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是个车型机器人。”班德说,带着一副相当冷淡的神情。
他们以稳定的速率前进,每来到一扇门前,门就会自动打开,在他们通过后又立即关上,因此车速完全不必改变。每间房间的装饰都大不相同,好像机器人曾奉命随机设计出各种组合。
他们前方的回廊相当幽暗,身后的情形也完全相同。然而车行所到之处,彷佛都使他们置身没有热度的阳光下。每一扇门打开的时候,室内也会转趋明亮,班德每次都会缓慢而优雅地挥动着手。
这趟旅程似乎没有尽头。他们发现车子不时会转个弯,显然这座地底宅邸是向两个维度延伸的。(不,是三个维度,当他们沿着一个浅坡稳稳下滑时,崔维兹心中这么想。)
不论他们经过何处,都能看到许多机器人——十数个、数十个、几百个,都在从容不迫地工作,但崔维兹很难猜出那些工作的性质。此时他们又通过一扇门,来到一间很大的房间,里面有一排排的机器人,全都安静地趴在办公桌前。
裴洛拉特问道:“它们在做什么,班德?”
“在做簿记,”班德说:“整理统计纪录,财务帐目,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我很庆幸不必为这些事情烦恼。这不是个闲置的属地,大约四分之一的耕地用作果园,另外十分之一则用来种植谷类,下过真正令我感到骄傲的还是果园。我们培育世界上品质最佳的水果,而且品种也最多。‘班德桃’就是索拉利桃的代名词,其他索拉利人几乎都懒得种桃子。此外,我们有二十七种不同的苹果,还有——还有许多,那些机器人可以给你详尽的资料。”
“你怎样处理这么多水果?”崔维兹问。“你自己不可能全部吃掉。”
“我作梦也不会这么想,我不是很喜欢吃水果,它们是用来和其他属地做交易的。”
“交易些什么?”
“主要是矿物,我的属地上没有值得一提的矿物。此外,我也换取维持健康生态平衡所需的各种东西。在我的属地上,有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动植物。”
“全仰赖机器人照顾吧,我猜想。”崔维兹说。
“的确如此,而且它们做得很好。”
“只为了一个索拉利人。”
“只为了这个属地,以及其上的生态标准。我恰好是唯一巡视属地各处的索拉利人——当我选择这么做的时候——但这是我绝对自由的一部分。”
裴洛拉特说:“我想其他的……其他的索拉利人,也会维持一个局部的生态平衡,或许会有位于沼地、山区或海埔的属地。”
班德说:“我想应该有吧。我们有时必须开会讨论世界性事务,这种事总是花掉许多开会时间。”
“你们多久得聚会一次?”崔维兹问。(现在,他们正通过一条又窄又长的甬道,两侧没有任何房间。崔维兹猜想,这条甬道所在的位置,也许难以辟建更宽的建筑,所以被用作两翼之间的联系,而两翼则可向其他方向继续延伸。)
“太频繁了。我几乎每个月都得花些时间在会议上,都是我所属的那些委员会。我的属地上也许没有山脉或沼泽,然而我的果园,我的鱼池,还有我的植物园都是全世界最好的。”
裴洛拉特说:“但是,我亲爱的夥伴——我的意思是班德,我以为你从未离开你的属地,拜访其他的……”
“当然没有。”班德答道,神情显得有些愤怒。
“我只是说以为而已,”裴洛拉特以和缓的语气说:“可是这样的话,你从未做过调查,甚至没见过其他的属地,又怎能确定自己的最好呢?”
“因为,”班德说:“在属地彼此的交易中,从产品的需求量可以看出来。”
崔维兹说:“制造业的情形又如何?”
班德说:“有些属地从事工具和机械的制造。正如我刚才提到的,在我的属地上,我们制造热导棒,不过这些都相当简单。”
“那机器人呢?”
