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坐下,淡淡开口道:“我叫司马。”
徐清“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其他神情变化,视线依旧落在那青衫客身上,想听他继续讲下去。青衫客见他表情淡淡的,目光直视自己,既不躲闪也无惧色,淡漠的眼中不由闪现一丝波动,慢慢道:“你没有听说过我?”
徐清摇头,他在山上待了将近十年,老一辈的江湖人士他或许还记得些,那些后起之秀他却没怎么注意,自然也不清楚司马在江湖中的身份。然而在江湖中,只要提起司马的名字,众人无不闻之变色。
此人师从狂柳居士楚余风,他师父亦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狂柳剑法”独步武林。此人从来只喜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不喜江湖纷争。因他狂放不羁的性格,江湖人送他一个“楚狂人”的外号。
司马是他毕生所收的唯一一个弟子,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武功尽得其师真传,自十七岁初涉江湖至今,打败高手无数,青霜剑饱饮鲜血,虽不能说滥杀无辜,可亦是个行`事果断,冷酷无情之辈。因他喜穿青衣,身上又佩戴一柄青霜剑,江湖上称他作“青衫客”,又因为他冷血无情的性格,称他“青衫无泪”。
此人在江湖中专做人头买卖,可与江湖中其他的杀手组织定下的“受人钱财,取人性命”的规矩不同,若要他帮你杀人,他不要钱财,不爱美色,只需你抵上自己一条性命即刻。如果他将仇人首级取来,你反悔不肯自裁,他不光要杀你,还要杀你`全`家。
此人虽然冷血无情,可一诺千金,只要他接下这桩买卖,必定完成任务,也为那些无钱无权,武功低微,空有一条性命,负有血海深仇之人寻到了一条意外的报仇之路,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你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谷里,寻张夫仁的晦气?倒不是有人愿意用性命来交换让他去杀张夫仁,只因为他上次接了一桩买卖去杀苏州常威镖局的老镖头周良弼,人虽然杀了,可自己却中了毒,那不是稀松平常的毒,而是毒花姥姥的“千日追魂”。
凡是中了此毒的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毙命,每隔三日便要毒发一次,毒发时神志不清,体内宛如烈焰焚烧,连血液似乎都会沸腾起来,痛苦不堪,需要饱饮人血,方能缓解暂时的痛苦。如此反复折腾,至千日满便会真正毒发身亡。
只因何`红药居所隐秘,司马几经打听,依旧寻不到她的踪迹,知道张夫仁乃是何`红药的师弟,他便打算从他口里探出何`红药的住所,所以才会摸`到他居住的山谷里。张夫仁性格倨傲,就是平常流落到山谷里的人,譬如徐清与颜俊,他都嫌别人脏了他的地,要叫人拖去埋掉,更何况是这个上门来打听他师姐下落的不速之客。他爱慕何`红药,十分护短,怎么可能会透露她的住所?
张夫仁与哑奴的武功都不差,且张夫仁擅使暗器,两人一同出手对付司马,倒还能打个平手,可惜那时司马突然毒发,没了平日的理智,立刻化作嗜血狂魔,出手暴烈,一柄青霜剑即刻划破哑奴的喉管,顿时鲜血喷涌,让他饮了个饱。
司马将哑奴的尸体扔进药圃里,再去战张夫仁,张夫仁的暗器上淬着毒,打在他身上,却没能发挥作用使他倒下,拼了百招之后,便被司马所擒。司马逼`迫他告知何`红药的下落,那时张夫仁嘴角染血,对着他阴阴一笑,张嘴说道:“想要解药?去阎`王殿拿吧!”
话犹未了,他突然双目圆瞪,闷`哼了一声,立刻垂下了头,口中吐出许多血沫来,再去探他的鼻息,便只有出气,已没入气了,原来竟是自断心脉死了。这人为了不`泄露所爱之人的下落,对自己也真是够狠心的。
司马虽然刚刚吸了哑奴的血,却并没有真正将毒压下去,体内血液仍在沸腾,他顾不得去惋惜张夫仁的死,张口便要咬在尸体的脖子上。恰在这时,另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鲜血的气味传入他的鼻子中。
他毒发之时,鼻子十分灵敏,极易受到鲜血的刺`激而狂性大发,他只觉得那血的气味异常香甜诱人,还带着一股药香,他即刻扔下手中的尸体,受体内之毒的驱使,顺着血腥味寻去。
当时正是徐清被竹子划破小`腿,血流满地,不巧便被司马撞上了,才有了后面那段颜俊被打伤震晕,徐清被他扑倒在地吮`吸伤口,最后晕厥过去的情形。
徐清听完又惊又叹道:“难怪当初他抓`住我时一言不发,身体也是炙热如火,原来他这吸血的怪癖是因为中了毒。何`红药的毒果真厉害,能把人逼成这副恐怖模样。可张夫仁一死,我体内种下的蛊虫又该如何取出?”
