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怕受苦么?那享乐和闲暇的生活已把我磨炼到消沉的,死的境地了,我实在需要种劳动的工作。”她停了下又接着说“对于无产阶级方面的痛苦也许我比别人知道得少,但是从资产阶级中所感到的坏处,我相信会比别人多些。我不相信对于贵族式的生活感到厌恶的人也不能从事于‘康敏尼斯特’的工作。你以为切女人都只能做大大的么?”
洵白隔了会便诚恳的说:
“我我很了解你。我并不怀疑你什么。你对于思想方面也许比我更彻底,不过在实际的经验上我却比你多些,所以我应该把情形告诉你。”
素裳便坚决的,却颤着声音说:
“你以为我和你的生活不能致么?”
“不,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事实上呢?”
洵白便正式的看着她,于是他把切都承认了。他第句说他相信她,而且认她是个很使他有光荣的同志。接着他说他是从许多痛苦中——这痛苦是她在无形中给与他的——他发觉他是爱了她,好象彼此的生命起了共鸣了。当叶平在马车上对他极端称誉她,那时,他对于她简直不怀好意,因为他不相信这人间有这么个女人。但这种轻视观念,在看见她时便打破了,因为她给他第个印象,就使他吃惊着,而且永远不能忘记。他又说,当他不看见她的时候,他就觉得生活很寂寞很烦闷的,他差不多每秒钟都觉得需要和她见面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归纳到这句话中:
“我希望给你的是幸福”
素裳的手便软软的献给他,他吻着了。
这时两个人的心里都在响着:“我爱你!”
接着这两个身体便本能地移拢来,于是,洵白抱住她,她感动地把脸颊放在他的头发上:他们俩的生命沉醉着而且溶成块了。
在他们的周围,太阳光灿烂的平展着,积雪眩耀着细小的闪光,大群鸟儿在蔚蓝的天空中飞翔,无数树枝和微风调和着响出隐隐的音波。切都是和平的,美的。
五
从北海回来,到现在,已经九个钟头了,几乎这整个的时间,素裳都在沉思着那些情憬,那些经过,那些使她兴奋而又沉迷的,简直象个梦似的。这时,她又个人躲到她的书房中了,斜躺在椅子上,又连续地想着在白塔的铁栏上,她向他表示,想着他猛然抱着她,想着不知多少时候她的脸颊都紧紧的贴在他的头发上。这回想是可爱的,动心的,如同把嘴唇吻着芳醇样,使人感到醺醺地,种醉意的。并且,这时的夜已很深了,切都安安静静的,点声音也没有,这空间,虽然还泻着月光,却显得熟睡的样子。没有什么响动来扰乱她。她好象在这大地上是独立的,自己是为着洵白而生存的。而为白也只是为她才发现到这世界来的。所以她这时头脑更清醒了,她的心更热烈了,她的眼睛更发光了,因为她能够如画地,毫不遗失毫不模糊地想着那有意义的,等于使她复活的,那种种——声音的发颤,血的奔跃,灵魂的摇动,直到把两个生命成为种意义的说着“我爱你啊!”为了这种回想,她便去翻开她的日记,那上面,娟娟的,有些又非常潦草的写着她在最近发生的事故,所扰起的情感,所想象以及所希望的种种憧憬,这切,都仿佛酒的刺激似的,使她慢慢的觉得迷惑了。于是那从前——那刚刚经过的各种心上的戏剧,又重演次了,这是很甜蜜的。她几乎在这本子上整个的神往着,看了又看,随后还沉重地给了个吻,目上了个嘴唇模型的湿的痕迹。接着她便翻开到白页上,提起笔写道:
