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丝毫没有自己几次三番坏了朱晖好事的自觉,扭过头望了一眼那边缓缓行来的一行人,他就缓步走到朱晖身侧说道:“保国公还请仔细认一认,走在苗公公前头的人是谁”
朱晖黑着脸往徐勋所言的方向瞅了一眼,旋即眼睛就没法动了。好一会儿,他才萧索地叹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丝沮丧的苦笑。
人算不如天算那些老大人们居然连堂堂天子都没能看住,他怎能不输
第四百四十一章 装神弄鬼,破釜沉舟
深夜的承乾宫虽然亮着灯,可却是一片安静。
这也没法子不安静,当刘瑾张永谷大用匆匆忙忙各处打听消息回来,刘瑾甚至还从戴义那儿得知了徐勋归来的消息而欣喜若狂过来报信的时候,却发现小皇帝不在,那种天打雷劈的感觉着实不足为外人道。此时此刻,犹自不死心的他第无数遍地问了一句。
“你真不知道皇上哪儿去了”
瑞生见谷大用和张永也都瞪着自己,只能第无数遍地无奈摇了摇头,可这一次总算是低低地出声说了一句:“皇上说,无论如何也要出宫去,小的没办法,就依了。先把外头的人一个个调开了,又给皇上换了小火者的衣裳,混出宫的时候用的是仁寿宫的牙牌,然后小的说皇上倦了睡下不许人打扰,把皇上从东安门弄出了宫去”
“这种事情你也能依”张永简直要抓狂了,霍然站起身来,那眼神几乎能把瑞生吞下去,“这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知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罪名还有,今天晚上司礼监那几个老家伙要来向皇上禀报,到时候你要怎么糊弄过去那几个老家伙如今可不会给咱们面子,到时候再一个罪名压下来,咱们几个索性都准备一条绳子得了”
谷大用见瑞生虽然低着头,可却是一脸决意,他不禁突然出声说道:“好了,事到如今再追究这些也没意思,难道还能大变活人把皇上给变出来瑞生,你也别在那支支吾吾的,我就不信皇上真的一丁点布置都没有就撂下承乾宫跑了。内阁那边估摸着是差不多就要来人了,你要是再没一句准话,我们三个人扭头就走,剩下你一个人在这,我看你怎么应付”
说时迟那时快,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声禀报:“司礼监李公公陈公公王公公求见皇上”
听见这声音,三个人齐齐一个激灵,这时候,瑞生也一下子吃了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窜到了那张龙床前,一股脑儿把里头的纱帘和外头那层明黄帘子一块放了下来,然后直接往上头一钻。见刘瑾张永谷大用都是呆若木鸡,他便探出脑袋说道:“谷公公留下来帮衬帮衬,刘公公张公公先出去避一避风头吧”
眼见这架势,刘瑾和张永就是再笨也知道瑞生要用什么招数,一时都是头皮发麻。可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了他们犹豫的余地,刘瑾一把拽上张永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待出了正殿明间,见李荣陈宽王岳三个一溜站在那里,见到他们都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他也懒得再维持往日那点表面功夫了,竟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拖着张永下了台阶。不消一会儿,内中就传来了承乾宫答应的声音。
“皇上有旨,传李荣陈宽王岳”
刘瑾本能地放开了张永回头瞧了瞧,面色却是阴晴不定。这时候,张永方才声音干涩地问道:“老刘,真任由那小家伙胡闹李荣陈宽王岳哪个是吃素的,会被他糊弄过去”
“有其主必有其仆,兴许这小家伙能行。”刘瑾用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答了一句,见张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他便干咳道,“别看俺,这小子是徐老弟托了俺的门路送到皇上身边的,说是从前他的书童俺还特意去打听过,听说瑞生是给他老子私自下手阉了的,后来这事情还闹过一阵子,要不是南京守备太监傅容给徐勋挡了,他一个私蓄阉奴的罪名就逃不过去这些都且不提,只要是他能有徐老弟一分半分的机敏,应该能过得了这一关。”
“可这小家伙是要假扮皇上听了李荣陈宽王岳的禀报,皇上怎么都得说两句话,总不成在里头摔一下杯子枕头就能糊弄得了的真要叨登大发了,连徐老弟咱们一块倒霉”
“要过不去这一关,咱们就只有最倒霉,没有更倒霉了”
