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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先下了马,接著把樊谦扶下马,刚站稳,就在他面前半跪下去。

「百里渊不力,谭家庄被清玉教贼子围剿之时,未能护主及时,更使得少爷中了毒计,失去所有内力武功,之後竟又所托非人,险些置少爷於万劫不复……」

百里渊越说,眉头纵得越紧,「一切皆是我处事不当,请少爷责罚。」

老实说,樊谦还是一头雾水,游离在状况外,但他已经在试著努力适应,努力思考,努力接受……

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不是做梦,那麽,他也该面对现实了。

对於这个叫百里渊的人,第一印象有点糟糕,但看来或许只是面恶心善?更重要的是,这人一直叫他「少爷」,还表现得这麽恭敬……

所以,这人是跟他一边的没错吧?

他张嘴想说话,可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那百里渊又是低著头,好像羞愧得没有脸面对他似的,他索性伸出手在那人肩上拍了拍。

百里渊这才抬头,见他指指自己的喉咙,动动嘴巴。很快会意,从腰上取下水囊递过去。

樊谦喝了几口水,喉咙舒服多了,清清嗓子,总算发出到这里之後的第一句话:「这是什麽时代?」

「什麽?」百里渊一脸迷茫。

樊谦也知道这种问题是比较奇怪,只是既然他已经决定面对现实,那麽有些事情,他总该要搞搞清楚吧?

现实,是的……虽然这个现实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来看,已经只有这一个可能。

他,或者说他的灵魂,是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而这人生活的地方显然不是他原本的世界,而像是另一个──时空?

没错,就像他曾经在很多文艺作品里看到过的一样,终於他也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不但死而复生附在了别人身上,而且穿越了时空……

哈、哈、哈,如果换作其他时候,或许他都可以大笑五分锺,在地上滚几圈,发泄一下不论是惊慌是震撼是激动,还是任何种种情绪。

然而从之前他所面临的状况,已经无厘头到让他连发泄都没有情绪。

这一切真是匪夷所思,但是回头想想,既然他连死後与一只白猫对话这种事都能遇上,那麽现在穿越时空借尸还魂之类的……又算得了什麽呢?

好吧,总之事已至此,他现在该做的、能做的,就是──随遇而安,见机行事吧。

他回忆著刚才百里渊的那番话,试探地问:「你说谭家庄被围剿……」话中的这个谭家庄,应该是和他密切相关,很可能他就是那个庄里的少爷。

「被清玉教围剿……」这个所谓的清玉教,跑去围剿一个庄,貌似还杀了很多人,估计不是什麽好鸟。

「这是为什麽?」

既然他目前的身份是和那个山庄相关,那麽对於与山庄有关的人,包括敌人,他当然也该有所了解比较好。

百里渊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难免疑惑,但还是回答:「为了从龙秘笈。」

「从龙秘笈?」樊谦瞬间想到什麽葵花宝典啊,独孤九剑啊……

「少爷已经是这世上唯一知晓秘笈所在的人。」

百里渊一脸沈重,「秘笈为谭家庄代代传承之物,绝不可落入清玉教贼子手中,此前我为将贼子引开,不得已将少爷托付於陈家……可惜现今看来,普天之下已没有可信任之人。少爷,百里渊惟愿以命相护,若是仍遇力有不逮之时,恳请少爷当以性命安危为先,至於秘笈……」

「交给清玉教的人?」樊谦挑眉。

这人说话自相矛盾,又说要保住秘笈,又说保命要紧,那假如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刻,他到底该保命还是保秘笈呢?

话说回来,他根本不知道那秘笈是个啥玩意,所以肯定是保命第一吧。

只不过,他的这些事百里渊当然是不知道的,还在左右为难,最後把心一横:「我只为保护少爷而在,少爷在,我便在,秘笈便在。」

刹那间,樊谦一阵恍惚。

林大哥……心中不期然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多少年前,他听见过那句「我永远保护你」,直到最後,他也依然被这个声音保护著。而现在,不但物变了,事变了,甚至连人也变了。

然而有些东西,却似乎真的永远不会改变……

樊谦闭了闭眼,不想再多说。安静下来,心也慢慢沈下来,才後知後觉地感到脸上作痛,像是被什麽尖东西扎著似的,阵阵刺痛。

痛处是在右边颧骨位置,樊谦抬手摸了上去,才发现好像有点……肿?

