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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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重新的父亲节代序

二度从奈及利亚风尘仆仆的独自飞回加纳利群岛,邮局通知有两大麻袋邮件等着。

第日着人顺便送了袋来,第二袋是自己过了日才去扛回来的。

小镇邮局说,他们是为我个人开行服务的。说的人有理,听的人心花怒放。

回家第件事就是请来大批邻居小儿们,代拆小山也似的邮件,代价就是那些花花绿绿的中国邮票,拆好的丢给跪在边的我。我呢,就学周梦蝶摆地摊似的将这些书刊报纸和包裹信件,分门别类的放放好,自己围在中间做大富翁状。

以后的星期,听说三毛回家了,近邻都来探看,只见院门深锁,窗帘紧闭,叫人不应,都以为这三毛跑城里疯去了,怎会想到,此人正在小房间里坐拥新书城,废寝忘食,狂啃精神粮食,已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几度东方发白,日落星沉,新书看得头昏眼花,赞叹激赏,这才轻轻拿起没有重量的《稻草人手记》翻了翻。

书中唯三个荷西看得懂的西班牙文字,倒在最后个字上硬给拿吃掉了个字。稻草人只管守麦田,送人的礼倒没看好,也可能是排印先生不喜荷西血型,开的小玩笑。

看他软软的那个怪样子,这个扎草人的母亲实是没有什么喜悦可言,这心情就如远游回家来,突然发觉后院又长了大丛野草似的触目惊心。

这阵东奔西跑,台湾的连络就断了,别人捉不到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蓦回首,灯火下,又是本新书,方觉时光无情,新书催人老。

母亲信中又哀哀的来问,下本书是要叫什么,《寂地》刊出来了,沙漠故事告段落,要叫《哑奴》还是叫《哭泣的骆驼》;又说,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也不操点心,尽往家人身上推,万代做了主,定了书名,二小姐不同意,还会写信回来发脾气,做父母的实在为难极了。

看信倒是笑了起来,可怜的父亲母亲,出书向不是三毛的事,她只管写。写了自己亦不再看,不存,不管,什么盗印不盗印的事,来说了三次,回信里都忘了提。

书,本来是为父母出的,既然说那是高兴的事,那么请他们全权代享这份喜悦吧。我个人,本来人在天涯,不知不觉,去年回台方才发觉不对,上街走路都抬不起头来,丢人丢大了,就怕人提三毛的名字。

其实,认真下决心写故事,还是结了婚以后的事没想到,这么耐不住久坐的人,还居然直写了下去。

前住在马德里,当时亦是替国内家杂志写文,个月凑个两三千字,着实叫苦连天。大城市的生活,五光十色,加上同住的三个女孩子又都是玩家,虽说国籍不同,性情相异,疯起来却十分合作,各有花招。平日我教英文,她们上班,周末星期,却是从来没有十二点以前回家的事。

说是糜烂的生活吧,倒也不见得,不过是逛逛学生区,旧货市场,上上小馆子,跳跳不交际的舞。我又多了个单人节目,借了别人机车,深夜里飞驰空旷大街,将自己假想成史提夫麦昆演第三集中营大逃亡。

去沙漠前日,还结伙出游不归,三更半夜疯得披头散发回来,四个女孩又在公寓内笑闹了半天,着实累够了,才上床睡觉。

第二日,上班的走了,理了行李,丢了封信,附上房租,写着:“走了,结婚去也,珍重不再见!”

不声不响,突然收山远去,倒引出另外三个执迷不悟的人愕然的眼泪来。

做个都市单身女子,在我这方面,问心无愧,甚而可以说,活得够本,没有浪费青春,这完全要看个人主观的解释如何。

疯是疯玩,心里还是雪亮的,机车再骑下去,撞死自己倒是替家庭除害,应该做“笑丧”,可是家中白发人跟黑发人想法有异,何忍叫生者哀哭终日。这念之间,悬崖勒马,结婚安定,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结婚,小半是为荷西情痴,大半仍是为了父母,至于我自己,本可以辈子光棍下去,人的环境和追求并不只有那么条狭路,怎么活,都是场人生,不该在这件事上谈成败,论英雄。

