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苏颜简短的吐出两个字,眼睛看着老者硬朗的眉眼,想起十年前,他进宫后这个人对他说的话,那不是什么慈父良言,而是当今的丞相大人让自己的儿子伙同谋反。
多可笑,他为了这个对他毫无父子之情的男人,背叛了另一个人。
“李公公有没有说你以后跟哪位皇子?”
苏颜收回视线,低垂着头,“六皇子。”
“哦?六弟竟跟了六皇子啊,可喜可贺呀。”一道声音犹地插、入,苏颜不自觉的皱眉,脸上仍是一片冷清,“我就说嘛,咱们六弟可不是一般人儿,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六皇子都相中了你。”
“是啊,咱们六弟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到哪儿都吃得开。”
眼见这话越说越离谱,主位上的苏元修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对苏颜说:“回屋收拾收拾,想带什么就带什么,也去跟星星说一声,她今天都来问了你好几次了。”
苏颜轻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身后那几人的声音还是如同青竹爆裂一般刺耳得很。
“神气什么呀,不就是被六皇子相中了吗?”
“相中又如何,还不就是个伴读。”
“哼!庶出就是庶出,又如何能翻身呢。”
最后,是苏元修的声音:“胡闹!当初我让你们去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装病扮痴啊,现在六儿去了,你们又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四周的空气突然一下子静默下来,苏颜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在花园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此时他已走到了丞相府的后院,比起前院的简约大气,后院则显得优雅别致很多,清幽雅致的小桥流水,蜿蜒的小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小路边上种着君子兰,使这一方清幽更显别致,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凉亭跑过来,风一样扑进了他怀里,格格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在空气里回荡:“小哥哥,你今天去哪儿了?我一早睁开眼睛就没见你。”
怀里那稚气柔嫩的声音让苏颜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宠溺的神色,连心都跟着一起变得柔软起来,双手接住怀里的小身子,轻声道:“我去宫里了。”
“去宫里做什么?”苏晨星抬起头,大眼睛里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从明天起,我要进宫陪六皇子读书。”
“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所以小哥哥不理我了,所以才跑去宫里陪那个六皇子的?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苏晨星一边说一边抖动着小肩膀,小小的脸将可怜巴巴四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苏颜无奈一笑,将怀里的身子抱得更紧些,近乎哄骗的说:“小哥哥会时常回来看你,更何况,这丞相府也是我的家啊,哪有人不回家的。”他的眼睛扫过凉亭下结了薄冰的湖面,又匆匆的将视线投在自己住了很多年的阁楼上,最后停在阁楼后面那一幢华丽的建筑上面,那是怀里人的现居地。
他的父亲苏元修一连生了六个儿子,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宠爱得很。
她是整个苏家的掌上明珠,取名晨星毫不夸张。
苏晨星一直粘着这个小哥哥,到晚膳时分才不情不愿的被奶娘抱走,苏颜回屋换了身衣裳,刚想躺下,便有下人来请他去前厅用膳。
“告诉父亲,我有些乏了。”他坐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手里端着一杯茶,冲门外的下人说。
那下人一脸为难的模样,看着丞相府一向不受宠的六公子,凄凄哀哀,“六少爷,您别为难小的,若老爷知道我没请动您,那小的定是逃不过一场皮肉之苦了。”
苏颜低声一笑,将茶杯放在桌面上,看着哭丧着一张脸的下人:“我明日一早还得进宫见六皇子,若精神不济,怕是会丢了苏家的脸,你就这样去说与老爷听,记住,要一字不漏的说,我保证他不会罚你。”
待到将那下人打发走了,他也真是困了。
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不受控制的想起很多事。
想起那个离他突然遥远起来的十年,想起那个人赐死他时的冷若冰霜,想起肖谕,星星,还有他前面那五个哥哥,以及整个王朝的丞相大人,他的父亲。
时间好像一个圆,绕了一圈,他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仿佛那十年从没经历过,他仍是十三岁模样,从不曾离开。
次日,天未亮苏颜便起了身。
即使他现在十三岁,很多习惯还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改过来,比如这准时的作息时间。
从丞相府的后门偷偷溜出去,街上一片冷清,街边的商铺还没开门,只留下光秃秃的街道在进行短暂的寂寞,他将手包在宽大的袖口里,平静微弱的呼吸着,呼出的气流在眼前笔直的向前飞去,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瘦弱的白霜。
天气很冷,他的鼻尖有些红,漫不经心的看着一切从眼睛里划过去的景色,脚下也是漫无目的的模样,缓慢而慵懒的朝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等他回过神来时,巨大雄壮的宫门已近在眼前。
他本想转身朝来时的路走,紧闭的宫门却同时打了开来,几辆马车从门内火速的冲出来,驾车的是大内侍卫,他们个个脸上带着凌利的表情,从身边跑过的马车带起的风也是冰冷的,苏颜往后退两步,目送那几辆马车远去。
等到马车完全消失了踪影,他才看见,后面还有一群侍从急急的跟着,他转身欲走,没曾想动作不够快。
“苏六公子,你这么早就来了?”李进快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苏颜惊觉自己竟还没有一个宦官高,心里隐隐有些郁闷,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不知李公公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
李进一听,皱起眉头,语气小心的说:“六皇子一大早病危,皇上命人将宫中所有的太医都带去了,这不,前面那几辆马车里装的都是太医,我们也是跟着去伺候的。”
苏颜心里一惊,“怎么会?”
