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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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现在你可还觉得,你那些工夫全都打了水漂”

抬头看着泰然自若的徐勋,慧通虽是气沮,但内心深处却松了一口大气。蹉跎了这二十多年,好容易盼到一丝翻身的曙光,他怎会不希望眼前这少年郎能带挈他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因而,在迟疑片刻后,他终于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对徐勋深深一揖。

“是我想岔了,徐七少你大人有大量”

尽管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离纳头便拜许以忠心相差甚远,但徐勋仍然是极其满意。凭目前他自个的身份地位能耐,能够暂时折服此人就殊为不易,再想要其他就是痴心妄想了

于是,他不等慧通把话说完就双手扶起了人,继而就笑道:“总而言之,不但是你输不起,我更输不起,咱们还得精诚合作才是。说起来还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大理寺右寺丞费铠,已经到了南京城,据说是来查傅公公的。”

“什么”

压根没打听到这一茬消息的慧通一下子直起腰来,脸上满是震惊。分明是这样的坏消息,徐勋还能笑得出来

相比白天,夜晚的秦淮河更添几分妩媚。一艘艘点着彩灯的画舫悠游水上,内中不时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之声,再加上影影绰绰的那些窈窕身影,足以让岸上偶尔路过的人心生向往。而对于那一艘艘灯船上的人来说,赏新月赏美酒赏美人,那更是另一番惬意了。

这会儿,一艘游曳在水面的两层画舫便是正传来一阵阵优美的歌声。画舫二层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四周的帷幔俱是上等的方孔纱,虽不曾用金银织线,可一朵朵牡丹却是用的北地第一绣法洒线绣,来自京城的费铠置身其中,自是大觉满意。只桌椅摆设和茶具碗盘却不同于京城一味置办宣德窑成化窑这些新窑,一概都是式样高古,当赵钦说这是宋代汝窑珍品,他越发露出了满意之色,甚至忍不住用手轻轻叩了叩一个盛果子的高脚瓷盆,继而就笑了。

“江南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比不得费大人等在京城兢兢业业忧心国事。”赵钦笑吟吟地举杯劝饮,见费铠的眼睛频频瞟向那吟唱的歌姬,便仿佛漫不经心地说,“要说这南京城最有名的乐舞班子,却不是眼下这些,而是赫赫有名的萧班,领衔的就是南京教坊司的萧娘子。傅公公最是爱她舞姿,隔三岔五便要叫人到镇守太监府演上一回。”

“那老阉奴,倒会享受”

费铠轻哼一声,声音虽不大,却是让陪坐下首的徐动打了个寒噤,随即不自然地举杯饮酒遮掩。和他同座的罗先生见徐动失神,便有意低声说道:“不妨事,当今皇上英明,京城的阉竖都本分得很,也就是傅容等等自恃身在南京胡作非为。如今费大人既然下来了,自然有的是这老阉奴的苦头吃,哪有工夫再去庇护那个徐勋”

徐动身为长房长子,也是徐氏一族未来的宗子,自然并不傻,当下就低声答道:“罗先生所言极是,只那小子是把田捐了,而且一是修水利,二是修贡院,万一事情宣扬出去”

“魏国公为人虽说礼敬士大夫,但骨子里却是个好财货的人,他哪里会把这些全部拿去做这些好事只要傅容倒台,他自然会掂量掂量。总而言之,你要知道,有我家东翁之助,你将来想中举人,可就不是水中花镜中月了”

徐动被罗先生说得难以抗拒的时候,赵钦也已经把费铠灌得七荤八素。当那歌姬唱完曲子上来陪酒时,在京城无数言官盯着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这位大理寺丞尚未接过杯盏,就已经醉意醺然。因而,当赵钦提醒说傅容在南京势大之时,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甩了甩袖子。

“如今不是从前了,他休想再一手遮天明日我先去见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我从大理寺带出来了几个好手,他们会趁机去探访查问至于傅容,等再过几天我就去会会他”

第八十六章 心意

一个空前的坏消息,反倒是真正让慧通打开了心结,和徐勋同仇敌忾了起来。两人在东厢房里计议了许久,慧通便拍胸脯担下了那张伪造藏宝图的后续处理,甚至信誓旦旦地说保管能放进赵家,随即就不顾徐勋的挽留告辞了,临走时只去见了见徐良。

