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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打定主意,背着颜俊朝小路上走去,不久之后就走进了一座阴暗的密林。才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徐清只觉得脑袋昏沉,身上又冷又重,身体不住颤抖起来,不得已放下仍还昏迷不醒的颜俊,靠在路旁的树干上休息一会儿,他用手背在自己额头上碰了碰,知道自己是发了热,烧得厉害。可此地不能久留,他一咬牙,又重新背起颜俊,踉跄前行,不多时终于走出了密林。

刚出林子,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触目所及,竟是一望无垠的花海,只是这些花都是同一种类,竟是大片大片的山茶花,有粉`白,嫩黄,艳红,碧绿……颜色不一,淡雅中透露着艳`丽,妖冶中点缀着素净,植株高矮也参差不齐,遥遥望去,宛如一片起伏的山峦。虽然山外还带着一股早春的寒意,可这山谷却温暖怡人,一片姹紫嫣红中,粉蝶翩跹。

这里有人居住。顿时一个念头闯进徐清心头,只是不知是何人这么大手笔,竟在山谷当中遍植山茶,可见是一个极爱茶花之人。徐清小心背着颜俊,分开花叶,朝前行去,还没走几步路,便有一阵琴音传来,琴声铮铮,轻柔处如流水潺`潺,高亢处如金石相交,也不知是什么曲子,配着这漫天遍地的山茶花,真有一种飘逸出尘之感。

听到这琴音,徐清心头更是振奋,知晓前方必有人烟,身上的寒意及伤痛顿时为之一轻,迈开步子,朝前疾走而去,抬头望去,一座黑瓦白墙的小屋遥遥而立,一条碎石子小路从院门口一直延伸至他脚下。

徐清到了院门口已经力竭,抓着颜俊的手一松,对方便从他背上滑落下来,徐清急忙伸手扶住他,脚下一踉跄,两人齐齐栽了下去,正巧撞在篱笆门上,院门未落锁,轻轻一撞便开了,只听“扑通”一声响,徐清抱着颜俊滚在了地上。

这边动静一响,那屋子里流泻`出的琴音便戛然而止,只听里头有人冷哼了一声,接着一道阴柔的嗓音传出来道:“真是扫兴,哑奴,出去瞧瞧是谁?”

看到屋内之人注意到了他俩,徐清心中一喜,正要出声呼救,不料那人后面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头陡然一凉,吃了一惊,只听那人继续道,“不管是谁,都拖下去埋了做花肥,不要让生人污了我这清净地。”

徐清急忙出声道:“我二人并非歹人,不幸落难,烦请救上一救。”

他话音未落下,那紧闭的屋门便已“咯吱”一声被人由里打开,走出来一个粗`壮汉子,三十岁开外的年纪,身量极高,七尺有余,身形壮硕,褐衣短打,仿佛是个仆役。面容粗犷,下巴一圈粗短的胡渣,最显眼的是他脸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痕从他左眉眉骨顺着左眼一直划至颧骨,宛如一道丘壑蜿蜒其上,脸上另还有些伤痕,只是与这一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高壮男子一见着他二人,便转头朝屋里恭敬说道:“主人,是两个年轻小子。”他嗓音低沉,话说的有些含混不清。真是奇怪,屋子里的人称他作哑奴,可这人明明是能说话的,不是个哑巴。

这汉子身型虽粗`壮,可行动却极为灵活,看来也是个练家子,脚步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几个纵跳间,便已越过整个院子,跃至徐清跟前。他也不朝徐清打招呼,二话不说就揪住他的衣襟拎了起来,徐清是个堂堂男子,份量不轻,可这汉子轻轻巧巧就把他给拎起了,可见其臂力过人。

徐清本就因为着凉发热而头昏脑涨,被这汉子粗`鲁地往上一提,差点背过去来,喘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心里固然生气,可眼下有求于人,只能放低姿态,收敛怒气,慢慢说道:“壮士请放手,有话好说,我二人并非歹人。”

这时屋内又走出一人,这人头戴纶巾,外罩一件大袖衫,一副文士打扮,看他面容,约在四十开外,高颧骨,尖下巴,细眉细眼,相貌阴柔,肤色白`皙,身形清瘦。他神态清冷阴郁,站着瞧了瞧徐清,又扫了一眼旁边躺在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颜俊,用着同样阴柔的嗓音说道:“两个病秧子,拿来做药人也没用,白白浪费我的药,哑奴,把他们拖去埋了当花肥吧。”

这中年文士应该就是刚才的抚琴人,他说这番狠毒的话时脸上根本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语气也极为自然,好似将人挖坑活埋是件极正常的事,没什么伤天害理的。

徐清心里惊道:“不会才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吧。”不由便怒道,“阁下是谁,怎么行`事如此狠毒?”

