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寿宁侯府的朱小侯爷下
徐叙万万没料到,一向和自己交好的王世坤甫一进大堂,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训斥了他一顿,随即就厉声呵斥起了跟着自己的那几个下人。而当有人顶罪的时候,这位王大公子甚至提起马鞭就打,一时竟是满大堂的鸡飞狗跳。
提着马鞭一个个下人地教训了过来,这理刑厅里自然是鸡飞狗跳。这还不算,王世坤还一面打一面大声嚷嚷道:“我打死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魏国公让你们跟着小四,是让你们规劝他学好的,不是让你们挑唆了他去和人相争这才刚来京城,你们就惹出了这样的麻烦,魏国公府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尽了”
看到这情景,徐叙脸上顿时挂不下来:“又不都是他们的错”
“不是他们的错是,还有你”王世坤一下子转过身来,指着徐叙的鼻子就怒声喝道,“你忘了行前姐夫魏国公是怎么教导的到了京城谨言慎行,别仗着家里的名头,眼睛长在头顶上,传扬出去别人都要说魏国公府的人不懂规矩”
兴许是在南京被父亲压制得太狠,兴许是这一趟出远门,父亲竟然只给了他三百两零用,兴许是才刚住进芳园,觉着这些仆役对他这个四公子比想象中更热络殷勤徐叙此时被骂得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还不如我呢,凭什么教训我不就是仗着你姐姐是我爹的填房,摆什么舅老爷的架子”
一直以来,王世坤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冲动暴脾气,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竟是啪的一个巴掌甩了上去。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马鞭指着徐叙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口怪不得你刚刚居然这样张狂,敢情是连长幼尊卑都忘了要是姐夫魏国公在这儿,看他不一个窝心脚踹死你,我大姐真是白教导了你这几年”
听王世坤气急败坏,说话渐渐没了条理,正进大厅的徐勋终于忍不住了,不得不开口喝道:“徐四公子,你不但和人争道,语出不逊,到了顺天府又还纠缠不休,王公子这当舅舅的管教你这外甥天经地义,你却恶言相向,徐四公子你算一算,犯了多少魏国公府的规矩身为世家子弟,又是男子汉大丈夫,出门在外遇着公侯伯府的女眷,只要是知道礼节的,都应该礼让一二,这不是规矩礼法,这是男人立身处世都应该懂的道理”
“说得好”
说话间,徐勋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孩子气,话语却有些老气横秋的嚷嚷。眼见旁边屋子门帘一掀,却是个十二三的少年溜了出来,不禁吃了一惊。不是说徐叙得罪的是寿宁侯府的大小姐吗,怎生又钻出了这么个少年,莫非就是那小侯爷见这少年一身半旧不新的天青色福纹衫子,腰间挂着一枚白玉坠,打扮得就好似寻常富家子弟,他正寻思,这胸膛挺得老高的少年就神气活现地走了过来,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你也是魏国公府的人”
这种居高临下却自然而然的语气让徐勋心下猜疑更甚,但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露出来,想了想就拱拱手道:“在下徐勋,并非魏国公府的人,只是和王公子徐四公子一道进的京。请问公子是寿宁侯府”
“我不是咳,我姓朱嗯,你就叫我小侯爷好了”少年一甩袖子,看了看满堂乱七八糟的情形,顿时眉头大皱,当即看着一旁陪站着的顺天府推官朱勤道,“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桩案子,你这推官居然这么久还决断不下,未免也太草包了吧这徐叙身为魏国公的儿子,见着女眷车轿就不管不顾上去搭讪,遭了呵斥就吩咐手下动粗,最后知道对方是寿宁侯府女眷也丝毫不相让,狂妄大胆无礼,着立刻发到嗯,发到”
见少年先自称小侯爷,又是训斥朱勤,又是自顾自给徐叙定罪,徐勋心中一动就算是哪家小侯爷,哪有这般自说自话的这时候他灵机一动,当即插话道:“发到国子监,让国子监祭酒谢大人好好教导教导礼仪”
