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撑这个国家根基的人们恰好是最受压迫的一群人,希恩默默地想着。如果要变革,就要从这不人道的工厂制度开始。
谁不知道自由与平等呢!只是畏于统治阶层不敢言说罢了。渴求与愤怒种在每个人的心底,如同微弱的火星,只消有人鼓动,暴起的火焰就能将黑暗驱散殆尽。
当希恩想到这一点时,长期压在心底的困惑也浮出水面:乌鸦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工人,一定也能想到这点;为什么不公开提出主张,号召工友们一同抗议?
希恩是相信乌鸦的,但这不妨碍他对乌鸦莫名举动做出设想。当他将要理出头绪时,他已经快到家了。他看见索菲亚正叉着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待自己。“姐姐?”
“你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不少,而且都爱来这座破房子拜访我们。”索菲亚抱怨道,但很快就兴味十足地说:“今天来找你的这个男人可真帅,人也可爱。那是你的小男朋友吗?是的话,我就去买些东西来招待他。”
“我不喜欢同性。”希恩争辩了一句,伸手推门。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有个糟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成型――推开门他就能看见梅丹佐那张完美又欠揍的脸。按理说那位大少爷不会屈尊来此陋室,可谁能准确揣摩变态的想法呢?
希恩甚至想着,如果来人真的是梅丹佐,那自己一定要不管不顾地揍对方一顿。幸运的是,猜想没有成真。
弗朗西斯坐在桌旁。他闻声抬头,盯着希恩的脸看了一会儿。“你似乎松了口气。我的出现让你惊喜吗?”
“不,你让我懊恼。如果我知道你会来,我会为招待你做好准备的。”希恩挨着对方坐下。“为什么亲自来找我?我们有其他办法联络彼此。”
弗朗西斯凑到希恩身边,状似神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位保留着战剑、把我们集结起来的先生吗?我要带你去见他。相信你对他已经好奇很久了。”
希恩深吸一口气,以此克制自己激动起来的心情。他压低声音缓缓道:“这意味着我终于被完全接纳了吗?”
弗朗西斯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解释:“你很早就被完全接纳了。或许别人对你有所疑虑,但我从始至终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只是那位先生不常在城里住,想见他一面可不太容易。”
“我明白。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希恩微笑着看对方:“我需要做什么准备?能秘密召集你们并为你们配备武器的人应该很富有,社会地位也不低。我总不能让对方嫌弃。”
“我相信,除了迟到,没什么能让他嫌弃你的。说实话,你们之间就像有传承关系一样,无论思想还是精神都在同一条轨道上。”
希恩笑了笑:“那还等什么呢?带我走吧。”他想,如果今晚他去见的真是当年那个孩子,人生就真的太奇妙了:当年的继承者已经开始组织新力量,而自己这个传递思想的人也成为了这力量中的一分子。
索菲亚从狭窄的厨房走出透气,恰好看见这两人将要离去。“噢!你们要去约会了吗?”
“姐姐!”希恩无奈。不知是因为索菲亚本人是同性恋、还是因为希恩的人偶身份作祟,这个姑娘坚信希恩喜欢男人,而且孜孜不倦地试图为希恩寻找一份“能抹掉过去阴影”的恋情。可是天知道,“过去的阴影”已经令希恩不想和任何人恋爱了。
弗朗西斯倒是没有尴尬。他勾着希恩的肩膀向索菲亚挥了挥手,快活地说:“您的弟弟当然可爱!可在我眼里,您比他可爱多了!”
开朗的姑娘怔愣片刻就开始气急败坏地大嚷,希恩连忙扯着弗朗西斯出门。“我姐姐可不喜欢男人这样夸她。”
“我看出来了。不过她的想法挺对,你该试着谈一份恋爱。如果你不擅长这个,我可以教你。”
希恩叹气。这会儿他终于想起自己的生理年龄了。“为什么你们总是忽略我还未成年的事实?”