这两个人在外头唉声叹气的时候,里间侍奉在暖阁中的谷大用就已经迎来了李荣陈宽王岳三人。见他们扫了自己一眼后齐齐向龙床下跪施礼,饶是他素来胆大,也忍不住朝帘子里头看了一眼。尤其是当里头久久没有声音的时候,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都起来吧,别跪了,跪得朕头疼”
这一句话听在李荣等人耳中,那自然是再平常不过,可谷大用却一时面色大变。若不是面前三个老太监加在一块的年龄远大于两百岁,起身的动作极慢,他这点端倪早就落在了人眼中。好容易才回过神来,他迅速往床上瞥了一眼,旋即才按住惊骇,还强打精神有意凶狠地瞪了面前三人一眼。
这时候,王岳终于忍不住了,深深施礼后就大声说道:“皇上,我等方才从内阁回来,有要紧大事禀报皇上,还请闲人回避。”
“闲人朕这儿没有闲人,直说吧,朕听着就是”
见谷大用犹如一尊门神似的杵在御榻之前,王岳虽是心头大恨,可想到之前在内阁和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一番商议,他还是按照之前商定的宗旨,定了定神就再次一字一句地说道:“内阁诸位先生说,请皇上明断是非曲直,不要负了天下臣民之望。”
他这句话说完,就直挺挺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旋即才直起身来:“奴婢万望皇上以家国为念,莫要因一时私爱坏了大事”
李荣早就和陈宽说好,这些出头的话都让王岳去说,此时两人一左一右都深深低了头,却是一声不吭。足足等了老半晌,帘帐之中方才传来了朱厚照闷闷的声音。
“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该说的都说了,三人这才叩头出来。从正殿出来下了台阶,王岳看见刘瑾张永还在阴影处站着尚未离开,一时间不禁嫌恶地哼了一声,待到又出了承乾门,他方才忍不住冲着李荣问道:“为何不对皇上说,明日百官还要伏阙再争若是皇上知道了,必然绝不会庇护了这几个奸佞鼠辈”
“说出来让他们有防备”李荣恨铁不成钢地回了一句,见王岳一时哑然,他便叹了口气说,“这一趟趁着徐勋不在京城,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到现在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要的是稳准狠,务求一击中的,不要反复。若是说出来,哪里还有奇效得了,咱们都已经提醒过皇上了,回去歇着吧,接下来明日还要打叠精神这当口老戴倒是有心思装病,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没个轻重缓急”
安福胡同焦府后门,一个人影轻轻叩了几下门后,两扇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那人便敏捷地闪了进去。熟门熟路绕到了西边的书房,见里头灯还亮着,他就在外头叫了一声老爷,等里头出声唤道进来,他就立刻打起湘妃竹帘进了屋子。
“老爷,韩家的消息打听到了,那边还是集合了一大群人,说是明日一早,还是户部尚书韩大人领衔,带着人伏阙上书请诛八虎,据说声势比今日还要大,人还要多。”
书案后头的焦芳一下子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吏部尚书天官之位已经到手,接下来再努一把力,入阁似乎指日可待,可那只是看上去如此。否则前头两位吏部尚书王恕和马文升,怎会就一直没能入阁而且,是拿捏着铨选的权力好,还是入阁之后仰刘健等人鼻息好,这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答案,毕竟,他已经很不年轻了
“老爷,恕小的多嘴,您从前和刘公公交从甚密,虽说很少有书信往来,可总有那么一两次没法避免的。万一刘公公真的彻底倒了,您那些书信落入别人手中,兴许”
他徐徐坐下身来,正整理着脑海中那千丝万缕的时候,却只听耳边传来了这么一番话。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安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心腹一眼,随即微微笑道:“跟着我这么多年,你总算进益了。你出去一趟,让人务必知会刘公公一声,告诉他明日还会有人伏阙力争,要取他性命而后快,让他务必苦求皇上,暂且拖延几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百官也没精神一直闹下去的”
就算是夜里,只要设法,也能把消息传到宫里,这就是他焦芳多年屹立不倒的凭恃
正当李安答应一声要走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老爷。他一愣之下连忙快步出门,不出一会儿就双手捧着一封信回转了来,却是满面惊诧。
“老爷,刚刚外头有人越过围墙射了一支箭进来,箭上捎带了这么一封信,写着焦部堂亲启,下头人不敢擅专,就送到了这里来,您看”