且不说谢染是否真的打算要欧阳岚的命,六皇子府里能人众多,若真的病危,何必大老远的将这些老得掉牙的太医弄去,光一个萧绝就够了。
苏颜转念一想,萧绝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屁孩,欧阳岚压根就还不认识他。
“可不是嘛,前两日还好好儿的,今儿一大早皇上还在休息,就听六皇子府的人来报,六皇子手脚冰凉脸色苍白,连神志似都有些不清了,这可如何是好,皇上最是宠爱六皇子,若他……”李进没再说下去,见对面的苏颜脸色也突然苍白得吓人,“苏六公子,你没事吧?”
苏颜摇摇头,“我没事,李公公,你有事儿就先去忙。”他说完就想走,哪知李进突然说:“反正今儿个也是要带苏六公子去见六皇子的,既然撞上了,就一起吧,也好先看看六皇子的情况再做打算。”
闻言,苏颜一愣,再去看李进时,发现他已目视前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般。
“苏六公子,咱们现在就过去吧,怕是等会儿连皇上也要去六皇子府了。”
经李进一催促,苏颜才恍过神来,也不等李进引路,径直朝六皇子府走去。
欧阳岚是个随性的人,不喜宫中的那些繁文缛节,所以特意住到了宫外,皇上极宠爱他,自然不会出言反对,即使如此,在皇位的争夺中,这个人最终没能逃过权利的诱惑和熏陶。
六皇子府坐落在京城的北面,苏颜和李进赶到时,门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苏颜站在这个呆了十年的府邸门前,竟恍如隔世。
他缓慢的跨进大门,绕过前厅,半途上拉了个下人耳语了几句,那下人一脸惊疑的看了看他,然后便依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片刻后,苏颜进了后院,比起前厅的杂乱,后院相对来说安静许多,欧阳岚的寝宫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丫环侍从跪了一地,连老太医也未能幸免。
雕花的木闵床上,透过纱帐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影,苏颜立在门口,听见何太医颤抖着声音对一旁的男人说:“皇……皇上,六皇子……恕臣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混帐!连朕的骨肉都救不了,朕还如何指望你救天下人!”男人声如洪钟,脸色不怒尚且自威,更何况如今这副火冒三丈的架势,吓得立于一旁的一干人等个个腿脚发软,纷纷跪倒在地,大呼皇上恕罪。
苏颜看着欧阳均悲愤的表情,犹地记起,这个人在颁下对苏家满门抄斩的圣旨时钢毅决绝的面容。
苏家从苏元修决定谋反的那一刻起,已注定灭亡。
即使清楚的知道这个事实,看见这个男人时,心底还是会涌起一些细小的愤懑,他知道,那与身为苏家人无关,只是纯粹的不甘罢了。
这呼风唤雨的一国之君,如今也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罢了。
“门外是何人?”他尚未从思绪里抽回身,便听欧阳均的声音破空而来。
苏颜微微低下头,声音不急不缓的说:“苏家六子苏颜,拜见皇上。”话说完了,他仍笔挺的站着,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下跪的打算,他的态度太过从容,让欧阳均不由眯起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不过十三四岁光景的孩子,然后沉声道:“原来是苏卿家的孩子啊,无事就退下吧。”
“不知六皇子现在病情如何?可否让苏颜看看。”
“放肆!六皇子岂容你说看就看!”欧阳均还未出声,站在他身旁的美丽女人已率先开了口,那声音听着极美,却似带着无尽的不满从对面袭卷而来,苏颜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欧阳均,“皇上若真要为六皇子好,何不大胆一试?”
