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了那只朱厚照送来的虎纹大引枕上。
“不是都说了,此番采选的事情都交给你们,用不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请示。”
“太后这等信赖,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但怎敢真的自作主张这一千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了,李公公已经精选出了三百人,待教习礼仪之后,便打算让太后您先过过目掌掌眼,毕竟,咱们那些小见识哪里比得上太后跟着先帝爷那么多年,耳濡目染出来的眼界”
高凤一面说一面打量张太后的脸色,见这位国母至尊果然面色霁和,他便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只是还有一桩,是奴婢得禀告太后的。之前皇上特意嘱咐过奴婢,倒是这次既然采选了一千人入宫,他无论如何也用不了那许多,所以曾经吩咐选几个聪明伶俐的服侍太后。虽说太后身边有的是得心应手的人,但添几个也是皇上一片孝心。皇上还说,太后身边用了多年的人,若是要放出宫去配一二好人家,那也是太后的仁心。”
张太后一听到朱厚照说要从这些宫女当中拨了人来服侍自己,那意兴阑珊的表情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藏都藏不住的欣喜。自古而来,当娘的最怕就是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于是这新媳妇进门之后,婆婆往往是少不得摆出架子来震慑一二。张太后如今没了丈夫,两个弟弟说是侯爷,可真正有多少本事她心中当然不是没数,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儿子。儿子要大婚,她心里要说没些情绪当然不可能。
于是,她好容易平复了喜悦的心情,当即就笑了起来:“这孩子,这都是特意为了他选的,竟然还记得我”
“百善孝为先,在皇上心里,如今自然是太后最重。”高凤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欠身恭恭敬敬地双手呈递了上去,待一个女官捧了送给张太后,他方才说道,“这是奴婢根据皇上的意思,遴选出来的八个人。因年纪太小的不够稳妥,这八个人都是年方二八,性子温顺灵巧,想来稍加调教,定然能将太后伺候得好好的。”
张太后心情既好,竟是打趣起了高凤:“你这一选,她们原本有份做娘娘的,岂不是要怨你”
“太后您这话说得后妃娘娘亦是要孝顺太后,她们如今有这福分,还不是高兴都来不及不是奴婢夸口,若是太后到时候看出她们有一分不情愿来,奴婢这眼睛便瞎了”
“你呀,一大把年纪了,还就会哄我开心”张太后随手打开那份折子,见上头林林总总十六个名字,单名双名都有,唯一相同的就是没有那些媚俗的兰啊艳啊金啊莲啊,看上去本本分分,她就更加满意了,合上之后就递给了身侧的一个女官,“既如此,你就跟着高凤走这一趟,把人带给我看看都是怎样精挑细选出来的。”
“是,奴婢遵旨。”高凤向来会做人,坤宁宫的女官宫女不论大小,往往都得过他的照拂好处,因而此刻这女官自然凑趣地笑道,“高公公善于选人,太后善于调理人,不是奴婢夸口,在咱们这儿一个月,比跟着那些教习宫女学一年半载都强。”
“一个个都是油嘴滑舌的”
嘴里笑骂着,张太后这心里却是得意得很,眼看着高凤和那女官一块告退而去,她方才舒畅地透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哪能不和自己亲她正想着该如何嘉奖一下如今越来越孝顺的儿子,可思来想去却给她想起了另一茬。
这些天徐勋可是仍旧常常入宫,这君臣两人老厮混在一块,就算那些闲话是人有意为之,可老这样下去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要不然,等高凤把那八个女子送来,她看看是不是有合适的,直接送了兴安伯府去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竟是不知不觉又坐直了身子,一双手无意识地将那个青缎大靠垫给揉得乱七八糟。