结果,还是收了,至今没有想通过当时如何下的决心。结了婚,父母喜得又哭又笑,总算放下桩天大的心事。他们放心,我就得给日子好好的过下去。

小时候看童话故事,结尾总是千篇律——公主和王子结了婚,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童话不会骗小孩子,结过婚的人,都是没有后来如何如何的。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都没有后来的故事。我直怕结婚,实是多少受了童话的影响。

安定了,守着个家,个叫荷西的人,命运交响曲突然出现了休止符,虽然无声胜有声,心中的丝怅然,仍是淡淡的挥之下去。

父亲母亲生吃尽我的苦头,深知荷西亦不会有好日子过,来信千叮咛万恳求,总是再三的开导,要知足,要平凡,要感恩,要知情,结了婚的人,不可再任性强求。看信仍是笑。早说过,收了就是收了,不会再兴风作浪,君子言,驷马难追,父母不相信女儿真有那么正,就硬是做给他们看看。

发表了第篇文章,父母亲大乐,发觉女儿女婿相处融洽,真比中了特奖还欢喜。看他们来信喜得那个样子,不忍不写,又去报告了篇《结婚记》,他们仍然不满足,直要女儿再写再写,于是,就因为父母不断的鼓励,个灰姑娘,结了婚,仍有了后来的故事。

婚后三年,荷西疼爱有加不减,灰姑娘出了本《撒哈拉的故事》,出了《稻草人手记》,译了二十集《小娃娃》。《雨季不再来》是以前的事,不能记在这笔帐上,下月再出《哭泣的骆驼》,中篇《五月花》已在奈及利亚完稿试投联副,尚无消息。下篇短篇又要动手。总之,这上面写的,仍是向父母报帐,自己没有什么喜悦,请他们再代乐次吧。看过几次小小的书评,说三毛是作家,有说好,有说坏,看了都很感激,也觉有趣,别人眼里的自己,形形色色,竟是那个样子,陌生得如这个名字。

这辈子是去年回台才被人改名三毛的,被叫了都不知道回头,不知是在叫我。

书评怎么写,都接客观存在,都知感恩,只是“庸俗的三毛热”这个名词,令人看了百思不解。今日加纳利群岛气温二十三度,三毛不冷亦不热,身体虽不太健康,却没有发烧,所以自己是绝对清清楚楚,不热不热。倒是叫三毛的读者“庸俗”,使自己得了梦,醒来发觉变成了个大号家庭瓶装的可口可乐,怎么也变不回自己来,这心境,只有卡夫卡小说“蜕变”里那个变成条大软虫的推销员才能了解,吓出身冷汗,可见是瓶冰冻可乐,三毛自己,是绝对不热的。再说,又见次有人称三毛“小说家”,实是令人十分难堪,说是说了些小事,家也白手成了个,把这两句话凑成“小说家”。仍是重组语病,明明是小学生写作文,却给她戴上大帽子,将来还有长进吗?这帽子罩,重得连路都走不动,眼也看不清,有害无益。

盲人骑瞎马,走了几步,没有绊倒,以为上了阳关道,沾沾自喜,这是十分可怕而危险的事。

我虽笔下是瞎马行空,心眼却不盲,心亦不花,知道自己的肤浅和幼稚,天赋努力都不可强求,尽其在我,便是心安。

文章千古事,不是我这芥草般的小人物所能挑得起来的,庸不庸俗,突不突破,说起来都太严重,写稿真正的起因,“还是为了娱乐父母”,也是自己兴趣所在,将个人的生活做了个记录而已。

哭着呱呱坠地已是悲哀,成长的过程又比其他三个姐弟来得复杂缓慢,健康情形不好不说,心理亦是极度敏感孤僻。高小那年开始,清晨背个大书包上中正国小,啃书啃到夜间十点才给回家,佣人天送两顿便当,吃完了去操场跳蹦下的时间都没,又给叫进去死填,本以为上了初中会有好日子过,没想到明星中学,竞争更大。这番压力辛酸至今回想起来心中仍如铅也似的重,就那么不顾切的“拒”学了。父母眼见孩子自暴自弃,前途全毁,骂是舍不得骂,那两颗心,可是碎成片片。哪家的孩子不上学,只有自家孩子悄无声息的在家闷着躲着。那阵,母亲的泪没干过,父亲下班回来,见了我就长叹,我自己呢,觉得成了家庭的耻辱,社会的罪人,几度硬闯天堂,要先进去坐在上帝的右手。少年的我,是这样的倔强刚烈,自己不好受不说,整个家庭都因为这个出轨的孩子,弄得愁云惨雾。