正在绞尽脑汁回想那些律例的少年陡然之间听到徐勋的这话,一时间喜上眉梢,竟是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廷杖二十,然后发到国子监去让谢老学究好好管一管,杀一杀威风,背个十年八年的圣贤书再放出来,看他还是不是这么狂妄哎,你小子果然聪明”
他也不管堂上其他人是如何的瞠目结舌,自顾自向徐勋招了招手,见其上前了两步,他才笑眯眯地说:“你给本小侯爷出了个好主意,不错不错,你想要什么赏赐你要什么尽管说,本小侯爷从来都是最大方的”
听这朱姓少年一口一个本小侯爷,徐勋若不是苦苦忍着,简直要笑出声来。只不过他面上看来也就是比这少年大两三岁,可心理年龄却着实成熟太多了,这会儿硬生生挺着,竟是一本正经地站在那儿思量了起来。好一阵子,他才稍稍低下身子对人拱了拱手。
“小侯爷,我要的赏赐很简单”
话还没说完,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继而就是一个少女悦耳的声音:“厚哥哥,你又胡闹了人家徐公子又不是你的属下,又不是咱们寿宁侯府的人,而是正经魏国公府的客人,你凭什么赏赐人家快回来,否则我回头可得告状了”
少年一时满脸的懊恼,见徐勋笑容可掬,仿佛也不相信他能给什么赏赐,他突然一咬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要什么,尽管说”
理刑厅门外的李逸风早就认出了这位主儿是谁,又是瞠目结舌又是懊恼为难。按理说他应该立时进去,好好劝说人赶紧回宫,可他更知道这样肯定是自讨苦吃。这时候,听到这位主儿真要给徐勋什么赏赐,他就更头痛了。万一徐勋不明就里胆大妄为胡说八道一通,这接下来的麻烦就远远比小小的冲撞来得大
正当他踌躇的时候,徐勋却已经开了口:“小侯爷,我要的赏赐很简单,这徐四公子已经给他舅舅教训过了,这廷杖能不能免了为了补偿您二位的受惊,王公子自会上寿宁侯府给大小姐和您赔罪,外加赔偿啊,对了,我们这趟正好从江南带来了不少特产,可以带去让小侯爷和大小姐尽管挑”
“这”
此时此刻,少年正有些迟疑,徐叙却忍不住了。他先是遭了一番训斥,然后又挨了一巴掌,紧跟着徐勋这个他根本瞧不上的甚至也奚落了他这一番,甚至随随便便跑出来一个小孩子就大剌剌定下了如何发落自己,他哪里咽得下这么一口气他霍然踏前一步,正要冷言冷语反唇相讥,突然颈后就中了重重一下,不免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
一记手刀让这个不领行情的徐四公子好好去和地面做伴去了,李逸风这才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对着那少年深深行礼唱了个大喏,这才说道:“小侯爷,徐叙这小子是不像话,不如这廷杖就暂且寄着。人送到国子监给谢大司成调教,要是犯了规矩,国子监可是有绳愆厅的,小板子饶不了他您要是不放心,卑职立时把人押去国子监,如何”
李逸风那可是北镇抚司的二号人物,哪怕寿宁侯府张家尊贵,也未必能让他这般百依百顺,更何况这位小侯爷还说自个姓朱,莫非是
看李逸风这种态度,徐勋终于觉得一颗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他怎么都没想到,今天被王世坤拖出来解决这么一桩突发事件,竟然会真的撞见这么一位主儿。好在他见机得快给出了这样一个深对其脾胃的馊主意,这一来便轻轻巧巧扯上了关系。
那少年斜睨了李逸风一眼,诧异地问道:“你是谁”
“卑职协理北镇抚司理刑千户李逸风。”
“啊,都说叶广下头有一头最狡猾的狐狸,原来你就是李逸风”少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东张西望要找徐叙时,却发现人已经躺在了地上。大为愕然的他上前去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发现人真的晕了,他这才大为失望地轻哼道,“真没用,听到挨板子就昏过去了,我宫里我家里那些下人们挨上三五十都还硬气得很算了算了,你把人拉走,送到国子监去,让谢老学究给我好好管教管教”
一旁的王世坤见李逸风点头如小鸡啄米,顿时完全看呆了。徐勋的建议就已经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这少年当真了,北镇抚司的这个锦衣卫高官也当真了,可这算是什么惩罚徐叙是庶子,不比那些一定要进国子监镀金的公侯伯世子,此番要真的进去了国子监,自己回去姐夫非但不会怪罪,必然还会高兴得很