都是弟弟张鹤龄教女无方,从前她还觉得侄女张婧璇小小年纪聪明伶俐,可没想到竟是和人私订终身,还说动了朱厚照去向张鹤龄说项。幸好大明朝从来没有一家出两代后妃的,她想着这表兄妹两个好歹如此情分深厚,对张家未来也有利,只能索性装聋作哑,要不然她非得气死不可。若不是张婧璇不争气,配了前途正好的徐勋,岂不是天作之合,比她眼下只能想着赐人去可强多了
一大早得了皇帝的急令,陪着自己最不愿意陪着的人吏部尚书马文升和户部尚书韩文前去广平库、阜成厂和西城坊草场查验库存,这一耗就是一整天,一回到司礼监直房,掌印太监李荣就已经是瘫倒了下来。任由几个小火者服侍自己洗脚洗脸,又是热腾腾的茶灌下去,他方才总算有了一星半点胃口,可也就是喝了半碗清淡的蛋花汤。好容易歇够了,他想起让下头去打探的事,当即吩咐人去叫了杜锦上来。
“岁寒馆的事,你打探得怎么样了”
见李荣眼睛半开半合,双脚泡在注满了热水的铜盆中,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刚刚就一直犹如热锅上蚂蚁的杜锦自是心里七上八下。可想想是瞒不过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禀老祖宗,高公公带着太后面前的容尚仪去了岁寒馆,把周七娘和另外七个应选宫女,全都带去坤宁宫了。”
“你说什么”李荣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地喝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尽早报我”
“老祖宗息怒。”杜锦就势跪了下来,满面惶恐地磕了两个头,“高公公和容尚仪来得实在是突然,而且说是皇上吩咐选人伺候太后,那会儿已经快太阳落山了,小的不敢拦阻,是派了人去给老祖宗报信的,料想是在路上走岔了路”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荣就已经一脚踹翻了铜盆,那洗脚水一下子泼得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即便如此,他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挪动,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跪在一下子成了水塘的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也不知道维持着这僵硬的姿势多久,上头方才传来了恼怒的一声冷哼。
“好一个高凤好一个刘瑾好一个徐勋”
李荣和高凤资历仿佛,可却一直都死死压着高凤一头,当然知道这老太监并没有那样的魄力本事,当初高凤虽是掌管东宫典玺局,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刘瑾在背后拨一拨动一动。而刘瑾固然奸猾,可要不是徐勋通风报信,这家伙能这么快知道之前在岁寒馆发生的事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喉头发苦,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把满腹怒火都压了下来。
“你起来吧,这事也怪不得你。”
乍然见了李荣的雷霆大怒,这会儿又和颜悦色地说话,杜锦只觉得更加心惊肉跳,可偏偏又完全不敢违逆,只得扶膝缓缓站起身来,低垂着头等候示下。然而,上头传来的吩咐,却让他那一颗心一瞬间跳得更加紧迫了起来。
“你去一趟坤宁宫,捎带一句话给坤宁宫管事牌子贾世春,让他不论用什么法子,立时三刻来见咱家一面。要是他推三阻四,你就告诉他,之前他给咱家下套的那笔帐,咱家一直都记着,还不曾和他算清楚”
尽管贾世春早已经颜面扫地,可终究还是坤宁宫管事牌子,因而杜锦虽知道这一趟过去,又是说着这带着威胁的话,必然把人得罪死了,可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应了一声就蹑手蹑脚退出了门。而他才刚迈出门,就听见后头的门里又传来了咣当的碎瓷声响,一颗心又忍不住一跳。
自打他回京之后跟了李荣,李荣仿佛越来越难以抑制情绪了,虽说是人老了脾气暴躁所致,可这何尝不是因为事事不顺心越是如此越是要剑走偏锋,越是剑走偏锋就越是容易横遭挫折,越是横遭挫折就越是要行险一搏事到如今,这位老祖宗又想干什么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单刀直入
