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点头,“的确古怪。”年季道,“喜怒不形于色,三言两语能令彪悍家丁瑟瑟发抖的人又岂会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管家。”年富淡笑,“他纵然是狐狸变得,跟我们似乎一点关系也没有。”年季一愣,随即摇头,“也对!”不知不觉走入一处花海之中,一座精巧别致的水榭凉亭矗立其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间尽是风雅饱学之士。
第五十(以下倒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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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富携年季与年禄二人悄然走入水榭凉亭,周围粉色纱幔飞绝,一抹倩丽身影独坐弦琴之侧,纤指拨巧,一曲“花间蝶”倾泻而出,令人如痴如醉,如梦似幻。年富扫了眼周围,在凉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位白丁文士正挥毫泼墨,只见其人面白无须,双眉紧蹙,笔端稍显仓促。一曲终了,长亭之中响起雷鸣掌声与啧啧称叹。
不知是哪位好事者,无限美好遐想道,“若是幽芙姑娘与那京中月松苑的梨枝姑娘琴箫合奏这曲‘花间蝶’,不知又该是何等的仙乐妙音。”随即附和者纷纷点头,伺立一旁的婢子秋思眉头紧蹙,一脸的不高兴,只听纱幔之后的幽芙盈盈拜服,“幽芙粗薄技艺怎敢与那梨枝姑娘一较长短。”一位相貌俊朗的读书人手摇折扇道,“幽芙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姑娘的凤梨焦尾琴独步天下,与那梨枝姑娘的暖玉长箫不分轩辕。只是近几年梨枝姑娘深居简出,不再会客交朋,吾等凡夫俗子凭失福音,甚是遗憾!”
俊朗男子话音刚落,一旁小杯酌酒的傲慢青年戏谑道,“若论相貌才艺,幽芙与梨枝两位姑娘不分轩辕,然而若论气运命数,还是那梨枝姑娘略胜一筹。”傲慢青年身侧一位尖瘦年轻人嬉笑道,“噢?此话怎讲?”傲慢青年小饮酌酒,漫不经心道,“攀上年大将军之子,从此豢养豪门内院,比起幽芙姑娘秦淮河上讨生活自然是略胜了一筹。”众人哄笑,幽芙柳眉微蹙,当事人年富却兴致盎然望向独自窝在角落里作画的白丁文士。年季耳语道,“你就不生气?”年富反问,“为何要生气?”年季顺着年富的目光,刚好看到白丁文士蹙眉摇头,显然是非常不赞同场中之人背后议论他人的行为,年季好奇问道,“你认识他,而他也认识你?”年富淡笑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年富与年季低声交谈之际,水榭长亭之中异变突起,俊朗青年沉声低喝,“此处游园诗会,非茶寮酒肆,各位言行间还是多多注意为好。”傲慢青年冷哼,“某些人这些事做得,为何我等却说不得!”尖瘦青年帮腔附和,“想那年大公子出身高贵,品性纯儒,又受名师点拨,自然不会满腹的男盗女娼。这位公子如此紧张,挺身相互,莫非也想显露人前拍马迎合,以谋求科考资格!”俊逸青年面色铁青,“浙江文人试问哪一个不想重返科场,以刀笔之锋逐鹿天下。
世传年大人人品贵重,学识渊博,此次南巡定然能秉公无私,为浙江士子在科举沙场上挣得一席之地!”俊逸青年说道激动处,拱手向北,一脸崇拜。傲慢青年嗤之以鼻,“他一个赐进士出生的人,如何能够体会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被禁止科考的绝望!”眼见着三位读书人越吵越激烈,幽芙拨弄琴弦,一声尖锐低音刺入耳膜,发聋振聩,众人齐齐一愣。
幽芙起身,款款拜服,“奴家一介女流不懂得国之科考重器之于列位何等重要,却也省得读书之初始乃为知礼知耻,所谓穷则自修己身,达则兼济天下。如若人人都只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去读书,那这读书本身便已失去意义了。”幽芙话音刚落,水榭凉亭一侧传来清脆的掌声,待众人扭头望去,一位翩翩君子卓然而立,腰间系挂一块上等和田玉昭示着男子高贵的出生,“科考晋升乃为国取才,这本身并不赋有任何功利色彩。正如幽芙姑娘所说,若然读书是为了追逐功名利禄,这样的官朝廷不需要,百姓亦不需要!”幽芙美目之中闪过一丝异彩,凉亭一角埋心作画的白丁文士也不禁抬起头。
年富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起争执的三位年轻人,语气柔和道,“科考举事制度从唐朝完善以来行效至今,自有其弊端所在,可也不得不说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项可以做到比较公平公正并且行之有效的取才制度。”俊朗青年忙不迭点头赞同,年富拱手向天,继续说道,“朝廷用一贤人,则群贤必至,见贤思齐就会蔚然成风,所以浙江士子有才绝不会被埋没,因为朝廷需要贤达之人!”年富望向傲慢青年道,“蒙祖上余荫而得晋升机会者,纵然令人羡慕,然而若其只是一介碌碌庸才,不论他的起点曾经有多高,也会被后来者赶上。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不若自审己身,刻苦研读,随时待命。一旦朝廷召唤,便有足够的能力与信心报效皇恩。”
