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为之:第六章
和亲人正式相见之后,林无意几乎每天都在医院里守着。偶尔回主宅,他也是在父亲的房间里窝着。林正辉在林无意刚回来的那几天j神好了许多,可接下来他的情况却变得更糟糕了。林无意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人瞬间瘦了下来,脸都尖了。
随着林正辉陷入昏迷,林家人暂时丢开了公司的事,全部陪在病房里。林无意站在病床边呆呆地看着心跳太过缓慢的父亲,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下。林照东扶住身边的弟弟,难掩悲伤地说:“无意,你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父亲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林无意缓缓摇了摇头,身体在发抖:“我不,回去……爸他醒了,会见不到我……”
林照羽的眉心紧拧,m了m林无意的额头,一头的虚汗。他对长子使了个眼色,林于鸿退出了病房。
“无意,你别这样,爸爸看了会伤心的。”林照贞的眼泪第一个忍不住了。
林无意还在摇头:“我不,回去,我要陪着,爸。”
有医生进来了。林于鸿轻碰了一下林于之,指指林无意又指了指医生手里拿着的针。林于之会意,和林于鸿一左一右从后架住林无意的胳膊,掀起他的袖子。在林无意不解地扭头的同时,刺痛传来,医生手里的镇定针扎了下去。
“表哥!你们在做什么!”
沈茹微大叫。江衣媛瞪大了眼睛,而林无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就一片眩晕地向一旁倒去。林于之抱住昏倒在他怀里的人,冷静地说:“他的j神绷得太紧,让他睡一会儿。”
“是镇定剂。”林于鸿补充说明。
江衣媛闻言从惊吓中平静下来,哑声说:“让他睡在这里吧。”
林于之把林无意抱到了沙发上,在沙发边站着的林于舟顺手把扶手上的毯子抖开给林无意盖上。林正辉的情况很不好,谁也不敢这个时候离开,生怕离开了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看到弟弟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好受。沈茹微害怕地抱住父亲,怕爷爷挺不过去,怕小舅,挺不过去。这半个月足够他们了解林无意对父亲的在意。
沈笑微坐在另一边的沙发扶手上,扭头就能看到昏睡过去的林无意。他的眉心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格外的沉重。一直守到晚上,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在林于惠和沈茹微的陪同下去了林于鸿的住处,他那里离医院近,有什么事他们能很快赶过来。其他人继续守在医院。江衣媛不想走,被林照贞拉走了,都不是年轻的人,不要在这个时候再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病房里,沈笑微和林于舟分别坐在沙发的两个扶手上,林于之和林于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病房里只开了光线柔和的台灯。林无意侧躺在沙发上,药效还没有过去,也是因为他太累了,即使药效过了他也还需要一些时间的沉睡。
和他刚回来的那天相似,林无意尽管在睡眠中,他的眼泪却不时地滑落。四个人看着,神色都称不上好。在又一滴眼泪滑下时,沈笑微有了动作。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坐到了林无意的身边,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湿润。可没一会儿,被擦过的地方又有了湿痕。沈笑微接着擦。
手帕的一面都湿了,沈笑微换到另一面。长长的睫毛有了动静,沈笑微停下,林于舟、林于之和林于鸿在自己的座位上都有了一些小幅度的挪动。带着湿润的眼皮挣扎地缓缓开启,在难过地适应了光线之后,那双黯淡了许多的黑眸无神地看着前方。沈笑微低头:“小舅?”
林无意的眼珠子动了动。
林于之和林于鸿离开位置,沈笑微担心地又喊了声:“小舅?”
