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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第五章

一个人,在有生之年,既然会看到自己的尸体。

多么荒谬,讥讽,值得嘲笑……

徐岫微微笑着隔了冰柱抚上里头那个白发人的脸颊,他几乎都快记不清了,原来以前的自己,是长这个样子的。来到这个世界似乎分外漫长,多少个日日夜夜,尤其是与白将离在一起的那些时间,漫长的……仿佛一辈子一样,漫长的……几乎令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往与一生。

在很久很久之前,约莫还在玉英宗那时候,他曾刻意忘记过自己的前生,就像是刻意去忘怀自己的那些过往一样。得不到的,再怎么想,也是没有用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他哄骗自己不要沉溺在那些无用的过往之中而忘却今生的生存之机。无用……,真的无用吗?人总是感情的动物,徐岫微微阖上了双目。

他的父母,他的友人……

一点一滴,过去数十载的记忆,怎么会是无用,他只是……再也见不到了而已。所以,何必徒增伤感,再一次次的回忆求而不得的人、事、物……

你在这里,我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徐岫看着白发人的面孔,泛起苦笑来,他运起灵力,微微消融了那处冰霜,直接抚上他的苍容。冰冷入骨的肌肤,但里头透着勃勃的生机,真有意思,没了灵魂,身体却还活着,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如立刻就死了呢,而且这一头的白发与面容上透出的老态,看来清当年也耗费了不少功夫才勉强救回来吧。

清说过,荀修有死劫……她要我来见一个人,却是我自己……

哈……见到了,又能如何,徒增记忆与愤懑吗?

徐岫心里一跳,却听得劲风来袭,心口顿时一痛,随即便是冰冷空洞的钝痛感袭上神经,脸颊上似乎也溅上了温热的液体,之后再无力支撑这幅躯壳,跌坐在地。视线也逐渐开始迷晕起来,他颤抖着捂上空荡荡的心口,轻轻的喘着气,像是下一刻便忍耐不住要落下泪来似得。

好痛,简直痛的想要立刻死去……

就像是被剖开一样,几乎声音都发颤了的疼痛感。真是……猝不及防的,神展开……

徐岫抬头看了那两魔一眼,一个高大清瘦,一个矮小猥琐,那矮魔手中,还漫不经心的捏着前一刻还在他胸腔中火热跳动的心脏,那器官与医学图片上倒是没什么大改,只是硬生生被扯出,看起来倒是有些鲜血淋漓的吓人,但真说白了,也就是一团血污的肉团。

哈……,果然是剧情,逃不掉的……还是逃不掉……

“玉英宗最后一个就是他了吧,那个小姑娘跟着那疯子在一起,不好下手。”那矮魔一口将那团冷却的肉块撕咬吞咽,对身边那魔说道,“我看这小子跟少主挺不错的,咱们杀了,没什么问题么?”他虽是这么说着,手上却没停顿,只嘿嘿笑声,笑声尖锐而又刺耳。

“咱们杀了玉英宗上下,有问题,总是有问题了。不见得少主就跟谁好些。”高个子魔看起来脾气不大好,说话冷冰冰不说,还生硬生硬的。

徐岫听到此处,意识已经昏沉至极,只是身后的玄冰冻住了他的伤口,紫府内的元婴也在偷偷运转,方才没能死去。但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两个魔,不过是为了多逗弄一会,方才只挖了心,若存得一丝侥幸,元婴出窍便会被他们擒去玩闹吞咽,或是淬炼法宝。

真好笑……

一个人怎么能在自己的尸体面前,又看着自己再度死亡,只消说一说,便觉得可笑至极。他抬头看见自己的头低着,双眸紧闭,仿若在沉睡一般,便颤抖着笑,伸出沾满了血的手去抚上那块冰,心想这可真疼啊,疼得好想哭啊,人怎么就这么难死呢,明明疼成这样了……却还没有疼晕过去,是为什么?