年富话音刚落,一位垂垂老朽颤颤巍巍站起身,朝着年富深施一礼,“听公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年富慌忙避让还礼,“老先生言重了。”老者摆手,“此间汇集江南众多饱学之士,其中不乏浙江士子。”老者浑浊的目光扫过在场读书人,特别是起争执的三位年轻人。在老者的目光扫视下,傲慢青年与尖瘦青年自知语多悖逆,恐遭人诟病,此时也失了先前愤世嫉俗的怒气。傲慢青年略带犹疑的望向场中卓尔不群的年轻人,此人举手投足间看似儒雅和善,实则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窥视,心中暗暗笃定此人必定非富即贵。
老者继续说道,“今番如此失礼,大多担忧那南巡天家使者能否为浙江士子重启科考举事之门。正如公子方才所讲,科考举事乃国之重器,他该是对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是公平公正的。”年富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眼前看似行将就木的老者早已猜透其身份。正待细看,老者早已避开年富的探寻,慈爱的目光望向在场众学子。趁人不备,早已将酒葫芦装满的年季终于想到替主分忧的事,于是朗声道,“鄙人与那年富年大人曾有过一面之缘。”果然,年季的一句话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年季神情得意,“那年大人是何许人,在下不甚清楚――”年季话未说完,年禄眼珠子一突,大有年季胆敢胡说,立刻上前打得他满地找牙。
年季继续说道,“只是那年大人临行前,朱阁老千叮咛万嘱咐:皇上日夜祈盼贤人入朝辅政,曾讲诉皇上在勤政殿的一番感慨。”年季神情端肃,凝视北方,“寻觅人才求贤若渴,发现人才如获至宝,举荐人才不拘一格,使天下人才聚于朝中,各尽其能,乃天下百姓之幸事,乃朕之幸事!”一番激动昂扬的皇帝“口谕”直说得在场众位学子群情激动,匍匐在地,口呼万岁。年季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恰见年富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年季心生警兆。
所幸一不做二不休,等众人跪拜完毕,接着往下胡诌道,“听了朱阁老的谆谆教诲,那年富年大人当众作诗一首,以表此次南巡定然秉公行事!”俊朗青年激动追问道,“这位先生可否当众背诵年大人做的那首诗?”年季一番愁眉苦脸的回忆之后,苦笑自嘲,“自从前年一场大病,这记性便大不如从前,只记得刚一听闻那首诗时血脉喷张,心潮澎湃,恨不能马革裹尸疆场,鞠躬尽瘁任上,当真是一首难得的好诗。”一听不记得了,众人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
就在众人失望之际,年季故意不去瞧年富警告的眼神,兀自说道,“不过――”俊朗青年激动道,“不过什么,先生快讲!”年季悠然望向卓立场中的年富道,“不过虽在下记性不好,不记得,可眼前这位公子定然是记得的,他的记性一向都很好。”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回到年富的身上。俊朗青年抱拳躬身行礼,“还请先生不吝分享。”被推到这节骨眼上,再推辞就显得过了。年富淡笑环顾左右,“不知能否取来笔墨纸砚。”
年富话音刚落,便有人匆匆离去。不消片刻功夫,笔墨纸砚准备妥当,在众人簇拥下,年富挥毫写下,“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年富笔下稍顿,场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年富撩起袖摆,继续写下,“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白发老者捻须点头,“的确是难得好诗,观其诗文习气,便知著者心境,此次南巡定然能稽查奸伪,实事求是,为浙江士子重开科举应试。”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的情节节奏会加快点,尽量多点人情味在里面。
主要是吧,感情纠葛看多了,有些累得慌,所以索性这一次少些。以后也尽量少些纠结的,多些温馨自然。这是努力方向吧。
第五十一(倒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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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番纠缠之后年富才摆脱热情的江南士子,一方墨宝最后花落谁家也就不得而知了。出了游园,年季长叹,“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望向身旁步履从容优雅的年富不禁多了一丝敬佩,“当年曹植七步成诗,今番年兄亦毫不逊色,其急智敏捷,才高八斗,令在下心服口服。”