林无意的眼睛缓慢地移向发声的地方,过了十几秒,他才低低唤道:“笑微。”
呼,吓死他了。沈笑微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舅,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沈笑微给林无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头发都湿了。
又是很缓慢地摇了摇头,林无意看向病床的方向,同时也看到了林于之和林于鸿。林于之侧退一步,病床上的老人完整地进入了林无意的眼中。眼泪再次滑落。沈笑微又一次擦去。
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可就连呼吸都是带着心伤的。林无意睁眼,右手撑着沙发想要起来。林于舟伸出两只手撑住他的肩窝把他扶了起来。曲腿坐好,林无意开口问:“几点了?”声音很哑。一杯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抬头。
看回那杯水,林无意从林于之的手上接过水杯,低低说了声:“谢谢。”
在他喝完水之后,林于之又把杯子拿走了。接着一条湿润的毛巾递过来,林无意又说了声谢谢,拿过毛巾擦脸。只不过擦了两下之后他就把毛巾捂在了脸上,身体紧绷。
“爷爷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林于鸿仍显冷淡地说了一句。林无意吸鼻子,捂着脸。
“小舅。”沈笑微按上林无意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又吸了吸鼻子,林无意拿开脸上的毛巾,林于鸿从他手上抽走毛巾,去了浴室。用深呼吸压下悲伤,林无意掀开身上的毯子。沈笑微把他的鞋拿过来放到沙发前,林无意仍是一句谢谢,穿鞋。双手撑着身体两侧,他站起来,沈笑微和林于舟同时伸手扶住他。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林无意挪到病床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就是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都没有这么悲伤。四个人眼里是深深的怀疑还有别的一些复杂的情绪。林无意看着病床上呼吸困难的父亲,双手包住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哭,知道他忍不住的话父亲也会难过,知道父亲希望他能一直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他都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更加的忍不住悲伤。
眼前又模糊了,林无意眨眼,温热顺着脸颊极快地滑落,一块折叠好的手帕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拿过来,按在眼睛下方,仍紧紧地包着父亲非常冰凉的手,冰凉的,令他恐惧。
没有看是谁给他的手帕,林无意的喉结浮动了几下,他缓缓开口:“你们……一定很好奇吧?”没有说明好奇什么,但他身边的四个人都听明白了。
“是。”四声。
吸了吸鼻子,林无意凝视着父亲,一阵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其实……我每年,都会回香港……”
四人瞬间震动。
“我一直都,避免,和家里人,走得太近……哥哥姐姐也好,你们也好……”
“为什么!”
四声质问。
而林无意却没有解释,又一次眨掉眼中的模糊,他哽咽地说:“我知道,于之什么时候结的婚……知道于鸿去年做了父亲……知道,于惠和男友分手了……知道,于舟是很有名的摄影师……知道笑微是前年6月份回来的……家里,很多很多事,我都,知道……”
“为什么?”还是四声压抑的询问。
“是爸爸……告诉我的……”
四人的眼里是震惊,也有猜测的正确。
“美国的那件事,是你和爷爷演的戏?”林于之问出了其他三人想要知道的事情。
“是我,自己,不懂事……爸爸他,事先不知道……”林无意的泣声中充满了悔恨,“我想,离开香港,彻底断了,和你们的关系……”
“你就这么讨厌我们?”沈笑微明显的不高兴了。其他三人的脸色当然也绝对称不上有多好。
“我只想做爸爸的,儿子,不想做,‘林正辉’的,儿子……”
做爸爸的儿子只要尽情的享受父爱、和父亲任x就好,可是做“林正辉的”儿子,却要面临豪门的种种复杂,面临与同父异母的兄姐不可避免的矛盾。四个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马上就想到了这其中的缘由。
“我后悔了……”林无意对着父亲忏悔,“我不该,那么任x,为了摆脱那些,我以为的麻烦……我浪费了那么多可以,陪伴、照顾爸爸的时间……我后悔了,后悔了……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孝顺他,可以照顾他……我后悔了……”
林无意说不出话了,哭得不能自已。林于之用力按住他只有骨头的肩膀:“爷爷没有怪你。如果他怪你,就不会顺着你的意思让你离开香港。”
“呜……”
林于舟出去了。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只。有人走到他的身边:“给我一只。”
