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色重瞳之中燃烧着清晰的愤怒,让他不由得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像是个恶作剧被抓住的孩子似的尴尬不已的收了回手。
秦子楚脸上蒙着一层淡红,快速用干净的新布重新将嬴政包裹起来。
他暗暗腹诽:男神难道是天才吗?眼神怎么这么清醒深邃,简直像是幼小的婴孩躯体之中居住了一个成年男人似的。
秦子楚心中尴尬,不由得清了清嗓子看向彰黎,转移话题道:“先生对我们离开是怎么安排的?”
彰黎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走到秦子楚面前三步的距离才停下,对他跪拜一番后,恭敬的说:“彰黎有负所托,这些日子让公子受苦了。”
秦子楚摇摇头,并不觉得这些日子有什么。
他亲自将彰黎从里面扶起,眼神认真的说:“先生能来,对我来说已是万幸。先生手中有三百金,若是不想趟这浑水,只管派人将钱送还给我,自己随便找个深山老林便可,本不需要办成乞丐躲在邯郸城门外日日忍受寒风和白眼。”
彰黎眼中欣慰一闪而过,露出释然的笑容。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自己站起身,听到秦子楚的话后,神色为之一变,语调轻松的赞美道:“公子日后必有一番成就。”
秦子楚被彰黎连番答非所问弄得有些发蒙,完全不知道这句话夸奖从何而来,眼中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色。
彰黎见他如此,摇着头笑了起来,轻声道:“公子是个只知道感恩,不会抱怨的人。胸怀宽广的人才有王者气度,能容天下贤士。……我秦国信商君,法度森严,男人无不以军中效力为荣,眼前实力强大远超六国,可名声却差的不能再差,就连国主现在信重的范睢相国,还是因为他在魏国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来我大秦求一条活路。”
秦子楚因为彰黎的话,又想起君臣不合的白起,跟着一叹:“乱世用重典,盛世施仁政。”
秦子楚话落,立刻发现彰黎瞪大双眼看着自己,好像他说出了什么特别惊人的话,不由得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却在这时,彰黎激动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揭过这个话题,然后重新提起如何归秦:“自与公子分开后,我手中拿着公子的三百金一琢磨,赵国大兴水利,农耕发达,耕牛和铁制农具已经被使用的非常广泛了,而且一年两熟,产粮丰富。所以,我干脆又去见了平原君一面,以虚假的身份告诉他我在家乡仇人已死,想要落叶归根,手中有多年积蓄想要做笔粮食生意。平原君……用人不疑,见我主动与他辞别,感慨一番后,为我牵线搭桥,让我购买了价值一百金的粮食,还主动为我联系了守城的士兵,送我平安出城。”
说到此,彰黎低声叹息:“平原君对我有恩,我却连续三次算计他。奈何我与他各为其主,否则……”
“先生。”秦子楚打断了彰黎的感叹,抱着怀中的婴孩轻轻摩挲着嬴政的脊背,眼神温柔,出口的话却冷酷无情,“阿正才出生不久,若是阴谋诡计能够让他长大的时候不必面对战争动乱,我宁可自己背信弃义、双手满是鲜血。其他国家人的血和我的国民相比,不值一提。”
彰黎听后一阵沉默,随即失笑着点头:“公子所言极是,彰黎妇人之仁了。”
秦子楚沉默的摇摇头,将嘴唇贴在嬴政额头上,低声道:“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
意识到我若是依靠着怀中的婴孩征战六国,统一中华大地,那他长大之前的十几年时间,我难道要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废人吗?