送走了他,徐勋这才转身回了正房。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金六嫂已经摆上了满桌子的饭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看上去难得的丰盛。虽是这些大碗大盘已经摆了好一会儿,可如今终究已经入夏,他伸手请吴守正入席的时候,一应菜肴仍热腾腾的。趁着吃饭,他就接上了刚刚的话题,听吴守正说,此来南京是因为织染局之前采办了一匹丝绸,其中有一千匹摊派到了吴家的头上,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

“这么说,吴员外家里经营收购生丝,然后织成丝绸的生意”

吴守正之前之所以愿意为徐勋奔前走后,全都是为了这要命的摊派。须知为朝廷办货在这年头绝对是一等一的苦差事,东西要得急且要求高不说,而且钱款给得极少,甚至干脆不给。所以,他虽说家大业大,这一次还能忍受,可要是这一次之后还有两次三次四次,他就决计吃不消了。于是,他再也顾不上吃饭,就这么站起身冲着徐勋深深一揖道:“总而言之,我是走投无路了,请七公子万万帮我一把”

“瑞生,搀吴员外起来。”徐勋冲瑞生打了个眼色,等小家伙上前扶起吴守正,又把人按在凳子上,他这才问道,“这么说,吴员外此来南京原本是专程想寻吴大尹说情”

“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毕竟吴大人和我同乡又是同姓。”吴守正想起自己那马夫曾经在应天府衙东门耍横,当即有些讪讪的,随即才赔笑解释道,“不过也说不上专程,我这次也是来收生丝的。江浙一带的生丝多被几个大户包圆了,我本钱有限,所以不得不跑远些。南京附近句容等县有我的几个下家,这次出来也打算去寻他们把生丝收上来。”

“哦”

徐勋原本不过是想着打听打听吴守正的难处,看等这阵子过去之后能否相报,但此时此刻听吴守正也提到了句容,他才真正起了兴趣。仔细打探了两句,他便有意问起了赵钦其人,见吴守正不过是微微犹豫就如实道来,竟是不但听说过赵钦劣迹,甚至还认识两个苦主,他顿时来了精神。在他一番旁敲侧击暗示明示之后,吴守正终究抵不住徐勋承诺傅容亲自说情的诱惑,把心一横,竟是答应去当一回说客。

送走了吴守正,金六嫂又把满桌的残羹剩饭都撤了下去,舒了一口气的徐勋回到了东屋,在书桌前坐下。在灯火下重新展开了刚刚得到的那一张字条,将其摊在桌子上铺平,他端详着那上头前后大相径庭的字迹,也不知道踌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跟着一旁的瑞生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谁”

徐勋闻言抬头,见是一个黑影闪进了门,他立时站起了身,下一刻便认出来者竟是小丫头的干娘。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那张字条,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刚刚的字条是妈妈送来的”

“是我送来的。”李庆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也不看直咂舌的瑞生,就这么盯着徐勋说道,“原本送来这个我就该走了,结果因看到那和尚,所以忍不住多留了一会。”

听到李庆娘竟是认得慧通,徐勋心里一突,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么说来,后头那句话想来是妈妈添上去的”

“没错,是我。我凑巧见过那和尚和人会面,原以为七公子不知道,没想到是我多管闲事了。”说到这里,李庆娘顿了一顿,随即才说道,“听了些本不该我听的事,七公子恕罪。”

知道面前这又是一个高来高去的高手,徐勋心里只有苦笑的份。只不过,人家都已经明说了,他也就不为已甚,少不得抬手请李庆娘坐下:“听到就听到了,横竖妈妈你是如意的干娘,我要做的事本就和你们没有冲突。你这会儿特意来见,不会是只为了来坦陈这个吧”

“那位钦差大理寺右丞来了,赵家底气更足,这回竟是直接和我家老爷把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了月中,距离如今没剩下几天了。老爷不许大小姐离开房门半步如意也就难得出来。所以我想问问七公子,究竟有没有把握抢在赵家迎娶之前,把赵钦解决了”

“没把握。”徐勋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三个字,随即摇了摇头说,“如果那位钦差没来,为了赵家的亲事,我可以早些发动。毕竟有傅公公在,大可借势压人。可如今你也说了赵钦和那位钦差关系甚密,若不能把事情做扎实,没傅公公撑腰,此前的工夫兴许就全都白费了。”