“到处都在制造机器人。有史以来,索拉利设计的机器人,灵巧精妙的程度一向领先全银河。”
“直到今天仍旧如此,我猜想。”崔维兹小心翼翼控制着语调,尽量让这句话听来是个直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班德说:“今天?今天还有谁跟我们竞争?如今只有索拉利还在制造机器人,你们的世界完全没有。这是我从超波中听来的,如果我的了解没错的话。”
“可是其他的外世界呢?”
“我告诉过你,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全都不存在了?”
“除了索拉利,我不相信别处还有活生生的外世界人。”
“那么根本没有人知道地球的位置喽?”
“会有什么人想要知道地球的位置?”
裴洛拉特c嘴道:“我就想知道,这是我的研究领域。”
“那么,”班德说:“你得改行研究别的了。我根本不晓得地球的位置,也没听说过有谁知道,而且我丝毫不关心这码子事。”
车子突然停下来,一时之间,崔维兹以为班德生气了。下过,停车的过程很平稳,而当班德下了车,又挥手叫其他人下车的时候,它看来仍是原来那副得意的模样。
他们进入另一间房间,在班德做了一个手势后,室内的光线仍相当暗淡。这间房通向一个侧廊,侧廊两边是许多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有一两件华丽的容器,有些旁边还摆着另一个物件,看来好像是影片放映机。
“这些是什么,班德?”崔维兹问。
班德说:“祖先灵房,崔维兹。”
50
裴洛拉特很感兴趣地四处张望。“我猜,你们把祖先的骨灰葬在这里?”
“如果你所谓的‘葬’,”班德说:“意思是指埋在土里,你说的就不十分正确。我们现在也许身处地底,伹这里是我的宅邸,所以这些骨灰都在我家里,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在我们的语言中,我们说骨灰‘安厝’此地。”它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说:“‘厝’是‘宅邸’的古字。”
崔维兹四下望了望。“这些都是你的祖先?有多少?”
“将近一百个,”班德答道,毫不掩饰声音中的骄傲。“正确的数目是九十四个。当然,最早的并非真正的索拉利人——不符这个名字如今的定义。他们是半性人,雄性和雌性。那些半性祖先的骨灰坛摆在一起,紧邻他们的下一代。我当然不会走进那些房间,那相当‘蒙人羞’。至少,索拉利语是这么说的,但我不知道你们的银河标准语怎么讲,你们也许没有类似的用语。”
“那些影片呢?”宝绮思说:“我想那些是影片放映机?”
“那些是日志,”班德说:“是有关他们生活的历史:是他们在这块属地上最锺爱的部分,所拍摄的一些影像。这意味着它们并未全然逝去,它们的一部分依旧存在。我的自由包括了能随时加入它们,我能随意观看任何影片的任何部分。”
“可是不会加入那些——蒙人羞的祖先。”
班德将目光栘到别处。“不会,”它坦承不讳,“不过我们的祖先都有这么一部分,这是我们共同的不幸。”
“共同的?那么其他索拉利人也有这种灵房?”崔维兹问。
“喔,是啊,我们全都有。不过要数我的最好、最精致,保存得也最妥当。”
崔维兹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灵房准备好了?”
“当然,它完全建好了,全部装潢完毕。在我继承这个属地之后,那是我完成的第一件任务。而在我归于尘秃筢——这样讲比较诗意——我的继承人便会开始建造它自己的灵房,那也将是它的第一件任务。”.
“你有继承人吗?”
“到时我就有了,但我的寿命还长得很呢。当我必须离开的时候,就会有个成年的继承人,成熟到了足以享受这个属地,它会有发育完成的叶突,以进行能量转换。”
“它应该是你的子嗣吧,我猜想。”
“喔,没错。”
“可是万一,”崔维兹说:“有什么不幸发生呢?我想即使在索拉利,也会发生一些意外和不幸吧。假使一个索拉利人过早归于尘土,没有继承人接掌它的位置,或是继承人尚未成熟到能享有属地,那又会如何呢?”
