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突然发作起了一武一文两位顶尖的大臣,几个内侍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声。朱厚照从太子升格成了皇帝,东宫那些内侍一个个水涨船高,如今多半都成了分管二十四衙门的太监,贴身伺候的活计就渐渐都是他们这些小一辈的领了。可他们又没有打小陪伴的情分,至今也摸不清楚小皇帝的脾气,谁敢贸然劝说什么
朱厚照一个人骂骂咧咧发了一会脾气,见无人搭腔,渐渐也觉得没意思,当下没好气地骂道:“一个个都木头人似的,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皇上要是觉得他们几个不会伺候,奴婢回头就换几个人来”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个声音,扭头一见是刘瑾,他便不理会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内侍,没好气地伸手一招道:“你死到哪里去了,只留下这些木头人在朕面前杵着,想找个人说话都不成”
“奴婢这不是想着如今天气炎热,所以去御膳房吩咐做些冰酪么”刘瑾笑呵呵地从旁边小火者手里接过了一个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朱厚照面前,见小皇帝拿起银勺就挖了一大勺往嘴里一放,旋即就露出了十分喜色,他立时满脸堆笑地说,“皇上可觉得好些了”
“嗯嗯,还是你懂得朕的心思”朱厚照只觉得一片冰凉从喉头滑进了肚子,一时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夸赞了一句就头也不抬地埋头又是好几勺,末了方才搁下银勺说道,“刘瑾,你去打听一下徐勋明天几时启程,朕要去给他送行”
“啊”要是别人,听见这一茬必定苦苦相劝,但刘瑾愣了一愣就立刻笑了起来,“皇上果真是信重徐大人。不过奴婢要请皇上示下,是微服去,还是摆銮驾”
见朱厚照闻言犹豫了起来,刘瑾就趁热打铁地解说道:“微服去,皇上只要拿上寿宁侯府或是建昌侯府哪位公子的名头就得了,而若是摆銮驾,奴婢这就得去知会銮仪局尚衣监都知监,接下来还得去内阁和六部都察院打招呼,让顺天府五城兵马司预备净街”
“行了行了”朱厚照一听说这么麻烦,立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朕不摆銮驾,就这么微服去送他,人不要太多,你叫上谷大用马永成那几个就得了,留着高伴伴在宫里头坐镇,以免司礼监那几位没事又来聒噪,尤其是王岳”
有了皇帝这句话,刘瑾接下来自然是一通紧锣密鼓的安排。所幸如今尚未到六月初二西角门视事,文华殿召见内阁部院大臣也是六月初二一并开始,朱厚照这小皇帝要溜出去,只消过得了张太后这一关便畅通无阻。而张皇后素来对朱厚照宠惯了,这天晚上听说儿子要去送徐勋,虽觉得不合规矩,但也只是点着他脑袋嗔了两句。
“你如今是皇帝了,也得学一学你父皇,不要还和从前那样和人没大没小的。徐勋固然是事事为你着想,可你也不能没个帝王威仪。就好比明日去送他,你想说什么”
张太后只是这么一问,并没有提点朱厚照应该说什么,因而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一直到出阜成门,这脑袋里头还是在纠结自己该说些什么。封官许愿吧,他给徐勋封官许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对方是一个劲地推辞谦逊,显见不热衷;赏赐金银吧,徐勋还在给他筹划着创收丰盈内库呢,他赏那几个钱简直是笑话;而要说赏赐几个美貌宫女他还怕自己那位沈姐姐恼羞成怒给他几拳呢
于是,当官道上徐勋闻讯匆匆赶过来深深行礼之时,他一手把徐勋搀扶了起来,想了想就郑重其事地说:“徐勋,这回你前往宣府,不光是关系到你自己的名头,还有朕和先帝的名头。要什么人什么东西你尽管对朕直奏,朕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满足了你。等到你凯旋归来,朕给你庆功之外,赐婚也绝对少不了你的”
朱厚照也不管身边几个太监是怎样震惊的表情,又自顾自地背了手说道:“从前朕和你说过,有朝一日要去看看大明朝的大好河山,现如今朕还没这个机会,你却已经觅得良机了,那就不要辜负这天赐良机,好好教训一下那些窥伺大明河山的鞑子你从前什么事都有法子,朕相信你这回也能够马到功成”
小皇帝这番话决计谈不上多少帝王心术,也说不上有多慷慨激昂,可听在徐勋心中却觉得身为感动。此前那些烦躁没把握这会儿都被他丢开了去,他几乎不假思索地一躬到地道:“皇上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不负皇上期望”
“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被这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又激起了心头情绪,朱厚照一时又忘乎所以地伸手在徐勋肩膀上一拍,见那边厢将士们有不少往这里瞧看的,他就又瞅着张永道:“张永,你这回跟着出去,务必和徐勋一块齐心协力,该禀报的尽管禀报,不要藏着掖着,记得凡事有朕呢只要是对的,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自有朕给你们在后头做主,朕不是会相信三人成虎的皇帝”