欧阳均身旁的女人还想说话,被他大手挡了回去,他看着苏颜,眉宇间的凝重无法掩藏,“苏颜,你最好有办法。”
苏颜抬腿入了屋,一股中草药的苦味一瞬间就钻进了鼻子里面,他皱了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边。
伸手挑开柔软的纱帐,床上的人侧躺着,站在苏颜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侧脸。
虽然只有一个侧脸,这也是他熟悉的面容,飞扬的眉,挺直的鼻梁以及纤薄的唇,虽然眼睛此刻正无力的闭着,脸色也苍白得很,也依旧无损他的丰神俊朗,风姿优扬。
这就是王朝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六皇子。
即使是如今这副模样,眉间也依旧雕刻着几分凌厉和尖锐。
若不是左胸上缠着的白纱,还以为这人只是睡着了。
第3章
苏颜呼吸有些不稳,眼睛里刮起一阵如同深秋的风,卷得叶子纷纷飞舞,然后,他慢慢放下手,将纱帐复又放下,对一旁的欧阳均说:“我救不了六皇子,”欧阳均听了皱起眉头,跪在地上那群人额上的冷汗不住的滴下来,似在为这少年默哀,欧阳均身旁的女人突然开口,语气里尽是嘲讽,“我道苏家个个人中龙凤,如今看来,也总有个别草包杂虫嘛。”
她的话着实让人气恼,苏颜只微微一顿,便将这女人的话甩在了九天之外。
只是对欧阳均说了这么一句:“我虽然救不了他,但是有个人一定能救他。”
欧阳均显然不信,看着眼前这半大的孩子脸上笃定的表情,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说:“那人在何处?我现在就派人去叫他。”
苏颜摆了摆手,冲门外喊道:“进来吧。”
话毕,一个衣着简单的少年便到了门边,年纪与苏颜相仿,眉宇间尽是不屑和傲气,又因着那张倾尽风华的脸,让皇上身边的王贵妃都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毕竟,对上了年纪的女人来说,像这般俊朗的少年真是再好不过的消遣。
苏颜在心里暗暗发笑,这王贵妃也不过二十三四,若她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所想,怕是要想方设法的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是萧绝。”苏颜对欧阳均做了简单的介绍。
萧绝眼睛压根没看上方的皇上大人,只是看着苏颜,一撇嘴:“这么冷的天气你让人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给皇子治病?”好在他的声音并不高昂,若被欧阳均听见,怕是会被气得当场将他凌迟。
这叫什么话呀,把给皇子治病这么重要的事说得跟给鸡鸭治病一样轻漫。
苏颜听了只觉好笑,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却十足鄙视:“连群医都束手无策,我看你应该也没法子吧,没关系,没办法你就直说,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萧绝本就是个冲动的性子,明知道这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的一头栽进去,牙一咬,英气的眉头犹地一横,“这天下还没我治不好的病!”说着便走近床榻,将外面的床帘掀起来,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径直伸了手过去,按住欧阳岚平放在床上的手腕。
片刻后,只见他缩回手来,看着欧阳均:“六皇子中的是一种叫炙毒的剧毒,此毒天下无人可解。”
欧阳均听了眉心一跳,面容顷刻间沉寂下来,“再说一次。”声音并不如何洪亮,众人还是立刻感觉到了房间里突然降下来的气温,苏颜瞪了萧绝一眼,萧绝这才不甘不愿的接着说:“当然,这只是官方说法,我听说皇上手里有一株极品兰花,若皇上舍得,六皇子自然就回来了。”
“好。”
欧阳均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苏颜微微一愣,随即无声的笑了笑。
大内侍卫的办事效率是非常高的,只一柱香的功夫,极品兰花已落入萧绝手里,萧绝拿着兰花直奔厨房,苏颜也跟着过去了,萧绝捣腾那兰花的时候,苏颜就倚在厨房门边上看着。
萧绝还是萧绝,只是比他记忆中的更加年少不羁,单薄的身子,简单的装束以及做事时认真严肃的眉眼,这一切都是熟悉的,正真实的在他眼前生动的呼吸。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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