“是是是,小侯爷您尽管放心,卑职一定知会谢大司成,他要是每天背不出一百篇书,就不给他吃饭”为了打发这位小祖宗,李逸风已经顾不上自个是不是胡说八道了,接下来他瞥见徐勋,眼珠子一转就又说道,“对了,小侯爷金口玉言,徐公子说的另一条,您是不是也考虑考虑徐公子和王公子刚从南京过来,江南的各色小玩意儿铁定带了不少,让他们送到寿宁侯府给您和大小姐慢慢赏玩,这不是正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太子的大脾气
北城发祥坊德胜门内大街中段路东,有一条不长的和定府大街平行的东西向横街,俗称张皇亲街。之所以得了此名,就是因为这儿住着大明朝的第一号皇亲寿宁侯张鹤龄。从古到今,当皇帝的从来都是三宫六院,只有弘治皇帝把那些宫苑全都荒着,整个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而且对皇后娘家极其礼遇。已故皇后之父张峦先封了寿宁侯,故去后追封为昌国公,两个兄弟也一个封了寿宁侯,一个由建昌伯进封建昌侯,两人一并赐第建宅,恰是好不风光。
这坐落在张皇亲街上的寿宁侯府虽是一等一的富丽堂皇,但徐勋去过南京赫赫有名的两大豪宅中山王府和前中山王府,如今置身这儿,本能地就从那雕梁画栋中感觉到一种挥之不去的暴发户气息。他尚且如此,就不用说每年都常常会在中山王府住个把月的王世坤了。而且不单单是他俩,自称小侯爷的朱厚照在这大宅院之内也浑身不得劲,一进门他就脸色不好,若非张大小姐张婧璇拿话语堵着拦着,他几乎扭头就走。
王世坤虽纨绔,可也不傻。之前李逸风一力亲自提溜着还昏迷不醒的徐叙走了,一时那些魏国公府跟来的奴仆和芳园的家仆都跟了过去,这会儿跟两人来寿宁侯府的竟只剩下了徐勋的阿宝和他王家带出来的两个家仆。此刻进了仪门,眼看戴着面纱的张婧璇和那小侯爷走在前头,刚刚一路骑马又不方便交谈,他冷不丁拿胳膊肘往徐勋一撞,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喂,你老实告诉我,究竟什么情况”
徐勋侧头见王世坤那黑着脸的样子,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四下里一打量,见最近的人也在七八尺开外,他方才用几乎如蚊子一般的声音说:“十有八九是太子殿下。你自个有点数,别说错话出了丑,那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啊”王世坤竭尽全力方才没有惊呼出声来,好一会儿,他才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徐勋手中提着那个小巧玲珑的三层盒子,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难道你小子真的是未卜先知,连东西都备好了在车上”
“你以为我是神仙啊”徐勋看着前头那位主儿的背影,暗自苦笑一声,这才摇摇头说,“我只是因为今早去见萧公公的时候做足准备,这才勉强应付了那位突如其来的李公公,所以就多了个心眼,坐骑上加了个行李褡裢,带了些江南特产,谁知道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你还真是成精了”
王世坤终于从徐勋那句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却压根没有去质疑徐勋怎会有这样的确信。之前只觉得古怪,可眼下知道前头那少年可能就是当朝太子,那么缘何如此大剌剌地断罪裁决,缘何赏赐大方说一不二,缘何那个锦衣卫高官这样恭谨巴结,那解释全都有了。颇有一种天上掉馅饼感觉的他晃了晃眩晕的脑袋,直到进了一座小小的三间厅,这才醒悟到他完全忘记了去问徐勋准备的都是些什么特产。
这样的好机会要是浪费了,那可是要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的
徐勋和王世坤打足了精神,一旁年纪小心计却不少的张婧璇同样是打足了精神。尽管朱厚照是中宫所出的太子,可偏偏和张皇后不太亲近,和张家更疏远,而她之所以能和这位储君交好,是姑姑张皇后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打听朱厚照所好,又从小着意把她往宫里带,再加上她古灵精怪,在玩乐上头有一手,这才总算是维系住了那一层兄妹情分。
