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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牌时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楼。这里正当中午,楼上酒客,差不多已有九成座头,人多了,声音就乱哄哄的,有的人在大声谈笑,旁若无人,有的人在「五奎」、「六马」,拉着嗓门吆喝,反正老子有钱吃喝,谁管得着他,你要清静,就不要上酒楼来。

凌干青跨上楼梯,看看座无虚席,正想回身。酒楼上的酒保,个个眼尖若鼠,客人上来了,岂肯让你悄悄溜走?这时就有一名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招呼着道:「客官一个人,请到这边来。」他抬着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问道:「还有位子么?」

「有,有。」酒保陪着笑道:「客官一个人,就好商量,那边桌上,是位年轻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占了一席,他交代过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客官也是读书相公,就没问题了,客官请随小的来。」说完,就领先走了过去。

凌干青只好跟着从坐满了人的桌子中间,穿行过去。那是临窗的桌子,果然倚窗坐着一个身穿淡湖色长衫的少年书生,独占一席,一手持杯,头却看着楼下,似在欣赏街景。酒保领着凌干青走到桌子横头,躬着身陪笑道:「这位相公只有一个人,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挤一挤吧。」

那少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不禁作色道:「我交代过你……」他随着话声转过脸来,看到了凌干青,本来已经扳下脸孔,大有不悦之色,但目光一对,他发现酒保领来的并不是伧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脉,底下的话,就缩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点了下头道:「没有关系。」

酒保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爱清静,不喜欢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领到相公这桌上来,这位客官也是读书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会寂寞了。」一面就在少年书生对面,拉开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请坐。」

凌干青现在看清楚了,这少年书生年龄好像比自己小一两岁,肌肤白嫩,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当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样子,一望而知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应同席,连忙含笑拱拱手道:「多谢兄台。」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少年书生冷声道:「不用客气。」又自顾自的转过头去,看着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结的道:「小的给客官沏茶去。」转身匆匆走了。一会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凌干青道:「你给我配几式下酒莱,来一角花彫。」酒保连声应是,便自退去。

凌干青因少年书生似是不大爱理人的模样,自然不好和他说话,目光转动,附近几张桌上,都是些商买人,只有右首一张桌子,品字形坐着三个汉子,在他们的空位上,放着两个长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无疑。中间一个看样子是本地人,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过此地,自然要稍尽地主之谊,因此不住的在劝酒劝菜。

这三人话声不算太响,但在嘈杂的人声中,还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中间那个主人姓陆,两人都称他陆二哥,左边一个姓邱,右边一个姓张,好像是金陵某一镖局的镖头。因为他们谈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要注意聆听了。但听了一会,他们说的都是些镖行中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正好酒保送来酒菜,也就独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来。

忽听邻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张兄这趟镖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天,明日再走,午后,咱们游北固山去。」

只听姓邱的道:「陆二哥不用客气了,自己兄弟,咱们又时常来,怎好老叨扰你的?」

那陆二哥笑道:「兄弟在镇江总算有个小小局面,老弟兄来了,喝顿酒又算得了什么?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来不可。」

姓张的道:「怎么,二哥今晚又要拉咱们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狮子吼?」

「哈哈,二位有兴趣的话,这东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陆二哥爽朗一笑,接着道:「不过兄弟留二位,是因为今晚北固山有一个盛会。」

「盛会?」姓邱的问道:「北固山有什么盛会?」

陆二哥道:「你们总知道从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铁匠祝老头吧,他以善铸刀剑出名。」

姓张的道:「知道,他铸的刀剑,比一般铁铺要好得多,金陵城里几家镖局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里去定的。」

「对了。」陆二哥喝了口酒,说道:「祝老头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大庆,他因那间小铁铺,放不下两张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东厅,作为寿堂,听说还备了素斋,宴请宾客,不论识与不识,他都欢迎光临。」

「吃素斋?」姓邱的道:「这有什么意思?」

「自然有意思。」陆二哥笑着道:「因为今晚这个会,叫做试剑会。」

「试剑会?」姓邱的道:「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只不知他要试什么剑?」凌干青听到这里,不觉停下筷来。

只所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做了五十年铁匠,铸了上万件兵刃,从今天起,他要封炉大吉,不再替人铸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么叫试剑会呢?」

「邱兄就是急x子。」陆二哥道:「你听兄弟说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道:「好,好,你说,兄弟洗耳恭听。」

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三件兵刃,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j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传给他徒弟的,余下还有两件,准备当场赠送,不过他要送给合适的人。」