尽管徐勋已经放出风声去,说是自己已经认了沈氏为元配妻室,但即便是续弦,仍不免让京城的公卿勋贵们趋之若鹜。世袭公侯伯的名声好听是不假,可时至今日,早已不如开国和永乐那会儿的声势了,否则以成国公之名,当年哪会把嫡亲的女儿许配给李东阳,那可不是二婚而是三婚了。所以,哪怕徐良借着要督操为名索性躲出了府去,兴安伯府又没个别的女主人,可愣是有人不顾只有徐勋一个人在家,上门亲自给他提亲不说,还有给徐良提亲的,那天花乱坠口若悬河的光景,恨不得立时三刻把徐勋拉过去相看人。
这种热切也很自然。公侯伯府常有因为没儿子而断了传承的,可几乎就没听说过哪一代没有女儿的,这嫁得好就能拉扯娘家一把,因而素来都是用来联姻的最好筹码。至于那些千金大小姐们,往往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勋贵世子就已经是一等一好亲事了,更何况如今炙手可热的徐勋这种时候,他年轻时候那点劣迹完全没人在乎,甚至连浪子回头金不换都没人敢提。至于徐良,年过六十的勋贵尚且还有人续弦,更何况他还不到五十
这会儿,徐勋送了宣城伯出二门,目送着人怏怏上车远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擦一擦因为听了太久的唠叨而油汗淋漓的脑门,刚刚马车消失的甬道拐角处,一个人影敏捷地三步并两步冲了出来。
“少爷,刘公公来了”
得知刘瑾来了,徐勋不禁愣了一愣,想着宣城伯人才刚走,他也索性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果然,不出一会儿,刘瑾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到了近前,后头还有一个内使挑着一担东西,两个小火者合抬着一个竹篓。两人笑呵呵拱手见过之后,刘瑾就笑着说道:“今天俺来,是奉皇上之命,送你一点新鲜果子。竹篓里头是李子,那一担是柿子,都是皇上尝过说好的,所以才让俺送给你。不用一个赐字,你也就不用谢恩了。”
知道朱厚照最不在乎那些俗套,徐勋自然是满脸笑意地请刘瑾代致叩谢之意,又请了人里头说话。两人都是极其熟络了,刘瑾便径直说起刚刚在门口遇到宣城伯,又问其来意,见徐勋端着个苦瓜脸说出了实情,他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俺说徐老弟,别人都是担心挑不着好的,只你是别人肯嫁,你不肯娶说起来皇上也是一样的,自打俺用了那一招,把人直接弄到了坤宁宫,李荣这吃瘪就吃大了,几次三番求见皇上请去那边再看看那些应选的女子,皇上一概都推说没空,可却扮成小太监去看那周七娘两回了,俺看决计有戏。俺和皇上说是你的主意,皇上一高兴,这才送了你这些新鲜果子。
对了,俺还另有一件好事儿告诉你,寿宁侯府大小姐的婚事,大约就在这几天下定,皇上说要亲自做媒赐婚。寿宁侯才刚悄悄兜了一桩军需的好差事,这又来了一桩喜事,还真是双喜临门。而建昌侯府没有适龄的女儿,这下子你就不用担心太后乱点鸳鸯了。“
说到这里,见徐勋那脸色微妙得很,刘瑾如今和徐勋正好得穿一条裤子,话说到这里,他又挤了挤眼睛:“徐老弟,那可是皇上亲自陪着那位大小姐相的人,几乎可说是千里挑一,说是人情大,可说到底,也是给你消解了一桩大麻烦。等到他日皇上给你亲自做媒的时候,可别忘了俺这个牵红线的。”
“忘不了忘不了,那时候我一定给你包一个谢媒的大红包。”
“不过,俺让高公公抢在了李荣前头,那老家伙吃了个哑巴亏,似乎也不太消停,这些天常常派司礼监那个新来的奉御杜锦去寿宁侯府,不知道又在筹划什么。那地方俺可是鞭长莫及,就连老谷也觉得棘手,你家父子两个和寿宁侯不是有些交情么,最好未雨绸缪打探打探。别到时候他使什么么蛾子出来,咱们措手不及”
坐了没一会儿,刘瑾惦记着宫里,自然而然就起身告辞。徐勋送他出门的时候,便仿佛无意一般问起刘瑾家人,得知其两个侄儿已经见了朱厚照,虽还不曾授官,可朱厚照也没薄待了他们,人各赏了一锭金子,他便立刻冲着跟在身后的陶泓说道:“你去库房看一看,我记得之前还有几匹吉祥图案的妆花缎,去取了来。”
等到陶泓一溜烟跑了,他才对刘瑾笑道:“你也别笑话我不送什么值钱的玩意,你那两个侄儿才刚接了来,先讨个好口彩吧。这几匹妆花缎有个好名字,叫做连升三级,带了回去给他们裁几件衣裳,希望他们都能有个好前程。”
