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
「……和我做个约定吧,艾提安,用你以灵魂认定的名字。」
这一刻,阿德里安突然有了种极其迫切的、渴望向人倾诉一切的冲动。
看着有些怔愣却依然没放开他双手的褐发少年,他正了正容色,原先仅是灵机一动的念头却在此时显得那样可行且诱人……
「以朋友的身分,互相誓约彼此信任、彼此坦诚,谎言和背叛不会存在于我们之间;只有尊重和力所能及的互相帮助,会是我们友谊间的基石。」
他的声音十分平稳,属于少年的音色依旧是偏于清亮的温润,却已在字句流泻间蕴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与此同时,某种奇异的金色字符亦伴随着环绕两人出现在空气之中,让看着的苏萨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又在瞧见眼前的金发少年郑重中隐隐透着几分渴望企求的金眸后,有些无奈却难掩亲近地轻轻叹了口气。
「以艾提安?苏萨,我发自灵魂认定的名字誓约,成为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成为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之友,以灵魂誓约彼此信任,永不背叛。」
「我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在此誓约,与艾提安?苏萨彼此为友,互相信任、彼此坦诚、永不背叛。」
随着二人先后立下誓言,两道姓名浮现在金色的符文当中,而在阿德里安那句「永不背叛」落下的同时为乍然收紧的金色符文所捆绕束缚,最终化作两道金光分别落进了两人身体里。
看着那象征着誓约达成异象、回想起刚才誓约时对方所用的名字,隐隐明白了什么的苏萨眨了眨眼,随即松开了原先紧握着「少年」双手的掌,神情一变、故作轻挑地抬起了他的下颚:
「我还是第一次交朋友交到这么声势浩大的地步……阿德里安,你不觉得自己还欠我一个说明?」
「……以你的聪明才智,光听我的名字就该猜到一点了,不是吗?」
尽管被好友作出了那样暧昧的举动,不是面对瑟雷尔便不会脸红心跳的阿德里安一脸淡定,金眸深处写着的却是感激与释然:
「我是阿德里安?法瑞恩,梵顿帝国第十二代法瑞恩公爵的嫡子,同时也是……阿德里安?克兰西,魔武学院门口还立着雕像的那一个。」
「……我觉得我应该要很惊讶,但却又不知道该惊讶到什么程度。」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的苏萨微微一顿:「所以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重生到现在,以身体来说是十五岁;至于灵魂……应该是一千一百一十……二或三?」
「所以你被……『教导』的时候,才没有半点被猥亵的自觉吗?」
以为自己找到了症结,尽管清楚眼前的伪少年是目前整个努泰尔大陆上第二老的人类,苏萨却还是忍不住因为眼前人发自灵魂的单纯而再次有了种抚额的冲动。
他不是不晓得关于「阿德里安?克兰西」的传闻,但洛瑞安的自由风气和人文学院的研究精神老早便已让他体会到了「历史」的不可靠性,更何况早在立下互不欺瞒的誓约前、他就已经清楚眼前的伪少年究竟是多么单纯、干净的一个人?名为护短的情绪让他很快就对当年的真相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不由脸色微黑:
「阿德里安,你连『教导』这种藉口都信,哪有可能是大陆上传言的那种恋童的人渣……?所以当年……难道是『那个人』为了让自己弑师的举动合理化的藉口?还是……」
「……他……瑟雷尔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阿德里安微微一叹,第一次对当事人以外的对象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真正杀我的人是西法?恩塞德。当年他将神器屠神匕送给瑟雷尔当作新婚礼物,我本来还有些吃惊于这份大礼,却没想到他并未取消认主,还利用屠神匕操控了瑟雷尔的精神,以至于……」
「那……」
「察觉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控后,我在死前将法师塔的所有权转移给瑟雷尔并将他送走,并用尽最后的力量自毁了身躯……只是屠神匕有囚禁人灵魂的能力,所以我肉体虽毁,灵魂却还在对抗;最后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四百年,我也莫名其妙地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重新降生到了这个世上。」
