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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问道:“你可曾提到陆子修?”

“陆子修才名远播,自然要提到。”

司马嵘眼角紧了紧,心中顿时一片亮堂。

第十三章

司马善目光跟着他在屋内转来转去,颇为不解:“此事与陆子修有关?”

司马嵘沉默片刻,转身看着他:“你可知,我醒来时并不在丞相府,而是在吴郡陆太守府中。这具身子的原主,本是陆子修的侍从,名叫元生,而我则是最近才入的京,是被陆温送来丞相府的。”

司马善大惊:“这么说,你是与这元生互换了灵魂?”

“极有可能。”

“你们……”司马善将他从头看到脚,皱着眉摇了摇头,更加不解,“你们为何会长得如此相像?”

“我也不知。”司马嵘轻叹一声,又道,“不过眼下这些并不重要,我另有急事,需要兄长施以援手。”

“你说。”司马善见他神色严肃,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父皇既已决定封你为王,想必不日便会命你离京,届时务必将他带离皇宫,与你一道赴桂阳郡。”

司马善一愣:“带离皇宫?”

司马嵘点头,眼底微沉,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忙撇开目光掩住恨意,轻轻笑了笑:“太子年少气盛,不足为惧,可庾皇后却始终将我视为眼中钉,一旦没了你的照应,那元生能应付得了?”

“唔……”司马善摇头,“或许不能,瞧他那眼神活像个受气包……”

司马嵘:“……”

司马善看了他一眼,再次皱眉上下打量:“你真是我二弟?”

“嗯?”司马嵘低头看看自己,“哪里不像?”

“怎么重活一趟,倒变了个人似的?那元生与你非亲非故,你却如此在意他的死活,这可不像你。”

司马嵘长叹一声:“唉……我用残躯与他相换,总要做些补偿才是。”

司马善面上的神色好似在听天书,愣了半晌后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摩挲着下颌沉吟道:“可是没走黄泉路,直接去了天庭,见过菩萨,受其点化了?”

司马嵘哭笑不得:“他若死了,这世上便没了司马嵘,你叫我将来如何回宫?”

司马善摩挲下颌的手顿住,思绪一转,大惊失色,瞪直了眼看他。

司马嵘浅笑:“怎么?我不能回宫么?”

司马善震惊片刻,随即面露喜色,激动得一拳砸在掌心,来回踱着步子连连点头,可很快又敛起笑容:“如此一来,那元生怕是留不得,若不将他灭口,将来必成隐患。”

司马嵘见他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想起他年少时的醇厚,不由轻叹:“我算是明白何谓近墨者黑了。”

“……”司马善脸一僵,吞吞吐吐,“我本不想如此,对着那张脸也确实难以下手,不过毕竟此事关系重大,你若想杀,一入封地我便将他杀了。”

司马嵘自嘲一笑,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多谢兄长,只是……如今这身子毕竟不是我自己的。”说着往胸口指指,“若万一哪天容不得我了,我这孤魂野鬼该何去何从?”

司马善听得心惊肉跳:“如此说来,我该立刻回去将他好好供奉才是。”

司马嵘忍不住笑起来,见他满面正色,又不免感激他处处为自己着想,问道:“带出去可有难处?”

司马善拍拍胸口:“此事容易,横竖你在宫中无人问津,就连太后也是最近听说你病重才想起你来,我只需说寻到一处药效神奇的汤池宝地,打算带你去那里医治,父皇必会点头。”

“到了那里,记得带他去见一个人。”

“何人?”

司马嵘正欲开口,忽然听到一侧墙上传来轻叩声,忙抿紧唇,面上并不惊讶。

室内密谈,最忌隔墙有耳,司马善早已在相邻两侧雅间安排了心腹,此时听到敲击声,心知是即将有人路过,便走至门口侧耳倾听,又凑到门缝处往外看了看,最后满脸嫌弃地走回来,低声道:“竟碰上太子的人,真是晦气!”

司马嵘忙拾起带出来作幌子的衣裳:“此地不宜再谈,我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

“哎?”司马善拉住他,“你还没说去见何人……”

“一时半刻怕是说不清楚,此事不急。”司马嵘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走至门口等了片刻,确定外面无人才打开门,面色镇定地走出去。

刚下楼梯,一抬眼见门口走进来几名年轻男子,竟都是参加过新亭文会的熟面孔,而当先一人则面熟更甚,竟是让他一碰上就牙疼的陆子修。

与他碰面本没什么,可此时王述之应当在处理公务,自己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着实可疑,司马嵘心里一惊,立刻转身上楼。

陆子修恰在此时抬头,堪堪见到他一个不甚清楚的侧面,愣了一下,又见他背影异常熟悉,面露诧异,急忙对另外几人拱手告罪,接着便急急忙忙追了过来,口中喊道:“元生!”