刘瑾爱财不假,可他更希望自己两个侄儿能够有个世袭的前程,如此吃穿不愁,子孙后代也都能享荫庇。因而,徐勋这好口彩立时让他眉开眼笑。等到陶泓带着两个小厮抱着两匹料子出来,他依稀见上头的图案是花瓶里放着三支长戟,立时恍然大悟这谐音的由来,少不得笑着谢了,又让随行的小太监抱上了东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这才上车离去。
送走了刘瑾,徐勋琢磨着他提醒的话,一时不禁若有所思地径直回了书房。坐了不一会儿,他就吩咐人召了金六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寿宁侯夫人信佛重道”
金六是闲不住的性子,往常在金陵就喜欢打探各家的消息,所以这种不涉及朝廷大事的消息,徐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问他。果然,金六并没有让他失望,立时点头应道:“少爷说得没错,寿宁侯夫人的信佛重道是满京城都有名的。她还不像别人那样是只信一家,而是各家雨露均沾,就连那些个在京城有些名气却不入道佛的,她也往往会叫来见一面,但使投了她的缘法,她根本不吝惜花钱。据说,每年寿宁侯府打醮做法事,少说就要花几千两。听说这些天寿宁侯还揽到了一桩油水丰厚的好差事,寿宁侯夫人的手头就更大方了。”
油水丰厚的好差事想到刘瑾提过寿宁侯插手军需,徐勋闻言留心,面上却只微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问完这一茬,徐勋追问了些内情后,却又向金六打听起了其他各家勋贵,见他把那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分门别类,竟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禁莞尔,顿了一顿就又问道:“据说,这回你哥哥嫂子拖儿带口地跟着陶泓进了京”
金六不想徐勋会问起这个,愣了一愣之后就讪讪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说要过继一个,他们硬是说不知道我喜好,所以把我那几个侄儿全都带了来。我也知道,他们是看着我跟了好主家,不免有攀附的打算我已经警告过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在附近赁了房子住,给了他们本钱让他们开家卖油的小铺子。”
见金六答得油滑,徐勋知道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怕出了岔子被赶出去,因而也就不为已甚,让金六好好挑个孩子过继了进府,又交待了几句,却吩咐其出去备车在侧门等。在脑海中将刚刚所得寿宁侯府的那些小道消息整理了一下,他心里很快就生出了几分计较来。于是,他回房换了一身行头,带上阿宝就径直去了家中侧门。
金六情知徐勋不会无缘无故问他京中那些勋贵的勾当,这会儿叫上自己必然又有什么隐秘事,因而打扮得极其朴素不说,还生怕别人认得自己,脑袋上低低地扣了一顶大斗笠。迎着徐勋上车后,听徐勋报出了一个依稀还有几分印象的地址,他立时恍然大悟,这一路上一声不吭,到了地头便依吩咐把马车停在了一处少人经过的胡同中。眼看阿宝从车上下来匆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左顾右盼满脸小心翼翼的中年人过来,金六虽是不抬头,可眼角余光仍是多瞥了人两眼,一下子就记起了上次徐勋来找此人时的谈话。
这似乎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的心腹人,上次徐勋曾经让人留心采选后妃的事
金六一个局外人这会儿都是心中狂跳,杜锦上车的时候,那忐忑不安就更不用提了。尽管徐勋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他之前那千人之中选三百是如何选的,选中的人多半是哪里人,家世背景又如何,可他偏是被这些极其简单的问题问得后背冒汗。等到最后徐勋问出一句话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更是刷的一下白了。
“李公公这些天常常支使你去寿宁侯府跑腿,到底是为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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