客厅宽敞而舒适,炉火暖和得令人有点昏昏欲睡。主人并不注重排场,上了年头的长桌与玻璃器皿比起贵族们简直称得上寒酸。墙上挂着巨大的金属徽章,不属于军队、也不是大家族的家徽,而是政府特别颁发的纪念章。希恩默念着上面的字:“伟大的舰长亚当:世界首次环球航行”。
之后,希恩见到了他想见许久的人。对方的真实年龄应该快到六十岁了,可面前的人身体魁梧结实、眼神睿智锋利,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只有头发与卷曲胡须夹杂的银色暴露了对方的真实年龄。此刻,对方从沙发上站起,震惊地看着希恩的脸。
希恩表情平静。他知道对方会记得自己的脸,也会认出自己。虽然这个身体年轻、瘦削,可长相与前世少年时代的自己别无二致。
男人的震惊只持续了几秒,很快也恢复了沉静。“年轻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他走过来与希恩握手:“你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希恩握住对方留有岁月痕迹的宽大手掌。“我的名字总是令人想到那位不能明说的‘故人’。”
“亚当,他们长得也很像吗?”弗朗西斯好奇地问:“您刚才的眼神是难以置信的。”
“非常像。但我们今晚不是谈这个的。坐下吧。”亚当坐上了桌子一端的首座,弗朗西斯自然地坐在他的一侧。
我当时的确没看错,弗朗西斯在乌鸦之中有着近乎领导者的地位。希恩想着,在另一侧落座。“我也有很多想问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亚当用沧桑又充满威严的眼睛看了希恩片刻:“我甚至能猜到你想问什么。关于乌鸦,对吗?这是革命的第一步。当我凭着航海与空艇航行获得金钱与地位之后,我开始寻找勇敢无畏的人们,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因大家族而遭受不幸,对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十分愤慨。我鼓励他们拿起武器为自己复仇,并且寻找更多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希恩不禁瞥向弗朗西斯。这个快活的男人面带微笑认真聆听,看起来完全不像遭受过不幸的人。可希恩想起了对方曾在瞬间表现出的绝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转回到亚当的方向。
“乌鸦的手段很过激,这会让不明真相的人有点恐惧。但我的宗旨是不会对无辜人士动手,甚至为了保护他们,我可以让自己露出弱点、身陷牢狱。暴|乱分子会将对罪恶的怒气发泄在无辜的平民头上,革命者则会鼓动所有能鼓动的平民起来反击罪恶,这就是区别,而我很明确。我们要的只是改善,而不是破坏。”
希恩点点头。“一切罪恶都不该被饶恕,但一切无辜的人都不该为罪恶陪葬。”当他说这句话时,手在桌下紧紧握起。
“你说得对。”亚当赞许地看了希恩一眼,像在看一个优秀的后辈。“当然,我们不能总停留在第一步。我们将走到公众面前,接纳更多的人。虽然我们的法律总是被权贵钻空子,但它至少给我们留了条可走的路――我们能够建立符合法律规定的公会。这个城市里有许多为了权益而建立并将同类人团结起来的公会,比如手工业者、妇女儿童、自由贸易者。但始终没人为最大的群体建立工会。”
“是工人。”希恩脱口而出。弗朗西斯与他不谋而合。他们愣了一下,随即向对面的好兄弟微笑。
弗朗西斯向希恩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希恩会意,便说了下去:“他们制造机器、操控机器,以此保证了这个国家的基本运转。可大家族不认为他们是重要的根基;他们认为工人与机器无异。为什么工人们在长时间劳作下不堪重负,却没有掌权者为他们说话?为什么没有维护这一庞大团体的法律?因为议员们都是些愚蠢的、独断专行的家伙,他们将错误又危险的观点奉为圣经。有人得为工人这一团体做些什么。工人们得站出来为自己做些什么。”
弗朗西斯惊喜地看着希恩,亚当却陷入了深思。“年轻人,你到底是谁?”
“我?”希恩沉吟片刻:“一个可以独立冷静思考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回头看看,这文修过两次大纲,主题已经从狗血啪啪啪到《V字仇杀队》式激进个人英雄主义再到演绎版英国宪章运动了orz。其实我最喜欢的桥段是痴汉攻在床上缠着冷淡受来着,远目~
谢谢姑娘萌的霸王票/(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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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当我们想要民主与自由时,首先应该从受压迫最严重的那群人开始。就工人权益的问题,我拟定了请愿书,目前已经征集到几千人的签名。我会将它呈送给议员们。如果能够成功,那当然很好;但若是失败,我们就有更多的机会了。”亚当如是说。
希恩对呈送请愿书这一做法的成功率不抱希望。虽然建立公会和呈送请愿书是合法的,但他敢肯定,议员们不会接受亚当的请愿书。甚至,与愿景相反,亚当可能会被那些人安上某些莫须有的罪名扣押入狱。
但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反而会变得好办。正如对方所言,危险能提供给人更多机会。
夜晚降临,希恩离开工厂。走出工厂大门后,他看见梅丹佐站在不远处的煤气灯下,穿着军装的模样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有工人走过这位大少爷身边,不经意地拍着衣服上沾着的碎屑。梅丹佐侧过身子避开他们,但终究是没露出嫌恶的表情。
看来这家伙开始改变了,不仅没有排场,连高傲都减了几分。希恩挑了挑眉,打算绕远路走开。可惜梅丹佐已经看见了他,并且快步向他这边走来。
现在再装作没看见对方未免失礼。希恩暗叹倒霉,伫足转向对方。
梅丹佐将希恩领进相对安静的街道,在墙边站定。梅丹佐轻声说:“就像我和你说过的,你得收敛些了。今天那位德高望重的探险家亚当先生向议会递交请愿书,想为工人们谋求权益。 ‘战鹰’――军事法庭的控制者――认为他与近日鼓动民众的乌鸦有关,所以将他的请愿书驳回,连亚当本人都被扣下了。至于在请愿书上署名的人,这两天也会受到盘查。”
说话的时候,梅丹佐一直盯着希恩。他也猜测亚当与乌鸦有关,因此,他担心面前这个少年受不了打击。他想在对方激动难过时扶对方一把,或者直接抱住对方安慰。可希恩只是面无表情地听他讲述,眼中毫无波动。
梅丹佐再次意识到,对方的成熟冷静已经超乎自己想象,甚至,远胜于自己。
“这是白痴做出的猜测。”希恩说道:“在那份请愿书上署名的人有多少?”