司马嵘头皮一紧,走得更快,听到楼梯下面传来的脚步声,心中暗暗叫苦:高门名士不都喜爱穿木屐么?你陆子修风度翩翩,今日怎的心血来潮换上履了!走得竟这么快!

司马嵘原想走到回廊拐弯处避开他的视线,可这回廊太长,老这么让他追着更显可疑,实在无法,只好走到司马善那里推门而入,迅速反手将门关上。

而陆子修此时刚刚上楼,一抬眼便不见人影,不由有些发怔,竟不知自己是看走了眼还是生了幻觉。

司马善盯着去而复返的人,目瞪口呆:“出了何事?”

“碰见陆子修了。”司马嵘脚步匆匆走至窗边,打开窗子发现后面竟有一道矮墙,顺着不远处那棵老树便可下去,下面是一条无人小巷。

“我从此处离开!”司马嵘欣喜说完,立刻抬腿跨上窗子。

“当心!”司马善吓一大跳,急忙追过去,“这可是二楼!你不要命了?!”

司马嵘朝身后示意:“不要紧。”

司马善见那矮墙离得不远,仍是提心吊胆,看他挂在窗口,跳到矮墙上差点崴了脚,不由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直到他拙手拙脚顺着树干爬下去,这才放心,想了想,又觉好笑起来。

司马嵘拍拍手将搭在肩上的衣裳拿好,抬头朝上望去,正瞧见司马善在窗口冲自己直笑,显得异常开怀,心知方才丑态百出,无奈又自嘲地轻叹一声,目光左右轻扫,没见到其他人,便放心地转身离开。

这条小巷看似人迹罕至,道路上尘土堆积,竟一走一个足印,司马嵘脚步匆匆,接近巷口时没料到忽然有人跑进来,只觉得一道阴影迎面而来,不及避闪,与来人重重撞在一处,肩头生疼。

司马嵘抬眼,瞥见对方的面容,眸色微沉。

那人一声不吭,似乎未受影响,只撞得脚步顿了顿,迅速侧头撇开脸,匆匆往巷子里走去。

司马嵘转身,盯着那人走路时古怪的姿势,又看看地上比自己略大的足印,随即放轻脚步尾随,一路都未曾引起对方注意,最终从另一头出了巷口,远远盯着那人进了斜对面某座院落的后门,微微蹙眉,原地站了半晌,见那门口再无动静,这才转身离开。

一路再无耽搁,司马嵘匆匆回到丞相府,用罢饭便开始等,一直等到王述之回来,连忙起身相迎。

王述之露出一脸受宠若惊的笑容,打趣道:“怎么如此热络?半日不见本相,可是念得紧了?”

司马嵘:“……”

王述之哈哈大笑,走进内室扔了笏板:“晏清……”

司马嵘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王述之抬眼看他,“你不叫晏清?”

司马嵘一愣,连忙上前:“丞相见谅,属下听惯了王迟二字,一时没察觉。”

王述之轻轻一笑,张开双臂:“嗯,替我更衣。”

司马嵘虽被免除奴籍,可做的事与之前并无差别,只好无奈上前,替他解开朝服,解到一半时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丞相,京城可有胡人?”

王述之微挑眉梢,敛起唇边笑意:“朝廷几次北伐,倒是俘虏了不少胡姬,京中应当是有的,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那可有胡族男子?”

“建康城乃京师重地,任何人出入城门都会经过严格盘查。”王述之看着他,问道,“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司马嵘沉眼,应道:“今日出门,见到一名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此人高鼻深目,若属下没有看错,应当是秦人,而且此人走路隐含几分柔态,瞧着十分古怪。”

王述之蹙眉:“你在哪里见到的?”

“……”司马嵘顿了顿,“在衣铺附近见到的,之后便一路尾随到另一条街上,见他入了一道后门,属下不清楚那是何处,只在心中记下了。”

“嗯。”王述之沉吟半晌,自己拿了常服换上,“我随你过去看看。”

正在这时,王亭匆匆跑进来:“丞相,单大人派人送来口信!”

王述之道:“什么事?”

“太子给皇上递了道折子,说案子查清了。”

“哦?”王述之挑眉,点了点头,看着司马嵘笑道,“看来我得先进一趟宫了。”

第十四章

太子司马昌将一道折子递交到皇帝面前,矛头直指豫州牧梁预,皇帝才刚看完折子,还没来得及听太子详细陈述,便听内侍来禀:“陛下,丞相在宫门外请求面圣。”

司马昌头皮微微发紧,急忙道:“父皇,梁大人虽远在豫州,可毕竟是老丞相的得意门生,一向与王氏过从甚密,眼下丞相挑在此刻入宫,或许是已经得了消息,打算替梁大人求情。”

皇帝司马甫听了,面色不悦:“他倒是比朕知晓得还快!”

