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咧!人生为什么总要不断的演着这样的戏剧呢?”于是她便写了封信给罗菩,信里说:——
我是明早便离开这古国的都城和在这都城里面的朋友了,但我没有留
恋,只像离开别的地方样,觉得在不久的时问,又会有个新的境界,
和几个新的朋友,来消磨我的未满的岁月了!当然,因了我过去的经验,
你也无能单独地成做例外,是照样的和其余的朋友齐被我统统地忘记丢
了。”
这时候,正是深秋时节,凉风吹进窗棂,送来了萧萧瑟瑟的秋雨消息,于是她丢下笔儿,无力地斜躺在椅上,凄惨地狂吟着——
“槭槭秋林细雨时,
天涯飘泊欲何之?”
热烈地奔流的眼泪,便落满了她的脸上和胸襟。
..。
爱的故事
个粉红色的小小的信封,在口袋里,当郑夫人替她丈夫刷黑哔叽上衣时候,给发现了。她悄悄地说,“多漂亮呀?”同时,在她的眼中,那信封好像显示给她的不仅是漂亮,而另外还有种刺激,是疑惑。因此,她的心中便浮上那女人富有的类乎酸的情味了,可是她又对这种情味加以否认。
她想,“不会有的,那只是种幻想罢了。”
“不过”,可是她又想:“像这样漂亮的粉红色小信封,男子们是不用的。”
于是她踌躇了。她认为这种的推测是不应该的,是爱情的蛀虫,是苦恼接触的导火线,可是她又觉得那小信封的可疑,仿佛其中是蕴含着许多秘密,许多不可思议的暧昧的事最后,她为解决这两种思想的冲突,虽觉得这行为有点不道德,也无暇虑及了,把粉红色小信封拿出来,信口是已经拆过的,蜜色的信纸又分外显明地映到她的眼睛。
顺着手,这信纸就给展开了。
信里面说:——
后天——星期六——下午二时在水榭等你,你来吧,我得了中新颖
的方法,愿我俩速速来试验那快活!
囗囗约。
这是怎样奇怪的信呵,同时又是何等重大的个打击!郑夫人的眼睛从惊吓中张大去,发呆了,全身起了变化,那蜜色的信纸就在手指间微微地颤动。
这时,因了这种的发现,在平常所忽略过的许多疑点,也像雨珠般在她的脑里骤现了。第,她觉得她丈夫在每个星期六下午全不在家,并且每次在动身之前,总是十分周密的观顾他全身的服饰!衣裳是熨得平平的,皮鞋擦得发亮,领结几乎要打到五六次才满意在临走时,还上上下下的,对着穿衣境前后的打转。此外,她又想到他髭须向来是隔个或两个星期才刮次,这三月来,却差不多每天都曾刮;头发更是分钟不曾松的把压发帽紧紧的压着凡这种种,到想来,纵是把没有想到的那些不说,只就这所发现的算来,也真是太多了。总而言之:在许多极小的动作中,已是证明他的心早就变样了!
她又忽然想起,在他回到家里和她接吻的时候,尤其是在最近这个月,那嘴唇触到时,不是懒懒的软弱便是急促的粗暴。软,像那样,这是缺乏热力的!粗暴,那更是温柔的反证了!她又想到,在从前,她和他的接吻是由眼光作媒介,当在静默中彼此会意了,然后两个身体挨近去,多半是她的头躺在他臂弯里,让他的脸偏下来,嘴唇于是接触了,从温柔到热烈,至于会听见胸部同样的种跳动
“然而”,她想,“现在是变了,变成了虚伪的”
“没有想到的事!”她渐渐地愤恨了。
“男子的爱情真靠不住”她继续感想,“结婚还不到两年,就有这样的外遇了!”眼睛便垂到信上面,她看见那寥寥的几行字却写得非常的娟秀。
“新颖的方法!”她默念信中的话,并且想,所谓方法,这自然是非灵感的方面了。“哼!”她的心头又参加上鄙视的观念,“快活,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好像类乎酸的那情味,又来激动她。
因为要想从信上字的笔划中间,寻觅到或人的笔迹,所以她虽说非常厌恶和妒恨那封信,却重新把眼光去观察了几回,可是到结果,凡是她知道的她丈夫认识的女友,又和这都不相像。
关于这女人,因是不认识的,她就用力去想像那样子;头发是烫得蓬松蓬松的,眉毛又细又弯,眼睛墨黑,嘴唇自然是红色了,穿着仄小锁身的旗袍,用高跟的皮鞋走起路来,那小屁股就斜歪的摆动当然,除了会妖会媚,肉感必定是强烈的!
