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嫁妆将来都是要留给你的。”吴氏听了这番话,越发伤心起来,“我的儿,难得你这般懂事,若是个儿子,娘便什么都不必操心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处啊……绮年只能劝慰:“娘万不可再伤心了。如今衣食无忧,又有女儿陪着,只要离了三房的纠缠,自家一心一计过日子,可不是神仙一般么?”
吴氏好容易收了泪,接过如莺递来的帕子轻轻按着眼角:“罢了,横竖这家里的田地店铺都是我的嫁妆,也就是这处宅子是你爹爹置下来的。将来我的东西都留给你,这宅子我与你爹爹住了十余年,折了银子给他们便是。”
绮年苦笑。吴氏要么是说不通,要么一说通了又是完全撒手不管的模样,这性子——亏得周家二房人口简单,周二老爷母子也都是敦厚之人,若是嫁了个妯娌叔伯满堂的高门大户,只怕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娘,可不能这般说,能挑还是要好好挑挑,至少也找个厚道知礼的,将来一是不要断了父亲的香火祭祀,二也要孝敬您才是。”绮年说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您看——七房的立年哥哥如何?”
如果不是今天在大门口看见周立年,绮年未必想得到。平日里吴氏是不出门的,绮年一个小姑娘,没有长辈带着更不好出门。也是成都地方风气开放些,才能带着丫头嬷嬷们跟年纪相近的小…姐们聚一聚,若是换了京城那等格外重礼法的地方,这也是不允许的。至于熟悉各房的兄弟们,那更是不可能了。亲兄弟尚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更不必说堂兄弟了,都是要避嫌的。
不过,一想到周立年,绮年就觉得这真是个合适的人选。七房有两个儿子,且都已经成年,过继一个还是匀得出的。相比之下,三房只有一个周扬年满了十六岁,下头虽有一个儿子,却只五岁,养不养得大尚未可知呢。不过在三房眼中,周扬年即便过了继,也仍是自家的儿子,并不是把儿子让出去,只是把二房的产业圈到自己怀中罢了。
七房亦是寡母,想来与二房同病相怜,这些年又没少受二房的恩惠……说起来,七房穷苦,若是周立年过继过来,以二房的产业,供他读书并无问题,日后也可补贴他的兄长周成年,若是兄弟两个都能考了功名,二房和七房也就都立起来了。
当然,最要紧的是,绮年看好周立年这个人的人品。这些年来,二房送过礼去,七房落落大方收了,真心诚意地表示感谢,且尽自己所能也送些回礼,又并不一定要同等的贵重。说起来,这份坦荡是难得的。都说大恩不言谢,七房若是尽在回礼上蝎蝎蜇蜇的要算来算去,反而是矫情了。
再者,七房也绝非一味靠人接济的。周家兄弟宁愿轮流读书养家,也不肯收二房的银子度日。若是这样的人过继了来,一个勤俭持家是少不了的。周立年十四岁就出去行商,想来日后支持这份家业并非难事。
“立年少爷么,那倒是个好人……”杨嬷嬷听绮年提起来,倒是一拍掌,“若是过继了来,必然会孝敬太太的。”
“只是说起来,不知七婶肯不肯。只怕她不肯又不好驳,倒显得我们挟恩求报了……”绮年倒是有点犹豫,但是周家在成都这边共有四五房族人,她拿得准人品的也就只有周立年一个了。
“立哥儿是个好的……”吴氏也点了点头,“若是继了他,我倒也放心。前几年读书也颇得称赞的,只这几年为了养家耽搁了。若是好好的再读几年,日后有了功名,你出了嫁也有个依靠。只是不知你七婶肯不肯……”
杨嬷嬷却是越想越觉得合适:“今儿姑娘不是还说有些纸要送去?不如老奴就去走一趟,也探探七太太的口风?”
这倒也是个办法。即使不成,杨嬷嬷不过一个下人,说的话也算不了什么,并不妨碍日后两房来往的脸面。绮年便道:“再取五两银子,奉成年大哥做个程仪。就说不能送他了。些许银子,望七婶娘也莫要推辞。”
吴氏虽点了头,心里想起丈夫,又不由得难受。绮年看她眼圈又红了,赶紧想些别的话来岔开了,又使眼色叫杨嬷嬷去取了纸,往七房去了。
七房所住之处离二房也不甚远,房屋却十分鳖窄。小小三间房,一间堂屋敞亮些,还兼着书房;东厢大些,就做了两兄弟的住处;西厢是周七太太李氏带着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住着,此时正靠着窗户纳一双鞋底,见杨嬷嬷来了,忙要起身。
“哎哟我的七太太,您快坐着别动。”杨嬷嬷行了礼,连忙阻止李氏下炕。李氏腿脚不甚好,冬日里受了寒气尤其难受,“方才立年少爷给送了新鲜柑子来,我家太太和姑娘吃了都说味儿好,没什么好东西回礼,这些纸说是两位少爷用得着的,叫老奴送过来。”
李氏说话也是柔柔软软的,中气不足:“不过几个柑子,若说是回礼,我就臊死了。二嫂总是想着,变着法的贴补我们罢了。嬷嬷快坐,没什么好茶叶,立哥儿带了些秋茶回来,倒是今年新鲜的,倒一碗来嬷嬷尝尝,别嫌弃就是。”那小丫头一溜烟儿去厨房沏茶了。
杨嬷嬷忙道:“一来就偏了七太太的新茶叶了,说来都是老奴有口福呢。倒是两位少爷怎的不见?”
李氏叹道:“想来嬷嬷也知道了,成哥儿寻了处馆坐,不等过年就要去了呢。是以今年中秋,也是我们娘儿三个团聚一回,兄弟两个出去采买些东西了。”她其实也有个不足之症,只是不能似吴氏一般请医用药,所以说起话来,格外的显着虚弱。
杨嬷嬷在杌子上坐了,叹道:“眼见着七太太有福气,大少爷有了功名在身上,过几年二少爷再考取了,后头的日子可不就好了?”
李氏低声道:“这些年,可不都亏着二嫂么。二嫂如今身子怎样了?我也不好出门,隐约听说前些日子病了?”
杨嬷嬷就等这句话呢,当下唉声叹气:“也不瞒七太太,还不是三房……”不提绮年如何对付周三太太,只把那强逼着要庚帖的事说了,“您说,这可像是大家太太们做的事……”
李氏也不由得摇头叹息:“三嫂这性子……”其实哪里是性子不好呢,分明是欲壑难填,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唉,说起来,我们太太吃亏就吃亏在没个儿子。总说,若是有个立年少爷这般的儿子,那就甚么心事也没有了。”
李氏怔了一怔,低下头去纫了一针鞋底,才道:“虽说没有儿子,绮年那孩子,却是又孝顺又能干,一般人家的儿子都比不上的。”
杨嬷嬷沉沉叹了口气:“七太太不是外人,老奴说话也就不掖着藏着了。我们姑娘转过年就十三了,还能在家里留几年呢?三房又是那么……只怕是想把扬少爷塞给我们太太呢。”
李氏不由得又怔了怔:“扬哥儿?三伯那一房,也只得扬哥儿一个成丁的,下头的云哥儿还小,怎么想着过继大的呢?”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下头小的夭折了,三房自己可就没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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