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差遣,自然不敢怠慢。”那三角眼汉子仿佛要跪下,可一见神英立马伸手搀扶,他哪里会勉强,就势直起腰来,却从怀中掏出一封印泥封口的信递了过去,又说道,“刘公公吩咐过了,神将军看过之后,麻烦给个回文或是回执,我回去好复命。”
“好好好。”
神英得了信,心中大定,便吩咐那亲兵把人带下去好好招待,自己则是攥着那封信匆匆回屋。他可不像那些文官似的非得用裁纸刀,三下五除二直接把封套给撕了,一把掏出里头的信一看。知道刘瑾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平日都是让别人捉刀,他便先看了后头那一方小印,确认无疑方才看了正文,旋即眉头渐渐就拧成了一个结。
刘瑾那信上别的话都没有,只让他竭尽全力帮着徐勋,等做成了事情,到时候一定会替他在御前保举请赏。这信要是数日之前来,他铁定要以为这是笑话毕竟朱晖此前上书就是儿戏,他哪有那样的本事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成事可前两日眼见得徐勋那番表现,他就不觉有些心动了。
在京城督果勇营看似是风光,可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勋贵云集大佬密布,要作威作福他还远远不够资格,哪里比得上镇守一方的总兵刘瑾是当今小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这要是他能顺带再帮上徐勋一把,有这两人帮忙,别说复任总兵,他就是封个伯爵也有望
想到这里,他立时捏着那封信到了里头书桌旁,亲自磨墨之后就扯过一张纸,提笔蘸足了浓墨奋笔疾书了起来。只他拿惯了刀子,这笔杆子实在是不怎么利索,一个个字四四方方,最小的也有铜钱大小,一张小笺纸上根本写不了十几二十个字,须臾一张写完就又是一张。整整写了三张纸,他才把意思表达齐全了,把纸晾在一旁后,就摩挲着下巴上那浓密的斑白胡须沉思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唤。
“大人”
“又有何事可是那信使着急返回来催促”
“回禀大人,不是那信使。是府军前卫百户齐济良来访,说是有件事请大人帮忙。”
想着什么就来什么,神英颇有一种瞌睡偏有人送枕头的感觉。他立马给了回信,又厚厚犒赏了那个信使打发人回去,旋即吩咐传见齐济良。等见着人的时候,发觉对面那少年尚不满十五,尽管是有意打扮老成,可依旧难以掩去面上那一团稚气,他顿时满腹狐疑。
这齐济良又不是说来送信,难不成徐勋会派这么小年纪的娃娃来和自己商谈大事再者,此子他也听说过,仁和大长公主的独生子,曾经郑旺的案子据说就和这位有关,能进府军前卫指不定是大长公主苦苦求来的,怎么可能是徐勋的心腹
面对神英审视的目光,齐济良不禁有些紧张。他在京城虽说时虽说走在哪里都有人敬着,可人家是敬的他家世,现如今在军中,那些成年人就未必会看着他母亲大长公主的面子了。想到临行前徐勋叮咛嘱咐,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挺起胸膛说道:“我家大人遣卑职拜上左参将,言说闻听左参将曾镇宁夏延绥宣府大同,四边地形了然于心,所以携地图一副想要请教左参将。”
请教地形
神英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到齐济良拿出那一幅地图在他面前全盘展开,看到那上头标注的虞台岭以北几个地点,他的瞳孔不由得就收缩了一下。那几处都是从前他违禁贸易时,麾下亲兵走的交货路线,几处人马躲避巡行官兵的山坳树林等等,也只有他才知道。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锦衣卫或西厂再次调查了他的过往,一时为之大怒。
然而,还不等他爆发,齐济良就又说道:“我家大人是从百户徐延彻那里听说的前事,所以让卑职问一问大人,虏寇是否可能选择这些地方藏身”
