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何时兴起的风声中,除了自己再无人能听到。他低下头含住那双从重逢起就不停吐出伤人词句的嘴唇,小心地品尝着真人才有的温软馨香,缠绵良久才舍得稍稍离开。
“本来我是担心假公主及笄后就要和你成亲,才赶回来处理此事。不过现在他既然公开宣称自己是男人,倒是不必担心你一时走眼看上他,和他成亲了。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也如你所愿,暂且离开京城,免得公主再派人杀我时牵连到你……”
任卿醒着的时候,他一句也不敢提自己的爱慕之情,更不敢说和公主在仙境里争风吃醋的事,此时人昏过去了,他才放开胆子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我只放手这一次,等我练成《通玄道经》再回来时,不管你还有多少顾虑,都不会这么轻易放开你了。”
任卿自然不会答应他,他也不需要回应,轻轻拥抱了师兄一下,就起身走到了外院一处客房里。
房门外有两个小厮在值夜,因为房里的人本就不会醒来,所以也早早睡了。徐绍庭在他们两人颈上轻点了一下,保证两人不会起来碍事,就推门进到了寝室中,借着窗外月光看着房里不言不动的武师高手。
“师兄看起来挺重视余兄,所以在下得借你的身份用一下,想来余兄你不会介意的。”神色疏朗的少年笑了笑,脸庞在月光映照之下清透如玉,散发着淡淡清光。他伸手在房中一按,空中就像是有道竖直的水面,在他的手掌下荡起了涟漪,露出一座大气简洁的房间,房里只有几张石制桌椅和一台云床。
徐绍庭提起余方炻往房里一扔,自己也悠然转身,走进了那房里。他进去之后,这房间也消失在了天地间,而外头这间真正的房间也空空荡荡,像是从没住过人一样。
进入秘境之后,他新拜的道门师父清宇真人便现化出身形来问他:“你又不需要夺舍,我也只是当年活着时留下的一缕执念,活不过来,弄一具凡人肉身干什么?”
徐绍庭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求他替自己炼一具傀儡。这正是清宇真人的拿手好戏,在秘境中长日无聊,那一座城里的傀儡都是他的手笔,而且只需少量灵石即可催动千百年,除了反应不够灵敏,与活人几乎毫无区别。
清宇真人道:“有这么副好躯壳在,何必另做傀儡,炼成尸傀岂不更好。为师等了千载才等到你这个徒弟,还指着你光复我通玄门道统,恢复宗门千年前的气象,哪有时间让你又是情情爱爱,又是做傀儡玩的?”
徐绍庭笑道:“这两件事合起来正是一件事。我知道师父随手便能炼出一个傀儡,何不成全于我?我师兄喜欢行善,这人是他花了大心血救的,不能死在我手里。咱们还是炼个可以由我控制的傀儡才方便。”
“什么叫咱们方便?是你方便,有我什么好处?修士要追求的是大道,你这样只顾着儿女情长能有什么出息……”清宇真人一边痛骂徒儿不知上进,一边还是照着余文炻的模样去替他炼制傀儡,顺便教给他通玄门制傀儡的手法。
这东西也不是一天能炼成的,徐绍庭把人拖回去放好,然后用真气逼出寒热之状,借着病在任卿身边多留了月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师兄,乘着任家的马车往关山武学院飞去。
而在他离开两天之后,看守余方炻的小厮忽然来报,那位魂魄尽散,本该一辈子醒不过来的武师,他醒了。
他不只醒了,还在任卿门外长跪不起,口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余方炻身无长物,仅有这一身武功修为,请恩人收留我做个护卫。我愿意从此为恩人出生入死,绝不敢惜身!”
第48章
“任世侄去秘境巡察,我这心呀,才算是落到肚子里去了。”崔济掰开一块水晶糕,大的那一半儿送进自己口中,小块的推到卢笙碟子里,眉梢眼角淌满了舒心的笑意:“也不知怎么弄的,每次见着他都觉着对不起他似的,这些日子我走路时连头都不敢抬啊。”
卢笙满嘴烤鹌鹑,没空理他,倒是一同开小差吃酒的门下侍中严涛说了句公道话:“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不对。人家好好的未婚妻成了男人,本来就伤心着,你们两个当长辈的不说安慰他,给他找几个好姑娘,反而劝他断袖――这是他修养好,要是我就直接撸袖子上去揍你们了。”
“可我们看他跟公、跟卫王的情谊也挺深厚的,当年才几岁就懂得英雄救美,后来在秘境里听说又救过一回……”崔济揉着额角,痛苦地回忆着任卿和白明月的订婚始末:“要不是看他们郎有情弟有义的,再加上仙帝苦苦相求,我们能劝人断袖吗?结果倒好,坏人都我们俩当了!”
