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查,所有相关人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料想十有八九是被灭了口。再有则是再前头的郑旺妖言案,顺理成章得让人不敢相信。”
“你说得没错,就仿佛是有人料敌机先,每一步都走在了前头。最棘手的是人在暗我们在明,所以哪怕如今你在西厂,锦衣卫北镇抚司我亦能指使得动,可有些事情却仿佛就查不到底。看似这些事情咱们还没吃过亏,可若是等到真正吃亏就来不及了。”
徐勋尽管赌性深重,可最不喜欢的就是事情脱离掌控尤其是一整条线上的事情老是在脱离掌控。他在心里暗暗计算着自己印象中正德一朝的种种事变,陡然想起那一桩震惊天下的事,最后突然开口说道:“这样,这条线上你且让人去查,不过只要按部就班,无需投入太多。但你给我抽调一批精干的人来,去查一查江西的宁王。”
“宁王”
慧通闻言一下子愣住了,重复了一句方才问道:“宁藩虽说在民间恶评不少,但比起那些行事更张扬跋扈的藩王来,也谈不上有多显眼,你怎么会惦记上了他”
“没什么别的,只是从林尚书张尚书那里听到了一些传闻。”
徐勋直接把林瀚张敷华拎出来当了挡箭牌。毕竟,南都四君子之中如今丁忧在家的林俊就是和宁王颇有龃龉。见慧通恍然大悟,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就又开口说道:“另外,你派几个你身边最可靠的人,去查一查徐边。虽则是大海捞针,但一个毁了面目的人应该目标极大,说不定能查出些线索来。”
“啊”慧通未料想徐勋突然想起了生父,这一惊竟比徐勋让他去查宁王更大些,犹豫片刻他方才开口说道,“是要查他的下落,还是查”
“查他这些年究竟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如今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徐勋想起徐良那时候说,徐边道是不想连累儿子亲族,这才想让所有人都当做是他死了,又说在什么一条道上不能回头,甚至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做了相应打算,他只觉得生父如此心思不可测。而其人两次出现,一是在沈悦面前,二是在徐良面前,偏偏自己这个“亲生儿子”避而不见,实在是让人怎么想怎么疑惑。因而,见慧通越发纳闷,他想想对方和徐良相交半生,李庆娘又是沈悦的干娘,他索性和盘托出,果然听得这昔日和尚又惊又怒。
“此人此人好深的心计,竟然早在十几年前就伏下了这样的招数”
慧通从前还觉得徐勋妖孽,眼下听到徐边亦是如此一个算计长远的人物,顿时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徐勋能有今天真就不奇怪了。无论是为了徐良着想,还是为了如今自己这一大片人着想,他都不会放任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存在,因而立时满口答应了下来。等到留徐勋又坐了一会儿,将人送到门口,他已经是暗自下了决心。
徐勋虽说一口一个徐边,分明父子情义已断,可终究血缘还在。若是那徐边这些年安分守己便罢了,可要真让他查出此人正在捣什么鬼,那就怨不得他先下手为强了顶多事后死死捂住不让人得知,免得此事对如今已经情同父子的徐良和徐勋有什么影响。
在钟家这么一耽搁,徐勋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了。得知他是去看了慧通刚得的儿子,徐良和沈悦自然忙不迭连声问孩子如何母亲如何,徐勋一说孩子长得壮实喜人,但没见着李庆娘,沈悦立时郁闷了起来:“都是那个死和尚,要不是他拐走了干娘,干娘嫁到别人家我还能名正言顺上门探望,现如今可好,我连去都不能去”
“以后别叫死和尚了,他好歹娶了你干娘,你就算不叫一声干爹,也好歹得客气些”徐勋笑着打趣了一句,见沈悦一时哑然,他便扭头对徐良说道,“对了,爹,我可给你揽了一桩好差事,和尚骤然得子,也不知道该起个什么名字好,你就帮他琢磨琢磨。等起好了名字,让他家小子名正言顺拜了你当干爹,日后咱们走动就容易了。”
“啊”徐良刚刚出了一阵子神,乍然听到这话,他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说的是,他当初根本没想着这辈子会有儿女,如今既然有了,凭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他怎么也得认我一个干爹等等,勋儿你如今秩位不比从前,若你去认了干儿子还便宜,我出面的话,别人恐怕会说闲话。”