“那是很罕见的,在我的世系中,那种事只发生过一次。不过,万一遇到这种情况,别忘了还有其他的继承人,等着继承其他的属地。有些继承人已足够成熟,它们的单亲却足够年轻,能够产生另一个后代,并且等得到那个后代长大成人。这种所谓的‘壮/少继承人’之一,就会被指定来继承无主的属地。”
“由谁指定呢?”
“我们有个统领委员会,它的少数功能之一就包括这一项——当有人过早归于尘土时,负责指定一个继承人。当然,整个过秤诩是经由全讯传视进行的。”
裴洛拉特说:“可是我问你,如果索拉利人彼此从不见面,要是某地的某个索拉利人意外——或是在意料之中归于尘土,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呢?”
班德说:“当我们其中之一归于尘秃筢,那个属地所有的电力都会消失。如果没有继承人立即接管,这种反常情况终究会被人发现,纠正措施随即会展开。我向你们保证,我们的社会系统运作得非常健全。”
崔维兹说:“我们有没有可能看看你这里的一些影片?”
班德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不怪罪你,全然是由于你不知情,你刚才的言语既粗鲁又卑贱。”
“我为这件事道歉,”崔维兹说:“我不想强迫你,不过我们解释过了,我们很想获得有关地球的资料。我忽然想到,你这里早期影片的拍摄年代,应该是在地球变得具有放s性之前,因此影片中可能会提到地球,也许还会有详尽的叙述。我们当然不希望侵犯你的隐私,伹有没有变通的办法,例如由你自己查看这些影片,或者让一个机器人来做,再将其中的相关资讯告诉我们?当然啦,如果你能体谅我们的动机,并且了解我们为了回报你的好意,会尽全力尊着你的感受,你也许会让我们亲自观看这些影片。”
班德以冷峻的语气说:“我猜想你并不知道,你变得越来越无礼了。不过,我们可以立刻结束这个话题,因为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的早期半性祖先旁边,根本没有任何影片。”
“没有?”崔维兹简直失望透了。
“它们曾经存在过,但即使是你们,也该想像得到里面会是什么内容。两个半性人彼此表示兴趣,甚至,”班德清了清喉咙,有些勉强地说:“互相作用。半性人的所有影片,自然在许多代以前就被销毁了。”
“其他索拉利人所收藏的呢?”
“全都销毁了。”
“你能确定吗?”
“不毁掉那些东西的人一定疯了。”
“也许有些索拉利人真疯了,或者多愁善感,或者过于健忘。我想,请你指引我们前往邻近的属地,你该不会反对吧。”
班德瞪着崔维兹,一副讶异的表情。“你以为其他人会像我这般容忍你们?”
“为何不会呢,班德?”
“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们必须碰碰运气。”
“不行,崔维兹:不行,你们都不能——听我说。”
后面出现几个机器人,班德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班德?”崔维兹说,他突然感到下安。
班德说:“我很喜欢跟你们聊天,并且观察你们的——怪异言行。这是空前绝后的经验,我感到很高兴,可是我不能记在日志中,或是将这段记忆保存在影片里面。”
“为什么不能?”
“我讲话给你们听,我听你们讲话,我带你们来我的宅邸,我带你们来祖先灵房,这些都是可耻的行为。”
“因为我们不是索拉利人,对你而言,我们跟这些机器人一样微不足道,不是吗?”
“那只是我替自己找的藉口,别的索拉利人也许不会接受。”
“你有什么顾虑?你有绝对的自由随心所欲,难道不是吗?”