林于舟把他手上的那只给了对方,自己又掏出一只。取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了烟,林于舟猛抽了几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林于鸿也和他一样,猛吸几口,然后用力呼出。这几天他们都太压抑了,那个人的悲伤把他们并不是太充沛的感情完全调动了出来,让他们也沉浸在一种无法摆脱的悲伤之中,心口现在都是闷闷的。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是对着夜空抽烟。当烟抽到一半,林于舟出声:“亲人之间的关系疏离一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在这种时候,不会太难过。”
林于鸿没有搭腔,林于舟又说:“我以为,他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爷爷比他大了60岁,他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林于鸿开口了:“显然没有。”
林于舟吐了口气,是啊,显然没有。
林于舟很快抽完了烟,灭掉之后他又拿出一只,点燃。过了好半天,林于舟又冒出一句:“我不明白他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为什么要把一件很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难道学文学的人都是这么……”林于舟一下子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任x。”林于鸿冰冷的言语中有着不容错辨的不悦。
林于舟想到什么,说:“他好像是双鱼座的。”
林于鸿冷眼扫过去,那又怎么样?双鱼座就可以随便任x吗?那个人把他们当成了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
林于舟也一下子解释不清楚,只道:“我接触过不少双鱼座的艺人,有些地方和他很像。他很像那种很典型的双鱼男。”
林于鸿正想再详细地问一问,病房的门开了,一人急喊:“表哥!外公醒了!”林于舟和林于鸿一顿,立刻熄灭烟头转身就跑。
林正辉突然醒了,可是他的苏醒却令人的心直往下沉。林无意的哭声带着恐惧的不安,在林于舟和林于鸿进来之后,林正辉努力抬起右手,想要拿掉口鼻上的呼吸罩。
“爸!”
林无意去抓父亲的手,林于之在他身后拦腰搂住他的腰把他拖离。林于鸿取下爷爷的呼吸罩,沈笑微已经叫来了值班医生并且给母亲去了电话。林正辉此时的样子很像是回光返照。
“爸!爸!”林无意去掰林于之的手,却看到父亲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自己的三个孙子和外孙。林正辉微颤颤地伸出他枯瘦的手,指着林于之。
“爷爷有话要说。”
对林无意说了一句,林于之放开他走到病床边。值班医生看了看林正辉的情况,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听听林老先生要交代些什么吧。”
林无意一下子懵了。林于鸿用力搂紧他的肩膀把他带到病床边。林无意的耳膜嗡嗡的响,身体发抖。林正辉抓住林于之伸过来的手,双眼缓缓转移到林于鸿的身上,林于鸿立刻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爷爷。然后林正辉看向林于舟和沈笑微,两人也不敢迟疑,握住爷爷(外公)的手。
林正辉最后看向哭泣的小儿子,努力张开嘴,声音虚弱而嘶哑:“你们……都是……好,孩子……”
“爷爷(外公)……”
“呜……爸……爸……”
林于鸿搂着林无意的手上用力。
“你们要……照顾好,你们的,父母……”
“爷爷(外公),我们会的。”
沈笑微的泪出来了,林于舟的眼角有了水光,林于之和林于鸿强忍悲伤。
“爸……爸……爸……”
“林氏……就,交给,你们了……”林正辉的视线最终又落回小儿子的身上,他努力去抓紧四个孙儿的手,四个孙子握紧。林正辉吐出他最不放心的事情:“照顾好……无意……”
“爷爷(外公),您放心,我们会的。”
就是林于之和林于鸿的眼角都有泪了。
“爸……你别走,别走……我听话,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爸……你别走……别走……”林无意抱住爸爸的身体,哀求。
“小……淘气……”喊出一声林正辉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喊出的、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的腻称,林正辉把手从四个孙儿的手里抽出来,不稳地放在小儿子的脑袋上,“爸爸……陪不了……你了……”
“不,不……爸,别丢下我……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
“小……淘气……”
病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林家的其他人赶了过来。
“爸!”
“正辉!”
“爷爷(外公)!”
一群人涌到了床边,林正辉一一看过自己的亲人,在一位比他年轻了许多的女人过来时,他的眼里是一抹见到对方的喜悦。
“正辉……正辉……!”