“没事,我认干儿子,别人还有可能说是我有意笼络西厂的人,可爹你去认干儿子,别人顶多认为你老人家是一时起意,没想到无心之举给我找了个长辈来,反而不会有那么多麻烦。顶多我在谷大用面前抱怨你老多事罢了,其他闲话理他作甚”
儿子这么说,徐良自然放心了下来,而沈悦更是眉开眼笑。夜间夫妻两个共枕而眠的时候,她摩挲着如今微微隆起的小腹,忍不住低声嘟囔道:“咱们的孩子真真可怜,还没出世呢,就多了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长辈徐勋,干娘那时候嫁人咱们不在,满月礼我们可一定要一块去,我之前和九娘商量过,最后定下了给他家孩子送一件百衲衣,还有一双鞋袜,那些金玉等等都不送。”
“这些东西好是好,可只有一个月工夫,你能做得出来别忘了你如今也快当娘的人了。”
“让如意帮我一起做嘛”沈悦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见徐勋窃笑不已,她不由得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才凶巴巴地说道,“我如今针线活可比从前大有长进了,再说了,我嫁给你的时候,那些嫁衣还不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是是,娘子大人如今手艺颇精,未知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两件衣裳或者两双鞋子”
见小丫头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徐勋不禁哈哈大笑,把人揽进怀里亲了亲那面颊,他便亲昵地说道:“不用急,你家夫君有的是时间等,就是十年八年后穿上也不打紧”
“徐勋”
听到里头那嗔怒的嚷嚷,本来头一点一点已经差不多睡着了的如意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待听到里头又传来了徐勋那明显有异的赔罪,她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翻了一个身朝着里头墙壁又闭上了眼睛,可心里头却仿佛有小鹿乱撞一般。
小姐嫁了人,连李妈妈也有了归宿,她是不是也应该呸呸呸,她要是也走了,小姐身边岂不是没了人兴安伯府这些丫头看似老实本分,可就算姑爷是天底下少有不偷腥的猫,可架不住人惦记,小姐这一有身子,她得先死死看着这些人才好
尽管大清早不用站班常朝,但朔望日的大朝会,尽管徐勋多半以操练繁忙为由避开,但也偶尔会去露个脸。翌日九月初一,因之前朱厚照命人嘱咐过他务必上朝,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便早早起身,把要跟着起来的沈悦硬按着躺下了,急匆匆梳洗过后就去了徐良那儿,父子俩一块用了早饭便并肩出了门。等到了长安右门,早已有不少要上朝的武官等候在了那里。
九月的清晨已经很有些凉意,除却那些家境宽裕的勋贵和高官之外,大多数的世袭武官都是靠那些禄米过日子,一个个跺脚的跺脚抱怨的抱怨,只不敢太高声罢了。因而,当远远看见两盏灯笼过来,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如今不比唐宋年间,大臣之中上朝能提着灯笼的,也就是内阁部院,大九卿小九卿之类的大佬,武官之中则是那些得宠的公侯伯,连等闲都督都不能提灯笼。不过当今皇上知道养尊处优的公侯伯都不愿意没事上朝当磕头虫,所以鸿胪寺也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处置逃避上朝的人,如英国公定国公等等,都借着在军营提督面也不露,如徐勋这样的宠臣也是如此,今天这是谁来了
“是平北伯和兴安伯”
