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陈洛回去,在他卧室里看到过一张他少年时和别人的合影,照片里的姑娘依稀就是这个模样。
苒苒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把,恐惧像是惊涛骇浪,铺天盖地地朝她扑了过来。她呆呆地看着面前仍在说话的女人,片刻,突然不管不顾地往外跑去。
她搬到陈洛家里之后,他就把卧室让给她住,自己则住进了书房里。她曾记得他卧室的床头上曾摆过一张合影,这次没见到还笑着打趣了他一句,问他是不是把以前的罪证都处理掉了。
她对陈洛当时的反应记得很清楚,他只是温柔地笑着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都忘了吧。”
陈洛住的地方很偏僻,几乎到了s市的边上。房子又是小区最里面的一栋,二十六层的高度,从客厅的窗户看出去视线极为开阔,眼前再无遮拦之物。苒苒以前很喜欢这房子的安静,此刻却觉得这种静压得人的隔膜隐隐作痛,仿佛可以听见血管内血流的声音。
他的物品都在书房里,她进去一处处地翻找着,终于在书架下方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张合影。她抖着手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只一眼,脑子里便嗡的一声响,霎时一片空白。
是一个人,她们真的是一个人。
她扶着书架缓缓坐到地板上,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照片。他曾是用别人的名字和她通信的笔友,他曾是夏宏远最信任的助理,他帮着宏远公司拿下了南郊项目,他支持着夏宏远冒险捂盘……她忽地想起邵明泽那天没能说完的话:“夏苒苒,你知不知道……”
他的问题没能问出来,是除了打断了他的话。
邵明泽后来又说什么来着:“夏苒苒,你以后别后悔就行。”
而她又是怎么回答的她说:“你放心,就算我后悔了,也不会回头找你的。”
苒苒扶着书架慢慢站起身来,踉跄着拿了皮包出门。她要去找邵明泽,他一定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她要问他,他想让她知道什么。
邵氏集团的大楼就坐落在s市最繁华的的商业区,苒苒曾去过不少次,可都是在外面等邵明泽,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找进去。她打不通邵明泽的手机,只能请公司前台联系邵明泽的助理。片刻后助理亲自下来接她,说:“夏小姐,邵总还在开会,您先去他的办公室里等一会儿,好吗”
苒苒点点头,跟在助理后面上了楼,安静地在办公室里等邵明泽。
快到中午的时候,邵明泽从外面推门进来。他显然是从助理那里知道苒苒过来了,见到她在这里并不意外。他冷着脸走到大大的办公桌后坐下,这才抬眼看她,淡淡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苒苒慢慢抬起头来,还没有说话,邵明泽已皱紧了眉头看,问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没回答,只是平静地问他:“宏远的内j是不是陈洛”
邵明泽微微一怔,问她:“你都知道了”
苒苒缓缓点头哦,轻声道:“都知道了,就是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能不能问问你”
邵明泽说:“你问吧。”
苒苒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邵明泽看了看她,将身体靠向后面,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说:“你还记得去年邵明源被人设计的事吗有人利用他的情妇和邵氏签了一张大单,把质量不合格的材料卖给了邵氏。也是因为这个,邵明源被老爷子逐出了邵氏。他们父子一直认为这事是我设计的,因为这件事的直接受益者就是我。”
苒苒说:“我记得。”
邵明泽继续说:“可这事并不是我做的。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做了这样的一件事,把邵氏送到了我面前,却又令我与大房结下死仇。前一阵子我终于找到了邵明泽的那个情妇,并顺着她说的线索找到了当初那个皮包公司雇的另外一个员工,从他那里问到了一些很有用的东西,最后发现这件事情的幕后人竟然是陈洛。
苒苒的手指紧紧地捏住皮包的带子,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查陈洛,发现他有大笔的财产来源不明。“邵明泽淡淡地说。
钱是最好的线索,只要顺着钱查,一切都能查出来。邵云平给陈洛打过几笔钱,最早的一笔是在南郊项目投标前。继续查下去,发现在这之前陈洛还曾收了一个材料商的贿赂,而这个材料商又与邵氏建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是平时,邵明泽会猜测是邵云平故意先设计了陈洛,抓住他的把柄后又用钱来诱惑他,叫他做了邵云平放入宏远的最合适的内j。可是,在这之前,明明是陈洛先算计了邵明源。这样精明世故的一个人,怎么就会贪图材料商的那点好处,而且还就选择了一家和邵氏建筑有联系的材料商
邵明泽想了许久,觉得这是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一切都是陈洛的算计,算计着邵明源被邵家老爷子从邵氏踢走,算计着他自己的把柄送人邵云平手中,让邵云平自认为拿住了她。
这样的算计,陈洛到底是为了什么
邵明泽考虑问题向来只看后果,这些算计的最后就是宏远倒闭了,夏宏远跳楼了,除此之外,其他的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甚至对邵氏来说,还算捡了个大便宜。由此可见,陈洛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报复夏宏远,是利用邵云平来把夏宏远扳倒。
他那天去陈洛那里,就是确认这些事情。没想到陈洛就那样老实地承认了,还由着他恨恨地揍了一顿,只是求他:”不要把这事告诉苒苒,她会受不了。“
邵明泽怒极反笑,反问他:”既然你怕她受不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
陈洛慢慢地垂下眼帘,说:”我开始只是想报复夏宏远,只是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他的女儿。等我后来想收手的时候,形势已经无法控制了,所以我就想带着苒苒出国,叫她离开这里,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些事情。“