张永服侍朱厚照这么多年,深知小皇帝的秉性,因而听到这最后一句承诺,他只觉得放下了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躬身应诺之后就斜睨了一眼刘瑾等人,又垂下了头去:“皇上,奴婢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还请皇上善自珍重。这服侍皇上的事,奴婢就只能不得已交给老刘老谷老马他们几个了”
“去你的,你不在,咱们难道会饿着冻着皇上”刘瑾知道朱厚照从来不拘小节,索性当着小皇帝的面笑骂了一句,见朱厚照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的,他便昂首挺胸地说道,“咱们不但会把皇上伺候得好好的,而且也绝不会让皇上受那些老大人的气”
“朕有你们这些人,何愁大事不成”朱厚照听得心花怒放,一时意气风发,“今天朕亲自送你们启程,等到你们大功告成归来之日,朕还会亲自为你们接风”
“皇上珍重”
徐勋斜睨了一眼刘瑾,见其对自己打了个万事放心的手势,便再次对朱厚照深深行礼,见小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才转身去上了马。待得后方张永渐渐追了上来并驾前驱,他终究忍不住在半道上往后头又看了一眼,却发现朱厚照竟还在那怔怔冲他轻轻挥着手。
那一刻,他深深觉得,尽管自己在这大明朝不过短短一年多,可这一年多远远比从前那几十年来得精彩。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哪怕此去宣府乃是身不由己,他也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给那些老大人看看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完
第四卷 锋芒毕露时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下马威
九边冲要属宣府。
站在这宣府南城的昌平门楼上,保国公朱晖也好,监军御马监太监苗逵也罢,全都对这话有一种最深刻的感受。两人都不比那些呆在京城一步都没出去过的勋贵亦或是太监,曾经不远千里从京城带兵去延绥打过一仗,且不论那一仗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抑或根本连敌人的面都没照过,可这并不妨碍两人总比如英国公张懋这样一辈子没打过仗的多些见识。
这会儿朱晖按着城墙极目远眺,突然吁了一口气:“万全右卫的城墙总长不过六里,万全左卫和怀安卫的城墙都不过九里,而宣府城墙却是整整十三里,整整三丈五尺高,有这么一座雄城镇在这儿,鞑子就是入寇也只能在附近打打圈子。坚守不出才是上策,若不是前头总兵张俊非要冒进分兵,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大败仗”
苗逵和朱晖共事过一次,当然知道朱晖是稳健有余进取不足的性子,说得好听是稳妥,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缩头乌龟。他在心里讥刺鄙薄,面上却笑呵呵地说道:“没错,所以兵部户部一个劲催着找出鞑子主力来决战,咱家已经挡了几回了。倒是没想到保国公居然兵出妙招,调了徐勋过来侦缉情报。”
“他是天子宠臣,这一回只要把他拉下了水,到时候什么功劳都好说。就算没有功劳,分润他一些,他总会在御前帮咱们说上一两句好话,那也是咱们和他的情分。”朱晖绝口不提这事儿是李东阳的建议,后来徐勋又因事惹得京中老大人们坐立不安,于是他才顺水推舟来了这么一笔。等抬头再一看远方,见地平线处已经能看到蜿蜒前行的那一队人马,他就冲着苗逵颔首微笑道,“接下来就要有劳苗公公了。”
等到朱晖顺着昌平门楼一旁的台阶下去,苗逵才沉下脸来,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自从当上御马监太监,统帅四卫营和勇士营这些御马监亲军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沙场建功马上觅封侯即便就是有了爵位也是便宜家人所以前次征战宁绥他本是抱着绝大的希望。谁知道他靠着斩杀鞑子探马频频往京城报功,朱晖主力接触却一败涂地,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捏着鼻子继续报捷。好在京城文官们不糊涂,弘治皇帝却终究念着情分不理论。可朱晖背上了个脓包将军的名头,他这脓包监军的名头也一样甩不掉
“守守守,皇上给你这么多兵将,不是让了为你窝在宣府睡大觉的”
从嘴里哼了一声,苗逵盯着远处的人马望了一会儿,心里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奢望。也许,那个他曾经想要结交,却一直都有些拉不下脸去一个劲套交情的少年人,真能有本事找出鞑子的下落来,让如今这些闲着的大军能够去打一场真正的胜仗
徐勋自然不知道朱晖和苗逵截然不同的心思。这一路上他走得并不快,不单单是按照如今的军士操练情况,一日行军百八十里就已经算得上训练有素,而是因为此前朱晖要带去宣府的兵马根本就没齐备,甚至还有拖拖拉拉等到他临行的这一日方才启程上路的,于是偌大一条官道堵得严严实实。要不是他实在不耐烦了亮出小皇帝的金字招牌,怕是再耽搁四天都甭想到达。