“总而言之”,她把这想像归纳起来,作个结论。“这女人,是个顶时髦顶逗男人性狂的就是了!”
不过,像回回,这符号究意代表的是什么名字呢?却很费她的思索。
到后来,她把这个想像中的女人丢开了,心意的只想看这种不幸的事件。
她又愤恨的说,“男子的爱情真靠不住!“这时,在她复杂的思想中,却发生了她自己认为是精确的观念,那就是女人不要和男子结婚,结婚这女人的切就完了!
“如果我还没有和他结婚”想着,她有点伤心了,那蜜色的信纸又开始在手指间颤动。
然而郑夫人是个又聪明能干的女人。在平常,她对于任何急迫发生的事件,都会应付得恰当裕余;虽说这件事是太出她的意外,是唯利害的切身问题,但也正因为是重要,她更觉得该冷静些,纵要报复,要惩罚,那也必须用种稳健的手腕去对付,这样才不会使这事情弄到更坏的。
她沉思了。
很久以后她自语:“第,要冷静,不要给他看出破绽来!”于是她把蜜色信纸放到信封去,信又归还到口袋。
她安静地计划着进行的各种步骤。
“对!就是这样了!”她决定。
这时,门动处,她的丈夫正走进来。见到他,那种类乎酸的情味又波动了,但她马上就压住,装作平日样的活泼,含着笑意的把眼光去望。刷子又在黑哔叽的衣上慢慢地刷。
“黎子和请你今夜看电影”她丈夫进房就说。
其实,她早已看见,在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不安的神色,这自然是因为黑哔叽衣在她手中,衣上面是放有那样不可给人看的粉红色的信。
“请我,不请你?”她笑答,面又装作无事般,慢慢地把黑哔叽衣折叠去。
“当然也有我。”在这话的声音里,显然是安心了。
“那末,你为什么不说请我们,单说请我?”
他不答,却笑了。这笑是掩饰他说话的疏忽。
“你还出去不?”她站起,要使他不疑心,就把哔叽衣放到衣柜去。
“两点钟还有个会议,不去又不成功,真讨厌!”
“穿不穿这件衣?”她站在衣柜边,故意问。
“就穿身上这法兰绒好了。”他果然放心。
“现在已点半钟吧。”
“对了。”他看下表,就又照样的在衣镜前,前前后后的观察,并且解下领带来,另外打上个高高硬硬的结,又用布擦亮皮鞋,
看他这种种的动作,郑夫人真有点愤恨,但因为已想好去对付那秘密的方法,便静静着,还觉得男子去会情人时的情形很是可笑。
他修饰完了,便走近来,又循例在她的额角上吻了下,算是告别。
“和你的那个女人去吻!”她却想,“男子,原来是这样善伪的东西!本来勾搭了个情人,喜欢她,却狐猩假意的又来和妻厮混,去吧,快些去吧,别使那女人等得心烦了。吻,得了,真没有想到这竟是掩饰坏事的种工具!”然而在脸上,她却满着笑容,并且用眼光去表示,要他早点回来,他含着笑,现出留恋不舍的意思便走了。
“我也学坏了”,她悄悄地说:“不过这不能我去负责!人,这东西,也许本来是好的,然而到结果总须变坏。要好,在人中,是不行的!到了坏,那就凡事都如意了!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惟原则!”她独自在房子里,也像是发感慨。
不久,她料定她丈夫已走远了,便开始她应付那秘密的第个步骤。
“这计划却也很妙的”她心想。
于是她又把那粉红色的信从黑哔叽衣上拿出来,也走了。
“北京饭店的图书部定有卖这个”
果然,粉红色信封和蜜色信纸,个样的,给她买到了。回家后,她便细心静气的模仿那囗囗女人的笔迹。
第二个步骤接着开始了。她按下电铃。
个中年的老妈子就站到门边。
“陈妈,老爷说今天还有封信,你收到没有像这样的?”她问,把粉红色的信做样子。
“没有。”陈妈回答:“像这封,还是昨天收到的,有信我全放在老爷的办公桌上。”在这两句的答话中,她已得到要领了,便说:“那没有事了,你去吧。”
面她在忖度:“那女人要他星期六,现在约他星期五——就是今夜,说是星期六忽有别的事,不得脱身”
