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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往嬴政口中摸去。

嬴政闪躲着秦子楚的动作,激动的说:“离别彭真!”

话一出口,秦子楚和嬴政都愣住了。

秦子楚忽然哈哈大笑。

他抬手抱住嬴政的肩膀笑道:“好啦,别闪躲了,我知道你脱落的四颗都是门牙了。漏风成这样!哈哈哈哈!”

秦子楚伸出手,笑意不减的说:“把牙齿给我,我要留作纪念。”

“……?”嬴政用充满了疑问的眼神看向秦子楚,嘴唇却抿得死紧,不让一丝空气透出去。

秦子楚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作为安抚,柔声道:“日后你换下来的牙齿都要留下,我拿个小盒子装起来,这是你成长的标记,多值得纪念。”

嬴政耳朵有点发红,却仍旧点头将乳牙放进了秦子楚掌心。

秦子楚起身拍了拍嬴政的肩膀,微笑着说:“好啦,这几天不愿意说话,就老老实实的等着新牙长出来,别到处乱跑了。今天是个艳阳天,正适合我去拜会荀况先生。”

嬴政冷着脸点点头。

秦子楚忍不住又在他额头亲了亲,才更换了更加郑重的外袍离开寝房。

荀况的年纪已经很老了。

他五十岁的时候曾经到过秦国游历,也见到了将秦国推上诸侯之首的秦王。

荀况试图像那位王者推行自己的政治思想和治国方略。

虽然最终未能够得到秦王的赏识,但荀况仍旧觉得那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秦国境内的百姓安居乐业、憨厚朴实,国家政治清明,完全推翻了荀况心中秦王野蛮血腥的想法,简直是他心中治世之国的模范代表。

此时,他又站在了秦国的土地上,不仅仅因为心疼得意门生韩非成为了秦国的阶下之囚,还有一个不欲人知的秘密。

其实,荀况这几年与对他照顾良多的春申君之间矛盾重重。

春申君得到楚王的赏识,家中豪富,门客三千。

因为楚王无子,春申君这几年甚至接连不断的为楚王物色面相易生养的美人送入宫中,为此得到了楚王更多的信任和宠爱。

可比起表面上的这些事情,荀况知道的内幕还要更多――春申君曾经拿过一件阴私的事情前来询问荀况该如何处理!

“国主无子,但他曾经答应李园迎娶他的妹妹入宫,可这个小女子娇媚多情,我已经收用了。”春申君说着脸上羞愧的神色一闪而逝。

不等荀况开口,春申君已经继续说:“李园的妹妹怀孕了。他们和我商量,不如将她依照原本的计划送入宫中,若是生下一个男孩,就是下一任国主。先生觉得此事如何?”

春申君看着荀况的神色十分期盼,眼中闪烁着勃勃野心,显然对此事已经有了决断。

荀况心中清明。

他很清楚春申君此时已经利令智昏,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春申君的决定了。

但荀况仍旧是个十分有坚持的人,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春申君的想法,干脆辞掉了春申君为他推荐的官位。

荀况摇了摇头,真诚的对春申君说:“荀况无能为春申君分忧,只希望专注于开馆授徒,不想再过问天下事了。”

春申君虽然对荀况忽然说出的这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而感到困扰,可他还默认的荀况的选择,温和道:“荀况先生若是愿意开馆授徒,我有一处广阔的大宅,送给先生。”

语毕,春申君直接离开。

不出三日,荀况就得到了春申君向楚王进献了李园之妹的消息。

荀况心中对春申君的做法十分不齿,可他一直受到春申君的恩惠,也无法对任何人明言心中的抑郁。

正值此时得到消息,得意门生韩非被囚禁于秦国,荀况心中忽然一动。

他带着愿意继续学习的弟子,辞谢了春申君提供的宅院,举家来到秦国的都城咸阳。

荀况安静的坐在庭院之中。

安置他的宅院十分宽敞,足够他和弟子们居住。

壅宫别馆的环境优美,以超越咸阳宫的清幽而闻名于秦国。

荀况也曾听过这座别馆,可他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子楚能够得到秦王的爱护,将此处赏赐给子楚公子居住。

荀况细心的打量着暂居的庭院,心中想:子楚公子年纪轻轻,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师,弟子有一事不明。”一名衣衫陈旧却竭力将自己打理的干净整洁的年轻人出现在荀况面前。

荀况平凡的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有什么事情不明白?”