幸亏父母是开明的人,学校不去了,他们自己提起了教育的重担,英文课本不肯念,干脆教她看浅近英文小说;国文不能死背,就念唐诗宋词吧;钢琴老师请来家里教不说,每日练琴,再累的父亲,还是坐在旁打拍子大声跟着哼,练完了,五块钱奖赏是不会少的。喜欢美术,当时敦煌书局的原文书那么贵,他们还是给买了多少本画册,这样的爱心洗灌,孩子仍是长不整齐,瘦瘦黄黄的脸,十多年来只有童年时不知事的畅笑过,长大后怎么开导,仍是绝对没有好脸色的。在家也许是因为自卑太甚,行为反而成了暴戾乖张,对姐弟绝不友爱,别人句话,可成战场,可痛哭流涕,可离家出走,可拿刀片自割吓人。那几年,父母的心碎过几次,我没算过,他们大概也算不清了。

这番又番风雨,摧得父母心力交瘁,我却干脆远走高飞,连头发也不让父母看见根,临走之前,小事负气,竟还对母亲说过这样无情的话:“走了封信也不写回来,当我死了,你们好过几年太平日子。”母亲听了这刺心的话,默默无语,眼泪簌簌的掉,理行装的手可没停过。

真走了,小燕离巢,任凭自己飘飘跌跌,各国乱飞,却没想过,做父母的眼泪,要流到什么时候方有尽头。飘了几年,回家小歇,那时本以为常住台湾,重新做人。飘流过的人,在行为上应该有些长进,没想到又遇感情重创,次是阴沟里翻船,败得又要寻死。那几个月的日子,不是父母强拉着,总是不会回头了,现在回想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遗恨,只幸当时还是父母张开手臂,替我挡住了狂风暴雨。

过了年,再见所爱的人捶捶钉入棺木,当时神智不清,只记得钉棺的声音刺得心里血肉模糊,尖叫狂哭,不知身在何处,黑暗中,又是父亲紧紧抱着,喊着自己的小名,哭是哭疯了,耳边却是父亲坚强的声音,再的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孩子,还有爹爹姆妈在啊!”

又是那两张手臂,在我成年的挫折伤痛里,替我抹去了眼泪,补好了创伤。

台北触景伤情,无法再留,决心再度离家远走。说出来时,正是吃饭的时候,父亲听了愣,双眼红,默默放下筷子,快步走开。倒是母亲,毅然决然的说:“出去走走也好,外面的天地,也许可以使你开朗起来。”

就这么又离了家,丢下了父母,半生时光浪掷,竟没有想过,父母的恩情即使不想回报,也不应再次次的去伤害他们,成年了的自己,仍然没有给他们带来过欢笑。

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接过了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对家庭,对荷西的责任,写下了几本书,心情踏踏实实,不再去想人生最终的目的,而这做父母的,捧着孩子写的几张纸头,竟又喜得眼睛没有干过,那份感触安慰,就好似捧着了天国的钥匙样。这条辛酸血泪的长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不叫他们喜极又泣呢。

也是这份尘缘,支持了我写下去的力量,将父母的恩情比着不过是场尘世的缘份,未免无情,他们看了定又要大恸番,却不知“尘世亦是重要的,不是过眼烟云”,孩子今后,就为了这份解不开挣不脱的缘份,定好好做人了。孩子在父母眼中胜于自己的生命,父母在孩子的心里,到头来,终也成了爱的负担,过去对他们的伤害,无法补偿,今后的路,总会走得平安踏实,不会再叫他们操心了。

写不写书,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保守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保真妈妈小民写信来,最后句叮咛——守身即孝亲——这句话,看了竟是泪出,为什么早两年就没明白过。八月八日父亲节,愿将孩子以后的岁月,尽力安稳度过,这生的情债,哭债,对父母无法偿还,就将这句诺言,送给父母,做唯的礼物吧!