不,我做不到。
哪怕再无能的男人也会保护为孩子支撑起一片干净的天地,我希望他仍旧是中华大地的始皇帝,但阿正不能再有那么惨淡的童年。
“公子?”见秦子楚抱着孩子沉默不语,彰黎轻唤了他一声。
秦子楚马上清醒过来,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手中却将嬴政抱得更稳,用婴孩柔软的身躯抚平自己胸口狂跳的心。
他轻声说:“先生请说。”
彰黎随后道:“彰黎手中还剩下两百金,猜想小公子不会马上降生,那么公子离开的时间若是不巧,恐怕就会正赶上夫人行动不便。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求平原君寻工匠为我建造了一驾宽敞豪华的马车和四匹骏马;自己在吕不韦宅邸不远处租赁了一套空房,开着米铺每日收粮,偷偷等待着他的动静。如此小心翼翼的,终于被我等到吕不韦凌晨奔逃出城的时间。但我不能和吕不韦一起动身,以防被他心存警惕发现了。等到下人回报吕不韦已经出城了,我才匆匆跟上。”
彰黎说着笑了起来,眼中透出些许嘲讽:“我走得比吕不韦慢了许多,因此正好撞见原本跟在公子身边的名为绿翘的女婢偷偷摸摸的前往公孙乾府上通风报信,索性借口‘恐怕城外有人抢劫粮食’,随着那群赵国士兵一同出城,由他们一路带着我寻了过来――赵国士兵路上分成两批朝同一方向前进,我‘行商’带着粮食不好走太快引人生疑,只能缀在后面,没想到前头的队伍竟然中途折返回来报告吕不韦队伍中没有公子。他们话还没落,天空已经被霞光占满,云层之中隐约可见飞龙遨游!我心中暗道不好,本想与赵国士兵分开,又咽下这话,随着他们继续前行。眼见道路上尘土飞扬的,公子做事不喜欢大张旗鼓,因此我猜公子此时必定与吕不韦分道扬镳,顺势询问了赵国士兵附近有什么村庄。一处处找过来,终于在此处寻到公子了。”
秦子楚听得目瞪口呆,如果说彰黎寻找旧主买粮食、出城门还显得有些走后门的嫌疑,后面的布置就可以说每一步都踩在分析和运气之上。
Σ(っ °Д °;)っ没想到谋士下赌注的时候,比商人可怕多了。
彰黎看向秦子楚怀中的孩子,终于一扫之前的沉郁,高声笑道:“公子喜获麟儿,彰黎还未恭贺公子。”
秦子楚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重量,眼中浸满了笑意,不由得将嬴政举到面前在他眉心一吻,得意的说:“那是自然,我儿子日后必定是人中龙凤,能够横扫六合、一统天下。”
彰黎以为秦子楚所说全是因为他怀中男婴出生时的异象,没有深究。
他跟着询问:“小公子名字取了吗?”
“正月出生的,乳名叫阿正。全名是嬴政;政,可治国理家。”秦子楚向彰黎介绍完男神,终于想起询问他们日后的行程,“我要如何出行呢?”
彰黎脸上笑意更浓,眼神往被秦子楚丢弃在一旁的锦帛衣裙飘去,脸上却正色道:“公子一路伪装女子安稳无忧,不妨继续如此打扮。”
“……可是裙子弄湿了。”秦子楚看了看冷冰冰的裙子,心中抵触。
彰黎平静的向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将小姐的行李送进来。”
语毕他看向秦子楚低声解释:“自从听说华阳夫人为公子付出良多,彰黎就想着公子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国,提前准备了一些贩卖到赵国的楚国女子衣衫和时兴的首饰带上路,眼下正好用得上。”
秦子楚已经穿着女子衣裙多日,眼下也不抗拒,拿过朱红色的裙子当着彰黎面往身上套。
彰黎替秦子楚抱着嬴政,见到男婴的眼睛心中大惊。
孩子出生若是有些霞光之类的异象,这还算常见;可嬴政竟然生而有齿,还是重瞳!
这才是真正没有含水量的“生而异象”!
彰黎忍不住趁着秦子楚更换衣衫的时候,偷偷解开了襁褓,试图在嬴政身上继续寻找不同,往他背后一看,果然在项背之间发现一块墨色仿若龙鳞般的胎记。
瞬间,彰黎背后布满冷汗,手抖的立刻把男婴裹回襁褓之中――他若是真的和秦子楚错过,岂不是要害了秦国的真龙天子。
得天之幸,父子均安!