他不由地叹气起来,司马直言不讳,要带着他一起去找何`红药,是要把他自己在他毒发的时候当解药使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旧仇未报,又添新愁。自己现在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虚弱模样,怎么与之抗逃脱,唯有先答应他的要求,再图后策。
张夫仁昨日一语成谶,老天当真派了个救兵过来,可这救兵也是个索命阎`王,不光大闹了山谷,杀死了哑奴,逼死了他,还抓走了他的药人。不过徐清还得谢谢张夫仁,正是因为对方这半个多月以来在他身上动的手脚,才使他不至于被司马吸干全身的血液而死。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张夫仁为了孵化蛊虫,可谓费尽心机,下足血本,花费了许多珍贵药材在徐清身上,外敷内服,伐毛洗髓,花了半个多月时间锻造他这具身体,使药材的精华都凝聚在了他的血肉里。正因为徐清的血液有解毒的功效,所以昨日司马只喝了少量的血便缓解了体内之毒,恢复了神智,而不必像往日一样,需要杀上数人,渴饮其血,才能将毒压下。
不过也是机缘巧合,没有司马的到来,颜俊与徐清便不能逃脱张夫仁的掌控,时间一长,说不定便会被其所害;而没有张夫仁的锻造其身,说不定那日颜俊与徐清也会如同其他人一样被司马吸尽血液而死。
这正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徐清忖度片刻,便朝司马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也有个条件,我有个同伴还在山谷里,他被你打伤了,生死不明,我要去找他。”他说这话时语气严肃,显出不容置喙的气势,说完便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司马,看他的反应。
司马缓缓点头,道了声好。
徐清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可转念又一想到颜俊尚还生死未卜,心里又焦急起来,想要早点去找他。头虽然昏昏沉沉,身子还在发热,手脚仍还酸涩疼痛,他却仍还要挣扎着下床而去。
他一掀开被子才晓得自己身上仅套了件宽大的白色衣衫,里面却是什么也没穿,就连衣带也没有缚紧,轻轻动了动,那敞开的领口便顺着肩膀直往下滑,他急忙伸手捉住把它拉了上去,重新解开衣带仔细缚好。
幸好右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虽然还泛着疼痛,倒让他安心了些。徐清只因瞧见司马那冷淡倨傲的模样,绝没有想到昨天夜里是他给他换的衣服。
昨天半夜里,司马抱着昏迷不醒的徐清来到这城镇上,叩开一间客栈的门,当值的小二睡眼朦胧中瞧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前,差点给吓得个半死,直呼鬼啊鬼,把早已睡着的掌柜的也给惊动了。
只因司马这狰狞}人的模样,再者他手里还抱着个全身血迹斑斑,不知道是死是活,脸苍白得像鬼一样的人,所以掌柜死活不让他进去,最后迫于对方淫`威,只得颤巍巍招呼小二将人领进了一间客房。
司马没有脏癖,瞧见两人都灰头土脸,一身是血,便叫小二送热水上来清洗。他一向是个独行侠,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再者心高气傲,怎肯替无关紧要之人沐浴穿衣,便要叫小二上来打理。怎料这个小二胆子忒小,早已见识过此人是怎么拿剑威胁自家老板的,送上热水之后趁人不注意就一溜烟跑了,哪里肯多呆一会儿。
司马不见掌柜与小二的身影,又见徐清依旧昏迷着,他不想房间里面塞着这么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踟蹰了一会儿,只得勉为其难地把人抱在怀里,脱了他的衣服,拿手巾蘸着热水胡乱替他擦拭了身体。
他从来没有服待别人的经历,心中又是万分地不情愿,不过草草了事。徐清的衣衫先前在山谷当中已被他扯烂,眼下没有可替换的,司马无奈之下只得脱了自己里头还算干净的一件衣裳给他换上,自己则在天亮之后上`街买了几套衣裳回来换上,这且按下不表。
作者有话要说: 吃一口老徐,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第十七章:世事无常
徐清低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他的脚一沾地,刚要站起来,只觉得已经包扎的伤口猛地一阵刺痛,双`腿一软,顿时就扑倒在了地伤,特别是受伤的部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直痛得他眉头紧皱,倒抽了几口冷气。
坐在桌边的司马见了,皱皱眉毛,身子动了一下。
恰在这时,房门被敲开,拎着水壶的小二进来了,此小二并非昨晚上的小二,并不知晓昨天夜里发生的情况,只把两人当做普通客人看待。他一进门就瞧见那个病弱的年轻人衣衫单薄地坐在地上,而另一个年轻稍大的男子则还四平八稳地坐在桌边,好像没有要上去扶人的迹象,不由心里奇怪道:“怎么见人摔倒了也不去扶,好像闹了别扭一样?”
