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守仁的疑问,徐勋当然不会解释说这是从后世里军训连长兼任一排长的灵感而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一手组建起来那两千人,不想随随便便弄两个外来千户压在他们头上,以至于让这些人失了上进心。至于那钱宁,他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那几个少爷兵的。
老天爷主动把这样一个人送到他眼前,不用就着实可惜了
“放心,我的王主政,我不像你这么老实,山人自有妙计。”
被徐勋又揭了老底,王守仁一时恼羞成怒,当即气咻咻地说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一直糊弄我,我何至于这三个月一直没把太子殿下给认出来好,这些少爷兵就全归你管,我可不想在兵部受那些老大人的排揎,到了军中还要受他们的闲气你在这挑人,我回兵部去看军余的名册,免得让人糊弄了。”
他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就突然站住了:“说实话,我宁可在西苑那三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意在衙门和那些老大人小大人们打擂台”
目送王守仁消失在门外,徐勋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官场么,原本就是磨灭年轻人锐气的地方,那些个性滑不溜手善于转圜的人总是上升到高位,而太有棱角的纵使能凭借圣眷一时居于高位,但时间长了下场就不知道了。如今的王守仁虽则是落第两回,馆选庶吉士又失利,官场上一度不甚得意,可骨子里终究是那样一个刚烈的人
不同于头一批时间紧,那五个百户也没得选择,这一次徐勋着实是精挑细选。看武艺看识字看性情,在武艺队列之后,他甚至仿效后世的面试不惜耗费时间一个个叫人进来面谈,从拉家常里抽丝剥茧地了解这些未来的属下。而这些看在老奸巨猾的叶广和李逸风眼里,自是暗自赞赏有加,可四个如假包换的贵公子就表现不一了。
张宗说和徐延彻都在抑制不住地打呵欠,齐济良倒是勉力打起精神,可怎么也不明白徐勋的用意,唯有王世坤小眼睛一闪一闪,等到最后一个人出去之后,徐勋直接一张名单一蹴而就甩给了叶广,他听到今天选出的那四个人的名字,心底立时透亮了起来。
这四个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家世简单,但全都是为人长兄,下头弟弟妹妹却有好几个换言之,是善于照顾小孩子,可人情世故却谈不上精通的老实人。徐勋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老谋深算了
而对于朱厚照来说,这三个月虽说初一十五要去文华殿升座,老大不情愿地看那些东宫属官给自己磕头,虽说每天上午要去文华殿听那些千篇一律的课,但每天下午的日子却是异常惬意。到西苑看幼军操练,跟着王守仁学射箭抑或和徐勋比射箭,听两人谈天说地讲兵法话地理,徐勋还常常会信手拈来地讲西边那些蛮荒之地国家的有趣故事,原本极慢的日子竟是一晃而过。现如今幼军们的半个月假期才放了个开始,他就受不了了。
“无聊透顶”
看到朱厚照劈手把一本书扔在地上,整个人一下子仰卧在了软榻上,暖阁中伺候的几个太监没一个人敢吭声,尽管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的第五回了。张永之前倒是试着劝慰过一回,但换来的却是这位太子爷恶狠狠的一个白眼,一时也有些没辙;谷大用也用出宫当做过诱饵,可东宫殿下不想看戏也不想逛街,他又不敢带人去青楼楚馆,于是只好怏怏退缩;至于马永成之流就更不用说了,朱厚照连杂耍喷火等等最爱的东西都没兴趣了,他们还能怎样
“殿下,殿下”
听到这一连声叫唤,朱厚照连手指头都懒得挪动一下,就这么躺着懒洋洋地问道:“你滚到哪里去了,这会儿才回来”
这一溜小跑窜进来的却是刘瑾,他仿佛没看到同僚们那些恼怒的目光,满脸堆笑地跑到软榻前单膝跪下,因笑道:“殿下,俺刚刚打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是徐大人刚刚上了一个折子,说是所要的军官已经选齐,因外间各校场分属各卫,不好占用,所以请暂借西苑内校场半个月来操练这些个军官,司礼监萧公公说晚间就把奏折送到御前去”
话音刚落,刘瑾见朱厚照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脸上满是兴奋,他就又神秘兮兮地说道:“殿下知道这些个百户里头有谁不嘿,居然有四位谁都想不到的公子哥头一个是寿宁侯世子,第二个是定国公次子,第三个是魏国公的小舅子,就是咱们见过的王世坤至于第四个,殿下您保管怎么猜都猜不出来”
朱厚照被刘瑾逗弄得兴致盎然,立刻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最后猛地一拍大腿道:“徐勋这家伙最狡猾不过了,他不会把那个齐济良也要过来了吧”
刘瑾原还想卖个关子哄朱厚照开心,不想这位主儿居然联想如此丰富,一时间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殿下您怎个知道的”
“那当然,也不想想本太子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得意扬扬的朱厚照立时再也忍不住了,趿拉着鞋子下了地就连声吩咐人来给自己穿衣裳,最后就急匆匆地往外走道,“快去司礼监,找个文书官把奏折赶紧送到御前,我要去父皇那里说项,再这么闲着我骨头都要发慌了”
