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推脱责任吗?你身为办案的律师,在客户咨询的时候就有义务启发她回忆起所有可能对案件走向造成恶劣影响的事件,不错过一个细节,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现在来怪客户,你也好意思?要知道,人的本能就是不愿意去回忆难堪或者不名誉的场面,因为他们往往会自作主张地回避,并将那些重要的细节划入不相干的种类中去。所以,我们律师在办案的过程中一定要心细如发,在咨询、询问并商议的时候就要揪出这些可能的盲点,明确地给客户以提示,为他们做判断,而不是放任他们自己做判断。”
齐子恒听懂了这段文绉绉的话,大概就是客户不懂法律,不会判断哪些话该对律师说,哪些话不该说,很多时候为了面子就故意略过一些对案情很重要的细节不告诉律师,自以为没关系,妈妈就正好属于这种情况,毕竟没有人喜欢把丑闻往外捅,多半还是有“那天的事没人知道”的侥幸心理。秦律师在办案中就应该提前预知到这种情况,但是,他没有警示或是提醒妈妈,只能说明他做了很多工作,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最终细节决定成败,功亏一篑。
秦律师面色灰黄,被堵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不安地搓着手,说:“是是是,周律师您教导得是。要不然,这一次的律师费,我就不收了,权作给客户赔礼吧……”
周安弼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这仅仅是一点律师费的问题吗?我们律师的职责是什么?是给客户解决问题!问题没解决,你就临阵退缩了吗?”
秦律师慌忙解释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
周安弼冷冷地说:“你都没斗志没信心了,叫客户怎么有信心?行了,别说了,这个案子我接手了!你等会儿去和我的助理交接一下卷宗。”
秦律师简直是挫败到了极点,不住地给周安弼躬身道歉,周安弼厌烦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客户!行了,别再说了,出去吧,我要以辩护律师的身份询问朱女士几个问题。”
秦律师灰溜溜地走了。
朱慧林和齐子恒都在后面注目着这一幕,朱慧林悄声对儿子说:“周律师好凶啊,不过,倒是很靠得住的感觉。”
齐子恒没回答,心里却是深有同感。他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肩宽腿长,气质冷冽,却独独对自己温柔,不禁一阵心神恍惚。
☆、第 15 章
不一会儿,周安弼的助理来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中短发修剪得很利落,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形容干练。她将公文包里的卷宗一一拿出来交给周安弼,恭谨地说:“周律师,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您请过目。”
周安弼“嗯”了一声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即翻开看,对助理说:“案情有些急,干脆就在这里我们询问当事人几个问题。你现在去端几张椅子,再倒几杯热水过来。”
助理连忙答应着出去,搬了几把椅子进来,又转身去倒水。
周安弼招呼齐子恒陪着妈妈在一张大桌子的对面坐好,一会儿助理倒了几杯热开水进来,放在桌上。周安弼体贴地将纸杯推得离朱慧林和齐子恒更近,温声说:“喝点热水,缓和一下心情。”
助理飞快地瞄了朱慧林母子一眼,表情略略惊诧,随即恢复了平静无波。
周安弼自己却一口也不喝,就在桌子的对面落座,低着头翻看卷宗,表情严峻。助理垂着手站着,一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样子。
齐子恒心中惴惴,周安弼像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是那一晚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和煦,对秦律师和助理都是非常地严肃而锐利。
周安弼将卷宗放下,然后将双肘撑在桌子上,双拳|交握在下巴上,俊眉微蹙,默然沉思不语。助理好似知道老板这是在酝酿开场白了,便马上拖来一把椅子,隔开点距离,在他旁边落座,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皮面的本子和一支签字笔,拔开了笔帽。
齐子恒心想:这是周大律师要开工审理案情了吗?怎么有点小期待呢?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结果却是助理小姐先开口了,小心翼翼地说:“周律师,在询问当事人的时候是不是要请不相关的人回避一下?因为可能会涉及到当事人的隐私?”
齐子恒心里一跳,她说的是我吗?是要我回避吗?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妈妈这样子确实叫人担心,再说,案情我也很关心的呀。最最重要的是,能这样面对面,零距离地观摩周大律师办案子,怎么舍得离开呢?齐子恒晶亮的眼眸不禁闪过一抹黯色。
周安弼抬眸看了他一眼,非常镇定而坦荡地说:“不用。这一位是当事人的独生儿子,与当事人的利益休戚相关。再说,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请他出庭做证人呢,不必回避。”
齐子恒松了一大口气,偷偷地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调转了目光,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问询。
周安弼面色温和,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朱女士,现在是我接手你的案子,所以,你已经是我的当事人了。这里我先强调一点,当事人对律师,应该持有完全信任的态度,就好像病人对主治医生一样 ,但凡是与病情有关的,无论是多么隐秘、隐私的事情,都应该要告诉医生,才能令医生做出正确的诊断。同样地,我是律师,解决的是你法律上的问题,但凡与案情有关的情况,你都应该诚实地告诉我,由我来判断和处理。最后,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我们律师都有为客户保密的行规,官司打完了之后,所有不涉及案情的东西,都不会向不相关的人透露。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或者疑虑,所有的情况,都告诉我,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无用的,什么是法庭上可以会遇上的,什么是要预先准备的,都交给我,我会甄别和慎重对待。”
朱慧林点头表示了解,而且,通过刚才在审判庭上那一幕突发的情况,她也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瞒着秦律师而不及时告知同学会时发生的烦心事,以至于发生那样的变故。说起来,秦律师还挺无辜挺倒霉的。
周安弼赞许地颔首,说:“很好。那么,对于今天在审判庭上原告律师提交的新证据,我们有必要确认一下。首先,请你诚实地告诉我,那些照片是真实的场景吗?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朱慧林本来还想辩解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垂头回答说:“是。”
周安弼排除了照片是伪造的可能,又接着问:“那些照片是在你本人有清醒的意识的情况下拍摄的吗?你本人知不知道被人拍下了不雅的照片?”
