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
“是的,你都说对了。”
雷伯·克立姆罗德又迈了两步,已经走到门口。他站在门槛上,塔拉斯可以看见他的背影。
“我会还给你的,”雷伯说着抚摩了下惠特曼的《草叶集》和蒙田的《散文集》。“这两本书我会还你的。”他微微笑。“请别再问了。那个中校把我们带到雅诺夫斯卡,从那时开始,他就把我们当女人使。后来,由于俄国人不断推进,他和其他几个军官起向德军谎称去执行项特别使命,把我们从个地方转移到另个地方。达就是他们不杀我们的原因,除非我们支持不住。”
“这6些军官的名字你个都不记得吗?”
“不记得。”
他在撒谎。
“有多少孩子和你起到达毛特豪森?”
“十六个。”
“塞梯尼亚兹中尉在墓坑里发现你的时候,你们共只有九个人。”
“我们到达毛特豪森以后,他们杀了我们中的七个。他们只留下他们的宠儿。”
这番活是用种从容而超然的语调说的。他跨过门槛,最后次停止脚步。
“你的姓名可以告诉我吗?”
“乔治·塔拉斯。”
“,,r,r,,,对吗?”
“对。”
沉默。
“我会把书还给你的。”
奥地利当时分为四个军事占领区。毛特豪森在苏军占领区内。大批过去的囚犯被转送到利昂丁的个临时收容难民的接待营,那是林茨附近美军辖区内所学校的校舍,阿道夫·希特勒曾经坐过这所学校的课椅,希特勒的双亲曾在学校对面的所小房子里住过相当长时间。乔治·塔拉斯大卫·塞梯尼亚兹和他们那个调查战争罪行的单位也到林茨去了。尽管这次迁移使他们忙上加忙,但他们并没有中断搜索隐藏在当地的前党卫军看守人员的工作。
因此,直到几天以后,他们才发觉年轻的克立姆罗德失踪了。
。。
萨尔斯堡的摄影师 —— 4
那天早晨,围在环城大道中间的维也纳内城区,是在美国军队的掌管下,这个月由美军负责维持治安注:二战刚结束时,奥地利被划分为美英法苏四个占领区,首都维也纳是四国共同占领。在克恩滕街究兵队灯火明亮的门前,停着辆吉普车,个来自堪萨斯州的美国究兵坐在司机旁边。国际巡逻队的另外三名成员——个英国人个法国人和个苏联人——挤在后座。
车朝着圣斯蒂芬大教堂的方向出发,去执行夜间的第四轮巡逻任务。教堂的两座钟塔在第道晨噶中刚刚开始显现轮廓。
大街上空无人,车在街心缓缓行驶。那天是九四五年六月十九日,时间是清晨五点五十分。
吉普车到达弗朗茨·约瑟夫长堤。他们朝多瑙河的对岸眺望,在大半被毁的狄安娜浴场和战争留下的茫茫大海般片瓦砾场后面,可以看到嫩红的朝霞映衬着普拉特大转轮游乐场的环状焦黑残骸。车向左拐弯,走贡萨加巷,然后朝南。现在他们已看得见波希米亚公署绚丽多彩的巴罗克建筑。
与此同时,他们也已看得见那个少年。
那个英国人第个看见了他,但没有吱声。那个英国人正生着闷气。他无法忍受那个法国人抽的板烟的苦涩味儿,他瞧不起那个美国人,老是没完没了地讲棒球比赛的故事,以及九四四年六月以前他在伦敦逗留期间情场得意的艳史;他也讨厌那个俄国人,此人甚至不是俄罗斯人,团为他长着蒙古人的五官和副傻乎乎的样子。至于那个司机,他是奥地利人,而且是维也纳人,这就更糟。司机不时流露出冷嘲的态度,尤其是他不肯承认自己是战败者这点,使那个英国人简直不能容忍。
几秒钟以后,美国人抬头看,发出声惊叫。车上的五个人全都转过头来,朝幢三层楼的巴罗克式小洋房看去。每层沿街溜儿开六个窗户,其中两层还带阳台,正门口筑有廊柱。
车上的人全都看见在该建筑最高层的背景前,有个张开双臂直立的黑影,姿势宛如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这形象使他们大吃惊。各种因素凑在起无不使人产生这样的联想。这人很高,可是瘦得令人难以置信,裤子和衬衫既肥又短,在他身上晃来荡去;他光着脚,本来就瘦削不堪的脸被两只特别大的眼睛衬得更象中空的般;那双跟睛颜色极淡,在探照灯光下简直成了白色的;他半张着嘴,现出用力和痛苦的表情。
这个镜头实际上只持续短短的几秒钟。那黑影利用扇窗的拉手,牢牢抓住墒上的边沿移动。黑影爬上阳台的栏杆之后,就从探照灯的光圈中消失了。接着,车上的人听见玻璃的碎裂声和扇窗子被打开又关上的轻微响声。然后,切重新归于沉寂。
“个撬门贼,”开车的维也纳人冷漠地说,“不过这仅仅是个孩子,虽然他的身材很高大。”