姓张的道:「怎么叫合适的人呢?」

「这个兄弟就不清楚了。」陆二哥道:「但据兄弟想来,他这寿筵,既然定名为「试剑会」自然要试试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所以兄弟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来,下午咱们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扰他一顿素斋,看个热闹,二位有兴趣,就当场露一手,说不定就把祝老头两件j心制作的j品带回去,也好留个纪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张,咱们就留一天,晚上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他这一掌,拍得很响,笑的也很chu豪。

少年书生不觉转过脸去,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凌干青只觉这少年书生微含怒意的时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书生似有所觉,横过眼来,朝凌干青瞪了一眼,但瞪过之后,脸上又有了轻微的笑意,很快又别过头去。

凌干青看得暗暗好笑,觉得这位少年书生有些未脱稚气,一面取起锡筒,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夹了一块肴r,慢慢的吃着,邻桌三人已经站起身往楼下走去。这一阵工夫,楼上食客,也渐渐的少了,凌干青喝了四两酒,脸上已经红得发烧,吃了一碗面,也就站起身来。

少年书生看他只不过喝了一角酒,脸上就红得像关公一样,不禁朝他笑了笑。凌干青又发观他不但脸含薄怒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更有光风霁月之美,心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才转身下楼。

在柜上付了帐,举步跨出酒楼大门,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书生,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缘,后悔方才没和他说话,失之交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路走着,心中却想到了刚才在酒楼上听来的活,那个叫祝老头的铁匠今天花甲大庆,要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想来一定会有不少武林中人会到会场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没事,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聂小香取了自己的软剑,会不会在试剑会上凑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镇江来,趁着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着,这就转而向北,一路朝北固山而去。

※※※※※※※※※※※※※※※※※※※※※※※※※※※※※※※※※※※※※※北固山离城北很近,这是一处很出名的名胜古迹,山分前后两峰,前峰临江,悬岩削壁,气象万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三国时刘备招亲,就在这里。寺后有一座孙夫人的梳妆楼,又叫做多景楼,楼前有一只石羊,据说诸葛亮和周瑜两人曾站这里,抚摩着这只石羊,密商破曹大计。后峰还有太史慈的墓,和风凰池,还有刘备、孙权各劈一剑的试剑石,有许多古迹,就是够你打发半天的时光了。

凌干青背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在山道上,这时候虽然不是春秋佳日,游山的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径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好像都是往后山去的。凌干青一个人登上山顶,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游目骋怀,真是江山如画。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另一个道:「这真是奇事,凤凰池真会乾涸了。」

先前一个道:「看来祝老头这人不简单,果真还有些门堂。」

另一个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将涸,所以要封炉了。」

凌干青心中忖道:「凤凰池乾涸,和祝老头封炉有什么相干?」

只听先前一个又道:「据说祝老头铸的刀剑,都是用凤凰池里来的水,他经常来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来都是到后山去看凤凰池的人了。」

另一个到:「那你怎么说他不简单呢?」

先前一个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将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个铸刀剑的铁匠,大家都叫他祝老头,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另一个道:「这话倒是不错,那么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这试剑会,必有缘故,咱们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么?」

凌干青站在亭外,走出几步,才回身看去,那两个说话的人,一看就知练过武的,敢情也是听到试剑会想来瞧的,只是时光还早,才顺道到山顶上来的。凤凰池乾涸了,自己倒也该去看看。心念转动,正待举步往后峰行去,蓦地里,只觉眼前一亮,也不由为之一怔。因为正有一个清俊绝俗的美少年朝峰顶上来,是他,正是方才酒楼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书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凌干青和他对面相遇,望着人家发楞,人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干青一眼,一张匀红如玉的脸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凌干青略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书生淡谈的道:「兄台也在这里?」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显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干青虽觉他冷淡,但却从心里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使他虽然碰了一个软钉子,依然含笑道:「这叫做能得相逢,总是有缘。」少年书生「唔」了一声,又没作声。

凌干青忍不住道:「在下还没有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少年书生这回倒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但声音还是很冷,说道:「毕云秋。」名如其人,也一点不俗。

凌干青连忙拱拱手道:「原来是毕兄,在下凌干青。」

「嗯。」少年书生轻嗯了一声道:「凌兄,幸会。」

凌干青欣然道:「兄弟能和毕兄在这里遇上,真是难得极了,方才在酒楼上,和毕兄失之交臂,兄弟还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毕云秋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含笑道:「兄弟对毕兄的文采风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仰慕之情。」

毕云秋笑了,他笑得带些喜悦,望了他一眼,说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觉得和我那么投缘?」他笑的时候,就使人有亲切之感。