卢笙啃完了一只鹌鹑,愤愤然地把手上的油往崔济的紫罗巾帕上一抹,啪地拍着圆桌:“上当了!谁能想到阿卿英雄救美之后只有卫王看上他,他没看上卫王啊?早知道这点我们也不劝了,大人是不知道,我和阿济那天在酒楼里抱着哭了半个时辰……亏得当时脑子已经急懵了,就知道喊‘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要不然万一不小心泄露了皇室秘辛,倒霉的不还是我们俩吗?”
严涛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算你们运气不好。那任常侍回来之后怎么样,你们还接着上门痛哭赔罪去,还是天天在署里躲着不敢见面?”
崔济和卢笙都丢下了碗筷,眼带乞求地看着他:“这事正要求大人帮忙。这趟阿卿到秘境巡视,不论抓不抓什么,是极容易活动个功劳出来的。到时候请大人与我等一同举荐他再升一级,最好离了门下省……反正以他的出身来论,官位再高些也不是没有过。”
严涛挥着筷子连连拒绝:“哪能这样!他的年纪我就不说了,一个武师上境的人占了三品已经是皇上加恩了,再往上提,那些武师乃至宗师境的大人哪个肯答应?就是太仆寺养骑兽的地方,少说也要武师中阶的修为。”
“修为不算什么!”崔济长身而起,鼻尖都要贴到严涛脸上了,据理力争道:“他刚进太学才什么修为,到门下省时什么修为?短短几个月连晋两个小境界,巡视两年回来,晋升武师可谓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大人愿意跟我们一同举荐他吗?”
“我看应该举荐你们俩去太仆寺,省得成天在我这儿混吃等死。”严涛一口咬断筷子上那条肉干,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好牙齿:“这主意不错,亏得你们提醒。任常侍回来时要是不能成就武师,我就把你们送去喂灵兽,也省得你们入值时愁眉苦脸地跟上刑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京里有人烧香拜佛地盼着他早日突破境界,任卿这些日子修行进境也极大。
仙朝掌握的各种秘境加在一起虽也有十来个,但要用到散骑常侍这种近侍贵臣巡视的一共也只有三个,也就是皇室畋猎的三座猎场,分别在上京、洛阳、扬州三处,都是物产丰富、灵气充足,出产高阶妖兽的地方。他这趟巡察就是从上京的寒光秘境开始,每个秘境住上几个月,其中既有办公事的时间,也留够了修行的空当,还能随意取用秘境中的天材地宝,正是一趟难得的优差。
寒光秘境是个清净地,整片秘境的基调就是一色纯白,却不是真正的冰雪,而是这片秘境的土就是纯白色的玉屑土,生长其中的琼树也都高大笔直,枝岔向两旁伸出不远,就都长向了头顶。秘境中并没有日月星辰,白日里天色清朗剔透,却不会映得地面和玉白枝干过份耀眼;到晚上空中一片漆黑,那些琼树却能散发出淡淡白光,犹如传说中的隋侯珠般照亮天地。
藏在这些玉树琼花之间的妖兽也都是一色雪白毛皮,比起外头生的同种妖兽秀美百倍。其中的雪狮、白虎和玉麟兽三种都是武师圆满级别的异兽,不仅皮毛极为精美,体内更能凝成妖丹,是祭祀天地和历代仙帝的最佳祭品。而此境特产的白鹿能踏云而行,最有仙气,是各种典礼上必备的骑兽,在这秘境中却也像普通野兽一样成群结队地在人住的地方游荡,痴痴昵昵,完全不知道怕人。
任卿来到这里月余,便已带着本地留守的驻军检查遍了行宫和狩猎场。剩下的大好时光,就在官邸中挑了座安静偏僻的院子,把这些日子因为入朝做官而浪费的修行时间补回来。
他体内真元越来越浓厚精纯,似乎隐隐已经能感觉到那个隔绝了两个境界的障壁在什么地方。一天天的水磨工夫费下来,终于有一天,那道拦在他身前的厚厚障碍裂开了一道逢隙,让他看到了另一边更鲜亮动人的景致。
任卿当机立断,推迟了到下一座秘境巡视的时间,就将自己暂住的那座小院封闭住,做了闭关之所。
冲关时他将界星仪取了出来,放在手中仍是一个小小浑天仪的样子,两条圆轨闪动着莹莹星光,每闪动一下,他体内的灵气珠便呼应着鼓动一下,有着如同心跳般独特而神秘的节律。任卿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使其与这节拍重合,耳中很快就只剩下心跳般的整齐节拍。眼中却不像从前入定那样只能看到一片玄之又玄的黑暗,而是化成出了一片闪动的星斗海洋。
那些闪动的星光,就是凝结在他体内的灵液散发出的。秘境里纯净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入房间,呼啸着灌注入每一个穴窍,而后依着运转多年的路线穿过十二道经脉,也穿过穴窍间穴着的细小灵液珠。