竟是这个意思
神英这才恍然大悟,暗道自己是老糊涂了,竟然忘了定国公徐光祚的次子便在徐勋军前效力。此时此刻,他免不了俯下身子仔仔细细看了那十几处地方,又用指甲在几个地方掐了一道,这才直起腰说道:“虞台岭以北可供藏身的确实就那些地方,这几处是最可疑的。虏寇如果人多,分散开来也不是没可能,但他们的探马斥候却是一等一的厉害,贸然哨探这些地方,打草惊蛇不说,十有八九也是白白送命。”
齐济良对这些是一窍不通,可世家公子素来矜持,当下只颔首说道:“多谢左参将提点,卑职回去之后必定禀告我家大人。”
眼见齐济良拱了拱手就要告辞,神英不禁瞠目结舌。这就算事情办完要走了那徐勋看着是一等一的精明人,怎么会用这么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子他这么说便是一个引子由头,齐济良就应该虚心询问该如何解决那个问题,于是他就指点一二,而齐济良这么回去之后,自然就该换成徐勋亲自登门请教了。可是,这设计好的戏码却被这个呆小子全都破坏了
因而,见齐济良已经到了门口,神英不禁脱口而出道:“你且等一等事关重大,你且带着我去见你家大人”
因之前苗逵有意关照,府军前卫营地很是宽敞,徐勋一个人就占着三间屋子,见客的明间、料理事务的东屋、作为寝室的西屋,一应都比照寻常大户人家,这在军中自然是稀罕。不过和如今四处征用各处府邸住着的保国公朱晖和其他将领,他这也算不得什么。眼下他和张永相对而坐,听张永转述从宣府镇守太监刘清那里听来的诸多情报,两个人围着一张图写写画画,不时商量两句。正在这时候,一个亲兵在外头低低唤了一声。
“大人,齐百户回来了,跟他来的还有左参将神大人。”
“终于是来了”
徐勋长舒一口气,见张永伸了巴掌过来,他便笑呵呵地和人互击一掌道:“不枉我那天派人连夜紧赶慢赶回京城给老刘送了信。幸好你记得清楚,知道这神英上杆子巴结老刘,这老刘一封信比我费尽口舌都来得管用,这会儿人立刻亲自送上门了”
“有了他在,再加上一两日就会到的旨意,保国公就是再不想你去万全右卫城,也再没理由反对了”张永嘿然一笑,继而又眨着眼睛说道,“最要紧的是咱两个联名上书,让宣府总兵张俊和镇守太监刘清随我等去万全戴罪立功,皇上一准奏,立刻能把宣府旧部人心拉过来”
第三百零三章 强势的正德
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在这年头绝不是常见的。毕竟无论内阁还是司礼监亦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谁都没那个耐性看一个臣子在奏疏里自顾自地闲扯。天子和大佬们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长话短说短话更短说,言简意赅成了每个官员的必修课。然而,这定律却显然不适合朱厚照。这会儿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他歪在凉榻上由得一个宫女在那给他打扇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那厚得恍若一本书似的奏折,看着看着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朕就知道他惯会设圈套,这下竟是把保国公朱晖都给套进去了”
一旁的刘瑾是早就先过目了这些的。对于徐勋和张永把奏折送给他转呈,他心里是十二分的熨帖,毕竟,这代表两人首肯他是如今朱厚照身边实质上第一人的地位。所以,听朱厚照这么嘟囔,他便凑趣地说道:“可不是要说保国公和苗公公也实在是太谨慎了些,也难怪朝堂上那些老大人们一个劲催着进兵。”
“他们就知道催前线打仗要是那么容易,那个饱读诗书的巡抚李进怎么会吃了这么个大败仗废话少说,明日一大早西角门那边点卯朕不去了,把内阁三位老先生和六部都察院那些人全都叫上,文华殿议事。朕说好了要给徐勋撑腰的,这一回总不能让他们孤军奋战”