邵明泽当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冷笑。他拳拳又去揍陈洛,正打着,苒苒就在外面敲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邵明泽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叙述着事情的经过。苒苒一直微微垂着头,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
邵明泽停了下来。神色冷清地看向苒苒。
苒苒又沉默地坐了许久,才低声道:我都知道了,谢谢你,我先告辞了。”她说完,默默起身往门口走。
邵明泽见她脸色白得吓人,忍不住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问她:“你没事吧”
苒苒的手已经扶到了门把手上,听到这话回身看他,想笑着说自己没事,可刚一张嘴却吐了一口血出来。邵明泽大骇,冲过去扶她。她的身子僵硬得如同一块石板,直直地砸进他怀里,紧接着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邵明泽脸色大变,抱起她向外疾走,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你坚持一下,我这就送你上医院。”
她扯住他的衣襟,微微弯着嘴角笑,问他:“我是不是就是一个傻子”
邵明泽面上止不住发白,口上却只能安慰她:“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可能也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而且,他是真的爱你。”
苒苒微微摇着头,只是喃喃:“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他不知道陈洛这个局做得有多大,做得有多早。他精心策划,处处谋算,终于将夏家毁灭,将夏宏远逼上了死路,用同样的死法,给那个叫阿妍的女孩子报了仇。
邵明泽绷着嘴角,抱着她不发一言地往外疾走,招呼着助理赶紧下去开车,两人一同将苒苒送进了医院,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将邵明泽从病床前叫走,避着苒苒跟他说:“病人吐血是因为情绪激动导致的胃出血,现在已经止住了。不过病人有严重的胃溃疡,再发展下去很可能就会癌变。”
邵明泽被“癌变”这两个字打得身体微微一晃:“癌变”
医生瞧他面色实在难看,只得安慰他道:“只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要是以后一直好好调养,避免病人情绪焦躁和劳累,也会慢慢好转的。”
邵明泽略略点头,出了医生办公室,一进病房却看到病床上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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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岁月静好
苒苒接到邵明泽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门口上了出租车,听到他着急地在电话里问她在哪里,便很平静地告诉他:“明泽,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肠胃一直不好,就是一着急胃出血了,没事,谢谢你的照顾。”
邵明泽的声音依旧紧张,追问:“苒苒,你在哪里你要去做什么”
苒苒默了默,这才轻声说:“我要去哪里你清楚。放心吧,我没事,只是想去问一问他。不管事情的真相多么难堪,我总得去面对。”
邵明泽望了望手中已经挂掉的电话,铁青着脸在病房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拨了陈洛的电话,寒声说:“她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动静。邵明泽皱了皱眉头,正欲再说时,就听得陈洛晦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我知道了。”
电话另一边的陈洛神情有些恍惚,抬眼茫然地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脸上露出担忧,忍不住问他:“陈助理,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陈洛的神志稍稍清醒了,淡淡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习惯性的微笑:“我没事,我们接着说刚才的事情。”他掏出一张银行卡在桌面上给中年妇女推了过去,温声说:“宋嫂,这里是一百万,一部分是辰辰这几年的生活费和教育经费,剩下的算是你的薪水。宋嫂算是看着辰辰长大的,也知道他的脾气,希望这几年你能好好照顾他。”
宋嫂迟疑着不肯接那银行卡:“可是……”
陈洛笑笑:“宋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在夏家工作了这么多年,也大概知道他家的情况。苒苒虽然是辰辰的姐姐,但这么多年来他们姐弟面都没见过几次,感情也一直不算好。所以苒苒实在没有办法亲自抚养他,只能拿出卖房的钱来,由宋嫂代为抚养,直到辰辰成年。你放心,以后若是还有别的需求,只要给我打电话就好,我会负担所有费用。”
宋嫂这才收了卡,感叹道:“夏小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都不是一个妈,又没在一块儿长大,能在多少情分她还这样管辰辰,真是够一意思了。亲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吃香喝辣的,连儿子都不管了。”
陈洛只弯弯嘴角,没说话。他辞了宋嫂回家,到了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就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平日里不知做了多少回,此刻却做不到了。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吧,稳住手把钥匙插入锁内,咔的一声打开了房门。
屋子没开灯,就在他伸手要开灯的时候,苒苒的声音从客厅的窗口处响起:“别开灯。”