“七公子就不能再竭尽全力想想办法”李庆娘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声音也不免提高了几分,“你就不能尽早知会傅公公提前防备,然后”

“那我如何对傅公公解释我竟然知道这等隐秘消息难道说是从沈家打探来的而且,那是口含天宪的钦差,又岂是防备就能防备得了的别人秘而不宣到了南京,就是为了打傅公公一个猝不及防,若是这时候傅公公有什么过激应对,焉知那位费右丞不会更加狠辣”

李庆娘看着徐勋,几乎要把沈悦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可想起小丫头临行前的一再嘱咐,她不禁硬生生忍住了,却仍旧刺了一句:“那要是我家老爷要让如意当做陪嫁丫头,跟着大小姐一块嫁到沈家去,七少爷也能如眼下这般淡然若定”

“那我就先给她赎身”徐勋几乎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见李庆娘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自己也生出了一丝诧异,但却来不及去想这么多,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请六叔出面,六叔不行我就去求傅公公亲信的陈大人,想来沈老爷不至于攀了赵家当姻亲,就连一个丫头也不肯放手”

见徐勋越说神情越是坚决,李庆娘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惘然。可她自从遭遇大变之后,几乎是把沈悦当成自己女儿那般疼爱的,此时竟鬼使神差地又开口说道:“你说得容易如意在沈家还有家人亲戚,大小姐又最喜爱她,你给她赎身容易,之后呢,还是给你做丫头你显见是不安于金陵一地的,将来若是娶了新妇进来,你置她于何地”

“谁说我要她当丫头了”徐勋只觉得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闷声闷气地说,“她要是不放心家里人,我可以把他们一起都赎出来。她要是没依靠,我可以认她当妹妹,将来任凭她自己拣选一门好人家,总比在沈家当丫头强”

徐勋越说声音越轻,渐渐竟是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李庆娘站在那儿冷眼旁观,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总之一切都托付给七公子了。要是真的不成,如意也绝不会怪你,都是她的命。这世上的女人就是再要强再能干,都挣不过这命去”

“命老天爷惯会玩弄人,可就算这样,我仍然只信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徐勋抬起头来,见李庆娘已经一只脚跨出了门槛,他顿了一顿就又继续说道,“你给我捎话给如意,让她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让她别想那么多。别老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她那小姐,她自己正岌岌可危呢,好好想着自己才是正经要真有事,让她记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妈妈你只管先来知会我,不要让她蛮干”

尽管不曾回过身来,但听着徐勋这番,李庆娘大略能想象到背后这男人脸上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略一点头便放下了手中门帘。这时候,瑞生瞧见自家少爷坐下身来,一直秉承着徐勋的吩咐寸步不离,杵在屋子里当摆设似的他终于忍不住了。

“少爷,那个如意姑娘是沈大小姐的丫头”话音刚落,见自家少爷黑着脸点了点头,小家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是讷讷开口说道,“少爷要真喜欢她,赎身回来带进京娶了她不就行了横竖到了那儿,没人知道她曾经是丫头”

徐勋简直被瑞生这天马行空的一句话给说得懵了,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小家伙看了许久,这才没好气地斥道:“你又没见过她,胡言乱语”

“我才没有胡言乱语。”瑞生此时满心满意都是为徐勋着想,轻声嘟囔了一句,见徐勋没有再理他,他更是凑了上去,“以前村里的刘老汉说过,要不是喜欢的婆娘,哪个光棍汉子理会别个女人家里的鸡毛蒜皮少爷上头没长辈,自己看中的大可自己做主”

沈家西北角小院。

西屋之中,支摘窗半开,新月的光辉透过支摘窗和窗户上的绿纱缝隙星星点点洒在地上,让这闷热的屋内显得有几分凉爽。沈悦脸上红扑扑的坐在窗前那张杉木书桌旁,但她却知道自己脸红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刚刚李庆娘的那番话。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说道:“干娘,这几天你少在我面前露面,免得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起前事发作你。”顿了一顿,她又继续说道,“他的那些谋划上次都对我说过,但如今那位费右丞来了,未必就一定还能管用。我得帮帮他,也帮帮我自己。”