其目的是很清楚的。国际巡逻队只有在事情涉及到占领军人员的时候才能干预,般的轻微犯罪行为属于奥地利警方的职责范围。于是,他们通知了市中心的警察署。及至个警官带着两名警察赶到出事地点,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对于雷伯·克立姆罗德来说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两类截然不同的声音,奇异地重叠着传到他的耳际有二十分钟也许有三十分钟之久。
先是现实的声音:警察进入房屋,从底层直搜到顶楼,打开和关上扇扇房门,他们在底层的大理石地板和楼上的木质地板上走动,当时,这儿的地板擦得挣光瓦亮。不出雷伯所料,警察走的果然是他使出剩下的最后点精力为他们设计好的条路:他们循着雷伯带血的脚印直走到顶层的阁楼,发现那儿有扇半圆形的小窗开着,自然认为他定是从窗口翻越房顶逃走了。于是警察用较大的声音交谈着下楼,最后再四下里查看了遍,然后离去
这是现实的声音。接着,另类想象中的声音从记忆里涌出来,其清晰的程度使雷伯不寒而栗:妹妹米娜踏着轻盈的步伐在走廊里奔跑欢跳;姐姐卡塔丽挪在钢琴上弹奏舒伯待的曲子;还有他们的妈妈的话声,略带点她始终没有脱去的波兰口音,是那么平静温和,在她周围创造种静谧的气氛,就象块鹅卵石投入泓清水,激起层层涟漪。九四年七月二日晚上正是这个声音这样对爸爸说:“约翰,我要带孩子们到利沃夫去。感谢埃立希为我们办好了领护照的手续。我们将在星期六到达利沃夫在那儿呆到下星期。约翰,我的父母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外孙呢”
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的眼睛长得跟母亲的样。汉娜·伊茨柯维奇·克立姆罗德九〇四年出生在利沃夫,是个医生的女儿。若非因为她是个女的又是犹太人这双重障碍,她几乎肯定会继承父业。然而,她却只好到布拉格去攻读文学,因为在布拉格对犹太学生的大学录取名额限制比较宽。此后她又以位姑丈在维也纳经商作为理由,转到那里去专攻法律。在维也纳,约翰·克立姆罗德曾授过她两年课。他比汉娜大十五岁;汉娜的双具有故乡草原色彩的眼睛,使这位教授看出了神,再加上她那罕见的敏捷才思和幽默感,事情就全妥了。他们在九二五年结婚,二六年生下卡塔丽娜,二八年生雷伯,三三年生米娜
砰!——雷伯听见警察离去时关上沉重的前门的响声。接着隐约听到奥地利警察和国际巡逻队交谈了几句,随后是汽车的引擎发动起来,声音不久就远去。寂静重新笼罩了这幢房子。雷伯尝试着直起腰来。他不得不厘米厘米慢慢地扭动身体站起来。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这样蜷缩在这个暗角里,从这种自愿禁闭中获取神秘的快感。最初几次,他不得不迎战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迫使自己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又冷又潮仿佛有白色的小虫子在蠕动的石墙上至少他觉得它们是白色的,直到战胜恐怖为止。他还不许那里有任何光亮,为的是保持神秘的氛围,更重要的是可以领略那种吓得要命的滋味,最终达到支配自己的目的。
现在,雷伯的手指推开了暗角的挡板。他伸出只脚,再探出侧肩头,从洞口爬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是在壁橱里,使从那儿走进间屋子,——以前这是他的房间,现在里边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他来到走廊里。他的右侧是米娜的房间;再过去是卡蒂注:卡塔丽娜的昵称的房间。这两间屋子也都空无物,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游戏室花房,还有母亲从前给雷伯做书房的间屋子,同样空空如也
三间客房和原先位法国女家庭教师住的两间房也是如此。那里的墙上镜框里原先挂着好些蚀刻版画,画面有巴黎的孚日广场和艺术桥,在旺多姆附近的卢瓦尔河景色那是法国女教师出生的地方,有布列塔尼海湾和比利牛斯山脉的风光。现在连这些版画也都荡然无存。