陈洛闻声身体微微一僵,顺着声音找过去,就见她侧着身坐在窗台上,安静地看着他。他的心脏就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每一声都能听到。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回身虚掩上房门,然后一面脱着外套一面往她那里走,口中随意地问她:“苒苒,你在哪儿看什么呢”
苒苒很快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在他离窗口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就突然喝道:“你别过来”
陈洛只能停下脚步,把脱下来的外套丢到沙发上去,双手微微向外张开着,柔声安抚她:“好,我不过去。”
见他听话地站在那里不动,苒苒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转过头安静地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外面的月色很亮,偌大的一个月亮银盘一般挂在夜空,照得屋里屋外一片淡淡的白。她突然轻声说:“我没事,就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无路可走,只能从楼上一跳而下。”
她又转过头看他,问:“你说夏宏远在跳楼前想的是什么阿妍呢,她又会想什么”
陈洛整个身体几乎都在微微抖动,偏偏声线还在尽力地保持着平稳,淡淡地说:“苒苒,你下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苒苒忽地无声地笑笑,点头:“好啊,你告诉我啊,谁是阿妍”
陈洛的喉结动了动,答道:“她是我的姐姐,本来是叫陈妍的,后来有了我,她就改随了母姓,叫顾妍。”
“原来是姐姐。”苒苒缓缓点头,看着他,“和我通信的于文奇是谁”
陈洛答道:“是我。”
“宏远的内j呢”苒苒又问。
“也是我。”陈洛轻声答道,“一切都是我设计的,是我设计了彭菁接受杂志的采访,故意激起她和你母亲的矛盾。我又伪造了亲子鉴定书,把你推到夏宏远面前,让你母亲起了夺下宏远集团的野心。也是我,联合了邵云平,把宏远集团一步步地逼到了绝境。”
他缓缓闭了闭眼睛,把其中的悲怆和绝望统统压入心底:“只是,我没想到你母亲回去开车撞人,也没想到最后夏宏远会跳楼自杀。”
他终于说完这一切,心中忽地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感。终于都说出来了,不用再去想该怎么隐瞒,不会再被这秘密压得喘不过起来,不会在每个深夜都遭受内心的拷问。
陈洛看着她,说:“苒苒,你下来。不管你怎么恨我,也不管你要怎么报复我,我都接受。”
苒苒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果真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向他走过来,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站住,仰着脸看他,问:“我怎么能报复你你手段高明,不留把柄。我母亲下半生身陷囹圄是因为她杀了人,而她杀人只是因为她的贪欲。而我的父亲,他的跳楼是因为公司破产。而公司破产也是因为他的贪得无厌。陈洛,你什么也没做,你只是把他们的欲望都引了出来,然后一步步地引着他们走上死路。”
“苒苒。”陈洛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伸手去触她的眉眼,试图抚去其间的冷意,“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后悔……”
话没能说完就消散在了嘴边,他的眼睛倏地瞪大,愣愣地看着她。
握在手中的水果刀已经深深滴插入了他的腹部,她仍仰着脸,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洛,我没你的手段,所以,我只能用简单的办法。”
陈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扶着腹部慢慢坐倒在沙发上。水果刀还留在他身上,血沿着刀刃慢慢涌出,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衬衣。他抬起头向她笑笑,抖着手从身旁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仔细地将刀柄擦拭干净。然后抬起自己的手慢慢握上去,留下指纹,跟她说:“给邵明泽打电话,叫他过来。”
苒苒没有动,站在那里看着血不停地从他身上涌出来,湿透了衬衣,又滴滴答答地落在沙发上。她身上的胆量和力气终于全部耗尽,缓缓地瘫倒在地上,颤声说:“我会给你偿命。”
陈洛缓缓摇头,脸色因为失血而迅速苍白:“苒苒,我不怕死,可我不想让你死。”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拿了手机给邵明泽拨电话,喘息着说:“你快来我家,出事了。”他顿了顿,短促地呼吸了两声,又补充道:“叫穆青也过来。”
邵明泽与穆青都来得很快,两人在楼门口碰到面,对视了一眼便一同往楼内冲。
陈洛的房门没关,只虚掩着,屋里也没亮灯。穆青进门忙把灯打开,与邵明泽往里一看,顿时都惊住了。
陈洛栽倒在沙发上,半身的血,神志虽还清醒,脸色却苍白如纸,已是十分的虚弱。而苒苒则跪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垂着头,如同呆傻。
陈洛朝邵明泽虚弱地笑笑,说:“别碰我身上的刀子,送我去医院,尽量不要惊动警方。穆青你在这里守着苒苒,咱们先把口供对好了,万一有人问,就说是我向苒苒求婚不成以死相逼,为了吓唬她失手捅了自己一刀。”
邵明泽看了苒苒一眼,一时顾不上管她,忙架起陈洛往外走。穆青满心的诧异,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得把跪在地上的苒苒揽入怀里,柔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在她的安抚之下,苒苒僵硬的身体终于慢慢地软化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她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口中喃喃地说:“我给他偿命,我给他偿命……”
陈洛被邵明泽送到医院时已因为失血而昏迷,历尽千辛万苦终是把命抢救了回来。脱离危险期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邵明泽这才离开医院回去找苒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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