凌干青道:「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我看到毕兄,就有结交之心,只是在毕兄面前,使我自渐形秽,所以在酒楼上,不敢和毕兄攀谈。」

毕云秋眼中一亮,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有和凌兄同样的心情。」他也吐露了心声。

凌干青大喜道:「毕兄原来也是x情中人。」他一时情难自己,一把握住了人家的手。

毕云秋脸上蓦地一红,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情急的道:「凌兄松手。」

凌干青急忙松手,只这么一握,他已觉人家的手细嫩纤秀,柔若无骨,但指尖凉凉的,还有点儿轻颤,登时想到自己练过武,没把人家握痛了,不禁窘迫一笑,说道:「毕兄,对不起,兄弟练过几天武,没把毕兄握痛了?」

毕云秋两眼之中,又闪过一丝异彩,凝望着凌干青问道:「凌兄练过武?」

凌干青道:「兄弟只是读书不成练剑,练剑也没有多大的成就。」

毕云秋似乎很感兴趣,笑吟吟的道:「没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干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这是凌兄自谦。」毕云秋道:「难怪凌兄要来参加试剑会了。」

凌干青问道:「毕兄也是参加试剑会来的了?」

毕云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楼上昕他们这么说着,所以也想来看看。」

「如此好极了。」凌干青更是欣喜,说道:「这么说,咱们就有伴了。」

两人并肩走进亭子,毕云秋回头问道:「凌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呢?」不认识他,光看外表,就会觉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认识了之后,就会觉得他坦率而带稚气。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

毕云秋睁大眼睛,问道:「只有凌兄一个人?」

凌干青目光望着远处,黯然道:「父母见背,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孤剑走天涯,孑然一身而已。」

毕云秋傍着他的身子,关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该问的,倒教凌兄惹起伤感来。」

凌干青一手扶栏,感激的看着他道:「毕兄,你是我生平第一个知己,我想……」

毕云秋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我不会说话。」凌干青急得脸上一红,说道:「我只是想,我们一见投缘,想和你结为兄弟,毕兄认为好么?」

毕云秋眸子转动了下,笑着道:「凌兄认为好就好了。」

「你答应了。」凌干青一高兴,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毕云秋也握住了凌干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较小,在凌干青的掌心里蠕动、颤抖,但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他柔顺的道:「我认你做大哥才对。」

「毕兄好像是比我小。」凌干青欣喜的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真是高兴极了。」

「我今年二十。」毕云秋缓缓缩回手,脸上有些飞红,问道:「你呢?」

「哈哈,那我这大哥是做定了。」凌干青大笑道:「找二十一,毕贤弟,不,不要带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毕云秋仰起脸道:「你为什么要对小弟这么好呢?」

「我也说不上来。」凌干青道:「只是觉得和贤弟十分投缘。」

两人从交谈到结为兄弟,前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但他们好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不,情逾手足。这无他,古人说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兄弟,正是两人都交出了心来了。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逐渐接近黄昏,一轮夕阳,散出了满天晚霞。

凌干青望望天色,说道:「兄弟,我们可以去了。」毕云秋点点头,两人循着山径,走下山顶。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刹,更是名胜。它从刘备招亲之日起,一直成为人们心目中佳话的胜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临的游客、香客。但平常日子,到了黄昏时分,鸟倦飞而知返,人也倦游而言归了。今天可不同,因为有「试剑会」的关系,山径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朝甘露寺而来,这些人,个个步履轻捷,一望而知都是练家子。

本来,铁匠祝老头并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寿,来的客人,顶多是几个亲朋好友,卖浆贩货之流而已,何况祝老头一个人住在北固山,是个连亲朋好友都没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寿这天,举行了「试剑会」,这「试剑会」三个字却轰动了镇江城,不,至少已传遍了镇江武林。

镇江可是个大地方,因为商业鼎盛,过往的人多,成为龙蛇杂处之地,光是镇江城中,镖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还有几家武馆。因为铁匠祝老头铸制刀剑,比别家j良,二十年来,信誉卓著,会武的人,对兵刃都特别重视,遇上名剑名刀,都不借重价购买,何况他开这个六十寿辰的「试剑会」,会上又有他j制的三件兵刃,有两件要当场赠送来宾之言,自然会有许多武林中人不请自来。

甘露寺东厢,是一个大客厅,此时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起了十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壶,和八个茶盅,备来宾饮用。如今这十张桌子上,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高谈阔论,人声嘈杂,这些都是武人,自然声音洪亮,谈笑豪放,但当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连袂跨进东厢的一刹那,人声忽然间低了下来。