这父子两位伯爵是整个京城头一份,最最好认,因而倏忽间那些武官便有不少簇拥了上来,争先恐后报着自家的名字和军职。有的嚷嚷我是旗手卫指挥佥事,有的喊叫我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还有的说我是金吾右卫指挥使乍一听仿佛都是多大的官。可大明朝已经一百多年了,遗留下来多少军官恐怕只有兵部才记得清,多数都只是挂名吃俸禄。面对这些过分热情的武官,徐勋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左右官厅中的名额至今未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瞧中了里头的缺额。若非他对英定二公全都言明,若要托人情,这府军前卫的军职他可以做主,但进去就得和神英的儿子神周一样操练,而要进左右官厅,则只有凭真本事一条路,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塞私人进来。因此,这会儿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四下里竟诡异得安静了下来。
见自己儿子如今已有了如此威势,徐良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不以为意地隐在了儿子身后的阴影中。下一刻,他就听见徐勋说了话。
“我难得上朝,遇见诸位也是有缘。若是对左右官厅有意的,西山军营那边的大门一直都敞开着,大家大可去试一试,优胜劣汰的标准放在那里,谁都不能徇私枉法。”
在场的这些武官大多数都是靠着祖上余荫,哪有多少人有真本事,闻言讪讪然的不少,暗自嘀咕的更多,可也有几个此前是心里没底,这会儿终于打定主意回头去试一试。就这么耽搁了不一会儿,长安右门就开了,一众人慌忙跟着徐勋和徐良手中灯笼的光芒进门,待一路行了许久到午门前,早有人在直房前头请徐勋和徐良入内。父子俩进去坐下不一会儿,后头就有人进了屋子来。
“哟,是兴安伯和世贞贤侄”
英国公张懋是最最自来熟的性子,进屋一认出人,他就笑开了,“我还道是皇上怎么想起我这老骨头了,非得要上这朔日大朝不可,敢情是你二位也一块来了。”
“不止他们,还有我。”
说话间进来的是定国公徐光祚,笑呵呵和三人见过礼,听徐勋说泾阳伯神英依旧留在西山军营,他眼睛微微一闪,随即便笑容可掬地和众人说起了闲话。瞅了个空子,他却挨着徐勋低声说道:“徐老弟,我听说,今日大朝要颁布几条新政令,是刘公公向皇上倡导的”
第四百六十八章 借刀杀人最上,英雄所见略同
“定国公好快的耳报神啊”
张永如今虽是一门心思泡在军营里,但宫中那一头晚上必不辞辛苦回去的,更何况谷大用这个西厂提督鲜少在灵济胡同西厂呆着,多数都是在宫中御马监转悠。他又不管军,御马监太监苗逵对他自是没什么提防,再加上谷大用看似憨厚,这两个倒是热络了起来。于是,宫中但有风吹草动,徐勋几乎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次也不例外。
此刻见徐勋这么笑吟吟的,定国公徐光祚摸不准他的态度,反倒有些踌躇了起来。两家是因为王世坤而拉近的交情,后来徐延彻入了府军前卫,这关系就更近了一层。他更是知道,此番小皇帝能成功把刘健谢迁等老臣都赶出了宫去,他那次子徐延彻功劳不小,否则这一回皇帝收十二团营精锐建左右官厅,徐延彻这小小年纪能够当上佐击将军
因而,徐勋固然高深莫测,他却不会就此罢休,而是又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徐老弟,你多少给我透个底听说这一次从减免赋税到清理府库积欠,林林总总听说有几十条,其中总不会没有牵涉军中的。而且,若是给刘公公就此树立起威望来”
徐延彻就此打住没说下去,而徐勋面对这位定国公闪烁的眼神,心里自是明镜似的透亮。现如今的朝堂,一大批弘治年间的内阁部院大臣纷纷黯然辞去,取而代之的是年纪资历均无不如,却一直都没能跻身最高位的一批老臣,如林瀚张敷华等南都官员,如屠勋顾佐等熬了多年的老侍郎,还有刚刚起用不久就入阁的王鏊,一举夺下内阁次辅的焦芳,兵部尚书的刘宇总而言之,格局清清楚楚居中的李东阳一派,还有则是他和刘瑾。
“定国公不必担心。京营和十二团营重地,总有变迁,也得缓缓图之,不会这么快。再说,我爹不是还在京营”
定国公徐光祚怕刘瑾出么蛾子是一点,更怕的是徐勋和神英借着左右官厅,真正把那么一批精锐独立出去。如今听徐勋说出了缓缓图之四个字,他眼睛一亮,立时松了一口气,当即笑眯眯再不言语了。就这么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好些勋贵进了门来。发现鲜少上朝的徐勋和徐良居然都在,不少人都有些愕然,消息灵通的不免窃窃私语了起来。