那中年文士斜眼扫了他一眼,冷淡道:“我是谁,你这小辈不配知道。”

徐清见他姿态倨傲,四十多的年纪,与他仆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药香,这小院里也是遍植药草,更重要的是竹屋前那满山谷的茶花,他还提到了“药人”二字,脑中不由灵光乍现,心中已隐隐猜到对方的身份,心底忧虑更重,只是还得强打起精神,寻找逃脱的法子,便朝那文士虚弱一笑,与之周旋道:“阁下不肯透露名讳,我若猜到了,该如何?”

中年文士“哦”了声,淡淡道:“你猜得到么?”

徐清缓缓道:“我若猜到了,阁下肯放我们离开吗?”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来至徐清跟前,此时徐清已被那哑奴放下,被他擒住两只手站着,那文士看着他的脸道:“你这后生倒是挺有胆子的,敢跟我讨价还价,你若猜错了,”他忽然一把抓`住徐清的下巴,向上一抬,冷冷一笑道,“可就不会死得那么舒服了,我自有一百种折磨人的手段来消遣你。”

徐清在他的逼视下,吃力说道:“你、你是邪医张夫仁。”

中年人眼中精光一闪,手指一用力,徐清脸上剧痛顿生,只觉得自己的下颌骨都要被他捏碎了,头顶那道阴柔的声音再度传入他耳中道:“你怎么确定?”

“山、茶、花。”徐清喘着气,断断续续道。

张夫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后却笑道:“你倒是聪明,可你既然猜得到我,也应该知道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喊我的名字,直呼我的名姓就是犯了我的忌讳,都要给我割掉舌头。”说完,朝徐清阴阴一笑,手指用力捏住他的双颊,迫使他将嘴巴张开,随后对身边的哑奴道:“把匕`首拿来,割了他的舌头。”

徐清心中苦笑起来,他一猜到此人,心里就万分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看到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时就折返回去,白白给人送上门来当花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邪医张夫仁,医术虽然精湛,可杀人的次数远比救人的要多上许多。这人脾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行`事颠倒黑白,平日最喜欢拿人来试药,能幸存下来的,百人中不足一二人。

他与毒花姥姥何`红药是同门师姐弟,何`红药使毒的功夫天下一绝,张夫仁是杀人的手段天下一绝。他爱慕他师姐多年,一直不能得偿所愿,原来何`红药有个怪癖,她虽是女子,可平生最厌恶男子,只要是男子上门求医问药,她一概拒绝,因此虽是四十有五的年纪,仍是孤身一人独居,自言终身不嫁。据传何`红药喜爱山茶花,张夫仁苦恋无果,他爱屋及乌,就在自己所居之处遍植茶花,睹物思人,聊以自`慰。

他的忌讳在于他的名字极易被人误听成张夫人,江湖上关于他是女子的谣传甚多,故而此人最痛恨别人直呼其名。

徐清苦笑的是,若是以前,他一身修为还在,根本不必惧怕张夫仁,可惜他武功尽失,只能为人所擒,任人鱼肉。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可他怎么就接二连三地落到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中,甚至还拖累别人,难道他们没有死在齐修远的手上,是要死在张夫仁的手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屈辱之约

只见张夫仁随后又扣住徐清的手腕说道:“把他的手也给我砍下来。”话音刚落,他又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废人。”原来他在扣住徐清手腕的同时,摸`到了他的脉象,徐清这具身体气虚血弱,经脉损伤严重,自然也被他一眼瞧了出来,所以才会出言讥讽。

然而下一刻,张夫仁脸上的冷傲之色顿时收敛,神情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只见他扣住徐清的脉搏片刻,竟露出微微吃惊之色,自语道:“这股阴寒之气……”须臾之间,脸上竟又露出畅快的笑容,哈哈大笑起来道:“天助我也!”

此时哑奴已经将匕`首掏出,正对着徐清磨刀霍霍,张夫仁对他摆手道:“这人留着还有用,我要拿他试药,你把那边半死不活的拖下去埋了。”

徐清一听到他要动颜俊,不由厉声喝道:“住手,不准碰他!”脑中思绪急转,这个张夫仁先前还在嘲笑自己是个废人,没有用处,可下一刻他又改变注意,要拿自己试药,瞧他欣喜的模样,仿佛找到了什么宝。

他虽不甚了解张夫仁前后态度改变的原因,但笃定自己对他有些用处,先不去管自己的安危,他要赌上一赌,救一救颜俊。便对张夫仁喊道:“你不救我朋友,我就咬舌自尽,让你空欢喜一场。”

张夫仁听了他的话,冷冷一笑,再次箍`住他的下巴讥讽道:“凭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还敢威胁我,我自然会让你要活活不了,要死死不得。”

徐清直视对方的双眼,毫不退缩,虚弱笑道:“那你就试试,一个人想要寻死是最容易的,你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啪!”徐清的脸被重重掴了一掌,牙齿磕在下嘴唇上,只听他一声闷`哼,一缕鲜血便从嘴角渗出,左颊顿时高高肿起。张夫仁这一巴掌不光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甚至于原本就混沌的脑子也轰鸣起来,仿佛脑内有千军万马奔腾。他身体一阵摇摆,若不是有哑奴牢牢抓着,铁定要被张夫仁这一巴掌扇到地上。

他只觉得一阵发黑,急忙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镇定心神,不要在这节骨眼上昏过去,过了片刻,他双眼缓缓睁开,眼底还留有一丝清明,镇定地看着对面的张夫仁,平静道:“如何?”