江衣媛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哭得和儿子一样伤心。林正辉毫无遗憾地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意为之:第七章
“滴——!”
刺耳的声音侵入每一个人的耳膜,江衣媛怔住了,林无意怔住了,林家的所有人都怔住了。一秒钟的死寂,随后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悲鸣。
“爸——!”
“爷爷(外公)——!”
“啊——!”
林无意死死抱着父亲摇头哭喊:“爸——!爸——!”他回头冲林照东大叫:“叫医生!医生!快叫医生啊!”然后他又扭回头对着没有呼吸的人喊:“爸!你坚持住!医生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无意,无意,你别这样,别这样。”
林照贞哭着去抓弟弟,被对方甩开。
“叫医生!快叫医生啊!医生——!医生——!”
林无意护着爸爸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任何人碰他。一人从后两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抱起来,林无意立刻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爸——爸——,医生!医生在哪里——!”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更引得其他人悲痛难抑。
林于之把林无意转过来,用力按在怀里,一手牢牢锁住他的腰,哑声说:“爷爷,走了。”
林无意挣扎:“没有,没有!”
捏住林无意的下巴抬起他的头,林于之“以下犯上”地吼道:“你要爷爷走得不安心么!”他的吼声制住了林无意的挣扎,似乎被吓到了,林无意泪眼婆娑地呆呆地望着林于之。林于之松开他的下巴,声音哑了几分:“爷爷,走了。他走得很平静,很安详,没有遗憾。不要让爷爷走得不安心。”
林无意的嘴角颤抖,越来越明显,林于之的声音又放缓了几分:“爷爷没有怪你,没有任何人会怪你。爷爷今年已经90岁了,他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爷爷生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不要让他生后还要为你挂心。”
林无意只能模糊地看到林于之严肃的脸。他的身体都随着他呼出的悲伤而哆嗦。过了很久,他双手抓住林于之polo衫的x前部位,失声痛哭。似乎这才接受了父亲已经离开他的噩耗。林于之松开了锁在林无意腰上的右手,左手扣住林无意的后脑按在怀中,让他哭。而他自己本人,也因为亲人的离世眼含泪水。
“啊啊——爸——呜——”
林正辉,这位90岁的老人,这位开创了林氏辉煌的老人在家人的陪伴下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尽管不放心在他心中永远都长不大,也不希望长大的幼子,但他相信,他的子女和孙儿会替他照顾好这个儿子,会继续给这个儿子随x而自由的生活。
※
林正辉于当晚11点23分离世,林家12点对外发出讣告。新闻媒体连夜发出了林正辉逝世的消息。这一消息对香港、对整个亚洲都有绝对的影响。林正辉的葬礼将在第三天举行,他的遗体目前已经转移到了殡仪馆。林家主宅大门敞开,一辆辆汽车驶入,都是香港政商界的要人和林家的友人。治丧委员会按照林家的要求准备林正辉的后事。
林家的三个孙子和一个外孙在楼下招呼。在林正辉正式出殡之前,家里会有一个小型的告别仪式。江衣媛和林无意都没有露面,林于惠和沈茹微在楼上陪着他们。
这两天,林家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过没有人要求林无意出力。搂着母亲,林无意坐在父亲的房里,怀里捧着装有父亲相片的相框。有人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进入。林无意和江衣媛擦擦脸抬头看去,是林于鸿。
“无意,有你的朋友到。”
这是林于鸿第一次称呼林无意。无暇去惊讶这一声“无意”,并没有做对方小叔的意识的林无意把相框交给母亲,起身出去。
林于鸿关上房门,说:“五个人,三男两女。”
“嗯。”
低低应了声,林无意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林于鸿握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楼下,免得泪眼模糊的他摔跤。到了一楼的小客厅,看到站在那里等候他的五个人,林无意的泪水宣泄。一人摘下墨镜,蓝色的眼中是心疼,帅气的脸上是刚下飞机的疲惫,下巴上一片青色,他朝林无意伸出双臂:“迪安。”
林无意走到他的面前和他拥抱,哭声溢出。