要是这时候……将离能陪着,就好了。

徐岫开始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倒令人诧异,他心头竟然谁也不恨,这两魔虽杀了他,他却激不起一点愤怒之情,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者无关紧要吧。他只是觉得很冷,冷的像是要透彻寒骨,他忽然觉得愧疚,当时于荀修而言,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杀人者,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很冷,像是透进心脏的冷;可又觉得空,空的热起来,烧着每一寸肌肤。

人,对死亡恐怕都是抱有恐惧的,但不会像他这样,吊着,不死不活。

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谢苍,他们俩是多年的损友,当年有的没的,都聊过,对死亡也并不忌讳,谢苍曾经开玩笑说:“前一刻一分一秒也要争,但要是死定了,还是想想开心的事吧,何必纠缠于怨恨,想着怎么成了厉鬼去纠缠别人,对自己不还是糟践……”

所以他就想,想白将离的音笑容貌,想白将离难得微红的脸颊,想他喝过酒后微醺的神情,想他吹着洞箫时的专注,想他练剑时的肃穆,想他宽厚的背脊……然后又忽然想起了白玉英这个女孩子,想起他们三人还在一起的时候,那孩子有点内敛,也不晓得主动,心地又善良,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即使是到被击碎元婴之时,徐岫都没有反抗过,他任由喉咙涌上一阵又一阵的热血,呜咽着争前恐后的溢出唇齿,满口的铁锈腥味。力量的悬殊,再反抗也没有什么必要,倒是听见那矮魔不满的咂咂舌,只说他无趣至极,不高兴的跟着高个子魔走了。

嗤,这就是力量,若你有力量,杀人倒还可以嫌弃他没实力陪你尽兴,白将离……若我这个对你抱着不轨心思的师兄的死亡能叫你走得更长更远,那就努力吧。我死前唯一的心愿,大概便是看你能够攀登顶峰,走到无人能够欺凌的顶峰……自由自在的随心而活。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挚爱过的人。

只可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来,也要一个人孤零零走……

好在,也没有什么愿望跟不满足的事;更幸好……占了你一回便宜,不用遗憾。徐岫依靠在冰柱上,只看见鲜血染满了整件袍子,疼痛将成麻木,只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限,眼睛便悄然闭合上,生机断绝。

……

罗浮是半夜被白玉英的哭声惊醒的,她很少在罗浮面前流泪,尤其是这种声嘶力竭的痛哭,气息不均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一样。

“阿英……,你……哪里,痛?”罗浮走过去蹲下身来看她,立刻看见了白玉英手腕上的伤口,斑驳宛如细小的鞭痕抽打,血痕满布。白玉英哭得抽抽搭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整个人像是寒冷至极似得发着抖,罗浮只低声冷道,“你,别哭。谁,打你?”

“罗浮……”白玉英终于哭停了下来,她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眼泪糊了满脸,看起来憔悴伤痛至极,“师兄……出事了。”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条碎裂的不成样子的链子,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浸湿了她掌心那些化为星砂的水晶末,化开一片,凝成一团。

不过这也叫罗浮明白了她手腕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了,他对白玉英的师兄生死倒不关心,只是看白玉英如此伤心,也不好说别的,便道:“你,别哭,了。伤,身体。”

“罗浮……说不定,师兄只是受伤了对不对,只是……只是……”白玉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连安慰自己的一点借口都找不到。

联系荀修灵力的低级法链,若非外力损毁与赠送者本人身陨,怎么会无缘无故碎散如此。

“罗浮……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白玉英有些紧张,她哽咽着说完这句话,看着罗浮不解的神情,又抽泣着说,“我……我想去找师兄,罗浮不是说,要自己去找朋友吗?我想,大概可以分别了。”

罗浮摇摇头:“我,陪你,去。”他去寻找折丹本就是为了玉英,如果跟她分离,岂非本末倒置。

柴米油盐酱与茶

谢苍。

他时常听师兄提起这个人,有时在花蕊初绽的花架下,有时在凉亭之中的棋盘上,又或者是在午后歇息时,师兄坐在树下,轻轻浅浅的笑,桃花越过他眉梢的风华,洗他一头白发。

有些习惯似乎久来便难以变更,他总是习惯叫这个人“师兄”而非“阿岫”。

对此师兄似乎有些落寞,但未曾强求。他从未出口心意,正如他曾分离出体的那位心怀天下的善体,不善言辞,不通情理,纵心头爱恨,也只寄于其上,能藏多久便藏多久,能埋多深便埋多深。

倒并非顽固不化,只是,曾经的荀修,现下的徐岫,永远是他心中珍之爱之、尊之敬之的师兄,无需为如今否决过往,也无需拘泥过往忽视而今。有些事可以随意更改,好似云隐鹤鸣的天空,从白雪皑皑至春华繁茂,从刺骨寒冷至温暖花开,枝头初绽的一星寒梅霜草化作一树桃红绿艳;可师兄在他心中,却是亘古不变一般。