说到这里,看一旁的友人眉眼微蹙、像是对这样的发展有些义愤填膺,阿德里安有些感激又有些感慨地笑了笑,隐隐带着几分苦涩地。
「但……其实那些『污名』,也不是空穴来风。我明明是将瑟雷尔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长大、期望他能够作我的传承者的……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有了在那之上的感情。」
「那也是两回事。」
也许是护短、也许是自身的标准明确,苏萨对好友坦诚的实情不仅没有半点批判,反倒还有些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人跟禽兽的差别在哪?不就是人晓得分辨,知道那些事该做、那些事不该做;而禽兽却只会听凭自身的欲望行事?那份情思或许悖德,但你是发自真心,也忍住了没有作出逾矩的事情,就不该承受这样的污名。」
「……看来我在你眼里的人品还挺可靠的。」
这话所指的,自然是苏萨只凭几句话就认定他不会作那些事的表现……明白他的想法,褐发少年勾了勾唇角:
「我的年龄虽然只有你的几十分之一,但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你的眼神很干净、很清澈,而一个沦于私欲不晓得控制的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不论所谓的私欲是情欲还是权力欲。看到你的眼神、知道你的身分后,我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努泰尔大陆这一万年来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达到那样的成就,而西法?恩塞德却无法了。」
「……谢谢你,艾提安。」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嗯。」
「所以温斯特剑圣和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你刚才的反应……像是很难相信、又像是受了打击的样子,对我说的、温斯特剑圣对你有欲望的事。」
顿了顿,「他会对你做出那种事,还想用『教导』二字蒙混过去,应该不晓得你的真实身分才对吧?」
「……他确实不晓得。」
阿德里安之所以在坦白前还要求对方立誓约,目的其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必然会在他的讲述中暴露身分的瑟雷尔。所以听苏萨问起,沉默片刻,他还是如实说出了让自己如此痛苦纠结的理由:
「伊莱?温斯特……就是瑟雷尔?克兰西。」
「瑟雷尔?克兰西……」
这一刻,直到刚才都还无比镇定的苏萨彻底错乱了。
──虽然比起曾经的空间半神,只是传奇的裴督之主层次明显有差,但后者毕竟是他从小听到大的睡前故事大魔头,现在突然告诉他那个银光猎隼和裴督之主是同一个人,即便苏萨今天才刚见识到银发男人黑暗的那一面,一时半刻却仍有点消化不良……
「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那在裴督的──」
「也是他。虽然没问过,但我猜测他是用了某些手段同时控制两个身体。」
阿德里安淡淡答道。「虽然只是我的猜想……我和瑟雷尔曾经在我四百零四年忌日当天意外见过一面,或许是因为这样引起了他的兴趣,才会有了伊莱?温斯特寄住法瑞恩公爵府这件事吧。」
「既然这样……温斯特剑圣对你有意思,不就等于瑟──咳嗯、裴督之主对你有意思?也就是说,你这么多年来的单恋有了实现的可能,不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复杂难过?」
「……因为他不知道我是『我』,只把阿德里安?法瑞恩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早已不敢有任何希冀的半神阁下微微低头,让垂落的浏海遮盖住了他一瞬间难以掩饰的黯然与苦涩:
「当年他看出了我的眼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我身边逃离……四百多年前之所以会被西法趁隙而入,也是因为他对我的感情存在着极深的排拒和厌恶。尽管是在精神魔法刺激下逼出来的话语,我也永远忘不了他对着我说『恶心』、『肮脏』时的表情。这样的瑟雷尔……如果晓得阿德里安?法瑞恩就是阿德里安?克兰西,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
会不会……又认为他是卑劣的骗子,隐瞒身分利用外表去亲近自己、欺骗自己的感情?