焦芳微微一愣,随即立时接过了那封信,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口子拿出信来一看,他立时倒吸一口凉气,竟一下子跌坐在了那张黄杨木太师椅上。见他这幅架势,李安吓了一大跳,可也不敢贸贸然发问,只能在一旁等着干着急。足足好一会儿,焦芳才悠然叹息了一声。
“人算不如天算,竟是让徐勋那个小子赶了回来”
“这不会吧老爷,兴许是有人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他怎么不说皇上一定要保刘瑾他们八个,非得说什么徐勋回来了”焦芳没去看脸色大变的李安,眯了眯眼睛就沉声吩咐道,“你先别忙着走,我写一封信,你给我捎去给宫中李阁老。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亮之前务必要送到,十万火急另外,刘公公那里你再带一句话,就说刘健他们把苗逵拖在了京营,让他们务必把宫中府军前卫那五百号人牢牢掌握住了。圣心决计是在他们这一边,实在不行,明日可以让府军前卫围了司礼监”
第四百四十二章 最漫长的一夜
寂静之中,偌大的京营已经是换了主人。只是,和保国公朱晖满以为的倒霉结局不同,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却是什么话都没多说,直接吩咐他和苗逵把上上下下整饬好,又令武定侯郭良从旁协助,就把他们都轰了出去,连带齐济良和徐延彻都赶了出去营中巡查,又令事毕之后,苗逵和神英回去接管十二团营,只把徐勋留了下来。
没了旁人,朱厚照就丢开了人前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了。一屁股坐下来之后,他就突然抬起头问道:“徐勋,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很不可靠,很不中用”
倘若不是早得了慧通的通风报信,徐勋哪里会想到朱厚照是阴差阳错在周七娘那里吃了一记闷棍,于是这才沉迷在西苑不归,可如今他既然是知道了,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奉承讨好,而是状似认真地思量了一阵,他便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下子换成朱厚照纳闷了,他一时黑着脸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和朕打哑谜么你有什么话直说,朕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受得起其实你不说朕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才走了没几个月,京里就闹出了这么大事情来,朕堂堂天子还连夜从宫里溜出来,朕真是丢尽了父皇的脸那些人何止是冲着刘瑾他们来的,他们是不喜欢朕什么事都爱自作主张,老是不按常理出牌,否则,他们干嘛要把苗逵调开,把神英软禁起来,把这京营十二团营都牢牢地看着,他们分明是要逼着朕杀了自己身边的人”
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懊悔,因而,没等徐勋说话,朱厚照就突然往后头重重一靠,仰着头呆呆看着屋顶,低声说道:“朕又不是故意不去便朝的,朕只是心里不痛快贵为天子,这个不许那个不准,朕还不如徐延彻齐济良这些贵介子弟呢,更不要说连个喜欢的女人都没法娶回家来你知不知道,母后已经邀了太皇太后,就要给朕定下一后二妃了哼,说是最后让朕选,可三个里头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有什么好看的,朕想着就烦心,偏偏七姐还在朕心里戳刀子,说朕沉迷玩乐不事政务,朕真是失望透了”
听朱厚照一口气倒豆子似的说了这么一堆话,又看见小皇帝仰天出神的样子,徐勋便挪了挪身下的椅子靠近了些,因笑道:“皇上知道臣刚刚为什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点头的意思是说,皇上的性子是太冲动了些,说是风就是雨,看在大臣眼里便是朝令夕改,看在女人眼里,便是风风火火不够可靠。至于摇头的意思,臣是想说皇上的心意是好的,想要继承先帝爷的夙愿,平定四海治理天下,这份决心是真的,从这一点来说便是最大的可靠。”