朱慧林摇头,说:“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昏沉,连人都看不清楚,就是一直晃啊晃的,感觉似乎有人扶着我走,再后来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安弼的眼睛微微一眯,说:“当时你有没有饮酒?”
朱慧林说:“没有。我对酒精过敏,从来不喝酒,在饭桌上就喝了一杯果汁。”
周安弼又问:“你有没有什么病史,比如突发眩晕以致意识模糊?”
朱慧林说:“没有。”
周安弼修长的手指敲击了一下桌面,说:“以上都没有的话,也就是说,只有一种可能,你被人偷偷下了迷药,在丧失意识的情况下被拍摄了那些不雅照?”
朱慧林说:“应该是。可能是果汁有问题,喝完了没一会儿我就不行了,后来的事情我完全没有记忆。”
周安弼以前在盘诘当事人的时候都是开门见山,此时顾忌到齐子恒,只好尽量委婉,问:“照片上只显示出你的面部,却没有同影的男子的面部,但是,你能从体貌特征推断出照片上的人是谁吗?”
朱慧林垂头说:“能。看体形应该是我的高中同学,名叫任天平,以前是锅炉厂的职工,据说现在下岗了。”
周安弼沉吟了一下,目光微微掠过一旁的齐子恒,似有安抚的意味,又问:“那么,你和这个任天平之间,有无超出一般同学,或者朋友的感情?或者说,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感情?”
朱慧林说:“没有,从来没有过。我们只是曾经的高中同学,可能从同学到现在,我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就几十句吧。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哪有脸和别人说……”说着,朱慧林又捂上了脸,眼泪从指缝里冒出来。
齐子恒连忙扯了扯妈妈的胳膊,说:“妈,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刚才周律师和秦律师都判断你是被人下药了,是受害者,怎么用别人的恶行来责怪自己呢?”
周安弼静静地等着朱慧林的情绪稳定下来,接下来的提问声调越发柔和:“随后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能不能回忆起来一星半点?包括后来有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亲密交流行为,也一点不记得了?”
要是别人,周安弼就直接说“性|交行为”了,而不是这么委婉却拗口的“实质性的亲密交流行为”。因为,对于律师来说,概念必须明晰,不存在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就像肛肠科或者乳腺科的医生一样,对着病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肛|门”“乳|房”之类的名词。实在是因为齐子恒在这里,心里可能会不好受,同时也顾忌到朱慧林是自己未来的岳母,不得不慎之又慎。
朱慧林实在是羞愧得很,当着未成年的儿子的面,这……幸好这律师说话还比较委婉和体贴,连忙回答说:“确实一点也记不得了,这不会影响到你办案吧?”
周安弼说:“呵,你不要担心,证词么,你不能提供的话,还可以找别的证人来证实。其实,之所以问这些,是想弄清楚齐凌云指使他人实施犯罪到了哪一步而已。如果没有床上行为的话,只是拍摄了不雅照,那么将会构成诽谤和恶意败坏他人名誉罪,若是有床上行为的话,指使的人和被指使的实施人一样犯有强|奸罪。就和买凶杀人是一个概念,买凶的人尽管没有亲手实施杀害的行为,但是同样构成杀人罪。所以,事实一旦清楚,我要对齐凌云提起反诉。所以,”
周安弼望了齐子恒一眼,看见他脸红红的,很羞赧的样子,心里越发怜惜,刚才应该叫他回避的,这一个“强|奸”字眼,实在是绕不过去了,不过,想着他一个人在外面惴惴不安又不忍心。
周安弼硬起心肠,继续询问:“你如果能回忆得起来的话,希望告知那一日回去之后有无身体的异常感,或者,如果,有保有体|液的衣物的话,就更能证明他的罪行。”
朱慧林垂头,羞愧得几乎无以克当,半日,才用蚊子般的低声回答说:“没有吧,应该没有。我是真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我……”
周安弼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说:“OK。你不要再想了,我会另外设法调查。现在请你回忆一下,这个同学会是怎么回事?是每年定时开一次吗?还是临时发起的?”
朱慧林稳了稳心神,说:“一般是一年一次,就是老同学聚聚,喝喝茶,聊聊各自的情况,然后打打牌,晚上一起聚餐,唱个KTV什么的。这一次是因为有个外地的老同学回老家,临时发起的,哦,对了,好像有大款买单,不知道是谁,所以,这一次没有凑同学会的份子钱。”
周安弼眼睛一闪,似有所悟,接着又问了一些同学会和任天平的相关情况,然后侧头去看助理的笔录。
助理极有默契地将本子推过来,周安弼用笔在她的记录上画了几个圆圈,说:“给侦探所打电话,重点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要他们立刻、马上查清楚!”
助理连声说:“是,我等会儿就去打电话。”
周安弼站了起来,表示询问结束,一脸平和地说:“好了,朱女士,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没多大事情,尽管放宽心。该做的我们都会尽力。”
☆、第 16 章
案件再次开庭。
这一次的场面和上次差不多,可是,当齐子恒看到身着一身肃穆黑色西服的周安弼时,就心神安定了下来。
周安弼气定神闲地站着,目光掠过全场,似乎在掂量着对手的斤两,浓黑的眉目微微r起,看起来又傲又拽,只是在目光经过齐子恒的时候,齐子恒能明显感觉到他似乎盯着自己微笑了一下,还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别担心,看我的!”
齐子恒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被放进了沸水锅里一般,热气腾腾地跃动着。
原告的盛律师见到被告律师换成周安弼时则是明显一愣,心里暗叹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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