“哦,迪安,我们不放心你,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听到了这个噩耗。”比林无意高大了许多的男人低头亲吻在他怀中哭泣的人的额头,说的是法语。林于鸿的眸中冷光流转。
“我爸,走了。”
林无意的眼泪弄湿了对方身上黑色的衬衣。
男人用力抱了抱林无意,然后放开他,另一位模样同样俊美的褐眼褐发男人抱住林无意,也在他的额头印了两个吻。林无意没有拒绝。
“迪安,请节哀,你父亲看到你这么伤心会不放心的。”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
林于鸿站在门口看着林无意依次和那三男两女拥抱,在他们的怀里哭出自己的悲伤,直到林无意被第一个亲吻他的男人搂着坐下后,他才离开。
过了会儿,一人抬着托盘走进小客厅。被人搂着的林无意抬头,对方把托盘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把咖啡一一摆在几人的面前,林无意面前的是一杯绿茶。
“这是笑微,我姐姐的儿子。”林无意用英语向几位朋友介绍,也是对外甥的尊重,他知道家里人没几个懂法语的。
这人朝沈笑微伸出手:“我们是迪安的朋友,请节哀。”
沈笑微和他握手,用英语说:“麻烦你们跑过来。家里人比较多,请自便。”
“不用管我们。”
多看了这个男人和另外两个男人几眼,沈笑微走了,并很细心地关上了小客厅的门。
到厨房放了托盘,沈笑微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有人进了厨房,明显也是来喝咖啡的。他面对沈笑微,靠在料理台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没想到他的朋友会专程过来。”
沈笑微的眼里闪过一抹光,盯着杯中黑乎乎的咖啡说:“也难说,不是‘朋友’。”
林于舟看过来。
沈笑微喝了口咖啡:“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搂着小舅,很亲腻的样子,而在我进去后他也没松手,小舅也没什么尴尬,似乎很习惯对方这么做了。”
林于舟皱了皱眉:“他有介绍对方的身份吗?”
沈笑微摇头:“没有,只对他们说我是谁,那五个人小舅一个人都没介绍。”
林于舟放下了咖啡杯:“我过去看看。”
“我已经送过咖啡了。”
“我送点心过去。”
在厨房翻出些凤梨酥什么的,林于舟装了一盘子出去了。沈笑微又给自己倒满咖啡,深思地喝着。走到小客厅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林于舟开门进入,眼神瞬间暗了几分。一左一右搂着林无意的两个高大男人站了起来,林于舟走过去放下点心,眼里随即是惊讶。林无意没开口介绍,在他左侧的男子朝林于舟伸手:“john·lin,很久不见。”
“若瑟·德维尔?”
“林,很久不见。”
林无意右侧的男子伸手。
“很久不见,佐伊·桑切拉。”
林于舟看了林无意一眼,问:“你们是无意的朋友?”这是林于舟第一次称呼林无意。同样的,林无意也没对林于舟的“不尊重”有任何的不满。见双方都认出彼此了,他就不吭声了。
林于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若瑟·德维尔和佐伊·桑切拉坐下,若瑟重新搂住林无意的肩膀说:“我们这次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探望迪安。我们都是迪安在法国的好朋友。”
另外三位没有自我介绍的人朝林于舟点头问候,其中一位女人的鼻子、嘴唇和眉骨上都穿了孔。因为是来探望父亲去世的朋友,所以她什么都没戴。林于舟实在无法把这里的人和林无意联系在一起,林无意不哭了,但神色还是忧伤,而若瑟和佐伊显然也没有解释他们为什么会是林无意朋友的意思。
佐伊看了若瑟一眼,抬手亲密地揽过林无意的脑袋在他的头顶重重吻了一下,用法语说:“我们先去酒店,葬礼结束后我们才走。”
林无意抬头:“不要了,香港的狗仔很多。”
佐伊掏出墨镜戴上,又从口袋里m出一个口罩戴上,然后跟变戏法一般拿出一顶帽子戴上:“这样就认不出来了。”
“佐伊……”林无意显然很感动,抱住对方,“其实我很高兴你们能来,真的。”
“我知道。所以我们来了。迪安,不要太过哀伤,伯父的灵魂会在天堂安息的。”
“嗯……”
林于舟会说法语,自然听懂了两人的对话,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佐伊抱了抱林无意,放开他站了起来。若瑟也站了起来,戴上墨镜、口罩和帽子。和林无意拥别,佐伊和若瑟又和林于舟握手道别。
“迪安,不要哭了,我们会很心疼的。”那个脸上有很多穿孔的女人在林无意的嘴角亲了一口。
“我努力。”在朋友的安慰中,林无意反而更想哭了。没有送朋友出门,林无意出了小客厅后就看着他们自己走了,家中有人去世很忌讳送客人到门口。有车在林宅门口等着送若瑟他们去酒店。看到他们的车离开,林无意深吸两口气,准备上楼。
“无意。”林于舟拉住林无意的手腕,“不解释吗?”