他话音刚落,朱厚照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面上虽有几分欣喜,可也有些茫然。知道自己的话有效,徐勋就正色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觉得不自由,自然是因为高于一国之君的东西有不少,其中就有礼法,有规矩定例,其实朝堂上下的官员们何尝不要守这些婚姻素来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看臣顺遂,那也是运气好,而且悦儿可不是养父早就定下的周姑娘对皇上说那些话,一来不知道您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宫中传言,要扭转这些其实容易得很,只要时间足够就行,可是,您大婚在即,总不能一直瞒着她身份吧”
“这”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今天之事,皇上打算怎么办”
徐勋并不打算掺和皇帝的家务事,因而话点透到这地步,他须臾就是话锋一转。而朱厚照在起初的那一阵宣泄之后,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这会儿便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思量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的事情错不在刘瑾他们,错在朕自己,是朕一时想不开荒废了政务如果内阁部院大臣们只是要朕赶走他们,朕还可以勉强答应把人暂时调去南京或是泰陵司香,回头再调回来,可他们一定要杀人而后快,那朕绝不会答应”
八虎之中,其他人也就罢了,徐勋对刘瑾一直有几分忌惮提防,可见小皇帝如此态度,他自然不会不知趣地说什么处置一个挑头的杀鸡儆猴,让大臣们消停下来。因而,他见朱厚照握拳使劲敲了敲扶手,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既如此,臣听说,明日一早还有百官伏阙上书陈情。皇上不如草拟一道诏书,宽宥他们八人,明日就将这道诏书发下去。”
“嗯,你说的是。”朱厚照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就皱眉说道,“韩文他们上书虽说是彼此串联,可终究是朕错在先,刘瑾他们不曾规劝也有罪责,这些上书言事的朕暂且可以晾着他们。今晚上的事保国公朱晖,武定侯郭良有份,让他们在家里闲住不过,内阁那边不但知情,而且这几方军营的勾当,必然是他们捣鬼徐勋,之前咱们说的将十二团营中挑选精锐设立左右官厅,另委总兵参将,这个总兵就给你做,别人朕不放心,上下军官尽你挑选”
“臣领旨”
这种时候不同寻常,徐勋当然不会推辞,直截了当地起身行礼领命。
自打伏阙上书的消息传开之后,朱厚照匆匆离开,整整一个月都是热火朝天的西苑大校场不知不觉就安静了下来。几个西域僧人和力士固然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那些大臣们掀翻了刘瑾等人,又紧跟着来寻自己的麻烦,就连钱宁也是坐立不安。徐勋临走的时候把府军前卫都交给了自己,可他就只顾着跟在小皇帝鞍前马后地奉承,别的事情竟没顾得上留意。这下子要是刘瑾等人一一落马,紧跟着必然就是徐勋,再接下来他还跑得掉
因而,这一晚上他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奈何平素刘瑾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会儿他想见却求见无门。他一个外臣,又不是徐勋,宫城重地是根本别想踏进一步,至于出宫,他倒是到西安门试过一次,可却被人客客气气挡了回来。因为这一遭,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笼中之鸟,飞又飞不得睡又睡不好。兜来转去老半天,直到外间传来一阵喧哗,他才立刻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露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
“钱大人。”
见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太监,至少自己从来没见过,可却穿着一身高位大珰才穿的大红袍子,走路姿态也有几分自矜的神气,钱宁眼皮子一跳,随即就站起身来,带着几分疑惑不安的声调问道:“正是我,敢问这位公公是”
“咱家御马监太监徐智。”来人微微颔首,见跟着自己进来幼军在钱宁的眼神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去,他便摆手谢绝了钱宁请自己坐下说话的好意,直截了当地说道,“</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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