司马昌心中暗笑,又皱眉摇头道:“丞相身为臣子,为父皇分忧实乃其本分,可若事事赶在父皇前头,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唉……朕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司马甫揉揉发疼的额角,在殿内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无奈地挥了挥手,“宣他进来。”

“是。”内侍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离开,到了宫门口,将王述之领进来,眼珠子左右溜过,迅速观望一番,垂首低声道,“太子殿下方才说,丞相事事赶在陛下前头,实属不应该,丞相若是为了梁大人一案而来,可要慎言。”

王述之笑意盎然,轻拂广袖,一锭银子落在他的手中:“多谢佟公公提点。”

佟公公立刻面露笑容,不着痕迹地将银锭收入袖中,恭声道:“应当的。”

王述之进殿跪拜,起身时似乎才见到太子站在一旁,面露诧异,忙又对太子行了大礼。

司马甫虽心中不痛快,面上却对他极为亲厚,笑道:“丞相前来所谓何事?”

王述之欲言又止,最后笑了笑:“太子殿下在此,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臣前来却为小事一桩,怎可赶在太子殿下前头?不妨臣先告退,稍后再行禀报?”

司马昌忙抬手:“哎,瞧丞相行色匆匆,想必此事紧急得很,不必谦让。”

王述之连连摆手,笑眯眯道:“不妥不妥,臣之事的确不甚要紧。”

司马昌见他一再谦让,便觉得他心中有鬼,不由更加笃定,微微一笑,便对司马甫拱手道:“父皇,那儿臣可要接着禀奏?”

司马甫抬手止住他的话,看向王述之:“丞相先说罢。”

“这……”王述之面露难色,抬手往上指指,犹豫道,“臣家中屋宅漏雨,近些时候倒还能忍,可眼瞧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臣便有些担心,想着万一深冬落雪,臣变成白头翁也就罢了,可若是半夜冻得无法入眠,那可就难熬了,再一不小心冻出个毛病来,上不了早朝,岂不是极大的罪过?”

司马甫:“……”

司马昌:“……”

王述之长叹一声:“此等小事,说来给陛下添烦恼,可不说的话,臣也很烦恼啊!臣每日念叨,担心私自修葺会遭来非议,万一不知详细的人误会臣贪鄙奢侈,说陛下用了一个贪官,臣脸面受损是小,陛下声誉受损是大啊!”

司马甫眼角抽得厉害,怔了半晌,见他不断摇头叹息,才堪堪回神,清咳一声,黑着脸道:“丞相言之有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朕明日就下旨命丞相府修葺屋宇,想必不会有人胡乱猜测。”

“谢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王述之连忙下跪叩首。

司马甫心内烦得厉害,起身道:“你们都回去罢,朕累了,其他事,明日早朝再议。”

司马昌面露焦急,他特地赶在此时过来,正是希望父皇早早下旨惩处梁预,可若是拖到早朝时,朝中大臣半数以上都与王氏一个鼻孔出气,届时还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子,但眼下王述之就在一旁,他又不好开口,一时急得心内如焚。

王述之却笑若春风拂面,再次拱手深深一揖:“臣告退。”

一回丞相府,王述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又摇头长叹:“唉……作孽……作孽呦!”

司马嵘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丞相怎么了?”

王述之笑眸朝他转过来,并未答话,转身命人将管事叫进来,抬手指指屋顶,吩咐道:“去,找人将上面敲出三两个窟窿出来。”

管事听得目瞪口呆,抬头不解地看看屋顶。

王述之轻拍两下额头,又道:“对了,窟窿别敲太大,大了半夜灌风,怕是不易睡着。”

管事听得更加迷茫,不过他只需奉命行事即可,只好应下来,转身便出去找人搬梯子拿锤子了。

司马嵘虽一时推断不出王述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也猜到必定是一些应付皇帝的伎俩,也就没有多好奇,沉默地站在一旁。

王述之抬手在他额头轻弹一下,笑道:“先前说的胡人去处,带我去瞧瞧。”说着便转身当先跨出高高的门槛。

司马嵘深觉他是敲自己敲习惯了,无奈地抬手在额头揉了揉,跟随他出门上了马车,一路掀着帘子给车夫指路,很快便到了上回那巷口:“丞相,就在此处。”

“嗯?”王述之倾身靠过去,抬眼看向外面。

司马嵘鼻端嗅到沉香木的清气,下意识回头,目光落在极近处含着笑意的唇边,连忙撇开视线,将帘子全部掀起,抬手指着斜前方:“属下见他从前面那小门进去,等了半晌再没见到任何动静,不确定他是留在里面了,还是从前门走了。”

王述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眉梢微抬,愣了愣,“噗”一声轻笑起来:“你可知这是何处?”

“属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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