这是因为走进来的这两个少年相公,人美如玉,并肩行来,一般的俊逸,一般的潇洒,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好像这「天下第一江山」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们两给占去了。数十双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两人的身上,每个人心中都在暗暗忖道:「这二位公子哥儿,不知是城里哪一家富贵门第出来的子弟,敢情是听到了「试剑会」,心存好奇而来。

毕云秋脸嫩,被人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轻轻拉了下凌干青的衣袖,说道:「大哥,我们坐到后面去。」两人悄悄走到右边最后一席,桌上已经先有四人坐着,两个是劲装大汉,另外两人一个是秃顶红颧老者和一个黄蜡脸的年轻人。

两人刚刚行近,秃顶老者双目神光充足,望着两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是读书人,也来参加试剑会?」

凌干青笑了笑道:「我们是好奇,瞧热闹来的。」

秃顶老者呵呵笑道:「对,对,试剑会这三个字,确然使年轻人听了会引起好奇心来,本来老朽也不想来的,是小徒硬撺掇着老朽,非来不可。」他指指身边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却是脸如黄蜡好似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但他一双眼睛,却是乌溜溜的一直打量着凌干青和毕云秋,舍不得离开。凌干青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大号?」

秃顶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龙,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

凌干青拱手道:「原来是龙老丈,在下凌干青,他是……」

毕云秋没待他话声出口,接着道:「我叫凌干云。」

「啊。」秃顶老者龙在田笑道:「两位小哥原来是贤昆仲,真是珠树成双,人间联璧,幸会幸会。」

凌干青谦虚的道:「龙老丈夸奖,在下兄书愧不敢当。」

毕云秋取过两只茶蛊,用茶水略为洗了下,倒去,然后斟了两盅茶,把一盅移到凌干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凌干青知道这位兄弟,不大喜欢和俗人说话,也就藉着喝茶,转脸朝前面看去。

这时外面天色已黑,后面来的人已把十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现在已有几个香火和尚从第一席开始,端上素斋,另外两个和尚扛来了大桶白饭。素斋,每桌十盘素菜,做的倒还相当j致,素火腿、素红烧狮子头、宋**、素鸭、素糖醋排骨,材料虽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无二,看来色香味俱佳。

毕云秋低低的道:「和尚庙里,端出来的既是素斋,就该青菜豆腐本色,吃素,就要心虔,像这样假**鸭,虽是素的,但心里就沾上了荤腥,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如来佛看了,岂不要气胀肚子?」

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毕云秋没有理他,凌干青心中暗道:「看不出这黄蜡脸少年,居然熟读经典,想来他读过的书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觉回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这时只听秃顶老者龙在田低低地道:「寿翁出来了。」凌干青急忙回目朝前看去,果见一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蓝布大褂的瘦小老头和个身躯伟岸的白眉老和尚一同走了进来,十张席上登时有人替寿翁鼓起掌来。

蓝褂瘦小老头朝大家连连抱拳,口中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多谢诸位光临,多谢诸位捧场。」他随着话声,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间一席走去。

凌干青细看铁匠祝老头尖头上盘一条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浓眉、小眼、酒糟鼻,嘴唇上留了两撮鼠须,生相猥琐,活像戏里的鼓上蚤时迁。倒是那老和尚白眉下垂,脸色红润,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

龙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说道:「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师,是一位有道高僧,据说和祝老头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讲一次经,已经不问尘事,今晚陪同祝老头出来,算是破例了。」

这时祝老头已经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来宾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儿六十初度,承蒙各位光临,看得起小老儿,小老儿万分荣幸,小老儿到镇江来,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禅师不弃,小老儿在他佛光荫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过了二十年。」他说到这里,回身朝法善大师作了一揖。

「阿弥陀佛。」法善大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祝老施主好说。」

祝老头接着又道:「小老儿是个铁匠,家传的手艺,就是铸造刀剑,小老儿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剑说成凶器,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就封炉了,而且明天,小老儿将有远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该落叶归g……」

他目光一扫全厅来宾,又道:「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略备素斋,算是给诸位告别,现在素斋已上诸位先请用斋,用过素斋之后,就是试剑会开始……」说到这里,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举,说道:「小老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聊表谢意……」

十席来宾都站了起来,有人大声道:「大家敬寿星一杯。」主人和来宾都干了一盅茶。

祝老头两手捧着茶盅,连连作揖,口中说着:「谢谢,谢谢。」然后他朝法善大师合掌道:「大师请坐。」

法善大师还了一礼,含笑道:「今日是祝老施主华诞,更何况此地是甘露寺,老衲身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应该祝老施主请上坐方对。」

