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大陆上。
望着自己抓了一手空气的掌,回想起方才成功引动规则的那一瞬间隐隐感受到的、第一次进入他灵魂感知中的「门扉」,瑟雷尔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佩服还是该怨,却也只能苦笑着用上那半套「时光回溯」,将自己变回十五岁的模样后才撕开空间追了过去。
花了大笔晶石从法兰传送回梵顿首都德拉夏尔,当阿德里安带着全身上下写满了萎靡和哀怨的徒弟回到法瑞恩公爵府,已经是晚餐的时候了。
因为银发剑圣的存在,难得觉得对方还有那么一丁点顺眼的雷昂小半天前就知道了弟弟晚上会回来的消息,自然早早就请奥斯汀让厨师准备了一席完全针对弟弟喜好而为的菜肴。只是翘首等待了半个日时后,当他瞧见那个身量依旧纤细而惹人怜爱的金发少年带着笑容走进公爵府时,即便激动难耐地将对方拥入怀中的动作依旧,但雷昂心底,却已多少察觉了些许不同。
因为弟弟身上隐隐流泻的、比起父亲又或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强者更来得慑人心神的威势,也因为那双金眸眼底彷佛彻底挣脱了桎梏的轻松……两者加成下,即便弟弟外显的气质依旧沉静温和乖巧,却已矛盾地更添了几分令人不由为之钦服的夺目。
即便被他拥在怀里的身躯纤瘦依旧,可雷昂却有种感觉:这一刻,比起「阿德里安?法瑞恩」,他怀里的人……更像是那个昔日站在整个大陆巅峰的不世强者。
可回想起数月前、怀里的人难掩苦涩地对他坦承身分的那一幕,从那一天起就认定自己不管怎样都是对方兄长的雷昂忙强行压抑下心底暗暗升起的距离感,松开臂膀转而抬掌捏上了弟弟面颊:
「原来你还记得要回来?」
「钩钩……」
开口想喊的是「哥哥」,却因两颊那不轻不重地拉扯着的力道而变了调,阿德里安睁着一双明灿纯澈的金眸带着几分讨饶和可怜地望向身前的兄长,让雷昂心底那种彷佛要失去弟弟的不安感骤然一空,忍不住又将那张嫩脸来回捏了几下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好了,收拾一下就准备到餐厅用餐吧。今天哥哥让奥斯汀准备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喔!」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地微微顿了下,纯天然的碧色眼眸对上弟弟身后一直刻意被他忽视的、那个不知怎地假造出一双蓝眼睛的黑发少年:
「法瑞恩家虽然不养闲人,但看在你把阿德里安安全带回来的份上,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等会儿一起上桌吃吧。」
「谢谢雷昂哥哥。」
见雷昂故意拿他的伪装身分做文章,还未从先前错失良机的颓丧中恢复过来的瑟雷尔心下郁闷更甚,却也只能配合着露出一抹甜笑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句,随即一个抬手握上师父右腕、拉着人就往师父房间所在的方向大步行了去。
看着前方少年怒气冲冲却又隐透哀怨的身影、思及他刚才那孩子气十足的一应,阿德里安心下莞尔,却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任由对方将他拉回了睽违月馀的房间之中。
──尽管过去一年间,房间主人回来住的日子屈指可数,但做为整个法瑞恩公爵府的宠儿,阿德里安的房间被维持得极好,不仅窗棂间半点尘埃都没有,床铺被褥也都是带着阳光味道的蓬松,让人一进来就有一种「回到家了」的安适感,让今天心情本就不错的阿德里安更是放松了面部的表情,除下风尘仆仆的外衣后还忍不住上床滚了一下……可还没等他滚够了起身换上舒适的居家服,一副温热的身躯却已先一步扣住双腕将他按在了床上。
「阿德里安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要见我……不觉得有些无情吗?」
伴随着稍显强横的力道,银色的长发垂落身侧,阿德里安有些无奈地轻轻一叹,抬眸道:
「别忘了,当初我可是为了避开『伊莱』才会跑去洛瑞安念书的……而且你就是你,不是吗,瑟雷尔?灵魂誓约后,这世上已再没有比我们之间更为亲密的关系了,又何需在意这些?」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压在他身上的银发剑圣,又看了看一旁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床的黑发少年,突然发觉床太大也是有点坏处的,只得使出了绝招──