“即使像我们这样,自由也不是真正绝对的。假使我是这个行星上唯一的索拉利人,我就有绝对的自由做些甚至更可耻的事。可是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索拉利人,因此,虽然我们与理想中的自由极为接近,却未曾真正达到。这个行星上有一千两百个索拉利人,要是让它们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它们全都会瞧不起我。”
“没有理由需要让它们知道。”
“那倒是实话,你们刚抵达此地时,我就已经想到了。在我跟你们寻开心的时候,我始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裴洛拉特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你担心我们去别的属地寻找地球的资料会为你带来麻烦,这个嘛,我们自然不会提到先拜访过你,这点我们心里有数。”
班德摇了摇头。“我已经冒了太多的风险。我自己当然不会提到这件事,我的机器人也不会提到,它们甚至会奉命不准记住这件事。你们的太空船将被带到地底,我们要进行研究,看看能提供我们什么……”
“慢着,”崔维兹说:“你想检查我们的太空船,你以为我们能在这里等多久?那是不可能的事。”
“绝非不可能”因为你不会再有表达意见的机会。我很遗憾,我也想跟你们多聊一会儿,讨论许多其他的事情,可是你们也看得出来,情况变得越来越危险。”
“下,绝对没有。”崔维兹尽力强调。
“喔,绝对有的,小小半性人。只怕是我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那是我的祖先会在第一时间采取的行动。我必须将你们杀掉,三个通通杀掉。”
第十二章 重见天日
51
崔维兹立刻转头望向宝绮思。她毫无表情,面容紧绷,双眼全神贯注凝视着班德,彷佛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裴洛拉特的眼睛张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崔维兹不知道宝绮思会(或者能够)做些什么,他勉力击退排山倒海而来的挫败感(并非只是想到死亡,主要是想到尚未发现地球的下落,尚未明白他为何选择盖娅作人类未来的蓝图)。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必须尽量拖延时间。
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与咬字的清晰。“你一直表现得像是个谦恭有礼、风度翩翩的索拉利人,班德。我们闯入你的世界,你丝毫不以为忤,还好心地带我们参观你的属地和宅邸,并且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你现在让我们离去,将更符合你的品格。没人有必要知道我们来过这个世界,而我们也没有理由再回来。我们到这里的动机很单纯,只不过是想要寻找资料而已。”
“你当然会这么说,”班德从容道:“如今,你们的命都是跟我借的。你们进入我们大气层那一瞬间,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当我和你们进行近距离接触时,我可能会做的——也是应该做的——是立刻将你们杀掉。然后,我该命令专职机器人解剖你们的尸体,看看外星人士的身体能为我提供什么知识。
“伹我没有那么做,我纵容自己的好奇心,屈服在自己随和的天性下。不过现在该适可而止了,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事实上,我已经威胁到了索拉利的安全。因为,我如果由于某些弱点,竟然被你们说服,让你们安然离去,你们的同类必会接踵而至,现在你们如何保证都没有用。
“不过,至少我能做到一点,能让你们死得毫无痛苦。我只消将你们的大脑稍微加热,使它们趋于钝化,你们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只是生命就这样终止。最后,等到解剖研究完毕,我会用瞬间高热将你们化为灰烬,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崔维兹说:“如果我们非死不可,我不反对迅速而毫无痛苦的死亡。可是我们没有犯任何罪,为什么一定要被处死?”
“你们的到来就是一项罪行。”
“这话根本没道理,我们无法预知这样做是有罪的。”
“什么样的行为构成犯罪,不同的社会有不同的定义。对你们而言,它也许是无理而专断的,但对我们则不然。这里是我们的世界,我们有绝对的权利决定各种事务。你们犯了错,所以必须受死。”
班德仍面带微笑,彷佛只是在愉快地闲聊。它继续说:“你们的品德也没多高尚,能让你们拿来作为申诉的藉口。你有一把手铳,它利用微波束激发致命的高热,功用和我如今的目的相同,可是我能肯定,它所导致的死亡将更残酷、痛苦得多。如果我笨到允许你有行动自由,让你能将手铳从皮套中拔出来,又如果我没把它的能量抽光,你现在会毫不犹豫地用它对付我。”
崔维兹甚至不敢再看宝绮思一眼,生怕班德的注</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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