祝老头那里肯坐,两人谦让了一阵,法善大师也坚持不肯,祝老头拗不过他,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师在旁相陪。十桌来宾各自装了一碗白饭,也就用起素斋来。

甘露寺是全国出了名的大丛林,平日游客络绎不绝,到了甘露寺,自然要吃了素斋再走,因此甘露寺的素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制作j美,吃来更是美味可口。凌干青吃了两碗,毕云秋却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干青关切的道:「兄弟,你怎么不吃了?」

毕云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吃饱了。」

龙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日一定挑食,素斋自然不对胃口了。」毕云秋没有理他。

龙在田却笑着指指身边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这样,饭量比老朽还差。」

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说道:「今晚我吃了满满一碗呢。」

「一碗就算多了?」龙在田笑了笑道:「你没见为师已经六十有七,还吃了三碗呢,素斋嘛,可不是大鱼大r,转个背肚子就会饿了。」一会功夫,大家都已吃毕,几名和尚收过盘碗,抹了桌子,又给大家沏茶。

※※※※※※※※※※※※※※※※※※※※※※※※※※※※※※※※※※※※※※龙在田m着胡子,低声道:「现在试剑会开始了。」

只见中间席上的祝老头果然站了起来,裂嘴一笑道:「诸位来宾,刚才的十席素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师送给小老儿的寿礼,也算是替小老儿饯行,因为小老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头方才向诸位说略备素斋,这是小老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素斋既是本寺备的,小老儿不好说chu肴淡饭这些客气,但小老儿还是要向诸位致谢,谢谢光临。小老儿今晚举行「试剑会」,是因为小老儿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两把长剑、一柄匕首。小老儿是个铁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一生乏善可陈,这几十年来,小老儿铸过不少刀剑,这三件是小老儿封炉之前,最后铸制的三件,说是小老儿一生的j品,那就未免太自夸了,只能说还差强人意罢了。」他说到这里,在座之人已经纷纷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祝老头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儿这两剑一匕,各给它们取了一个名称,一名镇山,一名镇江,这是小老儿怀念北固山和镇江的意思,至于匕首,取了紫艾,这是古人诗:「紫艾饰吴刀」,也存有怀念小老儿在吴地一耽二十年之意……」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祝老头道:「这二剑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儿要留赠小徒之外,两支长剑,小老儿预备今晚当场赠送……」众人听过这两口剑「还差强人意」,那一定是他一生中的j心制作无疑,他说出当场赠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来。

祝老头咽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剑只有两把,但诸位来宾却有十席之多,这就是小老儿要举行「试剑会」的原因了,让大家试试剑……」他说到这里,转身从里面捧出来了十柄长剑,往中间桌上一放,又转身往里行去。

毕云秋道:「他不是说只有两剑一匕么?怎么捧出十口剑来?」

正说之时,祝老头又从里面走出,这回手上捧着的只是两柄带鞘长剑,和一柄绿鲨皮的匕首,却放到了上首,然后回身道:「小老儿说的试剑,并非要诸位试小老儿的新剑,却要诸位试试这十柄剑。」说完,伸手拿起一柄,呛的一声抽了出来。这柄剑在灯光之下,闪着j芒,一看即知也是百炼j钢的松纹好剑。

祝老头接着道:「这十柄剑,也是小老儿所铸,百练j钢……」他又伸手拿起一柄,掣了出来,这两柄剑,同一形式,也闪着同样的光芒,分明是一炉炼出来的了。

祝老头把两柄剑放到桌上,又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小老儿铸的剑,谈不上是宝剑,但小老儿却希望送给两位爱剑而又会使剑的侠士,因此小老儿定了一个规矩,来宾之中,只要有人随便拿上一把剑,能把另外一把剑削断三截,小老儿就奉赠镇山剑,第二个奉赠镇江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

来宾中有人说道:「祝老丈,你应该先把两剑一匕给大家看看。」

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应该削给大家瞧瞧才是。」

祝老头点头道:「是是是,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他取起放在上首的第一柄长剑,抬目说道:「这口是镇山剑。」

轻轻一按吞口,但听「铮」的一声,抽出剑身,大家都看到剑身色呈淡青,有如一泓清水,经烛火照s,锋芒流闪,一望而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好剑,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祝老头收剑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说道:「这口是镇江剑。」

也轻轻一按吞口,也同样听到「铮」然轻震,抽出来的是一柄剑却和镇山剑不同了,镇山剑色呈纯青,镇江剑却是一片莹白,如同白练一般,大概古代的白虹剑,也不过是这样的了,大家不禁又纷纷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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