“今天是我的生中的个最大——也是唯——的转变时期,也就是,我把旧的切完全弃掉了。我的新的切就从此开始了。也应该算是我的最有意义的日子!然而这日子是洵白给我的,因为如果没有他,这日子不会有的,纵然有,也许还离我很远吧。我是极其需要脱离旧的,充满着酒肉气味的环境,而同时,我是热望着个新的世界使我的生命不至于浪费的。现在我达到了这目的,切都如愿了。我应当感谢谁呢?没有人承得起这感谢的——除了他——那个引导我走向光明去的人!从此,我的生活是有意义的,我的工作将成为不朽的工作,我的生存是个有代价的生存了,至少我活着我并不辜负了我自己。我是肯定了的,如同个伟大的文学家肯定了某部书中的某人物的命运,我把我自己献给洵白和痛苦的同胞们了。在这时代中,这是应该努力的工作,除了资产阶级的人们张着眼睛做梦——做那享乐和闲暇的梦之外,切人——不必是身受几重压迫的人,都应该踏着血路——也就是充满着牺牲者的路——来完成吃人社会的破坏。这才是人生有意义的努力!世界上,找不出另种事情,能比这努力更为光荣的,虽然这光荣并没有点骄傲。我现在——我马上就要向着这路上前进了,这目标,如果我终于不曾达到而就牺牲了,那也不是什么损失,因为我至少是向着这路上走去的。现在切都好了——我自己和他处于同等地位的人,我们将要彼此接近起来,彼此握着手,彼此把热情,思想,信仰,毅力,互相勉励着,交汇着,走进社会最深的面,在那里,我们将发现种光明照耀着切生命,这也就是对于全人类最伟大的创造。呵,我是肯定了的!并且,我再说句什么人都应该努力于这条路上的。”
看了遍她又接着写了:
“所以我今天是完全快活的,生活的第二个快活,自然这情感中免不了有爱情的成分。的确,我这时所有的只是我将要开始的工作和正在享受的爱情了,除了这两种以外我没有什么,我也不想有。我以后将从工作的辛苦中得到爱情的鼓励,我相信爱情可以使我更加有勇气。在工作中也许会把爱情暂时忘记的,但是疲倦和困难的时候定会想到爱情,而且从爱情中又重新兴奋了。这是我的信念:爱情在我的工作里面!至少在我想念着洵白的时候,我是要加倍努力的。这就是个证明:我看见洵白之后我的工作就等于开始了。我诚心地把这个经验敬献给青年朋友,如果你们在工作中还不曾有个爱人。至于我这时所感得的种种快乐,我是没有法子向你们说出来的,譬喻我发现到托尔斯泰艺术时的心悦,譬喻我领略到沙士比亚悲剧时的感动,这也不够我的百分之的形容呢。如果你们也象我这样的经过次,那你们就会懂得我这时的种种了。”
接着她便用力的写着:
“祝我的新生活万岁!”
最后,在她的许多想象中,她急欲看见她自己穿着平民衣服,杂在工农民众的游行队伍中间,拿着旗子,喊着,歌唱着,和他们起,向人生的光明前进!
六
大洋楼的门口又接连地排满着汽车马车包车了。那客厅里,在软软的沙发上,又躺着许多阔人。穿白衣的仆人又忙乱着。壁炉中的火又飞着红色的火焰。玻璃杯又重新闪光了。酒的,烟的,以及花的气味又混合在空间流荡。阔人们又高谈阔论着,间或杂些要人趣事,窑子新闻,至于部属下的女职员容貌等等的比较观
当素裳经过这客厅门口的时候,她听见徐大齐正在大声的说:
“完成种革命,正象征服个异性似的”以及许多拍掌和哗笑的声音。
她便皱了眉头,带点轻蔑的想:“这般新贵人!”面走下楼梯去。
汽车夫阿贵便赶快跑去预备开车。
“不用,”她向他说,便自己雇了辆洋车,到南河沿去。
当她走进大明公寓的第三号房间,她看见洵白个人在那里,正朝着面镜子打领结。
这两个人见面,便互相拥抱着了:他吻着她的头发,她又吻着他的眼睛过了会,她才清醒似的在他耳边说:
“你,你昨夜睡得好么?”
“还好。”洵白也问她:“你呢?”
“我没有做梦。”
洵白便笑着和她很用力的握了手,于是他和她各坐在张藤椅上。
素裳又看着他说:
“你刚起来?”