年富避开年季躬身相拜,“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目光搜索前方人潮,可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年季好奇问道,“你在找那位作画的书生?”年富点头,“你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年季颔首,引领着年富一路兜兜转转,大约一盏茶过去,年富一行摸进了一处偏僻深巷,周围充斥着斑驳脱落的墙根,脚下湿滑泥泞,时有蟾蜍爬过。年富蹙眉,“你确信他往里面去了?”年季笃定,“错不了。”摸索着前行,忽听一处废弃的院落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咳咳咳――”。
循声走进院落,只见到处是颓垣断壁,杂草丛生。屋内昏暗,屋脊早已腐朽坍塌,充斥鼻腔的腐臭气息令人窒息。就在房屋西北角平铺的麦秸秆上年富看到一位形容枯槁的年轻人因咳嗽而蜷缩成了一团。年禄见年富上前查看,慌忙阻拦,“少爷――”听到人声,形销骨立的青年艰难抬起头,乍见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年富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青年颓然倒了下去,干裂发紫的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年公子。咳咳咳――”简短的一句话耗尽青年全身气力,灰白脱了形的脸上流淌下虚弱的汗水。年富急忙蹲□,以手背的温度试了试青年的额头,“你还在发热!”年富扭头冲着身后的年禄道,“快去城中找最好的大夫来――”年禄领命疾奔,却在院门外与拎着药包的作画青年撞了个满怀。
作画青年怔怔的望向年富,神情惊愕,“年大人――”年富淡笑点头,“年某大婚之日,先生匆忙而来,又匆忙离去,没想到今日在这江宁城中相遇,实乃人生幸事。”作画青年汗颜摇头,“后学末流翟永业当不得年大人‘先生’之称呼。”翟永业话音刚落,年季讶然,“你就是那个善绘树木花卉的翟永业?”
翟永业一愣,“在下不知先生所讲的翟永业是不是在下。”年季狐疑着将翟永业上下打量,随即从其手中夺过一张尚未装裱还留有墨迹的宣画,只见那画卷之上花团锦簇分外妖娆,长亭之中一少女抚琴,眉目微阖,甚是传神,年季将画卷还给翟永业,“不会错了,最近市面上翟兄的画作被炒卖的很高,年某有幸见到一副牡丹图,端的是富丽堂皇高贵大气。”
翟永业迷糊的摇头,神情之间一片羞愧,“在下虽也卖过几幅画作,却大多不甚值钱。”年季蹙眉,“以翟兄手中宣画,能卖出多少银两?”翟永业汗颜,“约莫一二两银子。”年季义愤填膺,大骂,“这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以翟兄如今愈发成熟的画技,此画当值五十两银子!”翟永业不敢置信,“五――五十两!”
年富不禁有些好奇,“以翟兄文采学识,怎会以卖画谋生?”士农工商,商人最贱,士人大多不屑为之。翟永业羞红脸面,竟是垂首无言。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病弱青年气息局促道,“那是因为我――”年富略一沉吟,望向翟永业道,“你们本是旧交?”病弱青年苦笑摇头,“庸德落难前,与翟兄本互不相识。”
年富再问,“你知道他是佟佳氏庸德,当年官拜吏部尚书加太保衔的隆科多大人第三子?”翟永业蹙眉,“刚开始见他晕倒在酒肆里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知道了却――”翟永业欲言又止,年富含笑点头,“后来知道了,道义廉耻令你无法将他置之不理?”翟永业羞愧点头,他为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想要放手而感到羞愧难言。草席上的庸德眼眶湿润,“若然不是翟兄仁义之举,恐怕庸德早在三个月前便已身首异处。”了解了前因后果的年富见那庸德脸色昏暗灰白,眼眶深陷,瘦弱得脱了行,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风度翩翩君子如玉一俊美公子。年富关切道,“可知患得是什么病?”
庸德双目黯淡,颓然摇头。翟永业面露凄色,语气忌讳,“请过几位大夫,都说是――是痨病。”年禄脸色大骇,“少爷!”年富摇头,“既然翟兄日夜与庸德兄相处,而没有被传染,可见此病并无传染性。”年富扭头望向年禄,“让你找的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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