……不对,上面话,怎么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27意味深长
嬴政记忆之中从没有彰黎这个人,可见彰黎行径却是一位有识之士。
他心想,或者是上一世秦子楚与此生性格相去甚远,因此无缘结识彰黎,才与此人错过,不得不完全依附着吕不韦。
但两相比较,对嬴政而言,彰黎比吕不韦要强得多。
凭借多年的帝王经验,嬴政一眼就看得出彰黎不是个有着强烈权力欲望的人,从他直到现在还对旧主平原君心怀愧疚就能看出彰黎品德高尚。
身为帝王必须心硬如铁,可若是手下的臣民,还是心软些更好驾驭。
彰黎正合适。
事实和嬴政的猜测相去不远。
彰黎虽与其他秦国男儿志向相同,都盼着建功立业,可作为正经在秦国接受教育长大的男人,征战沙场获得爵位更符合他追求的目标。
谋士的身份适合彰黎,但这不是彰黎的追求,更没想过借着带秦子楚归国的功绩换取利益,一步登天。
彰黎确实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心中大定,嬴政闭上眼又陷入睡梦,他的精神头似乎随着身体年轻的缩减而变得与寻常婴孩没什么不同,时常感到困倦疲惫。
彰黎眼睁睁看着嬴政从秦子楚手中转到自己手中飞快的入睡,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就怕惊扰了未来的国主。
直到秦子楚换好衣裳,将孩子接回怀中,彰黎才松了一口气。
他苦笑着发现自己手臂肩膀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全都僵硬了,可转头看向秦子楚心中又是一惊。
彰黎诧异的发现秦子楚抱孩子的动作娴熟自然,像是一路都没松开过孩子似的,和那些生下孩子的妇人相比也没有不同。
他心中道:公子长得风流婉转,抱孩子的动作又这么熟练,难怪门外被捆起来的小流氓根本没怀疑过公子不是女人。
彰黎心中感叹了一句,忽然想起又吕不韦的怪异之处。
他心中一惊,随即决定这辈子都把自己猜到的事情压在肚子里,绝不能说出去,否则对公子名声有碍。
秦子楚抱着嬴政,见他满食肉坑的小手团在颊边睡得香甜的模样,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眼神温柔。
再对彰黎开口的时候,压低声音道:“先生,我们现在离开村子?”
彰黎视线瞥过睡着的嬴政,无声的点点头,躬身前去拉开房门。
秦子楚已经被人伺候惯了,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见彰黎如此,丝毫没有觉得别扭,态度自然的走出。
可一出门发现许多男仆的身影,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又在装女人了。
秦子楚微微垂首,做出矜持的模样,站在门外等着彰黎,直到他出现,才跟在彰黎身后半步,由彰黎亲自扶着登车。
一坐进车厢中,秦子楚立刻松了口气。
“公子觉得不自在?”彰黎轻声询问,眼中迟疑一闪而过,为自己不能给秦王孙营造一个惬意的环境而愧疚。
秦子楚抬手抽下固定着头发的长簪,甩了甩头,让一头浓密漆黑的长发瞬间垂落在身侧,然后轻笑着说:“先生想多了,逃难的时候,能把命留下已非易事,异人才不会在乎这些身外物。只是妇人发髻把头发扯得死紧,我头皮生疼,怪难受的。”
“公子真是幽默。”彰黎笑着摇摇头,他略一思索,继续道,“再走半个月,我们就能离开赵国,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公子不必委曲自己,继续做妇人打扮了。”
秦子楚高兴的眨眨眼,嘴角立刻翘了起来:“出门在外,先生叫我……子楚吧,‘公子’着称呼若是被人听到,又要惹来一身腥。”
彰黎跟着笑起来,附和道:“子楚也不必再说什么‘先生’,直呼彰黎名讳即可。”
嬴政其实并没睡熟。
统一六国后,前来他身边行刺的人络绎不绝,早就逼着嬴政感觉到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清醒。
秦子楚和彰黎从屋子里到马车上交谈不断,声音再小也不清净,嬴政只是觉得疲惫才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表现自己的清醒。
忽然听到秦子楚的自称从“异人”变成了“子楚”,嬴政猛然清醒,心中又对自己的猜测没把握了。
难道赢异人和朕相同,都是重新回到生命初始的时候么?