另层楼上,只有原先的仆人寝室中的间好象进有人住,或者不久前有人住过。雷伯见那里放着两张行军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空气里有股醇和的烟丝的淡谈清香。些卡其布的内衣晾在洗澡间的绳子上。
雷伯下扶梯回到二楼。
过去,二楼直是他父母住的地方。汉娜把宽阔的大理石走廊变成道界限,未经她特别准许,仆人和孩子们都不得越界。二楼临街的侧是全家公用的房间,包括两间起居室间餐厅。餐厅的延伸部分成直角连接着个很大的餐具室和厨房。另端与侍餐室垂直正交的是藏书室。藏书室极大,直通到楼面的两侧,并在定程度上把两侧连接起来。
雷伯推开右侧的房门。这里曾是汉娜独用的套房,是块禁地,现在空荡荡无所有。连挂毯也让人仔细地卷走了。这免临内院的两扇窗子中间,以前放着汉娜的张大床。雷伯和他的姐姐妹妹都在这张床上出生。雷伯顺着与走廊平行的方向走去,进入母亲的内室。空空如也。然后走进她的书房,汉娜生产雷伯以后到米娜出生以前的段时间内,曾经在这间书房里攻读哲学博士学位,当然取得了成功。如今,也是空荡荡的。
从这里穿过通两边的洗澡间,是他父亲的房间。那里陈设着全套家具,但雷伯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家具。那张床对他父亲也不合适,因为它太高了,个残疾者没有别人帮助是不可能上这张床的。
雷伯接连打开两座壁橱的门。里边挂着的都是军服,其中好几件都缀有差不多的星形标志的勋章奖章。显得十分平整的衬衫和内衣叠放在搁板上。雷伯还看到各种式样的鞋,有几双是系带的平跟鞋。两只衣架上挂着的无疑是几件使服。雷伯伸手摸了摸这些便服
然而,他的目光已经落到最后的扇门上,这扇门通向藏书室。
他转动门把,但没有马上把门推开。从雷伯走进这幢房子到现在,他的面部表情第次显得有点儿激动。他的瞳孔放大,嘴唇张开,仿佛突然喘不过气似的。他先是把边太阳|岤,接着把面颊靠在门框上,闭上双眼。他的五官出于绝望而变了样。他能听见父亲坐的轮椅的橡皮轮子在滚动,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滑润,只有点点嘶嘶作响。如果此刻真有这声音,恐怕也不会更加真切。九三年春天,雷伯的父亲约翰·克立姆罗德患了偏瘫疾,从此不能走路,当时雷伯还不满三岁。现在,雷伯仿佛听见他父亲正在打电话或当面跟他的副手埃立希·施泰尔说话。也可能在跟他的四个助手或三个秘书中的某人说话。雷伯能听到小电梯的玎玲声,这架电梯是他父亲从底层的律师事务所到藏书室和他的套房上下使用的
雷伯还仿佛听到他父亲在对施泰尔说:“埃立希,我对这次利沃夫之行很担心,显然你为他们设法并到了许可证”
雷伯睁开眼睛,推门走了进去。藏书室里张擦得很亮的栎木长桌还在,藏书室是雷伯非常熟悉的,地上铺着张旧地毡,还有把摇摇晃晃的椅子。镶板上端用石榴红绸子覆盖起来的墙壁,还保留着过去挂在那里的些画框的轮廓痕迹。从围有栎木栏杆的阳台上够得到的些书架巳被拆毁。这里原有藏书万五千到两万册,现在连本也没剩下。这些书是约翰·克立姆罗德四十多年间以及他四五辈先人收藏积累起来的,祖先中有位克立姆罗德曾在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园皇帝约瑟夫二世朝中做过高官。他们家原先还收集了不少套色木刻的圣母像——个个身材苗条,面带微笑,身穿锦缎。这些有四百五十年历史的艺术珍品,如今也荡然无存了
曙色透过关上的百叶窗缝隙,开始滤入被劫掠空因而回声很响的藏书室。雷伯向电梯走去,那神情就象是走向最后的线希望
他昼寝夜行,饿了就从农家偷点东西吃,靠两条腿走完了从毛特豪森到奥地利首都的百五十多公里路程,才得以在这天——六月十九日——黎明到达维也纳。最后的三十五公里他是口气走完的。
许多年以后,大卫·塞梯尼亚兹问他为什么要独自人发疯似地赶到维也纳去——其实,他要返回维也纳,塞梯尼亚兹和塔拉斯肯定会帮助他的。雷伯用他那种心不在焉的口吻回答:“我要找到我父亲,自己想办法去找到他。”
当初电梯建成的时候,为了把它掩盖起来,特地把块原先是在蒂罗尔或波希米亚某教区礼拜堂神龛里的嵌板固定在块普通的柃木嵌板上,再装在电梯铁栅上。这块神龛嵌板是十五世纪的古物,那些洗劫这幢房子的人也没有放过它。现在嵌板不见了,只留下柃木的那块。
雷伯推开这块嵌板。电梯的金属轿箱很窄,大小仅仅容得下辆轮椅。轮椅在里边,是空的。
