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马沿河而上渐次开拔之后,约摸两刻钟工夫,火筛所部却是赶了回来。见这一地狼藉的情形,乌鲁斯博罗特固然惊愕,就连火筛也是面沉如水。这里一片地方正是他所部驻牧之处,也就是说,这儿死的只会是他的人,不会是巴尔斯博罗特的人
由于都是自己部族的人,早有前边的骑手下马四处检视,看是否有活口。就在这时候,尸骸之中却是有人有了动静,竟是挣扎着爬了两步。他勉强抬起头看清了这儿的众多人马,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是明人的军马突然偷袭,我和几个人拼死去求援,可济农的军马不但见死不救,拦着我们不让见留守的那位那颜,而且还杀了信使,我拼死才逃回来”
见那人头一偏,竟又昏死了过去,来不及再问的火筛顿时面色铁青。看了一眼麾下的军马,觉察到他们的惊疑不定和勃然怒气,他想起路上遇到的巴尔斯博罗特分出的那些军马正在和明人交战,略一计算就大约明白了,满打满算,如今巴尔斯博罗特麾下人马也绝对不超过六千。当然,加上营地里头留着的人马,那仍有过万之众。
是明人干的也好,是巴尔斯博罗特干的也好,如今这事情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的,势必不能轻易了结
都思兔河入黄河的河口,一支军马正驻扎在那儿。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就算不是我之前挑起了事端,小王子想要仿照中原的制度,让大汗的权威凌驾于其他各部首领之上,让他的命令被各部奉为金科玉律,让各部的子民首先敬仰他,而不是自己的首领,本来就要把各方首领狠狠压下去。这种事是说理说不通的,只有看谁的拳头硬,而要做到这件天底下最难的事,当年曾经随他东征西讨,如今却要反叛他的火筛,是比亦不剌兄弟更加好的立威对象”
策马而立的徐勋对陈雄说着这话,心里却不由得想到,夏商周三朝诸侯并立那么多年,到了汉朝依旧大封诸侯王,其后方才渐渐建立起了统一的中央集权,而蒙古不过是在入主中原百多年间,方才真正推行起了帝制。可即便如此,被赶回草原之后,权臣和瓦剌早就把黄金家族的荣光吞噬得所剩无几。如今小王子虽然雄图大略,几乎完成了统一大业,可下头反叛和抗争的苗头,早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看着此前那次突袭中盆满钵满的一众将士,以及衣襟上血迹宛然的江彬陆海,陈雄忍不住问道:“平北伯不会是打算如今去他们交战之地,趁火打劫吧”要真如此,今次可比当年那次趁火打劫要危险得多,他可得把人劝住了。
“不,我们去助刚刚分兵阻截的苗公公和仇钺一臂之力”徐勋哂然一笑,淡淡地说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这时候去趁火打劫,搞不好别人就同仇敌忾了,还不如先把能吃下嘴的都吃干净要知道,这一次我们到陕西来,本就不是为了打仗的,所以一切以稳妥为先”
第五百一十八章 知人善任
仇钺从小卒起家,一时机缘而得以承袭仇理的军职,又积功升迁到都指挥佥事,授宁夏游击将军,打过的仗也不少了。然而,被授予这样独当一面的重任,却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当宁夏镇的大部兵马全都还在各城防守,他手中这支军马几乎连偏师都算不上的情况下。
他手头只有五百余骑兵,两千余步卒,其中经验丰富的老卒只有一半,面对一千余来去如风骑兵的压力可想而知。之前收拾那些零碎兵马的时候他尝够了甜头,这会儿要是轻易言退,会被身边这个老太监笑话的他可是亲眼瞧见过,这老不死的太监刚刚曾经轻描淡写拉弓两箭,直接将两个鞑子射下了马
所幸这些都是他亲自操练出来的兵马,不能说如臂使指,但在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将士们对他仍是异常信赖,终究使得大军在敌军两次冲杀之下堪堪维持住了阵型的完整。眼看敌军就要第三次逼来,他看了看天色和日头风向,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自负的笑容。
敢情以为老子只会结阵固守而已顺风,逆阳,更何况刚刚被连番守御憋了一肚子的火,是时候了
他对传令官叱喝了一声,随着军令飞一般地传入前哨后队,他骤然取下刚刚一直不曾用过的强弓,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上弦后,轻轻松松弯弓如满月。随着那一支箭如同流星一般往敌阵中飞去,他后头的十余名亲卫几乎同时射出了手上的箭。正当敌阵之中满心以为这遥远的距离只会是徒劳无功的时候,一阵锐利而刺耳的声响骤然之间在草原上响起,一时之间,虏寇的后方突然起了骚动。
“杀”
那冲天的喊杀声,赫然是从后方传过来的
仇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随即将弓箭往马颈旁一挂,当即抽出腰刀叱喝了一声,随着两翼骑兵先上,他方才带着中军缓缓前压,竟是第一次反守为攻。要真的只靠他这么一些兵马,那自然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然而此时敌军后阵之中火枪声音不断,再加上后头烟尘滚滚,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这千余骑兵顿时慌乱了起来。