可若是这样,赢异人到底多愚笨,才会在安国君面前混了二十年,还是被当做废弃物丢到赵国做质子。
嬴政躺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心中鄙视,可另一种想法跟着冲入他脑中――难道赢异人是希望一切与上一世相同,他继续安稳无忧的坐上秦王宝座,才没有任何改变?
不,这就更不可能了。
先不提前来做人质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就凭他之前宁死也要留下自己,秦子楚的目的也绝不会是简单的为了秦国太子嫡子的身份,否则丢下自己逃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等等!
嬴政猛然瞪大眼,心中猛烈一震,直觉不可置信――此时与上一世最大的不同在于秦子楚宁死也要保护自己。
难道他……?!
“阿正怎么了?眼睛睁这么大?刚刚不是还在睡么,是不是做梦吓着了?”秦子楚正与彰黎闲聊,猛然感到腿上的婴孩一僵,立刻将视线落在嬴政身上。
发现嬴政大睁着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秦子楚担心不已,赶忙把嬴政抱入怀中轻声询问。
“看我着急的,你哪能现在就会说话了。”秦子楚低叹一声,心中滑过淡淡的失望。
┭┮n┭┮原来男神也是要受到生理限制的!
说着,秦子楚手掌轻轻摩挲着嬴政的脊背,嘴唇贴在他额角上,把曲调轻柔的现代歌曲当成摇篮曲哼唱。
手下幼小的身躯渐渐变得柔软,秦子楚紧绷的嘴角跟着放松。
他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向彰黎,终于想起之前遭遇的麻烦事儿:“彰黎,你能寻些干净的细布么?阿正他年纪还小,除了每日吃喝需要一个乳母,还要准备尿布。”
哪怕彰黎足智多谋,此时听说这些事情,脑中不由得也是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晌,彰黎才说:“小公子之前是由何人喂养?”
秦子楚尴尬的说:“薄―就是绑出去的那个年轻人――和他有关系的妇人喂了阿正一顿,距现在有三个多时辰,恐怕阿正又要饿了。我之前与她说好五金让她暂时喂养阿正,直到你来寻我们父子。现在可怎么办?此行秘密,若是直说去处,恐怕她不随我们走,又会泄露了秘密。”
彰黎沉思片刻,忽然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子楚,你若信我,不妨将那女子绑来。”
秦子楚被彰黎说话的话吓得一跳,满目惊讶的看着他。
彰黎已经快速说:“秦赵一战之后,青壮男子没剩下多少了,村庄里面没死丈夫的女人就更少了,许多乡野村妇忍受不了夜晚寂寥再嫁,没有条件再嫁的村子甚至有村长出面,主动让村子里面的寡妇招待路过的商队男子一夜以慰寂寥。许以重金她们也不会愿意远离故土,但是若让她们再嫁……”
秦子楚瞬间笑了起来,低声道:“真是好主意。”
焙湍桥人的关系在村子里面肯定不是个秘密,若是将他们同时捆走,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两人搭了商队的顺风车私奔,而不是被商队绑架。
正说着,昨夜与北环红浪的女子挂着一个柳编筐推开院门走进来。
“保你怎么被绑起来了?!”女子发出一声惊呼,吓得把柳筐扔在地上。
彰黎当机立断,直接道:“把她们这对奸夫淫妇捆起来,女子塞住嘴巴,送到车上来。”
不等女子挣扎,彰黎雇佣的仆从们已经冲到女子面前将她捆成了粽子,直接扔上车。
她惊恐的看着坐在车上的秦子楚和彰黎,呜呜咽咽的想要出声叫喊,声音却完全被封在口中,吓得眼泪流了满脸。
“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秦子楚怜悯的看了女子一眼,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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