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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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从前乔装打扮进过西苑,可进宫城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打被人引着入了北安门之后,沈悦就一改往日的跳脱个性,稳重得不能再稳重,愣是连多吭一声都没有。

引路的钱太监乃是张太后亲自选派来的,见这位沈小姐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表现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不过是金陵富户的女儿,到了这宫中还能如此镇定,倒是勉强配得上那位平北伯了

从北安门一路南行,到北中门折向东,旋即再一路往南,这一溜地方都是内官衙门,因此沈悦一路行来,已经是遇着了好几拨内侍。尽管来人多半都装成是巧遇,可巧遇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人总是饶有兴致地朝着自己左端详右打量,等过去之后就窃窃私语了起来,甚至有人声音极大,她就是泥人也生出了几分火气来,只是努力克制着。于是,当远远看见玄武门时,发现那边有个乌纱帽团领衫的小内侍在探头探脑的,她忍不住在肚子里哼了一声,可待到前行了没几步,她就一下子认出了人来,这下那些恼火全都化成了乌有。

那不是瑞生么

“哟,是小瑞公公”

钱太监却不比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时常端着个倨傲的脸,对上对下都是客客气气,这会儿哪怕是面对才刚升了答应的瑞生,亦是满面笑容,一声小瑞公公叫得亲近,就连沈悦也不禁侧头多瞥了人一眼。相比他的和气,瑞生就表现得中规中矩多了,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礼,他又偷偷瞅了沈悦一眼,这才仿佛有些尴尬地说道:“钱公公好。”

瑞生自打到了朱厚照身边,因父亲当年对他做下的事情,便舍了姓氏不要,干脆以瑞为姓。除却萧敬刘瑾等寥寥数人,别人少有得知他是徐勋身边的侍童,钱太监更是一无所知。此时见瑞生往身后的沈悦瞧,钱太监就笑道:“小瑞公公,这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小姐。”

“哦,沈小姐好。”

瑞生行了个礼,随即仿佛急着有事一般,拱了拱手便快步往回走。见着这光景,钱太监哪里猜不出这多半是小皇帝对此事好奇得很,嘴里却绝不揭破,回头笑吟吟对沈悦说了一声,这才继续带路前行。而沈悦惦记着瑞生这举动,越发明了小皇帝是要借今次之事除去贾世春,因而竟让瑞生走着一趟,把好奇这一点做足了。因想着仁寿宫那一遭,接下来一路虽要经过琼苑坤宁宫等紫禁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她却丝毫没空去留心,钱太监一时更高看了三分。

自打明朝迁都北京建造了皇宫之后,因太宗朱棣和仁宗朱高炽时并没有太后,原本宫中并不设太后宫,到了宣德朝,宣宗皇帝朱瞻基将张太后安置在了西边的仁寿宫,等到正统时,太皇太后和太后并重,于是便把太子东宫辟为了太皇太后居住,称清宁宫。这一西一东的规矩,因连着几朝都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这么延续了下来。相形之下,清宁宫因为弘治年间曾经遭过一次火灾,如今乃是重建而成,看起来却是比沿用多年的仁寿宫要齐整。

只不过,对于头一次踏足宫中的沈悦来说,进了仁寿宫自然没多少比较,只觉得这儿比先前所经过的坤宁宫等地显得偏僻寂寥了许多。此刻站在正殿前头等候的时候,见众多宫人太监侍立廊下一丝咳嗽声也没有,她自然而然就打起了精神,直到前头的帘子被人揭了起来,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满是挑剔眼神的脸来。

“沈姑娘,太后召见,随咱家来吧”

来之前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种种不利情况,徐勋拉着沈悦做了种种推演,而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对她解说张太后身边的人事,所以,一看到那张讨人嫌的老脸,她就知道这多半是徐勋得罪过的原坤宁宫管事牌子,如今的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低头应了一声是后,她随着人跨进门槛,还没走几步,她就听到前头飘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沈姑娘,咱家给你提个醒,太后慈驾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太后问话的时候你实话实说也就罢了,若是你有一星半点的虚言,休说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你。”