雷伯·克立姆罗德可以肯定他的父亲已经死去。他站在空轮椅前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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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斯堡的摄影师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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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坐落在道恩·金斯基宫的骑士群塑和堡格大戏院之间的申肯巷上。
进书店得先往下走三级台阶,如今台阶巳看不见了。那里有并排三间拱形的屋子,每间都开着扇小窗,透入光线。书店老板姓瓦格纳,六十多岁,他在国立霍夫堡图书馆工作了二十年,然后从那儿出来自办书店。他自诩为维也纳第流的珍本和古版书权威之,这话有点道理。
开始,他没有认出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
这并不奇怪。瓦格纳上次看见雷伯。他还是个穿短裤高高的前额上耷拉着缕缕头发的孩子。从那时起已经过了四年多,这四年多发生了多少事情啊!过去,这孩子几乎每个月都要到这里来,而且总是在星期四,除非学校放假。他总是默默地在书架间浏览,细看玻璃书橱里的书,常常言不发就悄然离去。他往往会在某本书的前面停下脚步,而那本书总是瓦格纳刚刚买到手的,率试不爽,经过了段时间,书店老板也就不再感到惊讶了。这孩子站了会儿以后,会慢慢地摇摇头,仿佛在说:“这本书我们已经有了。”或者向老板打听这本书或手稿的来历出版日期和价格最后总是这样说: “我要回去对我爸爸说。能不能请你保留到下星期四?”七天以后,他会准时再来,把克立姆罗德大律师究竟买不买这本书的决定告诉老板。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柔和,那个时候童声末脱,音调还相当高,但给人种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奇怪的感觉;他的眼神显得飘渺空幻。必要的时候,瓦格纳也会登门去同瘫痪的大律师完成笔交易。克立姆罗德家蔚为大观的藏书,直使这位老板惊叹不已。
如今出现在瓦格纳面前的这个人的模样,无论如何没法使他认出这就是几年前的那个孩子。他差不多长高了三十厘米,穿着英国款式的花呢茄克衫,锈红色的袜子——两者都太短了点;他脚上是双漂亮的平跟鞋,这种鞋在维也纳已经好多年看不到了。瓦格纳想,这准是个英国人。
这时,雷伯走下最后级台阶,不再背光站着。那双眼睛突然钩起瓦格纳某种回忆。接着,这位陌生人开始漫步浏览书脊的神态,进步增强了瓦格纳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瓦格纳用英语问他:“你是在寻找你要的什么书?”
“找我父亲的书,”雷伯用德语回答。
就在这时候,雷伯恰好在套三十二卷本的《伏尔泰文集》前停住了脚步,那是八八年的版本。瓦格纳募地站起来,忽然又顿住,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你是小克立姆罗德?”他沉默了几秒钟才说话。“卡莱伯·克立姆罗德?”
“雷伯。”
“你长得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来啦。你现在多大了?”
雷伯离开了那套《伏尔泰文集》,继续漫步浏览。他走了没儿步,又先后在好几本书前面停下来,那是蓝色皮面精装的卡斯特里注:伊格纳茨·弗朗茨·卡斯特里1781—1862——奥地利剧作家诗人。的《士兵之歌》冯·阿尔克辛格注:约翰·巴普蒂斯特·冯·阿尔克辛格1755—1797——奥地利作家的《美因兹的译林》拉克洛肖德洛·德·拉克洛的《危险的关系》和圣克拉拉注:1193—1253——意大利的修女的《大骗子犹大》。最后那本书的边上,有个烫金的“”字,虽然只有知道这个记号在什么地方或者手持放大镜的人才看得见。
雷伯又从那里走开去。
“我这里怎么会有你父亲的书呢?”瓦格纳说,“我向来都是卖书给他,决不会从他那里买进。”
“最近呢?”