「连只和你认识不到半年的我都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犯过一次错还认不清,那你真是白对他那么好了。」
察觉了友人未出口的心思,苏萨有些忿忿不平地道。
「我不能替你决定该怎么做,但阿德里安,但你要明白,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错……就算以当年的身分立场,你的感情确实是悖德的,但你毕竟也为此死过一次了,不是吗?而且不论你对那个人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单就事实来看,你从没有做出任何一点对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只看自己想看的、要自己想要的,却忘了你根本不欠他什么……真正有错、真正该痛苦该赎罪的,都是他而不是你,知道吗,阿德里安?」
「艾提安……」
「我和你的身世很像,差别只在于我没有一个好哥哥,而那个哥哥……也没有一个好母亲。所以最开始看到令兄和你相处的样子时,我心里一直很羡慕。」
说着,褐发少年清艳的面庞上已是一抹无比温柔的笑意勾起:
「但现在,知道了你的事情后……我只羡慕『那个人』,能够有你这么好的父亲兼老师,不论什么时候都将自己的孩子放在第一位。」
「……即使我是个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的『父亲』?」
「如果是我,看到老师这么痛苦……一定不忍心拒绝吧。」
苏萨轻轻搂住了因他的话而彻底怔忡、模样真的像个孩子一般的友人,即便记忆里魔武学院前那座雕像的模样此刻已清楚地于脑海中浮现,他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对怀中身量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伪少年萌生了浓浓的怜爱。
而褐发少年虽不宽广、却足够坚定温暖的怀抱换来的,是阿德里安唇角一抹释然的笑。
「谢谢你,艾提安……」
「刚刚不是说过了?我们是朋友,互相支持安慰本来就是应该的,不用谢。」
如此一句罢,又自使力紧紧抱了怀中的伪少年一下后,苏萨才松开了手,笑着由床边站起了身。
「好了,你休息一下吧!我也要去弄点东西吃了。你的份我会做好留着,等你睡醒想吃再吃吧!」
「嗯。」
阿德里安颔首应过,随即听话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目送着好友拿着他用过的餐具就此离开了房间。
──尽管和瑟雷尔的事依旧无解,可有了倾诉的对象,心里压抑着的情绪确实轻松了许多。
只是……回想起自己刚才几乎发作的险况,已许久不曾进入那种状态的半神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由衣领处取出了那个多年来一直守护着他的链坠。
即使已过了十多年,链坠上以精神力秘法建构出的法阵也依然完好──但这却只是肉眼上看得见的。
如果改用感知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里头的紫灵晶已经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痕;而外头建构法阵的精金,也隐约有了一些不自然的扭曲。
按理说一个足以构得上传奇等级的物品,在正常状态下就算用个一两千年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他之前也没想太多……但看链坠现在的状况,显然这十多年来的使用已经超出了「正常状况」的范畴,让这条链坠提早迎向了寿终正寝的一日。
而原因……多半不外乎他这壳子里装的灵魂,其实是半神层次的缘故吧。
思及此,阿德里安心下暗叹,却终究还是将已有了轻微破损的链坠默默放回了胸前。
──看链坠的样子,再撑个一阵子应该不是问题……到时候再找个理由让瑟雷尔看看吧。
虽是带着几分逃避意味的想法,但已身心俱疲的阿德里安却终究未再多想,只是轻轻阖上了眼眸,任由熟悉的倦意将自己拖往了意识深处……
──那一天,瑟雷尔终究没有追过去。
即便心底因来人就这么将阿德里安从他眼前夺去的行为无比震怒,可他却不敢、也没有就这么追上去的勇气──因为与愤怒一并充塞心头的、那种恨不得马上占有那个孩子、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德里安只属于他的冲动。
他有足够的力量将那个孩子夺回来,却也正因为有足够的力量……让他反倒失去了碰触那个孩子的勇气。
因为一旦失控,光凭苏萨,是绝对无法阻止他的。
他的内心,一半叫嚣着渴望着将那个孩子彻底变成他的;另一半却不断回放着这十多年来他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经历,像在提醒他记起那份将人视若珍宝的心境。
所以,就像是当作那天的事不曾存在一般,他最终选择了沉寂,没有去找阿德里安、没有为难苏萨、也没有对对方在那之后隐隐有所改变的态度加以回应。他只是延续了先前的做法,然后尽可能地逼自己转移思绪,不去思量、不去面对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和与阿德里安之间难解的纠葛。
直到七天过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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