有朱厚照说项,再加上弘治皇帝知道徐勋一口气把那么四个出身显贵的百户挑了进来,也有心扶一把,便半推半就地允了徐勋把这些人拉进西苑内校场。只是,从前操练五百人的地方这一次就多了这么十五号人,外加马桥那五个休假三天就被硬拉来的教官,自然显得稀稀落落没气势。尤其当徐勋撂下一应人等一站便是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正如徐勋所料,尽管一堆人都是摇摇欲坠,但头一个发难的正是寿宁侯世子张宗说。这位世子爷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满脸通红地嚷嚷道:“这一站就没个头,这算什么练兵我是百户,又不是那些军户,练这些没意思的干什么,小爷我不干了”
见张宗说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一直同样是站着的徐勋这才淡淡地说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怎么,难道你还敢拦着我不成”寿宁侯张鹤龄在外头就是最强横霸道的,张宗说在家里畏惧父亲威严,在外头当然就是另一幅嘴脸,此时霍然转身指着徐勋的鼻子就骂道,“大不了我上皇后姑姑那里去求恳,我就不信我来得还去不得了别以为你和太子殿下交好,就在我面前摆什么大人的架子,我还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呢你算什么东西”
“本太子有你这么个不中用的表兄,脸都丢干净了”
看到刚刚悄悄莅临,却躲在场边那些看热闹宦官后头的朱厚照眼下终于气咻咻地现出了身形,徐勋不禁莞尔,随即少不得装模作样地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免了”
朱厚照见张宗说转身瞅见自己,旋即犹如见了鬼似的,他就恼怒地嚷嚷道,“徐勋,我记得你这府军前卫有军规,训练偷懒是要受罚的唔,是军棍二十还是三十来着”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仗势压人,升官有道下
真是太子殿下来了
无论认识朱厚照的也好,不认识朱厚照的也罢,徐勋那一声太子殿下却是如假包换的。再看刚刚还气急败坏的张宗说在呆愣之后,竟是哭丧着脸跪了下来,其他人哪里还会有什么怀疑。那些个锦衣卫的世袭军官既是徐勋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站这么久虽也疲累,此时此刻少不得昂首挺胸,一个个恨不能把最佳的精气神显露出来,而王世坤徐延彻齐济良这三位,也当然不会去学倒霉的张宗说,一时都打起了精神。
于是,跪在那儿的张宗说显得异常无助可怜,只这会儿没人有工夫同情他。尤其是当徐勋念出操练偷懒军棍二十的时候,王世坤甚至还幸灾乐祸地咧了咧嘴。
“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朱厚照如今虽说对两个舅舅都客气些了,可对那些表兄弟可却都不怎么看得上,因觉得张宗说丢了自己的脸,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迸出了这么一句如今已经少有人敢放在嘴边的明言,继而才看着徐勋说道,“徐勋,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本太子要的是勇武之士,不是那些脓包势的软蛋”
张宗说虽比朱厚照还年长两岁,但见着这个太子表弟一向就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声不敢吭,这会儿听朱厚照撂下了狠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磕头道:“殿下,臣知错了,臣知错了,求殿下看在臣年少无知又是头一次犯错,宽宥臣这一次”
“磕什么头,没出息,我又不是你顶头上司,这军规就是军规,谁犯了都得罚徐勋,你说是不是”
徐勋早料到张宗说必然是第一个撑不住的,要是朱厚照不来,他倒是真打算给人一点颜色看,但眼下太子来了,这么做反而有故意借势压人之嫌。于是,他转念一想,他就走到朱厚照身侧道:“是,太子殿下着实赏罚分明不过,姑且念在这是头一回,不如就先饶恕他这一回。但皮肉之苦可以免了,却不能不罚,今天操练结束之后,令他抄书一百页,如何”
说完这话,还不等朱厚照开口,他就又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总得给皇后娘娘和寿宁侯留点面子,否则堂堂世子被人扒了裤子打板子,于二位脸面不好看。”
“好吧,依你”
朱厚照只恨张宗说要偷懒耍奸还把他这太子拿出来当靠山,一时气急才打算打他的板子,可徐勋拿了张皇后出来,他想想也就只能暂且作罢,但眼珠子一转就补充道:“不过一百页不够,先抄两百页以儆效尤,操练还照常,让他晚上点灯抄还有,这几天不许他擅自离开西苑,免得他回了家去找人代笔张宗说,你给本太子老实点,我可认识你的笔迹”
尽管逃脱了二十大板,但站起身的张宗说想到那二百页书,一时只觉得欲哭无泪。而徐勋见朱厚照来了,自然不会让其就这么观瞻这样枯燥的军姿训练,喝令张宗说归列之后,他只是片刻就吩咐马桥暂时休息,旋即就带着朱厚照来到了从前给幼军们讲课的地方。
随侍的刘瑾和张永忙着张罗椅子茶水,徐勋少不得接着刚刚的由头笑道:“殿下真是虎威,张宗说这样蛮横的性子,殿下一喝就立刻老实了。”