这麽说来,之前他在水盆里看著自己如今这张脸的时候,曾经注意到右颧骨上有什麽东西,有色彩有图案,似乎是纹身。

那边,百里渊看到他的动作,注意到他脸上的东西,脸色变了变,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飞花楼,朱颜飞花──只要面上被刺了这个,旁人一见便知是出自飞花楼……」

百里渊咬牙切齿地说,「是百里渊所托非人,才令少爷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自今以後,少爷决不可再被他人菲薄侮辱,便请少爷容我为你将这刻印刮去。」

刮?!樊谦吓了一跳:「不不,你先不要激动……这个,也不一定非要刮掉不可。要是不想被人看见,戴上面具面罩之类的挡起来不就行了?」

「遮面?」百里渊皱眉,「这并非长久之计,难道少爷再也不以面目示人?」

「这个……」樊谦左思右想,「这种事,留到以後再说也可以吧?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不是这个吧?」

百里渊沈默一会儿,总算把匕首收了回去。樊谦松了口气,又翻翻白眼──怎麽摊上了这麽个倒霉少爷,还有个这麽急性子的随从。

老实说,那个什麽耻辱什麽刻印的玩意,他并不是很明白。就算明白,这也是本属於那位谭少爷的东西吧?

而他才占用这个身体不到几小时,实在来不及产生「荣辱与共」的概念,甚至对於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还没有带入感,所以很多东西他其实无所谓。

「我到飞花楼找回少爷,恐怕清玉教之人不日便会获悉消息。」

百里渊的神情再度严肃起来,「我们不可在外久留,还得尽早找地方藏身。」

说著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拿出一包东西,层层撩开,「少爷先吃点干粮,稍後我们继续赶路。」

这麽一说,樊谦确实感觉到胃里空空,接过百里渊手里的东西,一边吃一边思索──要不要干脆向这人坦白自己的身份来历呢?

不行,这样说的话八成会被当成疯子吧?

虽说这人对「少爷」是忠心耿耿,但也正因为太过忠心,一旦听到他说出那种疯狂言论,不信倒也罢了,万一信了反而更糟,搞不好会以为他是被妖邪附身,然後对他「劈里啪啦」什麽的……

更何况,这种事说出来有什麽用处吗?有吗?一点也没有吧。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理解他的。

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干粮吃完了,再低头检查自己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裤子上有些脏污,像是呕吐物。

他还记得先前那只猪猡说过喂他吃了药,可能这一身脏东西就是那药造成的,还说他曾经闹死闹活……

这麽说来,搞不好谭少爷本尊就是被那药害死的,结果被他借尸还了魂。

耳中有阵阵水声传来,附近应该有河。他向百里渊问道:「有没有干净衣物可以给我替换?我去河边洗洗,你在这里等著。」

拿到衣物之後,他就循著水声找去,果然找到一条小河。脱掉衣服走进河中,先把身上清理干净,然後再次端详水中倒影的那张脸。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脸上戴著一副陌生的面具,只不过这副面具是取不下来的,不管他喜不喜欢,今後都只能一直戴著。

这张脸很年轻,最多二十岁,长得眉清目秀,只是脸颊清瘦,气色不好,看样子有一段时间没睡过好觉了。

再结合先前那些遭遇,可想而知,这人近来一定过得很艰难。而根据百里渊的说法,今後恐怕还会有不少艰难日子要过……

不管怎样,既然他已经在这具身体里活过来,那麽他就会认真努力地活下去。

无论未来将会面临什麽,他都要坚强活下去,代替那个牺牲自己救了他一命的人……

心脏猛地抽痛起来,立刻舀起河水往脸上泼,渐渐冷静下来,然後深深呼吸几口这里的空气。

就算时间地点不相同,空气都是一样的。只要他还有力气,就不会停止呼吸……

上岸後,看见泥地被水打湿了一片,他随手捡起木棍,在泥地上画了两张脸,有著拟人的卡通相貌,一个是西红柿,一个是木瓜。

西红柿做著一个很窘很无语的鬼脸,木瓜则温柔沈静地笑著,彷佛在说:小西红柿,你要努力活下去,你会好好的,好好的……

第三章

据百里渊说,清玉教虽然势力庞大,但还没有扩张到西域范围。而谭家很早以前就是从西域迁来,如果重回西域,或许还有可能找到投靠。就算找不到,最最起码,距离清玉教的势力范围也远了些。

接下来的几天,樊谦就跟著百里渊一直赶路,彷佛身後有催命鬼在追著似的。

这天下午,两人到了一座驿站。说是驿站,其实就是个小茶棚,总共只坐著寥寥几个客人,以及一位面皮黝黑的中年老板。

两人点了茶和点心,在这里歇脚休息。百里渊端著杯子喝茶,还没喝上两口,脸色突然一变,扔掉茶杯站起来,坐在他後面那张桌子的几个客人也跟著站起来。

其中两人从身後扑过去,两片剑刃一左一右架在了樊谦的脖子上。另外两个人则跑去对付百里渊。

刚才百里渊喝的茶水有毒,内力消退,勉强和敌人过了几招,很快就落於下风。

驿站老板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谭家祖先承自西域,你真以为这种事有那麽难查到?想避难去西域,想得还真单纯啊。」说完扬起手,一把撕掉了脸皮……哦不,是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樊谦咂舌,头一次亲眼见识到这种东西,果然神奇。