此时倘若仇钺这一队中军乱了阵型,纵兵冲阵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也可试探援军数量。奈何仇钺哪怕在此时反攻之际却依旧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架势,领兵的阿古达木竭力冲杀了两次都被死死挡了回来,再加上两翼死死被人咬住,后方又是阵脚已乱,纵使他也是巴尔斯博罗特颇为倚重的年轻一辈将领,这会儿也有些焦头烂额。
济农命他留在那儿是守御平虏城可能会派出的大军,可他居然被这么区区不到三千的兵马纠缠到这个地步都说陕西三镇的军马早就不如从前了,怎会这么难缠
“阿古达木,向阳不利,明军前后夹击,两翼又都是兵马,但东边军马多,西边军马少,明军一定以为我们不敢往西,往西边杀出去”
听到身边传来了副手乌力罕的声音,尽管阿古达木一直都看不惯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但这会儿却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时吩咐传下军令。然而,还不等突围的命令传遍全军,他突然又听到了明军的一阵阵欢呼。下一刻,他就只见西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众多军马。放眼望去旌旗招展,少说也有三五千人。随着那边厢一支骑兵疾驰了出来,他知道再传令未免不及,当机立断一马当先带着亲兵往东冲杀而去。尽管麾下军马有不少下意识地跟去,但之前向西的军令终究是让有些人无所适从,一时间竟是一分为二各自为战。
合围和追击只上演了区区一个多时辰便宣告结束。穷寇莫追乃是自古之理,更何况两支军马就算合在一块,也是依旧一支不到五千的偏师,掩杀上去固然痛快,可要是迎头踢上铁板,那就从喜剧变成悲剧了。
当仇钺见到徐勋的时候,几番转战歼敌,再加上刚刚这一场硬碰硬的大战,从马背上下来的他几乎伸不直腿。勉强上前行过礼后,见徐勋一把托住了自己,他也顾不上客气,好容易站直了身子就苦笑道:“平北伯若是不来,这一战末将就是赢下来也异常艰险。”
徐勋刚刚也已经看见了那一支所谓奇袭的军马,见是零零落落两三百人,而且大多是负伤的将士,便知道仇钺起初恐怕是安置人在附近那些比较安静的小丘,因而,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可是嘱咐了他们,若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便扬起烟尘虚张声势,用火器乱敌阵脚”
“不错,原本只是以防万一,谁知道竟是硬生生被那一股虏寇纠缠到不得不用上这险之又险的最后一招。”说到这里,仇钺便拱了拱手说道,“只不过,那些小股虏寇已经都被扫平了,接下来应该如何,还请平北伯示下。”
“你辛苦了,眼下先就地休整,接下来的事待会再说。”
徐勋见仇钺身边的苗逵虽也是面露疲态,但老太监显然精神比刚刚饱受压力的仇钺还健旺些,临走的时候少不得叫上了苗逵一块。而等到苗逵和陈雄这个老相识重新碰了头,老太监便露出了笑容:“这仇钺真是个人物。到底是出身卒伍,下头人对他多半服膺,否则最后关键时刻那乱敌阵脚的一计,要是那些伤兵都跑了,谁陪他来唱这么一场独角戏这么一个人,区区一个游击将军还是用得不够。”
陈雄尽管和苗逵有旧,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苗公公这话说得,仿佛他仇钺受了多少排挤委屈似的别说宁夏镇,就是放在其他边镇,他这升迁也已经算是极快了不过一介佣卒,先是承袭了和自个一点血缘都没有的仇理的军职,然后又是积功升迁,再是杨大人保举,这一次又立下战功,回去之后一个参将至少。真要当总兵,却总得再磨练一两年,独当一面不是那么容易的”
苗逵闻言顿时嘿然一笑:“咱家倒是忘了,你也才只是副总兵而且这副总兵比起边镇的副总兵来,威权上还差了一截。要是你乐意,咱家现在就和平北伯说说,把你留了在这宁夏镇,顶替了姜汉如何”
知道苗逵也就是随口说说,陈雄也就没往心里去,却是看着徐勋说道:“咱们这沿路过来,陆陆续续大约也吃掉了几股鞑子。如今合师之后,咱们这支人马已经有五千人,是回平虏城休整,还是”
“暂且扎营。”
徐勋撂下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之后,随即便开口说道:“让江彬来见我。”
休整之后的扎营让一整日都在转战奔袭的军马都松了一口大气。然而,被徐勋叫来的江彬却是提起了精神。之前清洗了那个小部落的时候,因为徐勋亲口许了准许大掠,因而事后那里恰是一副犹如风卷残云似的景象。然而,他往日做这种事都是抢在人前,这一次却是风度绝佳,甚至连麾下的亲兵也都约束住了事后没少承诺给他们甜头。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少不得会传入徐勋耳中,只要对方觉得自己能克制,必然还有大用,所以这会儿站得笔直。
“江彬,你跟随我入陕西,大约也有快一个月了。”用这样一句话起了个头之后,徐勋便似笑非笑地说,“数次接战,再加上这一次的奇袭,你不是主动请缨就是一马当先,足可见确实是有胆色的人。我这个人其他的优点不多,但对于知人善任却有些信心。你既然从来不提回大同镇的话,我便默许了你一路跟着,所以,今天我有一件九死一生的任务想问问你可敢去。当然,你若是不想去,我也绝不会强求,毕竟刚刚也说了,那是九死一生。”