「如果之前使用思觉共感的时候你能够更用心一些,现在想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既然之前的考验没有通过,我也只能让你学个教训了。」
伴随着「教训」二字脱口,金发少年原先深陷在床铺与被褥间的纤细身影陡然消失,随即出现在了衣柜前,换好家居服后便自颐颐然地走出了房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让裴督之主甚至懒得费心去区别两副躯体的反应,让银发剑圣和黑发少年俱是满怀哀怨地叹了口气,在当家作主许多年后又一次体会到了作业不过的苦闷感。
但他今天走的背运,却还不只如此。
先前只会用「我看不到你」这一招对某人表达不满的雷昂不知怎地突然开了窍,在饭桌上不仅没再把裴督之主当空气,反倒还谈笑晏晏关怀备至,一下子用朋友哥哥的身分感谢「克拉克?肯特」对弟弟的陪伴和照顾,一下子又扭头表示温斯特剑圣这些日子来守在德拉夏尔保护他真是辛苦了,偶尔还会问问暂时离开教职的温斯特剑圣对肯特的看法、「好心」地让肯特多待几日让温斯特剑圣有指点他的机会……虽然餐厅这样开放式的地方确实也不适合将某人的真实身分和一魂双体的事拿出来讲,但雷昂一直刻意让「克拉克?肯特」和「伊莱?温斯特」多对话交好的态度与其说是在替「他们」打掩护,还不如说是利用对方有两个身体、两个身分的事实在整人了。
但瑟雷尔还偏偏不能发作。
就算觉得自己和自己进行社交会话什么的十分愚蠢,但为了不在这种小地方露出破绽或给雷昂抓住把柄,他只能装模作样地按着「两人」的性格和身分背景展开了一场愉悦的交谈,直到后来才让银发剑圣以长辈的身分结束话题,专心用起了晚餐。
──当然,在这种状况下吃的饭,就算不至于味如嚼蜡,也绝对称不上好……若说有什么勉强值得他高兴的,也就只有那番「自说自话」上演时、他在师父眼中瞧见的一抹莞尔笑意了。
晚餐后,和兄长阔别月馀的阿德里安理所当然地将时间拨给了哥哥,徒留银发剑圣和黑发少年在那边乾瞪眼……虽然好心的奥斯汀表示,如果温斯特剑圣有心指点一下身为法师但身手也不错的克拉克?肯特,他可以开放练武场让两人使用,但今天已经郁闷到极点的裴督之主自然不会再自找麻烦。所以一个说要冥想、一个说要静修──倒也不全是藉口──之后,两「人」便分别各自回了房,静心回顾起了离开法师塔前、第一次完全靠他自己引动规则的感觉。
在此之间,和兄长在起居室里阔别谈心的阿德里安,也在关心了下兄长近期的状况后道出了自己已然晋升传奇的事实。
──而换来的,是雷昂即便清楚是迟早、一瞬间却仍有些呆滞的表情。
「……如果我没记错,阿德里安,从我上次遇袭到现在……好像还不到半年吧?」
「嗯。」
「半年……传奇……」
虽然知道弟弟壳子里装的是一个早已达到更高层次的灵魂,但还没十六岁就成为圣阶,接着过不到半年又依然还没十六岁就晋阶传奇……就算是重生的这个速度也太逆天了吧?虽然知道弟弟的情况绝对是特殊中的特殊,但直到现在都还卡在九级的雷昂却还是默默有种膝盖中箭的感觉,忍不住神色沉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何必这么急呢……这样……你让哥哥该如何是好?」
「只是觉得情势有些不妙,总得有足够的力量把握住才能安心……毕竟,瑟雷尔的身分就是个明面上的靶子,谁也不晓得狗急跳墙的西法会不会真的成功怂恿其他传奇去围攻他。」
顿了顿,已经感知到徒弟在「认真」的半神阁下微微一笑:
「哥哥离圣阶不远了,不用担心的……至少比起瑟雷尔花了三百多年都还没触碰到规则的边缘来得好多了。」
「……那西法?恩塞德呢?」
「他是不可能的。」
阿德里安斩钉截铁地道。粉唇上先前扬起的弧度依旧,金眸间却已带上了几分迥异的不屑、肃杀和冷凝。
重生以来,曾一度触碰到整个世界的经纬与时光长河的阿德里安虽已自那种玄妙的境界中脱离,当时的感悟却从不曾淡去……尤其他的灵魂在那之后隐然有了某些他大致已猜到的转变,就算脑域能容纳的精神力不足以让他像全盛时期那样将感知覆盖至少大半个梵顿的范围,对于天地间某些「脉动」的感觉却只有更为灵敏──如果要用更具体一点的譬喻,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手中握了无数丝线的人,只要任何一方有足以影响到他手中丝线的震动,他都能够捕捉到那些最最细微的变化。