“对了。我正想到你那里”
“在路上我还恐怕你已经去了。”
接着她和他便相议了许多事情。每件事都经过番精细的商量。最后把切问题都解决了。洵白便决定他不到美国去,并且觉得到美国去对于工作上并没有什么益处,因为这时并不是考察美国工业社会的时候,至少有许多工作比这个更为重要的。他便决定去要求把他派到美国去的工作改到莫斯科去,而且能运动和她路去——如果这希望能成为实事,那末,在那里,她既然可以受实际的训练,而他自己也更多些阅历,并且还可以和她常常在块。于是他们便说好后天就动身。洵白便写封信给程勉己,要他在上海为他们预备住处。他并且介绍的说:
“在信仰上和在工作上,能够同我样努力的只有他个。我常常从他那里得到许多勇气和教训。并且他为人极其诚恳。他也很爱好文学。所以他是我的朋友,同志,先生。你定也很欢喜他的。”
随后他们又兴奋着,互相庆祝了番,这才离开了。
“我是幸福的。”素裳想着面斜着脸看着洵白站在大门口笑着。当车子拐弯时,她看见叶平挟着个黑皮包在柳树旁走着,忽然站住向她问:
“到那里去?”
“从你那里回去。”车子便拉远了。
“她到我那里去么?”叶平想,“她从没有到我这里来过。”便疑惑地走了回来。
进门,他看见洵白现着异样快乐的脸,微笑着,知道他进来也不向他说句话。他问:
“素裳说她来过这里,是不是?”
洵白便迟疑的回答说:
“是的。”
叶平把黑皮包打开,从里面拿出讲义来,面想着他的这朋友的特别欢喜,和素裳来这里的缘故,并且他联想起近来洵白的情形,以及那块扯碎的纸条子他觉得这是种秘密了。
“哼,”他生气的想,“连我都骗着。”便把那讲义放到屉子里。
这时洵白忽然叫了他,又说:
“那末,素裳的日文已能够自修了?”
“这没有关系。”洵白停了会又接下说:“她,她大约和我块走。”
叶平便诧异地看着她的朋友,急迫的问:
“什么,她同你路走?为什么?你同她?”
洵白便握着他的手,把切情形都告诉给他了。但叶平却反对的说:
“我不赞成!”
“为什么呢?”
“恋爱的结局总是悲剧的多。”
“不,我相信不。因为我和她极其了解。我们的爱情是建筑在彼此的思想,工作,以及人格上。我认为你可以放心。”
“许多人都为爱情把工作驰怠了。”
“我相信我不会。唯的原因就是她的思想比我更彻底,她只会使我更前进的。我正应该需要这样个人”
叶平沉默着了。过了许久他才拍着洵白的肩膀,声音发颤的说:
“好的。我不为我的主张而反对你们。在我的意思,我是不赞成任何人——自然徐大齐更不配——和素裳发生恋爱的,因为我认为她不是这人间的普通人。但是——现在我为你们祝福好了。不过,你和她走了之后,我不久也必须到南方去了,因为我在这里个朋友也没有,我完全孤单了。”
洵白便站起来抱住他,面抱着面说: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又会面了至少这世界上有两个人会时时想着你。”
七
客厅里的阔人已经散了。仆人都躲在矮屋里喝着余剩的酒。当素裳回来时候,这座洋楼显得怎样的静寂,每个房间都是黑暗的。
她开了那书房里的电灯,开始检拾她自己的物件。那种种,那属于贵族的,属于徐大齐的,她完全不要了,尤其对于那件貂皮大氅投了个鄙视的眼光。她觉得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只有些书和稿子,此外便是她自己的相片了。
她从墙上把她的那张小时的相片取下来,放到屉子里。第眼她便看见那本日记,她觉得有点奇怪起来,因为她记得这日记是压在许多稿子中间,而这时忽然发现在切稿子上面了。但她又觉得这也许是她自己记错的。于是她又去检拾些她母亲以及她朋友寄给她的信,这信札,她约略看了看,留下几封,其余的便撕碎了,丢开了。
做完了切,她安安静静等待着徐大齐回来,因为她要把这许多事情都告诉他,并且要对他说明天她就和洵白路走了。