“解释什么?”林无意鼻音很重地问,红肿的眼睛里是茫然,好像真的不知道要解释什么。果然,他说:“你不是认识若瑟和佐伊吗?”
有人注意这边了,林于舟把“无辜”的人拖到小客厅,关门。
“为什么德维尔和桑切拉是你的朋友?”林于舟蹙眉,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
林无意眼里的迷茫更甚,极度悲伤的他有点跟不上“侄子”的思路。果然,他问:“为什么若瑟和佐伊不能是我的朋友?”
林于舟抚额,深吸一口气,他看向林无意:“好吧,我换个问法。你知道德维尔和桑切拉的身份吧?”
林无意点点头:“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朋友,当然知道他们的身份,然后他有点担心地说:“香港的狗仔那么多,会不会有人认出他们?我不想给他们惹来麻烦。于舟,你有没有办法在他们被狗仔认出之后压下消息?”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林于舟双手扣住到目前为止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双鱼座的人都这么令人抓狂吗?还是因为这个人又恰好是学文学的?
“于舟,你把我弄糊涂了,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不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林无意的脑袋无力地抵在林于舟的肩窝处,对方的身体微微一震。
“若瑟家在美国的时候和我家是邻居。后来若瑟随继父搬到法国,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再后来我也去了法国,就一直到现在。佐伊他们都是若瑟介绍给我认识的,时间长了,大家就是朋友了。”
林无意说的很简单,林于舟却听得直皱眉。
“你去法国是因为他?”
林无意更茫然了,想也不想地回道:“我想学法语。”
“为什么想学法语?”林于舟追问。
哪知,林无意的眼圈突然红了红,眼泪瞬间出来了。林于舟赶紧给他擦泪:“对不起,我不应该干涉你的私事,对不起。”
林无意带着回忆,伤心地说:“小时候,我听人说,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林于舟不出声了。
“我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美……”
“有一次,我找来一首法语朗诵诗歌,在爸爸的书房里放,爸爸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
林于舟的大拇指抹去林无意的泪:“你去学法语,是因为爷爷?”