就是这样,沿途看到那军容军貌,他仍然心头沉重。朝廷说是增援两万,但那是给保国公朱晖带的军马,之前陆陆续续再加上朱厚照预备后续调拨的,少说也不下四五万人,这还是朝中文官竭力减少的结果。他本是对文官力阻援军不以为然,可看到那些军队行军途中踩坏民田不计其数,路上的百姓全都宁可绕着官道走,还有碰到过一拨主将身边簇拥着几个眉清目秀的亲兵招摇过市,种种不堪龌龊看得他心里头直冒火。此刻眼看快到宣府城下,他少不得又回身对还算齐整的五百号人马招了招手。
“就快到宣府了,全都打起精神来”
离着城门还有数百步的时候,之前派出去的一骑探马就飞也似的跑了回来,到近前滚鞍下马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道:“大人,监军苗公公在昌平门相迎。”
徐勋闻言一愣,和张永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大为诧异。既是苗逵亲自相迎,他们就不好拖拖拉拉的,徐勋吩咐了钱宁带队之后,立时和张永一起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到了近前,他利落地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一个迎上来的马弁,这就大步往苗逵走去。
“怎敢劳苗公公相迎”
“诶,就因为保国公那个折子,你放着朝中的大富贵不享,紧赶慢赶吃沙子到了宣府,咱家来迎一迎有什么不应该的”苗逵说着又笑吟吟地看了张永一眼,“再说,保国公不但请动了你徐大人,还捎带上了宫中最知兵的张公公,这不是意外的惊喜”
张永曾经在朱厚照那儿和王守仁一搭一档,很是指摘过苗逵不懂军事只知冒功,这会儿人家一个最知兵的高帽子送上来,他不免有些尴尬,干咳一声上前见礼过后就连声谦逊着不敢,接下来就再也不说话了。
而苗逵也不为已甚,等后续兵马到齐,他又和颜悦色地说道:“近来一拨拨的援军开过来,有的安置到万全左右卫和怀安卫,但大多数都在宣府城内驻扎着,营房是最缺的。好在天气炎热,就地安置也还能捱得过去。不过,徐大人你们远道而来,咱家早就让人预备好了营房,就在这昌平门楼边上不远,先让他们去安置吧。你们几个初来乍到,咱家再带你城里逛逛。”
“多谢苗公公”
徐勋知道自己虽是被突如其来地调到宣府来,可无论苗逵也好朱晖也罢,大体细节上总不能亏待了以至于惹怒小皇帝,因此就是再挤再困难,也苦不着自己带来的这五百号人。此时谢过之后,他招来钱宁吩咐了几句,就让其跟着苗逵下头一个中年太监去安置兵卒,就连张永也一个眼色把跟自己出来的两个中年宦官和几个小火者给遣开了,最后除了徐勋张永,只留下了两个年轻人。而苗逵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旋即就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还有仁和大长公主家里的齐公子”
徐延彻和齐济良虽说在京城的公子哥当中有些名气,可苗逵这御马监太监却是他们的长辈都要恭敬应对的,此时见苗逵居然认得他们,两人都是吃了一惊,旋即慌忙双双行礼不迭。苗逵却仿佛不是初见似的,又是夸徐延彻不走祖辈余荫,又是赞齐济良事母至孝,说得两个年轻人都是神采飞扬。
等到那五百人已经全都被领走了,他这才笑容可掬地说道:“今天你们初到,咱家已经预备了地方给你们接风,就在宣府大名鼎鼎的清远楼附近。吃喝其次,有些军情大事,咱家得和你们说道说道。”
清远楼位于宣府南北大街的交汇处,光是地基就有整整三丈多高,整座楼有三层,重檐多角十字脊歇山顶,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内中安置着一座大铜钟,因而宣府本地人又称之为钟楼。因宣府地处九边冲要,此钟楼除却暮鼓晨钟,又有关键时刻鸣钟全城示警的作用,纵使大白天下头也有几个军士守着两边券洞。而头一次来宣府的徐勋在那挂着清远楼匾额的南门处停了一停,仰望片刻,这才随着苗逵直接进了一旁一座三层楼高的酒楼。
此刻徐勋的随从人等包括亲兵都已经被苗逵的人领去安置了,连苗逵自个也没带几个从人,一行人统共就七个,自然显得低调。徐勋跟着苗逵上了三楼,领头的伙计推开前头那扇门,就只见这赫然是一间东边正对清远楼,几乎占据了整个酒楼三楼一半的大包厢,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圆桌,四周除却桌椅几凳摆设之外便显得空空落落,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是给那些歌姬舞女留的地方,若是太小了摆不开没个气势。从前这里是总兵张俊长年包下的,现如今他刚打了败仗,这地方店家方才有胆子腾了出来。”说到这里,苗逵便斜睨了一眼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伙计说道,“让你们厨房用心一点,收拾几个拿手的菜送上来。”
“是是是。”那伙计本只听说今天这一拨大主顾阔绰,如今见这白面微胖的中年人直呼总兵的名字,他不禁想起了这回从京师来增援的那些个大人物,一时噤若寒蝉,连声答应之后,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老爷,可要挑几个干净懂事的小丫儿来唱曲子”
“不用。”苗逵立时摇了摇头,等人连连打躬掩上门退下去了,他抬手请徐勋张永并徐</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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