张夫仁阴着脸忖度道:“我当然不需惧怕这样一个无用小辈,可他要是总像个女人一样寻死觅活也是个麻烦,他死了不要紧,坏了我的大事就不好了。”想了想,便慢慢说了一个好字。

他道:“我救你朋友,你任我处置。”心里却又不屑道,“谁都知道我张夫仁最爱出尔反尔,我先把人救活,再把人杀了,也就算不得言而无信了。此计甚妙。”他不由地为自己的计策叫起好来,脸上露出阴测测的笑容。

他怎知徐清心中岂会没有顾虑,他自然也清楚张夫仁的品性,知道他未必会守信,可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更可行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老天再一次眷顾他俩。再者,他想到,自己这样顶撞此人,按那人睚眦必报的小器心性,恐怕有他想不到的苦头等着他吃呢。

灌药、针灸、试毒,徐清算是领教到了张夫仁折磨人的本事,自他二人达成约定之后,徐清每天如灌水般地喝药,一日三餐不见饭食,全都换成了不知由什么东西熬成的苦涩腥臭汤药。除了喝药就是泡药浴、扎针,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浸在浴桶里,浑身上下都快要被泡脱一层皮了,身上也是针眼密布,能真正穿上衣服安心休息的时间大约也只在晚上睡觉时了。

可知张夫仁为什么要改变主意留徐清下来做药人,他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可供他利用的?这一切还得从一年前说起。一年前,张夫仁外出游历,无意之中从一个身受重伤的苗人手里得到一颗稀奇的虫卵,这不是什么昆虫的卵,而是一只未孵化的蛊虫。那苗人为求治伤,将这颗虫卵赠予他,说这是一只母蛊,需要在阴气充沛之人体内滋养,方能孵化成长。蛊虫成熟后入药、制毒有绝佳的功效,是一味世间难寻的奇异药材。

张夫仁苦恋他师姐无果,为讨好何`红药,他打算找人孵化虫卵,将成虫送与何`红药,讨其欢心。先是找`女子试蛊,处子体内阴气充沛,是孵化蛊虫的绝佳温床,可惜虫卵种下不久,体内阴寒之气便逐渐重,很多药人都因承受不住身体的浓郁寒气,暴毙而亡。至于男子,就更不可行了,体内阳气盛阴气衰,并不适合种此蛊。

张夫仁兜兜转转几年,未能得偿夙愿,哪知碰上了徐清这只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羊,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道徐清为何就被他给选中了?这自然还得追溯至杨笑天的死因。杨笑天误练《太阴诀》,长年累月之下,无法炼化的阴气便积累在他经脉中,与其体内的先天阳气所冲撞,以致真气逆转,心脉破损而死,之后便被徐清的魂魄接手。

这虽是男子的身体,可丹田之中却盘踞着一股浓重的阴寒之气,无法祛除,于自身极为有害,可对张夫仁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种蛊器皿。他花半月有余的功夫,用药物及针灸改造其身体,修复破损经脉,为得就是以他身体为苗床,好供蛊虫入住后汲取养分,孵化成长。

有颜俊在张夫仁手中做人质,徐清虽然清楚他的目的,也只好任他摆布。他关心颜俊的安危,时常追问张夫仁对方的情况,提出要去看他,可张夫仁只说人已经醒了,多余的话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问哑奴,哑奴在他面前当真就成了哑巴,完全不肯开口说话。

陈设简陋的房间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里面烟气袅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只见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一只硕大的木桶,里面热气蒸腾,蓄满了浓墨一样的汁`液,浓重的药味就是从里头散发出来的。

而此时正有一个人坐在里面,仰着头,背部抵在一侧的桶壁上,身体几乎全部浸没在汤药里,只露出白`皙的面庞及脖颈。只见他长发如墨松松绾在头顶,有几缕发丝调皮地从头顶散落下来,垂在雪白细腻的额头上,落在清瘦的面颊边,乌黑的发丝衬得他的面容更加雪白,带着一丝久不见阳光的病态与憔悴。

雾气蒸腾中,将他的五官晕染分外柔与清秀,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被热气蒸腾得仿若抹上了一层艳红的胭脂,与雪白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落在雪地里的一瓣红梅,给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生气。眉宇之间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仿佛有什么烦恼缠绕在他心间,难以排遣,更给他整张脸增添一份脆弱,一份病态美。

他躺在水中,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要不是他的鼻翼还微微扇动着,仿佛,他就是一个死人……

房间里静极了,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样,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门外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啪嗒啪嗒”,回荡在寂静的房间内,是如此响亮而突兀,仿佛一下下敲打在人心脏上。

躺在木桶里的人眉头微微蹙起,好像那道脚步声打搅了他的美梦,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仍还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声在房内响起,那人的双眼蓦地睁开,他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好像在表明他刚才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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