林无意点了点头,潸然泪下:“他说,他老了……说老人家的觉会越来越少……他常常四五点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那一次,他靠着椅背睡得很沉,我就决心去学法语。我不知道法语是不是最美的语言,我只知道,法语可以让他好好睡一觉。”
林于舟动作极慢地把林无意按在了怀里:“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
林无意在侄子的怀里问:“于舟……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守着你的。”
“我想他……我想他再叫我一声‘小淘气’,或者‘不孝子’。”
“……”
那个人走了,在林无意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林于舟很难过,可是再多的安慰此时也显苍白。他只是很紧很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这个“小”叔,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在林于舟的怀里宣泄了一会儿,林无意被林于舟送上了楼。关上爷爷房间的门,林于舟靠在门上呼出一口闷气。心中的沉闷不仅是因为亲人的离世,更多的,似乎是因为那个人的悲伤。
作家的话:
关于后面的葬礼部分,我是参考香港人葬礼和我自己亲生经历的来写的,有什么地方大家觉得不合理的还请谅解啊。
无意为之:第八章
前一晚林家人几乎没睡,这一晚悲伤的老人家们吃过晚饭后就上楼了,只留下年轻人和助手们继续处理葬礼的事情。还是在二楼的那间休息室里,还是四个人各拿一杯红酒。尽管很累,但谁也没有提前离席的意思。他们的累更多的是心情的沉重。
“于舟表哥,你今天和小舅在小客厅说了那么长时间,都说什么了?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历?”沈笑微没忘了这件事。白天事情太多,他后来也没机会问这件事,不过他有看到于舟把小舅拽到了小客厅里。
林于之和林于鸿都看着林于舟,等他回答。林于舟揉揉眉心,说:“他没有介绍那五个人的身份,但有两个人我认识。就是个头最高的那两个外国人。眼睛蓝色的那个叫若瑟·德维尔,另一人叫佐伊·桑切拉。”
“若瑟·德维尔?”沈笑微蹙眉,“怎么有点耳熟?”
林于舟提示:“他是国际超模。”
“原来是他!难怪我觉得耳熟!”沈笑微惊讶极了,“这家伙好像还有一家自己品牌的服装公司,更是香奈儿的御用模特。我在时尚杂志上没少见过他。他今天一脸的胡子,我没认出来。小舅怎么会认识若瑟·德维尔?”
“那个桑切拉是什么来头?”
林于鸿出声。
林于舟道:“他是一位时装设计师,在时装界非常有名。他不属于任何一家世界知名服装品牌公司,只有一间以个人名字命名的‘zoe’工作室。他每年只设计十套礼服,全部是手工制作,以私人定制的方式发售。所以他设计的礼服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桑切拉和德维尔是好友,有传德维尔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就是桑切拉,不过两人都没有证实过。无意说他在美国的时候和德维尔家是邻居,后来德维尔随继父定居法国,无意到法国留学,两人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桑切拉是德维尔介绍给他认识的。看上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很好的那种。”
“小舅去法国是为了德维尔?”沈笑微的第一反应和林于舟一样。
林于舟的表情沉重了几分:“不是。他去法国,是为了爷爷。”
“为了外公?”沈笑微脸上的介意变成了惊讶。
林于舟简单地回道:“爷爷上了年纪,睡眠不好。他有一次发现爷爷听法语会睡着,就去法国学法语去了。我想还有顺便避开我们的因素在内。”
沈笑微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对在场的另外三个人说:“我觉得小舅要避开我们也和我们对待他的态度有关。不然他为什么会有那种不愿意做外公的儿子的想法?在这之前,我自己都怀疑过外公会因为他的回来而更改遗嘱。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双鱼座吧。双鱼座的人最多愁善感。”
“不要把什么都往星座上联系。”林于鸿很不喜欢听这个。
林于之开口:“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提了。他回来了,我们也答应了爷爷,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于舟,你要不要回家睡?”林于之的态度明确,可以结束这个话题了。
林于舟揉揉额头:“不了,忙完这几天再说。困到不行我也能眯一会儿。”认床的人最痛苦。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林于之放下酒杯要起身。
“不用了。”
“叩叩叩。”
四人愣了愣,年龄最小的沈笑微放下酒杯起身去开门。一打开门,他的眉心就拧了起来:“小舅?”屋内的三人都放下酒杯站了起来,这人不是去睡了吗?
仍穿着一身孝服的林无意越过沈笑微的肩膀看向屋内,说:“我想问问于舟回不回家。于惠说他认床,晚上应该会回去睡。”
“需要我买什么吗?”林于舟走了过来。
林无意抿了抿嘴,眼圈泛红地说:“我想让你顺路把我带到殡仪馆去。”
“你去殡仪馆做什么?”四声同时发问。
林无意低头:“爸他一个人,在那里,我想过去,陪他。”
四个人的眼里皆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沈笑微握住林无意的手腕把他往屋里带,并关上了门。林无意抬头,脚步被动。
“笑微?”