两个人相处的久了之后,师兄便繁复的提起自己生平的过往,仿佛那些他不曾掺入的过去,只需述说,便足以宽慰这种遗憾感一二。

在那些简短而又温馨琐碎的过往里,自有宽厚温和的长辈,但更多的却是那位与师兄志同道合,脾性相近的友人――谢苍。

师兄提起时,似乎总是赞赏与叹息的语气,将人说得十全十美,仿若与对方在一起,便好似咽下一颗定心丸那般,不必惊慌害怕,也无需急躁忧虑。白将离虽未全信,但见徐岫神态不似作伪,却也信个八九不离十,只觉得世上若真有这般优秀独特之人,倒也是得天独厚的造化。

其实有时候白将离也会觉得他委实不必如同凡尘女子一般拈酸吃醋,师兄只会与他在一起,这个事实永不更变,如此便无需再担忧什么。

只是他有时候,的确会疑惑,师兄的挚友谢苍与他相较起来,谁在师兄心头更有分量一些。

师兄睡在日光下,枕一地繁花,长长的袖子散落,他的白发侵染入了湖水之中,飘然如蓬絮。白将离走过去为他盖上大氅,现下还是春寒,师兄身子骨较于以往病弱了许多,虽是长生寿命,却是凡人俗骨,若不着意,疏于照顾,便时常要病上许久,恹恹的苍白如纸。

他不喜欢那样,那样的师兄,容易叫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看见尸体那一刻,心肝俱碎的疼痛感。

那一日的月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圆滑,仿若刺破天际穹苍的剑芒一般刺目,在他心头留下一道深刻化脓的血肉伤口,再无法愈合,亦无人能够治愈,连徐岫都不能。

他伸手握住了徐岫带着温度的手,让人枕在自己腿上,日光微醺,晒得他双眸微阖,似有若无起了几分睡意。然后徐岫便惊醒了,不知做了什么梦,竟有几分惊乱,但见着他,却很快稳了下来。

白将离轻声问他:“怎么了?”

徐岫脸颊上的血色还未涌起,有些苍白,他抿了抿唇,只说:“我又梦见那些过去,梦见谢苍了……”他的神态思念并未有假,声音颤动并非不真,可不知怎的,白将离却听出了里面隐含的些许异样,他想,为什么师兄要骗我呢?

而谢苍这个名字,却叫他仿佛陷入了最为乌黑冰冷的湖底。

之后的一些时日,白将离总会想,我是不是再如何努力,也抵不去你对他的友情,在你心中,永远无他那般重要。

他在嫉妒,心若蛇蝎纠缠,身若烈焰焚烧,然后开始厌恶那个叫谢苍的男人,甚至不愿听徐岫口中再出现相关的一字一句。

但白将离从来不说,他再无能力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当日徐岫的死是他心头最疼痛的脓伤,可谢苍却是徐岫血淋淋的挖开那道伤口塞进去的刺球种子,一边发芽,一边刺穿血肉,叫人疼痛难忍,却无力反抗。

师兄跟玉英都是一样,不敢说出口的,害怕的,都爱拉上旁人来堵塞,却不肯自己说出一分一毫,不晓得如此最是才是伤人至深。

白将离饮了一杯茶,温热苦涩的茶叶蔓延着他的舌头,化作一种浓浓的苦涩咽入腹中,冲去了那一日的刻骨寒冷。只是心未宁,灵台不静,悄悄翻腾了些许七情六欲的心思来,叫他一瞬间想起来师兄眼角些许的细纹来,那些证明他们耗去多少年华,费尽多少气力的时日。

他们之间,蹉跎的太久,醒悟的却太晚,实在经不起什么怀疑跟嫉妒。

非是感情脆弱,而是因为剩余的时光,拿来幸福都觉得不足,何必再提什么怀疑嫉妒来置气吵闹。

可白将离想,我的确妒恨谢苍,这个事实,倒无力更改了。他想完了,也就苦笑出来了,每次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为这份爱意拿捏得当一个尺寸时,却往往会发现,自己恐怕要比那些更在乎更爱这个男人。

那一日的月色也很美,圆月光华,正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徐岫没有梳发,白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流泻下来,手里捧着一盏花灯,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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