“那是当然,别看他在我和寿宁侯面前老实,这小子在外头也是一霸,有一次正好给我撞上了他欺压良善,我就悄悄让人狠狠教训过他”说到这里,朱厚照便斜睨一眼徐勋,“这事可就只有我和刘瑾张永知道,你可别说出去,那次母后气坏了,顺天府尹挨了老大的排揎”
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见刘瑾和张永都是没事人似的,仿佛朱厚照提到的不是他俩个,徐勋不禁哑然失笑,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赞了一句小侯爷高明。而这一声小侯爷又勾起了朱厚照从前的那些记忆,当下又埋怨道:“都是张宗说这脓包败坏了我的名声,想当初我跟着王守仁学射术的时候,手都磨出泡了,还不是一声不吭在那练着,哪里像他这么没用早知道我怎么也不用他这寿宁侯世子的名头,真是丢我的脸”
“是是是,殿下要不是这等勤学苦练,怎么能前次在那许多老大人们面前出场惊艳”
“那当然,只要我认真起来,这些哪里在话下”想起那时他一出场,群臣那瞠目结舌的样子,朱厚照立时心痒痒了,霍然站起身就叫道,“你前几天不在宫里,我倒忘了快快,再和我赛一次,那次居然马失前蹄输了给你,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扳转回来”
“好好,不过殿下带着刘公公张公公,我再去叫两个人见证可好”
朱厚照巴不得在人前炫耀一下自己的箭术,一听这话立时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及至他匆匆带着刘瑾和张永来到了后头那一条长长的驰道,足足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徐勋不慌不忙地带着两个人来。前头一个他认识,是魏国公的小舅子王世坤,而另一个壮汉他却完全没见过。但这会儿他完全没在意这些,连声催促着开始。见王世坤和那个壮汉以及刘瑾张永一块去安设了靶子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他二话不说就抓起了一旁的那把宝弓。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方才重新回到了内校场。最初精神奕奕的朱厚照这会儿却是憋了一口气,偷眼看见徐勋一脸坏笑,他忍不住冲着其轻哼一声:“本太子不巧又是马失前蹄,且再让你得意一阵”
“是是是,臣只是超水平发挥,这才侥幸又赢了殿下一箭。”
当着外人的面,徐勋自然是不失臣子本分,笑容可掬地应道。见朱厚照没好气地别过脑袋仿佛就要走,他便快走两步追上,却是又轻声说:“话说回来,此次两千府军前卫的事,臣也想和殿下商量商量。如今人多了,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暂时可以不设,但千户却是要有的。臣拟将两千人设为左右营,左营以之前那五百人为基础,千户由马桥暂时署理,就是那个黑大个。至于右营,则是以此次新调的人为主,再加上王世坤他们这几个出身显贵的百户,所以这千户的人选不好挑。臣思来想去,便打算委了钱宁。”
“钱宁是谁本太子倒觉得王世坤挺好的,人机灵,不像那张宗说只知道仗势欺人”
徐勋瞥见刚刚奔前走后却一句多余话都没有的钱宁恰是呆若木鸡满脸不可置信,直到朱厚照出言反对才脸露黯然,而王世坤则是一脸的惊喜,这时候,他就笑着说道:“世坤机敏练达,当然是好,但经验却未免有些不足。至于钱宁,就是刚刚给殿下报箭靶的,世袭百户又有一身真本领,况且年纪也稍大一些,稳重妥当。”
“哦”朱厚照看了看钱宁,见其果然是人高马大,不免老气横秋地歪头在其面前打量片刻,这才微微颔首道,“好,你看中的人想必不差。至于王世坤”
朱厚照斜睨了王世坤一眼,这才笑眯眯地说:“王世坤,徐勋都这么说了,这次就只好让你吃亏了。不过,横竖府军前卫两千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你好生操练着,下次再扩充一千人进来,我让你当千户,也不用什么署理,直接就正职徐勋要是还不肯,我给你做主”
王世坤听徐勋把到了嘴边的机会推出去,原本还有些小小的郁闷,可当朱厚照这么开口一说,他立时恍然醒悟过来,慌忙称谢不迭。这时候,徐勋则是不动声色地踢了钱宁一脚,见人扑通一声就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谢恩,他不觉嘴角一挑。
“钱宁,别辜负了徐勋对你的举荐张宗说那几个家伙,你该怎么操练就怎么操练,到时候要是他们不像样,我可唯你是问”
“殿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对于连连磕头的钱宁,朱厚照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看看天色就唉声叹气道:“好了,又该回去了。明儿个一早又是考较,晚上又得背书,要是背书和射箭一样有趣就好了”
眼见朱厚照自顾自地背着手往前走,刘瑾拔腿就追了上去,而张永则是瞅了个空子对徐勋说道:“这蒙古小王子不是越打越来劲么苗公公正在可劲钻营,希望能再和保国公搭档,一块带兵出征。世子可千万快些儿把这两千府军前卫练好,到时候要真的派兵,有太子殿下进言,你把队伍拉出去跟着他们走一趟就是老大的功劳,别错过了这等良机”</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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