这就是恐吓

沈悦暗自嗤笑一声,却连头都没抬一下,更不用说回答了。果然,走在前头的贾世春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人低眉顺眼地只顾着跟在自己后头,误以为人头一次进宫战战兢兢,这嘴角就不免挑了起来,竟是趁热打铁似的又说道:“这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平北伯如今又是刚封了伯爵,哪怕不是世袭,可在满朝中也已经是异数了,太后不可能不去派人打探当年金陵旧事。若是你贪图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

他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趁着他没有回头,沈悦倏然抬起了头来,见贾世春前头一道门帘突然被一个女官高高打起,而那女官正眉头紧皱地盯着他,她心里猜测到那便是徐勋提过张太后最为信任,又和高凤颇有交情的容尚仪。见容尚仪对自己微微颔首,显见是听到了贾世春的话甚至说不定这番话都是人预料到的,她自是心定。

太后再尊贵,却也是前朝皇帝的未亡人,因而仁寿宫东暖阁的陈设很简单,远不如坤宁宫中的雍容华贵。然而,张太后的那张檀木暖榻却是她从坤宁宫中带来的,上头的花纹是连绵不断的万字头,扶手历经多年已经被摩挲得光润无华,这会儿张太后并没有正襟危坐,而是斜倚在引枕上,一只保养得宜的手就搁在扶手上低垂了下来。

“民女拜见太后”

“起来吧。”

见底下的少女在摆好的拜垫上跪下磕头,张太后便轻轻抬了抬下巴吩咐了一声。等人站起身之后,她本打算按照一贯的习惯让人抬起头来给自己瞧瞧,却不料对面的人竟是主动抬起了头来,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眼神明亮清澈,旋即才意识到对方的大胆。

然而,她还没开腔,左边的贾世春就越俎代庖地斥道:“大胆,太后御颜也是你敢瞧的”

“太后既然召民女进宫,自然是想看看民女,民女不是大胆直视太后御颜,而是让太后瞧得清楚一些”沈悦直截了当地一句话顶了回去,见张太后右手边的容尚仪一时莞尔,甚至还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张太后一愣之下也并没有太多不悦,她的胆子便更大了,索性更加昂起头来,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世春。

“倒是这位公公,先前带民女进来的时候,就说什么太后问话要实话实说,否则别说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民女,紧跟着又说太后已经派人去打探金陵旧事,让民女休想糊弄过去”她说着就直挺挺地又跪下了,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若太后信不过民女便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氏,尽可从金陵找人来对质,若证得有假,就是千刀万剐,民女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要是证得民女便是货真价实的沈氏女,便请太后还民女一个公道”

见沈悦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一旁的容尚仪心中惊叹徐勋便是胆大包天的性子,如今冒出了这么一个未婚妻来,竟有同样不相上下的胆色。如此虽是和设计有些许不同,效果却可能更好。见贾世春的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般,而张太后则是脸露愠怒,她便在旁边躬下身低声说道:“太后,刚刚奴婢到外头去接沈姑娘进来,是听到贾公公如此警告了沈氏几句。”

贾世春见张太后眼神恼怒地看了过来,气得七窍生烟的他几乎下意识地叫道:“太后,谁都知道沈氏女早就跳了秦淮河,现如今突然又冒了一个人出来,谁知道是什么名堂,指不定是有人贪慕富贵,和平北伯串通好”

不等贾世春把话说完,沈悦就一下子直起腰来,声色俱厉地说:“刚刚公公也是口口声声让民女不要贪慕富贵,要真的图富贵,想当初平北伯一无所有,赵家却有权有势,民女大可就此嫁入赵家去享富贵,缘何要在文德桥上投河明志现如今平北伯平步青云不忘旧日婚约,宁可婉拒了京城那许多官宦勋贵,莫非民女一个小小的金陵富户之女,比得上那许多名门千金这串通两个字,没来由污了人耳朵”