没坐上多久,朝鼓便敲了起来。原本在直房中坐等的官员们纷纷起身出去,恰好那边文官直房里头,也有一些人鱼贯出来。徐勋和林瀚张敷华等打了个照面,彼此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倒是和屠勋打了个招呼,这一举动立时引来了不少人注意。而落在最后的礼部尚书张升虽是最年轻的一个,看上去却暮气沉沉,哪有当年状元尚书的风采。
随着午门大开,一应官员纷纷按照此前的序班一一站了,待静鞭鸣响,方才依次入午门过金水桥,最后在丹墀两边肃立。因武官序班素来以公侯伯勋贵列众都督上,徐勋父子站立的位子颇为靠前,然而前头还有两位国公和不少侯爵,距离文班之中的那些尚书就有些距离了。当远远銮驾过来之后,文武大臣便纷纷跪了下去。
虽说一个月总共就朔望日两次大朝,但对于素来不喜拘束的朱厚照来说,单单这两次就已经够麻烦了。一身衮冕的他不自在地轻轻拽了拽脖子上的系带,待升座之后,见一大堆人俯伏叩首,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好容易捱到这些礼仪全都过去,他便朝刘瑾摆了摆手。
既然有文华殿便朝议政,现如今每朝奏五件事的规矩也就自然而然废了,再加上大朝原本就是官员引见亦或是陛辞的礼仪性场合,这天自然首先是不少离京赴任官员陛辞,然后又是不少新进京官的引见。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礼部尚书张升的致仕。尽管张升尚属年轻力壮,可谁都知道,他从前和韩文一块伏阙上书的由子还在,如今黯然求退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当下一刻公布从此前廷推名单上皇帝钦点的新尚书人选时,若不是鸿胪寺官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等待纠仪,四下里的文官们几乎就要惊叹议论了起来。
以国子监祭酒兼礼部左侍郎谢铎为礼部尚书
谁都知道,谢铎之所以兼礼部左侍郎衔,是因为此人资历极老,先帝为了以示尊重大儒之故,这才在祭酒之外让人兼任侍郎,其实并不管部务。此前谢铎还在弘文阁挂职,这会儿突然就成了礼部正堂,这简直是太出乎意料了
徐良还记得当初儿子封爵的时候,谢铎曾经亲自登门道贺,这会儿忍不住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儿子神态自若,显见是早就知道的,他忍不住暗叹了一声。而武官之中居首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则不露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无不是骇然。
侍立在朱厚照身侧的刘瑾借着站得高看得远的优势,将前排文武大臣的眼神表情尽收眼底,心底虽有些恼火,但更多的却是得意。当这些人事任免一桩桩公诸于众,紧跟着那司礼监文书则是捧了一卷厚厚的卷轴出来,道是新行八法的时候,他便眯起了眼睛。
争赢了位子不是本事,让俺的政令通行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俺的手段,那才是本事
“其一,吏部考察京官不必定时”
“其三,闻天下盐课多年账目混乱,诏都察院监察御史乔岱等往核两浙盐课”
“其五,各地边储粮备常有亏空,主官交接不事清欠,以至于积欠日多,赈济不足,诏今后若有查证,以历任主官追赔”
站在下头的徐勋尽管早得了张永谷大用的消息,可一条条听下来仍然吃惊不小。他从前觉得后世雍正那三项大政已经够得罪人够铁腕了,谁曾想刘瑾这一个太监,所行政令竟然和那手段差不多激进,细细思来竟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见身边不少人都在偷眼看他,他便垂下眼睑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里却飞速盘算了起来。
改革也好变法也好,从来都是没下场的事,有刘瑾挑去这得罪人的勾当也好弘治年间的官场看似清流当道,但贪官何尝少过,该让这些人吃些苦头了。再比如这考察京官不如设法让人把张居正那赫赫有名的考成法给刘瑾建议了上去。只是,要把这步调控制好,不能激起大乱,不能由得刘瑾一味蛮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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