“就是这样了。”她自语。就把蜜色信纸平铺在桌上,照着模仿的笔迹,写封给她丈夫今夜到来今雨轩来相会的假信,署名也用回回这符号。信写好,她就走到隔室去,放在她丈夫书案上,混杂在各处寄来的未阅的文件中间。
事情全安排停当了,她闲着。
然而她忽然觉得心里面的情绪复杂起来,说不清是恨是怒是惊或是惆怅。她把眼看望天空,太阳正爬在树干上,云是清蓝色的,这自然到黄昏时候还久,隔入夜的距离更远了。她又觉得焦灼,在这种纷乱苍茫的心境里,她颠颠倒倒的想着各种不相溶合的事,甚至于想到结婚之夜的欢乐,同时又想到发现那秘密的不幸她从爱情想到虚伪,渐渐地感到人生的无味,美即是恶,幸福无非是苦恼,她伤心了。
她移步到床边,躺下去,整个脸儿埋到鸭绒枕上面,嘤嘤的哭声就流荡出来。哭,这自然是伤她的心,但因此,那长久的时间便悄悄的奔逝去,这于她,却也免掉为期待夜来的烦恼和焦灼。当她的神经清白时,房子里面的电灯已亮了,并且在隔室,她还听见有她丈夫擦皮鞋的声音。她那种类乎酸的情味又波动了,报复和惩罚的意念也来刺激她,使她从颓丧中又兴奋起来。
她把鸭绒枕翻个边,因为那上面有湿的泪痕,眼泪是显示她的破绽,她必须隐藏,不给她丈夫发见。
“这魔鬼定看过那封信了”她脸对隔室想。
于是,她就洗浴扑粉更衣脸部及身上的妆饰全打扮得妥贴了,这才把香水分外加多的身上喷。
她丈夫走进来;开口就叫:
“好香呀!”
“好香?总不及那女人香吧!”她想,却不说出,只像平日的调皮,斜过脸,含媚的说:
“你喜欢么?”
“当然。”
“当然喜欢还是当然不喜欢?”
“当然喜欢。”
“呸!”她撅嘴。
“你要到那里去?”
“你不是说黎子和请我们看电影么?”
“我恐怕不能去,因为晚上七点钟还有个会议。”
她知道她丈夫已经中计了,却故意这样说:
“天到晚尽开会,有什么事议不完?”
“可不是——”声音却含点局促。
“那末,我个人去好了,我还要看看他的新夫人。”
“吃过饭也不迟。”
“刚睡起;我吃不下东西。”说着,她就提起皮夹子,动身了。
“早点回来呀”这声音只在她的身后。
其实她撒谎。出了大门,她就雇车到中央公园去,在路上,各种的情绪又来扰乱她,但她任制住,她不愿这种种的感想集拢来,败坏她原有的计划;因此,她就极力想着这事情的滑稽,完全像可笑的戏剧,并且眼前就要开幕了。以及细想那胜利后的快活。进了公园,到来今雨轩,她坐在茶几边,看那稀星闪烁的夜色。因没有风,树荫全静穆着,也像是朵朵乌云。蝉儿不断的彼此喧叫。游人,零零落落的,在电光下,隐隐约约地来往。关于这切,在她眼中,却是毫无意识的各种流动;因为她只盼望她丈夫来到,开演她所要开演的那幕戏剧。
在等待中,有时她想到,像她这样个人静静地待在公园里的茶几边,纵不说别人,连自己也仿佛是当真像等待着情人的样子了,便不禁觉得可笑。
人总不来,她有点疑惑了。
但不久,那熟识的个削长的影子,便在红红绿绿的走廊边,给她瞧见了。
“这定是他,这魔鬼真来了!”她又恨又喜。
她丈夫慢慢地走近来在那瞬间,两个人的眼光就遇合了。
她丈夫的脸变了色。
“会议完了么?”她问,语意是含着讥刺。
他不答,只用惊疑的眼光看她。
“你不是说要会议去,怎么又到这里来呢?”
“你怎么也不去看电影?”他也问。
“我么?”她完全讥笑了,“我是在这里等个情人,他在七点钟来和我相会”
他完全明白了,呆呆的望她发怔。
“你不信我会有外遇吧?”她讥笑得更凶了:
她丈夫坐下来,挨近她,低声诚恳的向她认罪陪礼,最后他又忏悔。
然而她不理,只静默地低着头,有时冷冷的答句:“我不配”
“得啦!”他小心小气的说,“不要再讥刺我了!我知道,像这种事,是该死的,不过我现在忏悔了,你饶恕我,好么?”随后他又说出许多甜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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