然而这远远不够,今天她好容易在皇帝的默许下把朱厚照带出了宫,即便如此,要不是发生这突发事件,要不是徐勋说要请他们赏玩江南特产,要不是那个锦衣卫高官撺掇,要不是她有些小聪明,朱厚照仍然大有可能半道折返。所以,对于两个意外的访客,她相当客气,不但吩咐下人拿出了珍藏的贡品龙井待客,又假作饶有兴致地看着徐勋打开了那个盒子。
当那个盒子的第一层缓缓转开的时候,眼见那几盏灯台下闪烁着各色异彩的石头,她仍然美眸泛波,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拈了一块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南京特产,相传乃是女娲补天余下的雨花石。”
尽管如今尚未到雨花石风靡一时的万历年间,但坊间市井仍然有不少人收集,傅容就是对此大为热衷者。这一趟上京让徐勋一口气带了三大盒,眼下这一层便是罗列着好些珍品。虽说张婧璇和朱厚照都见惯了黄金美玉等等珍品,可这会儿见徐勋一块块拿出,展示其中那些天然图案,张婧璇固然觉得野趣天成,就连朱厚照也不禁多了几分兴趣。
“第二层呢,第二层有什么好东西”
徐勋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一个人就突然冲了进来。来人是个四十出头锦衣华服的胖子,一进屋发现还有徐勋和王世坤两个外人,他顿时脸色一沉,当即喝道:“大胆,你们是谁,竟敢擅入寿宁侯府”
“爹”
“好啊璇妹,说什么你爹不在,让我来看那杂耍班子,原来你和人串通起来骗我”
寿宁侯张鹤龄这话一出口,就被张婧璇一声娇斥和朱厚照的一声冷哼给打断了。眼见朱厚照霍然起身就往外走,张鹤龄顿时慌了手脚,想要上前阻拦又有些畏惧,可不阻拦吧,这好容易的机会送到了门口,他又不甘心,竟是站在那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发火都不知道冲谁发去。而张婧璇小脸气得通红,旋即想起什么,目光一下子就看向了徐勋。
眼见此情此景,徐勋当机立断,当即站起身冲着张婧璇拱了拱手:“张大小姐,这些东西便算是给你赔礼的。王兄,走”
王世坤就是再傻,也知道这区区礼物和那位太子殿下孰轻孰重,二话不说就行过礼跟着徐勋匆匆出门。直到他们俩这一走,张鹤龄才回过神来,当即发火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寿宁侯府岂是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爹,好好的事情,都怪你”人小鬼大的张婧璇气急败坏地掀下帷帽,冲着张鹤龄气咻咻地说道,“我和皇后娘娘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说你不在府里,又说府里新得了一个杂耍班子,这才总算是哄了太子殿下出宫到咱们府里来,刚刚那两个人是留下太子殿下最好的由头,你你知不知道你坏了多好的机会”
“我”张鹤龄瞠目结舌地看着脸上涨得通红的女儿,渐渐有些明白了过来,当即扭头大喝道,“来人,快去追”
“还追什么,难道你能拦着太子殿下不让人走”张婧璇恼怒地喝住了人,随即才一咬嘴唇说道,“您凡事就不会多想想吗,明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您就算急匆匆赶过来,看见有外人也不该就这么嚷嚷开,非得把人气走了才高兴”
见女儿一跺脚就气恼地出了屋子,连徐勋撂下的那匣子都忘了,张鹤龄站在那儿愣了好一阵子,这才气急败坏地一捶门框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算盘设计,我哪来的这许多心眼嫡亲外甥偏生和我这个娘舅不亲,偏生当我仇人似的,我有什么办法”
且不说张鹤龄是怎样气急败坏,追在朱厚照后头的徐勋见这位太子殿下脸色赤红,显见是气得不轻,顿时纳罕得很。京不乐也提过朱厚照和母亲张皇后还有两个舅舅都不甚亲近,但闹到这样仇人似的,却着实有些过头了。于是,他几乎是脑筋一转,就紧追两步赶上了朱厚照,冷不丁开口说道</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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