这个问题提得十分自然。
书店老板的迟疑虽然只延续了两三秒钟,但可以清楚地看出来。
“最近没有。压根儿没有。你想想,大概自从你上次到这儿来以后,我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卖过任何书给你父亲了。你离开维也纳了吗?”
“我和我母亲姐姐妹妹起出门去了,”雷伯说。
他转过身子露出微笑。“瓦格纳先生,很高兴又见到了你。你的书店仍然有许多好书。眼下没有时间,但我回头想来和你谈谈。也许,今天晚上就来。”
“晚上我七点钟关门。”
这时是下午三点。
’我会在七点钟以前到这儿来,”雷伯说,“也可能明天上午来。但是今天晚上的可能性大些。不过,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延长营业时间。如果到时候我不来,请不必等我。”
瓦格纳也对雷伯报以微笑。“你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今天晚上也很合适。你决不会打搅我的。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雷伯迈着平稳的步伐,沿街走去。他甚至不用回头,也能通过对面钟表店橱窗的反光看见,瓦格纳走到书店门口目送他离去后,站在台阶下面,上半身现出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雷伯走出瓦格纳的视界之后,马上转身快步回到堡格大戏院。从那里他可以直接监视书店的入口处。他等了三四十分钟,终于看见有人来了。来人共有三个,坐辆黑色轿车。这些人雷伯个也不认识,看来也绝不象是珍本或古版书的爱好者。除此之外,瓦格纳准是在等侯他们。他们出现,瓦格纳立刻出来跟他们说活,面打着手势。虽然隔开段距离,有些手势的意思还是相当清楚的:他在向自己打电话叫来的人描绘雷伯·克立姆罗德的模样。来人中有两个走进书店,剩下的个把汽车停放好以后,就走到书店对面幢房子的门厅里站好位置,在外面监视。
九四五年的维也纳,不再是约翰·斯特劳斯时代的维也纳,不再是格林青格花园酒店里觥筹交错的维也纳。素有该城“金心”美称的格林青格,已不再合着华尔兹舞曲的节奏搏动。整个城市半已死寂,半成废墟,即使在六月的丽日下也显得阴郁凄凉。普拉待公园在苏军辖区,那里些被击毁的坦克刚开始生锈,渐渐地为蔓草吞没。维也纳的克恩滕街相当于巴黎的和平街或纽约的第五街,如今只剩下寥寥几座被战火熏黑的建筑物空壳,那里重建上面几层的工作才勉强开始。几乎没有人还在原来住的地方,他们分散到欧洲各地,如果没有死就当了俘虏,有的受了伤,或者正在行程缓慢地返家途中。
雷伯·克立姆罗德回到家里,发现房子还在,但被位英国将军征用了。旧日的仆人现在连个也找不到。九四年,雷伯离开维也纳到利沃夫去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这样年龄的个孩子,对于自己父母雇用的仆人,是不会了解得很多的。雷伯只记得当时仆人们都住在顶楼。他没有去找奥地利警方,当然更没有去找占领军当局。他没有身份证件,尽管这不是主要的障碍,甚至他偷了那位英国将军的几件便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恐伯是考虑到警方人员中也会有瓦格纳式的人物。
大卫·塞梯尼亚兹相信,当时,雷伯·克立姆罗德定马上就明白了,他父亲已经肯定不在人间,而月凭着直觉知道,埃立希·施泰尔在他父亲之死这件事情上起了什么作用。九四五年六月,施泰尔可能在维也纳。象其他许多战犯样,在战争正式结束以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有的人——比如说那个臭名昭著的门格尔注:门格尔是联邦德国通缉的纳粹战犯,以色列指控他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参与杀害了四十万犹太人。最近由专家根据具尸体的骨头证实,门格尔已与1979年在巴西溺毙——还重操战前的旧业,照样行医卖药。雷伯走访瓦格纳这件事,塞梯尼亚兹认为是次试验。他之所以去找瓦格纳,而不找别人,就是因为他知道瓦格纳和施泰尔之间有旧交。走访的结果证实了他的判断。雷伯从那三个恶棍在书店门口出现认识到,施泰尔企图抓住他,使他永远从人世间消失。
但他的主要目标是找到父亲的下落。雷伯在维也纳呆了两三天,有时候在他的旧居藏身,有时候躲在幢被毁的大楼中。六月二十三日,他找到了莱歇瑙的那个女人
后来又辗转找到那个萨尔茨堡的摄影师
从而了解惨不忍睹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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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斯堡的摄影师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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