她说完看也不看贾世春,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旋即再次直起腰来:“太后明鉴,民女不是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才女,也不是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媛,可民女却知道一个道理,烈女不事二夫。民女死过一次,本是心灰意冷,谁知道平北伯居然一面苦寻民女下落,一面又婉拒多方提亲继续苦等,因而民女这才决心来寻他。古往今来,戏文中虽有如王宝钏这样苦守寒窑十八载的,可到最后薛平贵却早忘了寒窑情,虽迎回了她,可却早已另娶他人,哪里能如平北伯这样始终如一既然民女平生有幸遇到这样的良人,莫非就要因为贾公公所说,怕人指着脊梁骨说贪慕富贵,于是要今生今世隐姓埋名”

倘若徐勋在此,必定要盛赞小丫头这切入点选得绝妙。不是张太后这样遇着万载难逢始终如一皇帝丈夫的女人,必然难以对这一点有什么共鸣果然,张太后听到始终如一这四个字,面色在刚刚那好一阵子变幻之后,终于斜睨了一眼贾世春,而后竟笑了起来。

“果然是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怪道你当初会那样刚烈去跳秦淮河,这样的胆子,就是打着灯笼在天下找,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来,和徐勋那胆大包天的倒是绝配”

第三百九十五章 投缘和倒台

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

此时此刻,容尚仪仗着张太后素来信任,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也不去看贾世春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从一旁捧来一个高脚碟子的果子放在了暖榻的那张小几上,这才对张太后说:“太后说的可不是历来千秋节也好,平日各位大长公主之类的外命妇朝见也罢,就是寿宁侯夫人建昌侯夫人,也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谁也不像这位沈姑娘大胆。”

“是,我还以为就她那未婚夫胆大包天,看来我是想错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太后担心的就是徐勋为了搪塞自己赐人,随便从哪里找个人来冒充元配沈氏,可刚刚沈悦这番言辞激烈的对答,她实在难以想象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再加上沈悦这些话对了她的脾胃,她不免生出了几分赞赏,说完这话便又吩咐了人起身,甚至还破天荒让容尚仪端了个锦墩让人坐下,这才又询问起了当初的旧事。尽管徐勋已经对她讲过一次,但如今从当事人口中再次听说,不免有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到最后她嗟叹之余,突然话锋一转又问了一句。

“那徐勋若是迎娶你之后,也要学别人那样三妻四妾呢”

“他敢”沈悦本能地柳眉倒竖,随即才仿佛意识到是在太后面前,不免讪讪地说道,“先帝爷也只有太后娘娘一个,朝中如李阁老谢阁老这样的,都是夫妻举案齐眉,更不要说朝中多数大人们都是洁身自好,凭什么他例外”

见小丫头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是那么有底气,张太后忍不住哑然失笑:“就凭他年少位高,少女怀春少不得都是想着这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你知道你挡了多少女子的路”

“大不了民女学房玄龄夫人喝醋”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张太后本是三分的莞尔一时变成了七分,心里十分确定徐勋这一回是自讨苦吃找了个河东狮吼的妻室来。若她的儿媳是这等脾气,她自然是决计容不下的,可既然是外臣的妻子,这等冲动性子就好拿捏多了,至少日后她对那小子若有什么不满意,便可以把沈悦拎到宫里耳提面命一番,让她去收拾那小子。想到这里,她浑然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冲动易怒,不免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看沈悦这样子,派人到金陵打探一番虽还是必要,可多半不会有假,如此一来,她要担心的就只有朱厚照这一个那虽是她的亲生儿子,却是难应付多了

“既然如此,今后若是他敢负了你,我给你做主”

“啊”