梅丹佐眼神一凛,知道希恩想说什么了。“不下五千。‘乌鸦’的成员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
希恩点了点头。“你想得不慢。这次议会――或者说是‘战鹰’这个家族――是要将枪口对准无辜的平民吗?”
“无论如何,不管乌鸦要做什么,别参与。”梅丹佐将方才认知带来的忧虑抛开,专心地劝希恩:“这些人做事总是非常极端,对身居高位却品行不端的人尤其如此。我都能想象到那失控的场面。”
希恩开始冷笑了。他站到梅丹佐面前,向对方伸出双手。“你也知道战鹰家的人行为不端。既然你这么担心我出去杀人放火,为什么不现在就把我抓起来呢?你甚至都不需要证据。你的地位如此之高,只消说我是暴徒,立刻会有人响应你、将我枪毙。”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梅丹佐握住了希恩的手,语速急促:“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深陷麻烦。”
“遇上你就是我最大的麻烦。”希恩冷冷地挥开对方的手,倚向一旁的墙壁:“你来找我,只是想要劝我退出?”
“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而已。”
希恩无奈地抬头看向夜空。梅丹佐这付称得上纯情的模样真让他头疼。天知道他本人对于恋爱也毫无经验,根本解不开“如何处理纯情的变态”这种超级难题。
梅丹佐也想靠在墙上试试;但他的教养阻止了他,令他身体挺得笔直。“在这种边缘行为上,只有掌控军事法庭的家族最有话语权,其他议员只能给出参考意见。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是赞同那份请愿书的。我童年学过小提琴,如果将琴弦绷得太紧,它就会崩断、甚至弄伤我的眼睛。工人们也是如此,过度压榨只会令他们疲惫又愤怒。”
“我懂。虽然我不像你那样受过良好的教育,但这个道理我懂。”希恩轻轻地叹了一声。当他再度开口时,语气中的攻击性消失了:“你知道我不会被你劝动,也知道有些议员的做法是错误的。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呢?”
“我有东西给你。”梅丹佐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他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对自己和家族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他有种预感,未来的事态将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变得不可控制。这种负面的预感几乎要令他窒息了。但他终于下定决心,将东西递到了希恩面前。那是三枚小小银质徽章。
希恩注意到那是战鹰的家徽,不禁大吃一惊。他知道,这东西就像进入战鹰家的通行证。“这可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如果我们不小心杀了战鹰家族的那对父子,那你也要上军事法庭了。”
“乌鸦不会杀他们。这对父子是军事法庭的负责人。既然亚当先生已经被移交给军事法庭,那就只有他们能让亚当先生无罪释放。”梅丹佐扯过希恩的手,将那三枚徽章放在对方手中。“收好吧。”
希恩端详了手中的徽章一会儿,之后又盯着梅丹佐的眼睛。他现在心情变得复杂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帮助敌人拆自己的台?”
“我只是不希望你被捉住或牵连。你固然谨慎,不幸的是,你的同伴不都像你这样;他们可能会连累你。你对我如此冷淡,我却不能置你于不顾。接受我的帮助吧,这东西能帮你一个大忙,而你只事后需要做些小事回报我。”
梅丹佐语气诚恳,如果希恩足够感性,那么他已经被感动了。可希恩那冷静的、理智的头脑告诉他,梅丹佐帮自己的缘由没那么简单。
希恩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层理由――利益。随着大商人加入议会,贵族们的权力愈来愈少,彼此之间会有合作或是冲突。如果“战鹰”受到重创,对列文家族未必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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