林于舟开口:“我不回去。殡仪馆里有工作人员,爷爷也不是一个人。”
林无意呐呐:“你不是认床吗?”自动忽略第二句。
“小舅,会喝酒吗?”沈笑微c话,把林无意按坐在沙发上。林无意茫然地抬头:“不大会。会喝一点甜酒。”林于舟不吭声了,坐回去。林于鸿和林于之也坐了回去。
沈笑微走到吧台后,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马爹利。一看那瓶子,林无意疑惑地问:“这不是甜酒吧?”
“不是。”没有解释是什么酒,沈笑微倒了半杯,拿起来走到林无意面前,递过去。
“我只会喝甜酒。”林无意不敢接,长这么大他只有喝过餐后甜酒,而且每次都只是一小杯。
沈笑微道:“没喝过才更要喝一点。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我们要去殡仪馆为外公守夜,你要保存一点体力。”说完,他抓起林无意的一只手拿住酒杯。
被塞了一杯酒的林无意咽了咽嗓子:“这是什么酒?”
“洋酒。”
沈笑微的回答有等于没有。林无意当然知道这是洋酒,但是什么洋酒?他对酒没有研究。看一眼外甥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这杯酒自己逃不过去了。
“喝吧。我们陪你喝。”
沈笑微拿起自己的酒杯在林无意身边坐下。见四个人手里都有一杯红酒,再看一眼自己杯子里颜色不同的酒,林无意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地把酒杯凑到嘴边。
犹如赴刑场一般,林无意屏住呼吸喝了一口。下一刻,他就皱着眉头难过地咳嗽了起来。好难喝。看向沈笑微,他眼里是祈求:能不能不喝了?
“再来一口,慢点喝。”显然沈笑微不打算心软。
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林无意勉强地把酒杯凑到嘴边,屏住呼吸。
“咳咳咳……好难喝。”林无意把酒杯递出去,“能不能不喝了?”
“小舅,你不是说以后要做茹微的护花使者吗?做护花使者不会喝酒可不行。”沈笑微把杯子推回去,不容商量。
“……”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跑不掉的林无意索x心一横,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全部喝了。
“咳咳咳咳……”
给林无意拍了拍后背,沈笑微拿过他手里的空酒杯走到吧台后,在对方惊恐的注视下又倒了一杯。
“还喝啊?”林无意想逃了。
“你今晚需要好好睡一觉。”在林无意明显的瑟缩中,沈笑微又拿着酒杯走到了他的面前,递出去。
“我头已经有点晕了。”林无意不接。
“喝完这杯就不给你了。”沈笑微直接把杯子凑到了林无意的嘴边。
早知道就不来问于舟回不回家,要不是他不会开车,他也不会陷入如此“可怕”的境地。林无意很后悔自己的自投罗。很明显,他的侄子和外甥不如他想像中的那么好说话。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喝酒?他宁愿喝咖啡也绝不愿意喝这个。左右四周都四双眼睛盯着他,没有人打算出面为他“求情”。林无意欲哭无泪地拿过酒杯:“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
叹口气,林无意认栽。屏住呼吸,抬起杯子,他咕咚咕咚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一喝完,他把杯子往沈笑微的手里一塞,捂着嘴就痛苦地咳嗽了起来,看上去要多难过有多难过。沈笑微把空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在他身边坐下给他拍背。
“咳咳咳……好难喝咳咳咳……”
林无意一直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有人递过来一杯水,林无意急切地接过来就往嘴里灌,冲淡嘴里的酒味。在他喝完一杯水之后,林于舟把空杯子拿过来,问:“好点没有?”
“嗯。”
不停地喘气,林无意站起来:“我回去了。”哪知,他被一人按坐了回去,是林于舟。
林无意抬头,眼里是恐慌,不会还要他喝吧?林于舟在他另一边坐下,淡淡道:“等你酒劲上来再走。”
“我不去殡仪馆,我回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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