她说着就走到床前打开了一个藤箱,拿出一个小包袱塞进了李庆娘手中,见其推辞,她便握紧了李庆娘的手,轻声说道:“干娘,这是我积攒下来的体己。你别忙着拒绝,给你不是为了别的,是让你拿出去好办事,毕竟,米行这些日子屯米都来不及,活络钱调不出来。干娘,我已经都想好了,请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第八十七章 占尽上风

一连十数日又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相对的是米铺中的米价又涨了两成。然而,金陵城中真正富贵显达的那些大户人家,自然体会不到这种民间小小的变化,大多数人都密切关注着那几个头面人物的动向。

傅容郑强深居简出,魏国公徐俌据说是偶感风寒在家养病,国子监祭酒章懋正在大刀阔斧地清理学官队伍,竟是一下子拎出了两三个害群之马,一时之间南都四君子以及下头那些清流的文会都停了民间的百姓哀叹老天爷不下雨忙碌于温饱的时候,上流社会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

上头的贵人们虽说没什么举动,但各家府邸的下人们却不是吃干饭的。有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便少不得串联着打听消息,更有谨慎的静观风色一言不发。这天上午,镇守太监府大门口的四个门房人分左右站着,嘴里却在你一言我一语悄悄议论着自家公子的事。

当他们正说到傅容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去把傅恒安从国子监接回来时,就只听外头一阵鸣锣开道声,四个人一个激灵回过神,立时把那些闲话丢到了脑后,张头探脑地看着那边厢过来的一行人。眼见最前头的牙牌上赫然打着钦差二字,四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其中那个最老成的立时转身一溜烟跑进了西角门。

又是鸣锣开道,又是仪仗前导又是后从,常府街上原本走路的百姓自然忙不迭纷纷让道。眼看一辆四人抬的大轿在镇守太监府大门前停了下来,人们更加嗡嗡议论了起来。然而,对于那候着浩浩荡荡一行人过来,慌忙上前迎候行礼的那三个门房来说,眼见一个身穿青色小杂花纹盘领右衽纻丝官袍,上缀白鹇补子,分明是五品官的人弯腰出了轿子,可人却从来都没见过,不禁更是惊诧。有心替自家公公打探个虚实,偏生来人竟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就这么背着手站在了正门口。

“镇守太监府呵,当年开平王府那等煊赫,到头来连宅子都归了别人”费铠到了嘴边的话留了半句,见三个门房围着自己的从人团团直转,赔着笑脸问这个问那个,他终于不耐烦了,冷冷一拂袖道,“看到钦差二字尚不开中门,傅公公就是这么治理宅邸的”

话音刚落,三间五架的门楼下头,两扇朱漆大门缓缓被人拉了开来,内中只见前院那宽阔的甬道两边,两列身穿一色衣裳的下人站得整整齐齐,一个个都是低头垂首恭恭敬敬的模样。而在更远处,两个青衫小童正搀着傅容朝这儿走来,后头还跟着一应随从。见这光景,费恺面色稍霁,却矜持地背着手昂首挺胸再不做声。

这消息在镇守太监府里头传得不可谓不快,一乘凉轿直接把傅容抬到了二门,这才有两个健壮小童几乎是架着他赶到了大门口。即便如此,年纪一大把的傅容站定之后,仍然有些气喘,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竟是站在那儿先拿帕子擦了擦汗,随即才缓步上前。

面色虽是平和,但傅容这心里着实是七上八下。他算到近些日子可能会有钦差下来,也听说了有旧友来拜访赵钦,但由于费恺最初几乎没带什么从人,他只以为是那些寻常清流,根本没放在心上。意外归意外,此时此刻,他自然不会去质疑这钦差的真假,迎进人来在正堂设了香案郑重其事行礼之后,得知来人是大理寺右丞费铠,他只觉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时候,费恺却沉着脸开口了。

“傅公公,本钦差此次奉旨来,是为了南京科道言官三人联名参你贪墨钱粮,玩忽职守之事。”

此话一出,饶是傅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由得怒色尽显。他虽是离京多年,当年旧班底差不多都丢光了,但宫中最得用的大珰里头,还有几个和他有旧,即便不能照拂一下他那几个干儿子,可居然任由上头派出了这样的钦差,这却简直是太出人意料。因而,他几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哂然笑道:“费大人既是上命钦差,那就尽管奉旨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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