年轻人视线有些痴迷的在院落转了一圈。

随即,他开口道:“老师是有意投到子楚公子门下才特意前来的吗?从秦王和子楚公子的举动中不难发现,韩非他并没有生命危险,可老师却为了他特意来了。”

荀况笑了笑,轻声说:“与韩非有关,可并不全是为了他,我也很想见一见这位子楚公子。”

“哦?荀况先生也有此意吗?”一道清亮温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院门立刻被推开,一道身着红衫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让他们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八名侍卫护在来人两侧,红衫男子一步步走到荀况面前。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虽然像是海水般深邃而充满了魅力。

当年轻人抬眼看向众人的时候,他们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跟着微笑起来。

“在下子楚,拜见荀况先生,昨日多有怠慢,请先生赎罪。”秦子楚自发坐在荀况面前,向他行了一礼,举止郑重。

他抬眼对上面前的老人,忽然提出了一个让荀况震惊不已的问题:“先生曾经有意为我大秦效率,不知道现在是否仍有此心?”

章节名:山陵崩

荀况惊讶的看向秦子楚,脱口而出:“子楚公子何出此言?”

秦子楚微笑了一下,低声道:“国主为我大秦奠定了一统天下的基础,而九州将会在我有生之年收拢。可治天下不同于打天下,法家可以富民强兵,可当天下无敌的时候,继续运用重典,则会导致百姓的怨言。”

荀况点点头,却并没有开口插话。

秦子楚语调温和的继续说:“先生曾经对国主说过,儒生是重视礼仪之人,他们恪尽职守又对君王一片忠心。如果君王能够任用儒生为官,那么对朝廷有益;若是不幸未萌人主赏识,也不会有所怨恨,会做一个顺从老实的百姓。”

荀况再次点头,可仍旧未曾开口。

秦子楚像是习惯了一个主演独角戏似的,面色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摇了摇头,对荀况说:“国主的希望是统一天下,可天下即将成为我嬴氏的天下。因此,子楚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帮助我创造盛世的人。当初听闻这段对话之后,子楚就一直很清楚,荀况先生温婉谦逊,并非夸夸其谈的人,所以,子楚希望能够获得先生的帮助。”

秦子楚说到此处,停下的声音,抬眼真诚的望着荀况。

荀况听到自己心中激动的声音。

多少年来他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人重视他的治国方略,但每次却只能够得到失望的回应。

多年的搓磨早已磨平的荀况本就不够锐利的棱角,让他越发的谦逊温和,几乎忘记了年轻时候的壮志。

可荀况真的没有辅佐一方君王治国的宏愿吗?

荀况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不但有,而且这种愿望还异常的强烈。

他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开口说:“但子楚公子该清楚,秦国崇尚法家,与我并不一致。”

秦子楚笑了笑,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很久了,答案也早就印在脑中。

他立刻回答:“无论哪一家的学说流派,究其根本就是为了统治而存在的;而同样的,无论哪一家的学说,也都有着各自的缺点。就像法家愚民是错误的,儒家教化百姓是正确的;而法家的帝王权术是正确的,儒家一味强调通过个人修养和礼义完成政治清明是不现实的一样。”

秦子楚看着荀况的眼睛,认真的说:“只有正确运用各家学说治理天下的君主,没有完美无缺的学说。子楚不会因为希望先生教导我,而违心地说我将要‘放弃法家、尽尊儒术’,但我确实有向儒家吸取营养的想法。”

荀况细细品味着秦子楚话中透出的意思。

两人静静的对视了片刻,荀况温和的说:“那么子楚公子想要如何运用儒术呢?”

“以法家订立典律,明确何事会触犯法律;而用儒术教化百姓,令其知廉耻、开民智。不以出身而论才能,个人成就仅凭才智。”秦子楚说到此处,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他声音异常温柔的说:“当‘法’与‘礼’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就能够摆脱公卿世禄的束缚,若是贵族做出不合礼法的事情,一样能够让其受到惩罚,而若是寒门学子懂得礼法并且践行之,同样可以封官拜相。”

秦子楚所说的内容在现代看来是极其自然的“法制”和“人治”的结合,但在这个战乱的年代,则充满了浪漫色彩。

他的想法与荀况不谋而合!

荀况身处稷下学宫的时候,因为不断阅读各家流派的学说和亲身感受到的天下大统趋势,而让他在儒家“礼教”的基础上凝练出了“法制”的想法。

可荀况没想到,万里之外,竟然会有一个身处上位的年轻人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这个发现让荀况立刻兴奋了起来。

他瞬间收起了之前温和的模样,兴致勃勃的说:“子楚公子是如何得出这样想法的?”