刚刚还貌不起眼的百姓,面具一摘,就面目全非,样子倒还算顺眼,只是那副表情和眼神让人不太舒服。

而百里渊看著这个人,不仅仅是不舒服,更是深恶痛绝:「赵、捷!」

被他点名道姓地叫了,但赵捷却没再理会他,而是朝樊谦走过来:「这位,想必就是谭家的漏网之鱼──谭凌波少爷了?」说著,伸出手想取掉樊谦头上戴著的斗笠。

斗笠边沿挂著一层黑纱,是为了遮挡樊谦脸上的飞花刺青──当然这是百里渊的要求。

看到赵捷的动作,百里渊大喝一声,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的力气,挣脱了身边两个人的桎梏,向赵捷猛冲过去。赵捷不闪不躲,一掌把百里渊拍飞出去,摔在地上,一口鲜血涌出嘴角。

「百里渊,你可真碍事,若不是你,我又何必多费这麽些功夫?所以你还是趁早消失吧。」赵捷阴恻恻地说,迈脚向百里渊走去。

百里渊被左右两个人架了起来,半跪在地,脸色灰败,看样子已经无能为力,但两只眼睛还狠狠瞪著赵捷不放。

赵捷走到他面前,冷笑几声,右手越举越高。樊谦的心也跟著越提越高。

百里渊要被干掉了吗?不不,不行啊!樊谦正要叫出声,就在这时,有一队人马从驿站北面出现,徐徐过来。

这边的几个人面朝那边半跪下去,异口同声:「参见教主。」

赵捷的手在半空顿住,然後放了下来。

那队人马继续行近,队伍最前方的那个男人尤为醒目,身著黑衣,衣服上还镶著红色刺绣,华丽中不失精致。他的头发长达大腿,发髻绑著一根细细的麻花辫,从额头缠到脑後,一串亮晶晶的链饰沿著发辫缠绕,略显繁复,但又不失大方……

樊谦迅速地想了一下,如果他没猜错,那人大概就是所谓的教主?清玉教的教主?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面目可憎嘛……

「冉潇湘!」忽然听见百里渊惊愕的声音。

樊谦应声看去,只见他圆睁的双目中满是愤慨,「主谋终於出现了?冉潇湘,你指使赵捷去灭我谭家庄,抢夺从龙秘笈,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樊谦纳闷,秘笈不就是学武功用的吗,不然还能有什麽用?烧了烤肉吃啊?

那边,冉潇湘望著百里渊,神情极其冷淡,眼神也是,但又隐隐透出一股锐气。他没有回应百里渊的质问,目光从赵捷身上掠过,来到了樊谦身上。

如同一张大网覆盖而来,樊谦不自觉地绷紧了脊梁。

轻风过後,空气的流动彷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直到那个声音划破寂静,念出一个名字:「谭凌波?」语气带著三分疑问,七分深沈。

「正是。」赵捷接过话,走回樊谦这边。

这时候,从那队人马後方绕出一个人影,来到冉潇湘身旁。樊谦远远瞧见那人的侧脸,心头「轰隆」一阵剧震,冲口而出:「林大哥?!」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招引了过来,包括冉潇湘,也包括那个人。

樊谦紧张得不能呼吸,心脏收缩膨胀,像是随时可能爆裂开来。然而,当那个人转过头来,他的心便急速下坠,坠入谷底。

这张脸……从侧面乍眼看去虽有几分神似,但从正面仔细一看,轮廓却明显比那个人柔和很多。此外,那个人也不会露出这种魅惑不清的笑容,好像有桃花在嘴角盛开一般。

更何况,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不可能再出现在他眼前……

尽管对此心知肚明,却还是有些失望。明明在两年前就已经绝望了的,也不知道怎麽还会重新萌生这麽荒诞的奢望……

至於那个被他错认的男人,很快就收回了注意力,重新看向他们的冉教主。

两人低声交谈几句,而後,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樊谦跟前,握住他的手腕就要带著他往回走。

「佟左使。」赵捷不悦的话语响起,「你又想玩什麽花样?」

「既然人已找到,自然要带去给教主过目。」佟安聿答道,嘴角依旧挂著笑容。

面对这张堪称美W的脸,赵捷眼里却溢出不加掩饰的敌意,蓦地凑到他耳後:「佟安聿,你是用什麽手段哄骗了教主,让你在这短短两年间平步青云,我不想知道。总之你给我记好了,我不是教主,那番『一切只为教主』的说法你最好省著点用,我可不会吃你这套。」

佟安聿拿衣袖擦擦被赵捷喷过热气的耳朵,优雅地笑了笑:「赵右使,凡事以己度人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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