收魂记

我有架不能算太差的照相机,当然我所谓的不太差,是拿自己的那架跟般人用的如玩具似的小照相盒子来相比。

因为那架相机背起来很引人注视,所以我过去住在马德里时,很少用到它。

在沙漠里,我本来并不是个引人注视的人,更何况,在这片人口是稀少的土地上,要想看看另外个人,可能也是站在沙地上,拿手挡着阳光,如果望得到地平线上小得如黑点的人影,就十分满意了。

我初来沙漠时,最大的雄心之,就是想用我的摄影机,拍下在极荒僻地区游牧民族的生活形态。

分析起来,这种对于异族文化的热爱,就是因为我跟他们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异,以至于在心灵上产生了种美丽和感动。

我常常深入大漠的段时间,还是要算在婚前,那时初抵块这样神秘辽阔的大地,我尽力用切可能的交通工具要去认识它的各种面目,更可贵的是,我要看看在这片寸草不生的沙漠里,人们为什么同样能有生命的喜悦和爱憎。

拍照,在我的沙漠生活中是十分必要的,我当时的经济能力,除了在风沙里带了食物和水旅行之外,连租车的钱都花不起,也没有余力在摄影这件比较奢侈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的金钱,虽然在这件事上的投资,是多么重要而值得呵!

我的照相器材,除了相机,三角架,个望远镜头,个广色镜头,和几个滤光镜之外,可以说再数不出什么东西,我买了几卷感光度很高的软片,另外就是黑白和彩色的最普通片子,闪光灯因为我不善用,所以根本没有去备它。

在来沙漠之前,我偶尔会在几百张的照片里,拍出两张好东西,我在马德里时也曾买了些教人拍照的书籍来临时念了几遍,我在纸上所学到的些常识,就被我算做没有成绩的心得,这样坦坦荡荡的去了北非。

第次坐车进入真正的大沙漠时,手里捧着照相机,惊叹得每幅画面都想拍。

如梦如幻又如鬼魅似的海市蜃楼,连绵平滑温柔得如同女人胴体的沙丘,迎面如雨似的狂风沙,焦烈的大地,向天空伸长着手臂呼唤嘶叫的仙人掌,千万年前枯干了的河床,黑色的山峦,深蓝到冻住了的长空,满布乱石的荒野,这切的景象使我意乱神述,目不暇给。

我常常在这片土地给我这样强烈的震憾下,在这颠簸不堪的旅途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辛劳。

当时我多么痛恨自己的贫乏,如果早先我虚心的学些摄影的技术,能够把这切我所看见的异象,透过我内心的感动,溶合它们,再将它创造记录下来,也可能成为我生活历程中件可贵的纪念啊!

虽说我没有太多的钱拍照,且沙漠割肤而过的风沙也极可能损坏我的相机,但是我在能力所及的情形下,还是拍下了些只能算是记录的习作。

对于这片大漠里的居民,我对他们无论是走路的姿势,吃饭的样子,衣服的色彩和式样,手势,语言,男女的婚嫁,宗教的信仰,都有着说不出的关爱,进步,我更喜欢细细的去观察接近他们,来充实我自己这方面无止境的好奇心。

要用相机来处理这片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凭我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达到我所期望的水准的,我去旅行了很多次之后,我想通了,我只能着重于几个点上去着手,而不能在个全面浩大的计划下去做个自不量力的工作者。

“我们还是来拍人吧!我喜欢人。”我对荷西说。

在我跟了送水车去旅行时,荷西是不去的,只有我,经过介绍,跟了个可信赖的沙哈拉威人巴勒和他的助手就上路了。这旅行的方圆,大半是由大西洋边开始,到了阿尔及利亚附近,又往下面绕回来,去次总得二千多里路。

每个游牧民族帐篷相聚的地方,总有巴新的水车按时装了几十个汽油桶的水去卖给他们。

在这种没有车顶又没有挡风玻璃的破车子里晒上几千里路,在体力上来说,的确是种很大的挑战和苦难,但是荷西让我去,我就要回报他给我这样的信心和看重,所以我的旅行很少有差错,去了几日,定平安的回到镇上来。第次去大漠,除了个背包和帐篷之外,我双手空空,没有法子拿出游牧民族期待着的东西,相对的,我也得不到什么友情。