秦子楚淡淡一笑,手掌在空中划了一圈,用一股气定神闲的口吻说:“这天下注定是我大秦的,所以,子楚为了教化自己的臣民提前考虑些事情乃是本分。”

“子楚公子未免太自信了。”荀况摇摇头,刚刚忽然兴起的激动略有些消退。

秦子楚平静的说:“荀况先生与范睢相国有过接触,他提出的治国方略已经显现出了成果。今日我大秦可以灭韩,明日就能够以同样的方式灭掉其余五国。哪怕统一的道路上会有各种阻碍,可谁都无法阻拦我大秦的脚步。子楚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希望能够获得先生的帮助。我现在已经得到了国主的支持,对待刚刚并入大秦版图的三川郡臣民一视同仁,决不允许士兵侵犯他们的生活、抢夺财物、虐杀百姓;未来,子楚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其他郡县的百姓,让他们享受关中百姓同样的待遇,交同样多的赋税徭役。我大秦的士兵也会保护他们不受外敌进犯,体会平安的生活――子楚有这样的决心,荀况先生还觉得我想得太早了么?”

荀况这才露出真正的笑意。

他点点头,轻声道:“子楚公子想得不错,荀况可以留下,但我此番前来却并非为了子楚公子,还请公子将我的弟子韩非带来吧。”

秦子楚客气的解释:“非公子过得很好。子楚并未难为过他,他唯独没有的只是自由而已。荀况先生若要见他,我今日就命人带他挪到这个院子里面来。”

荀况忍不住为了秦子楚的宽容而折服。

他对秦子楚叩拜一番,感激的说:“多谢子楚公子大度。”

“荀况先生客气了。”秦子楚笑了笑,随后说,“子楚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先行离去,先生若是有事寻我,只管让内侍传讯,子楚一定尽快前来拜访荀况先生。”

话落,秦子楚礼数周详的与荀况辞别,回到了自己的庭院之中。

嬴政一见到秦子楚,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逗得秦子楚眼中马上现出笑意。

一名内侍跟在他身后捧上一枚小小的玉盒,端到嬴政面前。

秦子楚笑着说:“因为你的乳牙都是成长时候特别珍贵的纪念,所以,我让他们从府库之中找了一块璞玉,将其中剖开,制成一枚小小的玉盒,大小正好可以将你的乳牙都放进去。这样的话,上面穿上皮绳,就可以挂在脖子上了。”

秦子楚说着拿起桌面上穿着绳结的玉盒,往自己脖颈上挂。

他忽然说:“不要舔你的牙齿,听说那样会长歪的。”

嬴政瞥了似乎兴致勃勃的秦子楚一眼,忽然伸出手,他掌心又出现了三颗洁白的乳牙。

秦子楚看得呆愣不已。

他猛然扑过去,抱住嬴政,严肃的高声道:“张嘴!你让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一口气掉了七颗牙,这也太夸张了!”

嬴政闪躲着秦子楚的手掌,用力将他箍在自己怀里。

可秦子楚这时候哪肯听从嬴政的摆布,越是被嬴政压制就越反抗个不停。

嬴政忍不住捏住秦子楚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控制在身下,厮打之中,两人在地面滚成一团。

嬴政漆黑的长发完全覆盖在两人身侧,为他们隔出一片封闭的空间。

他定定的看着秦子楚的眼睛,用漏风的声音低声说:“朕原本就这样,没关系的,你别怕。”

秦子楚微微一挣,嬴政立刻松开了他的手腕。

秦子楚马上抬起手臂,掌心落在嬴政脸上,细腻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停留在嬴政唇上。

“张嘴!”秦子楚坚持的说,眼神一寸不肯退让。

嬴政忍不住叹了口气,张开嘴唇。

秦子楚的指尖立刻穿入他口中,落在光秃秃的牙床上轻柔摩挲,敏感的指尖下感觉到新生牙齿的痕迹。

他的动作刺激着牙床,让嬴政口中呻吟不绝。

他闭口含住秦子楚的手指,舌头忽然卷住指尖向内挽留。

秦子楚忍不住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掐向嬴政腮边的嫩肉,声音里充满了笑意的说:“松口吧,被没有牙齿的人咬住感觉太微妙了。你刚出生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牙床光秃秃的样子。”

嬴政脸色一黑,猛然张嘴用舌头将秦子楚的手指顶了出去。

他起身坐回原位,用充满了埋怨和指责的眼神瞪向秦子楚,让他脸上慢慢露出愧疚之意。

“阿正,对不起。”秦子楚牵住嬴政的手掌,柔声致歉。

嬴政冷哼一声,紧紧抓住秦子楚的手掌。

他心中道:朕决定在换牙结束之前,都不再说话了。

嬴政一向是个敢想敢做的人。

在他下定了决心后,果然未曾再对秦子楚开口说过一句话,两人之间的一切活动都变成了眼神交流。

秦子楚惊讶的发现,经过两年多的沉默,嬴政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够从这双别致的眼睛里解读出真正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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