沈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慌忙下拜施礼。就在这时候,旁边仿佛被人完全忽略了似的贾世春眼看局面完全一边倒,终于在容尚仪得意的目光下沉不住气了,不得不破釜沉舟地开腔道:“太后如此厚恩,是沈氏的福气。只是奴婢先前听说,沈氏家中不过金陵寻常富户,兄长才因为傅公公的缘故得了南京国子监监生,门第低微,根本配不上平北伯,况且那婚约又是平北伯养父所定,名不正言不顺,真要说起来,这未婚妻三个字其实也是大可商榷”

金陵的消息一直都是徐勋通过锦衣卫那条线在打探,因而沈悦也知道傅容因徐勋之故,对沈家多有照拂,甚至让哥哥入监读书。然而,此时此刻听见贾世春这话,她却仿佛是才刚知道似的,一下子露出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哥哥竟然入监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悦看也不看贾世春,直接双掌合十在胸前喃喃念了两声。而一旁的容尚仪看着她忘乎所以的样子,暗想在东厂使了个伎俩,着意让人强调沈氏家里只是兄长入监,果然让贾世春失了言。她眼神犀利地斜睨了贾世春一眼,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才不过几天,贾公公倒是好快的耳报神。不过你口口声声门第是什么意思,这监生什么时候成了低门头”

张太后前一次当众让贾世春罚跪,原本就已经对贾世春生出了不满她对于太监用归用,可信赖却及不上身边的几个亲信女官,尤其是容尚仪当年即便在弘治皇帝面前也都是肃然端庄,从来没有烟视媚行之举,做事又井井有条,她自然更把人当成左膀右臂。此时,容尚仪刻意加重了监生两个字的语气,她一时勃然大怒,再想到沈悦起头指斥贾世春的那番话,她的脸色倏然就阴沉了下来。

“你一个阉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摘别人门第低微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瞧不起正经读书人的监生”见贾世春面色大变跪了下来,她便厌恶地斥道,“滚出去,巧言令色两面三刀,我怎么会用了你这样不识高低的东西”

贾世春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犯了灾星,一个微不足道的沈氏女都敢在太后驾前顶得自己下不来台,容尚仪又一改往日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落井下石,这会儿张太后一怒之下说出了这话来,他不禁生出了无尽的仓皇心思,一下子双膝软倒跪在地上磕了不计其数的头。

“太后,都是奴婢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求您看在奴婢好歹跟了您十几年的份上”

“跟了母后十几年要不是你说你跟着母后十几年,朕倒忘了竟然还有这么长时间”

随着这句话,一只手便拨开了帘子进了屋子来,不是朱厚照还有谁

只见这位小皇帝头戴网巾,身穿石青色盘领窄袖的袍子,乍一看去仿佛寻常贵介子弟。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是不告自入,没好气地在贾世春面前一站,随即便冷笑道:“你当了十几年的坤宁宫管事牌子,单单是母后和几个女官的脂粉钱,你上下其手就搂了多少你打着母后的旗号把你下头那几个干儿子干孙子塞到皇庄上头去作威作福,这可是有的再有,你敢说先头寿宁侯闹出那么一场军需弊案,没有你的关联朕倒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兴风作浪”

朱厚照一口气把贾世春平常的劣迹揭了七八桩出来,若是别人在别的时间别的地点捅出这些,贾世春就是惊惧也只有限,可如今要命的是,竟然是小皇帝亲口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朱厚照到最后竟然一口把寿宁侯张鹤龄的事情全都栽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他就只见张太后的脸色阴转暴雨,那种爆发前的阴云密布看得他连牙齿都打起了寒战。

“太后,太后,不是不是”

“拖下去先发落到更鼓房听处置”

儿子的话和一个阉奴的话孰轻孰重,张太后当然分得清楚,更何况还牵涉到了自己的家里人,她这怒火自然冲散了她对贾世春那一丁点念旧。随着这一声,外头立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抢了进来,一个服侍贾世春</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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