次日一大早正是六月十五,也就是往日的望日大朝。如今因为弘治皇帝的丧事,大朝仍是于西角门举行。百官一大早就在午门之外排班,依序入内又在鸿胪寺官引导下在西角门前依次立定的时候,夏日太阳已经早早升了起来。虽还谈不上有多少酷热,但晒在人的头顶上仍是不好受,不一会儿,一些年迈老臣的脑门上就已经沁出了点点滴滴细密的汗珠子。然而,众人本以为不一会儿天子銮驾就会过来,可足足过了一刻钟,等来的却是一个太监。
“皇上有旨,朝中所奏五事昨日晚间都已经呈上,一概准奏。如今虽说已经入秋,但天气依旧酷热,皇上体恤诸位大臣辛劳,今日免朝。宣府万全军情紧急,着内阁三位先生和六部都察院诸位尚书侍郎即刻到文华殿议事,其余官员各自回衙料理事务。”
话音刚落,刘瑾就见下头官员们一片哗然,顿时暗骂一声不知趣,旋即又轻咳一声提高了嗓门说道:“皇上念在诸位等候辛劳,五品以上各赐西瓜一枚,五品以下冰饮一杯,以消解暑气,回头也好有精神料理各方事务。”
随着他轻轻一挥手,立时有十几个小火者一筐筐地西瓜抬了上来,紧跟着又是好几个大茶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免朝和同样突如其来的赏赐,一众官员顿时更是议论纷纷,可这些天文华殿议事朱厚照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皇帝每次都准时出席,他们竟也找不到太多的言辞可以指摘,虽也有人愤愤不平拂袖而去,但更多的人还是按照官职领了赏赐才走,而刘健等人自然不会稀罕这些,看着不少争先恐后去拿冰水解暑的低品官员,不禁有人叹了一口气。
“这才是第一天上朝”
“数千人上朝,最远的连天颜都看不清,从前每次上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逃避不来的,其中还有寿宁侯建昌侯这样的勋贵,免朝就免了,做什么妇人之态”兵部尚书刘大夏没好气地打断了那个侍郎的感慨,这才环视众人说道,“有时间想这些,还不如想想今天本该轮着礼部,可突然又把我们一股脑儿全都召了去,皇上又想干什么”
是啊,皇帝又想干什么
无论是五朝元老马文升也好,其他历事三朝四朝的老大人也罢,一时都陷入了纠结之中。这些天的议事之中,朱厚照是成天的翻新花样,他们应付辛苦自不必说。而那些小事也就罢了,今天已经说了议宣府万全的军情,那必然涉及前方军务,只盼小皇帝不要出么蛾子才好。
然而,怕什么偏生来什么,众人鱼贯而入文华殿才站好,那边厢朱厚照就兴冲冲地进了殿来。他往居中宝座上一坐,等众人叩头起身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朕今日召诸卿过来,是关于宣府万全的军务。之前宣府总兵张俊他们打了这么个大败仗,朝中关于失机还是死事,一直都争议不下。”
“回禀皇上,此事臣等已经议定,由巡按直隶御史夏时亲赴宣府查勘总兵张俊镇守太监刘清等”
刘健这一句话才说完,朱厚照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查勘归查勘,可该做的事情还得先做。保国公之前又上书奏左参将神英李俊等人兵少,朕决意再派兵六千增援,然后在十二团营中再挑两万人预备着,让兴安伯他们这些操练好了,若战事有变就可以随时派到宣府去。还有”
这说的一桩一桩,已经让群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偏生朱厚照一点都没去理会他们的表情,顿了一顿又自顾自地说:“还有张俊和刘清毕竟都在宣府多年,如今打了败仗就直接搁置,也是浪费人。鞑虏此前一度重兵压万全右卫城,眼下虽然已经撤走,可终究行踪成谜。徐勋已经上书请去万全右卫城。他此去本来就是保国公专门向朕请调的,没有侦缉情报却还窝在宣府的道理,所以朕打算准了他,另外让张俊和刘清随行,就算是他们戴罪立功。”
谢迁几乎不假思索地抗辩道:“皇上,此番败仗天下震动,纵使不罪张俊等人,也该将他们逮问上京,或追究罪责或蒙恩不问,总得有一个详查的过程。而且,现如今保国公才是总兵官,徐勋越过他上奏,未免于军法不合,况且万全右卫是整个宣府最北的卫城,随时可能有虏寇,徐勋从未上过战阵,万一遇险无异于送上门去,恳请皇上三思。”