但徐大齐到了夜深还不见回来。并且第二天她睡醒了,那床上,也不见有徐大齐的影子。这使她很觉得诧异,因为她和他同居了三年,从没有个晚上他留宿在外面的。如果情形是发生在两个星期以前,那她定要恨起他来,而且她自己是很痛苦的。但这时,纵然徐大齐是睡在窑子窝里,也不关她的事了。
她只想,如果他到十点钟还不回来,她只好写封信留给他了。她面想着面提了只小皮箱,走到书房去,那些书那些稿子,那些相片,以及另外些不值价的却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件件地放到这皮箱里。
这时她是快乐的,她的脸上直浮着微笑。她觉得再过两点钟,她就和这个环境完全脱离关系了,尤其对于离开这座大洋楼,更使她感到许多象报复了什么的愉快。并且,有朵灿烂的红花,在每秒钟都仿佛地闪在她的眼前,似乎那就是她那新生活的象征,又引她沉思到种光明的,幸福的,如同春天气象的思想里。
她时时都觉得,她现在的切都是满足的。
“奇怪,似乎我现在没有什么欲望了!”
她正在这样想,她忽然听见门铃沉重地响了起来,接着那楼梯上,便响起极其急骤的脚步声音,于是她的房门猛然地被推开了。她看见进来的是叶平。
她立刻完全吃惊了。这个朋友,显然比任何时候都异样:脸是苍白的,眼睛满着泪光,现着惊惶失措和悲苦的样子。他进门便突然跑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并且眼泪纷纷的落下来了。
她的心便上下的波动着,但她想不出这个朋友的激动,这完全反乎原来的神气和行为,究竟是回怎样的事,所以她连声的问:
“什么事,你?为了什么呢?说罢!”
叶平简直要发疯了,只管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过了会才压制着而发了凄惨的声音:
“今今天——早上——淘白被——被捕了!”素裳便直从灵魂中叫出来了:
“什么!你——你说的?”
“他还在床上,”叶平哭着说:“忽然来了武装的——司令部和公安局的——便立刻把他捆走了!”
素裳的眼前便飞过阵黑暗了。她觉得她的心痛着而且分裂了。她所有的血都激烈的暴动了。她的牙齿把嘴唇深深的咬着。她全身的皮肉都起了痉挛,而且颤抖着,于是她叹了口气,软软的死尸似的,倒下了。
叶平赶紧把她撑着,扶到沙发上,面发呆地看着她。素裳把眼睛慢慢张开了,那盈盈的泪水,浸满着,仿佛这眼睛变成两个小的池子了。她失了意志的哭声说:
“他在什么地方,我要看他去!”
叶平便擦了擦眼泪说:
“看不见。他们决不让我们知道。”接着他便压制着感情的说:“现在,我们应当想法子营救他。并且,徐大齐就很有这种力量,他不难把他保释出来的。”
素裳便也制住了感情的激动,平心静气地想着挽救他的法子。她也认为徐大齐所处的地位和名望,只要他说句话,就可以把洵白从子弹中救回来了。
两个人便在这种惨祸的悲苦中带着点希望的光,盼着想着徐大齐回来。
每秒钟,都成为长久的,充满着痛苦的时辰了。
叶平时时叹息着说:
“假使都是我害了他,因为他完全为着我才来的!”
素裳也带悔恨的说:
“也许,不为我,他早就走了。”
于是,直到下午三点三十五分,徐大齐才步步的上着楼梯,吸着雪茄,安闲地,毫无忧虑的样子。
素裳便悄悄的擦去了眼泪,跑上去抱住他,拉他坐到沙发上,好柔声的说:
“你知道么?今天早上洵白被捕了,”她用力压制她的心痛,继续说:“恐怕很危险,因为他们把他当做个共产党,其实——无论他是不是,只要你——你可以把他救出来。”
徐大齐皱着眉头,轻轻的吹着烟丝。
叶平便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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