而他从未感觉到这个大陆上除他之外还有任何存在触碰到了规则──除了先前因思觉共感而小小作弊了下的瑟雷尔之外。
事实上,阿德里安也是今天才发觉的……当瑟雷尔自己掌握到些许规则的脉络时,他的感知不仅马上有了反应,甚至连已经发现那一扇门的徒弟走到门前还有多长的距离都有所感觉……从这种情况来判断,那个至今仍在传奇境界跟寿元苦苦赛跑的西法就算做了再多的尝试、花了多大的力气,显然也是连突破的边都没能触着的。
一想到这点,他对徒弟的进步便也多了几分满意──其实阿德里安也不是不清楚过去三百年间,突破传奇的瑟雷尔到底把时间花到了什么地方去,但他对这个孩子的期许极深,要求自然也要高一些……如今看瑟雷尔稍经点拨就摸到了门径,半神阁下欣慰之馀也不仅有些感慨:果然就算是再聪明的孩子,学习状况也不能用自己的经验一概而论。从今天的事情来看,只要有自己在前面利诱引路,瑟雷尔还是可以在修练突破上更加积极的。想到这点、忆及自己「利诱」的方式,阿德里安耳根处几分薄红浮现,连忙掩饰地拨了拨发丝,转移话题道:
「这次瑟雷尔找出了个『治病』的理由掩饰行踪,也让我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了些想法……毕竟,当初继续读书只是为了演好『阿德里安?法瑞恩』,可现在所有对我而言足够重要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我也掌握了更快突破的方式,比起继续在洛瑞安放松消磨时间,直接闭关静心修练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尤其成圣之后,我的容貌就不会再有所变化了。与其之后还要烦恼怎么掩饰,还不如找个机会名正言顺地离开洛瑞安。」
「你的决定我自然不会反对。但父亲那边……」
想起上次来信把他和「伊莱」都气到不行的法瑞恩公爵,雷昂皱了皱眉头:
「如果你用治病或休养为理由放弃学业,他大概会很高兴地直接把这个当成你没有能力继承爵位的理由。」
「我不在意的,哥哥。」
阿德里安摇摇头轻声道,「法瑞恩这个姓氏对我的意义,只在于让我有了个好母亲、好哥哥,并且能够于重生之后生活在这幢宅邸里而已……至于爵位什么的,以我的身分实力,又怎会在意这些?」
「……确实。」
时不时会忘记弟弟是个超级强者的雷昂微微苦笑了下,突然觉得父亲处心积虑要夺去阿德里安继承身分的行为怎么想怎么讽刺。
以「阿德里安?克兰西」的身分地位,又怎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公爵爵位?当年的梵顿皇室虽曾用爵位讨好他,但赠与爵位的对象却不是这位半神本人,而是当年才九级的瑟雷尔?克兰西……想到这里,意识到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其实应该是那个今天被他噎了好半天的裴督之主,雷昂心底几分怪异感涌上,但对某人吃掉弟弟的怒气却终究还是胜了一筹,让他轻而易举地便扔掉了心里那一点点「鸠占鹊巢」的不适感,叹息道:
「父亲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那就让他后悔吧……我不在意,哥哥也不用在意──你只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弟弟就好了。」
「嗯。」
看着弟弟精致的小脸、认真的眼神,就算今天已好几次体认到对方的长辈气质,雷昂还是忍不住将人紧抱着狠狠搓揉了阵……直到头发全乱的半神阁下有些挣扎着举起双手求饶,他才叹息着放开了怀里的人,让弟弟回房间洗洗睡了。
──当然,还不忘派了几个仆人到弟弟房门前轮值「蹲守」,以免据说闭关的某人趁夜行不轨之事……只是时常会忘记弟弟实力的雷昂显然也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并不是只有走路这一种方法。
所以他当然也不曾料想到自己亲爱的弟弟才刚进房,就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紧紧抱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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