“等详查清楚了,鞑子早就跑了张俊毕竟是和虏寇接触过的,刘清也在宣府多年,令他们戴罪立功,便是申明朕用人不全因胜败,也是看他们在败北之后是不是能拿出一个样儿来至于徐勋越过保国公上奏,朕原就给了他直奏之权,况且他对保国公奏过,保国公不准,难道他还真的就在宣府之内无所事事那你们那时候一个个举荐他去宣府何用”
朱厚照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站起身来:“起头催进兵的是你们,调人去宣府的也是你们,说他未经战阵去万全不行的也是你们他就是知道自己年轻没经验,所以才要张俊等人随行。朕知道你们想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可从古至今有多少名将纵横天下未尝一败难道打了败仗就没人权了”
此时此刻,朱厚照浑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还曾经在徐勋面前,大骂过张俊等人这败仗打得窝囊诸如此类云云,甚至忘情到徐勋奏折上那原话都直接引用上来了。见群臣被他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便气咻咻地说:“这事朕意已决,这是下旨,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当然各位若是不奉诏,朕就下都察院和六科廊让言官们先辩白辩白”
自从小皇帝登基,诸位大佬都觉得,往日里常常用得着的言官,现如今渐渐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了。很有那么几个人正围着皇帝的每一道政令摇旗呐喊欢呼叫好,尽管只是一小撮,但可以预见随时随地能变成一大群。更何况徐勋所为不合规矩固然不假,可挑毛病归挑毛病,这个在京城就让无数人不省心的小子,没打算在宣府混功劳是很明显的。
于是,在三三两两互相眼神交流乃至于窃窃私语之后,刘健作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终究深深躬下身去:“臣领旨。”
朱厚照今天这般强横,就是为了通过此事,这会儿目的达成,他总算是长舒一口气坐下了,嘴里却又说道:“这便是了,勤劳国事原本就是该褒扬的。既然张俊和刘清一块去万全右卫城,那巡抚李进也一样让他出来做事吧。乍然进驻了这许多兵马在左近,少不得扰民,他这个巡抚出来安民正合适。还有,王守仁还在帮忙督运粮草他一个兵部主事老干这些太大材小用了,让他去居庸关之前不是说虏寇势大猖獗,请在居庸关和白羊口增兵吗,准了,京营各发步兵一千过去协守,至于紫荆关倒马关,附近不拘哪儿调一千人过去。”
说到这里,他见下头仿佛没什么异议,这才再次又站了起来,有心伸个懒腰缓解一下昨晚上一晚上在那琢磨今天这些说辞的疲劳,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背着手说:“朕说这么一番话,接下来你们有的是好忙,都散了吧散了吧朕这人不偏不倚,此前还恨得张俊牙痒痒的,现如今也不是帮他这败军之将说话李进这个进士有的是同年同乡,张俊却没有,所以总得给人一个戴罪立功的公道。就这样,朕先回去了”
眼见小皇帝就这么潇潇洒洒地背转身扬长而去,留在原地的刘健等人甚至连行礼都忘了。直到朱厚照并那些内侍等等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刘健才冷着脸说道:“老夫不管你们之中哪些人和李进是同年,国有国法,接下来他查勘出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放缓和了语气说:“此番援军全都是武将,不过下头还有人荐设宣大总制的,虽说</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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