第二次去时,我知道了做巫医的重要,我添了个小药箱。

我也明白,即使在这世界的尽头,也有爱美的女人和爱吃的小孩子,于是我也买了很多串美丽的玻璃珠串,廉价的戒指,我甚而买了大堆发光的钥匙耐用的鱼线白糖奶粉和糖果。

带着这些东西进沙漠,的确使我度产生过用物质来换取友谊的羞耻心理,但是我自问,我所要求他们的,不过是使他们更亲近我,让我了解他们。我所要交换的,不过是他们的善意和友情,也喜欢因为我的礼物,使他们看见我对他们的爱心,进步的请他们接纳我这个如同外星人似的异族的女子。

游牧民族的帐篷,虽说是群居,但是他们还是分散得很广,只有少数的骆驼和山羊混在起,成群的在啃些小枯树上少得可怜的叶子维持着生命。

当水车在个帐篷前面停下来时,我马上跳下车往帐篷走去。

这些可爱而又极容易受惊吓的内陆居民,看见我这么个陌生人去了,总是吓得哄而散。

每当这些人见了我做出必然的大逃亡时,巴新马上会大喝着,把他们像羊似的赶到我面前来立正,男人们也许会过来,但是女人和小孩就很难让我接近。

我从来不许巴新强迫他们过来亲近我,那样在我心里多少总觉得不忍。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过来,不要怕我。”我明知这些人可能完全听不懂西班牙文,但是我更知道,我的语调可以安抚他们,即使是听不懂,只要我安详的说话,他们就不再慌张了。

“来,来拿珠子,给你!”

我把串美丽的珠子挂在小女孩的脖子上,再拉她过来摸摸她的头。

东西送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看病。

皮肤病的给涂涂消炎膏,有头痛的分阿斯匹灵,眼睛烂了的给涂眼药,太瘦的分高单位维他命,更重要的是给他们大量的维他命片。

我从不敢到个地方,完全不跟这批居民亲近,就拿出照相机来猛拍,我认为这是很不尊重他们的举动。

有次我给位自称头痛的老太太服下了两片阿斯匹灵片,又送了她个钥匙挂在布包着的头巾下当首饰,她吞下去我给的药片还不到五秒钟,就点点头表示头不再疼了,拉住我的手往她的帐篷走去。

为了表示她对我的感激,她哑声叫进来了好几个完全把脸蒙上的女子,想来是她的媳妇和女儿吧。

这些女人,有着极重的体味,色的黑布包裹着她们的身子,我对她们打了手势,请她们把脸上的布解下来,其中的两个很羞涩的露出了她们淡棕色的面颊。

这两个美丽的脸,衬着大大的眼睛,茫然的表情,却张着无知而性感的嘴唇,她们的模样是如此的迷惑了我,我忍不住举起我的相机来。

我想这批女子,不但没有见过相机,更没有见过中国人,所以这两种奇怪的东西,也把她们给迷惑住了,动也不动的望着我,任由我拍照。

直到这家的男人进来了,看见我正在做的动作,才突然长啸了声冲了过来。

他大叫大跳着,几乎踢翻了那个老妇人,又大骂着挤成堆的女子,那批年轻女人,听了他愤怒的话,吓得快哭出来似的缩成团。

“你,你收了她们的灵魂,她们快死了。”他说着不流利的西班牙文。

“我什么?”我听了大吃惊,这实在是冤枉我。“你,你这个女人,会医病,也会捉魂;在这里,统统捉进去了。”他又厉声指着我的照相机,要过来打。

我看情形不很对劲,抱着照相机就往外面逃,我跑到车子上大叫我的保护人巴新。

巴新正在送水,看见了这种情形,马上把追我的人挡住了,但是人群还是激动的围了上来。

我知道,在那种情形之下,我们可以用不送水,用沙漠军团,或是再深的迷信来吓阻他们,放我跟我的相机平安的上路。但是,反过来想,这群以为她们已是“失去了灵魂的人”,难道没有权利向我索回她们被摄去的灵魂吗?

如果我偷拍了几张照片,就此开车走了,我留给这几个女人心理上的伤害是多么的重大,她们以为自己马上要死去了似的低泣着。

“巴新,不要再争了,请告诉她们,魂,的确是在这个盒子里,现在我可以拿出来还给她们,请她们不要怕。”

“小姐,她们胡闹嘛!太无知了,不要理会。”巴新在态度上十分傲慢,令我看了反感。

“去,滚开!”巴新又挥了下袖子,人们不情不愿的散了点。

那几个被我收了魂的女子,看见我们车发动要走了,马上面无人色的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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