渐渐地,经脉中灵气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穴窍震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灵液共鸣着快速鼓胀、收缩,直到一个极限到来之际,那些晶莹剔透的液珠同时被灵气冲击得破碎,粘稠的灵液渗入快速流过的灵气中,一股股地融合成更具流动性的液体,最终化成一条涓涓细流,在经脉中如水般循环流动。
这细如清泉的水势从手太阴肺经开始流动,一条条地连接上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自手三阴经转入手三阳经,再流入足三阴三阳六经,最后化成一条长河流入督脉。灵气之河再由本身神识牵引着缓缓上升,强行部破命门、悬枢、风府三关进入头顶会阴穴,最后终于汇成一片气势雄浑的灵瀑,飞流直下冲入了身前任脉。
至此,灵气终于完全液化,十二条奇经与任督二脉也融合成了一体。
合脉之后,就是武师境界。这具身体终于达到了经脉气血完全融合的地步,只消一动念,身体就能完美地执行自己的想法,再也不会因为真气流转中出现滞涩而影响出手速度。同时因为经脉气血凝合,身体每一处都能得到丰厚的灵气滋养,外表衰老的速度会延迟两倍以上,寿元也可达到两百岁以上。
任卿缓缓吐出一口灵气,睁开眼睛,只觉着房间里的一切都更加清晰;耳朵也像是清洗过一样,飞花落叶的声音历历可闻;就连炉内已经熄灭了几天的合香味道也萦绕鼻端,十分清淡,却又叫人无法忽视。
就像是一直蒙在头上的薄纱忽然被揭开来,这世界更生动美好的一面如此突然地贴近了他。
任卿甚至不必靠耳目就能分辨出那些在房间外来回走动的仆人和护卫,而在院外替他护法的,就是当初为他和徐绍庭所救,醒来后失去本身记忆,却还记着他的救命之恩,苦求着要以身相报的余方炻。这趟到秘境巡视,他硬是缠磨着跟了上来,而且抢了那些小厮和侍卫的工作,里里外外地把这座临时宅院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让这么一位武师中阶的高手替自己执仆役之事,实在是于心不安。
任卿隔着房门也能听到余方炻衣摆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声音,闭着眼也能描摩出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的姿势,甚至能想象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人是怎么样勤勤恳恳地洒扫庭院、驱逐妖兽,他也能想象出来。不知为什么,他时不时地会觉着余方炻身上有徐绍庭的影子,可是定盯看去,无论是他的外表还是武功、行事风格却都完全不同。
或许只是因为他不习惯徐绍庭离开自己身边,所以看谁都觉着像他吧?
任卿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收起界星仪,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余方炻似乎没注意到他出来,慢了一拍才转过身来向他道贺:“恩公已经晋阶到武师境界了?真是可喜可贺。”
任卿含笑答道:“多亏了余兄护法,我才能安心突破。不知如今是什么日子,我在这里闭关已有几天了?”
余方炻答道:“才半个月。恩公体内真气精纯,基础也扎实,所以晋阶比常人快些。这些日子没进饮食,想必饿得狠了吧?我这就去吩咐厨下准备宴席替恩公庆祝。”
他转身就走,步伐轻盈流畅,像是踏乐起舞一般美妙。可不知为什么,他跨过院门槛的那一刹那,又让任卿想起了徐绍庭。
一旦想起那个满身是伤都顾不上医治,只为了早点看到他,却被他不留情面地赶走的师弟,任卿心里就是一阵伤感。这些日子他在秘境巡视,也无暇写信回关山问问情况,师弟离开时似乎带着满腹委屈,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想开了不曾,还怪不怪师兄这样粗暴地断了他的前程。
其实这也不是徐绍庭的错,气运交融是天命,好色而慕少艾也是男子的天性,就连他自己不也曾为白明月送过两次命还险些执迷不悟么?幸亏他当初没有龙阳之癖,知道公主是男的就斩断了这心思;可他这个师弟却是天生的断袖,前世能和白明月做上十余年的夫妻,这辈子怕也不会因为他改当卫王就瞧不上他的。
要是徐绍庭能喜欢上别人就好了。
可他到哪儿去找比得上白明月的绝色少年呢?唉,现实中的徐绍庭怎地就不能像梦中那样对自己倾心,不然他也就不必担心到赶着把师弟送出京……
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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