司马见小二来了,刚想站起来的身体又坐回去不动了,淡淡吩咐那小二道:“去把他扶起来。”
小二听了这客人的吩咐,心里更加奇怪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一面嘀咕,一面走至徐清跟前。他刚一靠近他,鼻子里便传入一股药香,他只觉得这清幽的药味十分好闻,不由地砸吧了一下嘴巴,伸出两只手抓`住徐清的胳膊,不费多少力气就将人拎了起来。
他一面心里奇道:“乖乖,好香,难道是个大夫,可我看着不像,有哪个大夫会不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瞧他瘦得,我一只手都托得起来。”
徐清眼下算是清楚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可他不愿意再回床上去休息,那只会耽误时间,他抓`住小二的胳膊,站直身体,环顾了一下四周,出声道:“我的衣服呢?”
这时仍还坐在桌边纹丝不动的司马接口道:“小二,去衣架上拿套衣服给他。”
司马一向鲜少与人为伴,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他所买的衣服也是按他的身量挑选,穿在如今徐清的身上,顿时便显得松松垮垮,宛如戏服一般。徐清只得将腰带紧紧束住,如此一来,越发显得他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徐清问小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小二回答他已经过了晌午,徐清暗自皱眉,未想到自己竟睡了这么长时间,心里越发担心颜俊的安危。他坐在桌边,喝了些热水,感觉身子舒坦了些。只因许多天未进食五谷,桌上摆着的饭菜,他看在眼里,闻在鼻子里,却是一点都激不起食欲来。再者他饿得时间长了,早已没了感觉,又挂心颜俊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因此只擎着茶杯,啜`着里面的热水。
他没有动面前的碗筷,看在司马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以为他是存心跟自己闹别扭,因此面色微沉,对他说了一句“吃饭。”口气生硬,颇有命令的意思。
徐清不以为意,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胃口,你吃完饭就带我去找我朋友吧。”
司马淡漠的双眼盯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徐清暗松一口气,司马此人比起张夫仁来要好打交道许多,虽然两人都是一样地脾气阴沉,可起码这人不像张夫仁那样阴阳怪气,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威胁自己。
司马也不拖拉,很快就将饭吃完,出钱让小二替他去买匹马回来――昨晚上他是抱着徐清用轻功来到这城镇上的。当小二询问是否只买一匹时,他转头扫了徐清一眼,徐清脸上微露苦笑,他当然会骑马,只是按现在这身体的状况,可骑不了马。
司马扫了一眼徐清的那条伤腿,朝小二点头道:“就一匹。”
两人共乘一骑,司马拥着徐清,一夹马肚,轻喝一声,那马儿便一溜烟朝着大道往西边跑去,出了镇子,路上行人减少,速度逐渐加快。一路上,两人虽然挨得极近,也不说话,耳边唯有“哒哒”的马蹄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多时,徐清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他昨天晚上失血过多,现在整个人还很虚弱,在马背上一颠,越发觉得头昏脑涨,之前又只灌了一肚子水,根本没吃任何东西垫底,胃中更是一阵翻滚,几欲呕吐。
特别是之后离开宽阔平坦的大道,转入杂草丛生的小路时,路面坑洼,颠得他肚子里愈发翻江倒海,腿肚子上的伤口也在阵阵作痛。再者他身体还发着热,穿得虽不算单薄,但被冷风一吹,就瑟瑟发抖起来,好似处在寒冬之中,直想往有热度的地方钻。但为了不耽误行程,好早点找到颜俊,他只能紧`咬着牙关,生生压下胃中的呕意。
司马与徐清离得极近,对方那不知是从发丝间,还是衣服里透出的幽幽药香,顺着风向就丝丝缕缕地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低头瞧见徐清怕冷似得要往他怀里钻,不知怎么地,也许是那药香过于好闻,他竟神使鬼差地也不抗拒,就让对方这么靠在自己肩膀上。至于徐清那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模样他却不以为意,以为他只是不习惯骑马,身体微有不适而已。
然而在崎岖小路上行了不久,他便看见怀里的人脸色更加苍白,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折磨,额头上更是浮出一层汗水,他这时才感觉到了不对劲,勒马止步,刚要问他怎么了,便看到那人发白的嘴唇动了几下,随即耳中便传进“哇”的一声,自己胸口顿时就湿了一大片。
原来是徐清再也忍受不住肚内的翻腾,张口呕吐起来,幸好他肚子里除了水之外没别的食物,只呕出了一滩酸水,全倒在了司马的胸口上。
司马脸色发青,他行走江湖这些年哪里遇到过别人吐他一身的事情,心里顿时恼怒起来,抓着徐清胳膊的手一阵收紧,可那人随即双目紧闭,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他只好伸手抱住他,两人一同跃下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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