徐勋先说知人善任,再说九死一生,江彬顿时被撩起了心里那团炽烈的火。武将统共就那么几条升迁的路,最要紧的还是边功。而想当初徐勋要不是那行险孤注一掷,又怎会有如今的风光更不用提钱宁那区区一个百户,如今已经是入主内行厂了因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了下去。
“不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卑职都绝不皱眉头”
“好,你起来说话”
徐勋早就看穿了江彬这一股和当年钱宁一模一样的赌徒脾气,闻言点了点头后,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之前那几仗虽然偶有小成,但于大局的影响却得看接下来的。我要你带上向导和几个可靠的亲兵去见一趟火筛,替我带几句话给他,还有他的女婿乌鲁斯博罗特”
对于小王子那几个儿子,各边镇都有各边镇的叫法,但因为之前徐勋那一仗,再加上后来塞外一时打得如火如荼,乌鲁斯博罗特这个名字江彬还是熟悉的,因而他起身之后听清楚了这番话,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等到徐勋招手示意他上前两步,他便依言上去,待到听明白了徐勋那一番耳语,他不禁为之愕然。
“这样的条件火筛会答应”
“形势比人强,他会答应的”徐勋微微一笑,随即郑重其事地说道,“当然,尽管可能性不大,倘若火筛和巴尔斯博罗特握手言欢,你这一趟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若是那样,你的妻儿家小我必然替你照顾,你的儿子将来便是我的儿子”
这种话听上去仿佛只是轻飘飘的承诺,但江彬此前特地从大同去给庄鉴送信,就曾经仔仔细细打听过徐勋的为人,知道他最是说一不二。因而,心中大定的他抱手行了个军礼,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平北伯放心,卑职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圈河套
宽敞的大帐中铺着华美的波斯毯子,挂着轻盈的丝绸帘子,而坐褥则是不带一丝杂色的银貂皮。肤色微红的蒙古侍女用中原的瓷器送来了已经烹制好的奶茶,然而,乌鲁斯博罗特却压根没有看那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一杯奶茶,而是依旧死死瞪着面前的火筛。
“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乌鲁斯博罗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跟着火筛回到了营地之后,并没有如同意料之中那般和自己的三弟来上势均力敌的大战恰恰相反的是,他们面对的是损兵折将的巴尔斯博罗特。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一直纵容外孙巴雅尔和图鲁勒图厮混的火筛,竟是早已伏下了暗手,在自己二人以及巴尔斯博罗特率军走后图鲁勒图邀约巴雅尔的时候,麾下兵马先一步行事,硬是将他那位被捧为草原明珠的妹妹给劫了下来。
巴尔斯博罗特所部军马虽是一度将营地围得严严实实,更是杀了之前那个小部落求救的信使,可最终在人命关天的威胁下,不得不投鼠忌器退出十里开外。而后巴尔斯博罗特领兵回来,正好对上已经做好了守御防范的驻守军马,被一阵箭雨打了个猝不及防,随即便遭遇了他们这一支后军,一时大败而走。
而他的那含恨一箭,更是重创了巴尔斯博罗特
“草原上的勇士,可以不喝酒,但却不能不喝奶茶。”火筛示意那侍女过来,取了另一杯奶茶,又将其屏退了下去,这才淡淡地说道,“当年先祖们从中原的如画江山被人赶到了这草原,你知不知道,那些曾经在中原享惯了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贵族们用了多少时间,才能重新习惯这些腥膻的肉食,习惯了逐水草而居的日子我们的先祖也曾经是那些漂亮城池的主人,这样的茶砖根本看不上眼,甚至非极品香茗不能入口,但现在哪怕这样的茶砖,我们也要去抢,或者靠中原的商队偷偷摸摸给我们带来,否则再强大的勇士也会早早陨落。”
乌鲁斯博罗特不知道火筛想说什么,然而,这一次如果不是火筛,别说解决如今的危局,他们兴许会如同丧家之犬似的往更西面奔逃,因而他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哪怕你的父汗有统一各部,重新恢复黄金家族荣光的大志,但你应该知道,他是否想过齐集各部军马,重新打下中原。”火筛见乌鲁斯博罗特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微微笑道,“没有你的父汗是一个雄才伟略的人,但也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祖辈的那种机遇,目前没有。我们的军马看似可以肆虐他们的边镇如入无人之地,但一旦他们集结了几十万大军,那么我们就只有退避三舍。中原或许没有别的东西,但他们唯独不缺的是人”
“可我们缺”
火筛一下子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单单各部的内耗,每次都至少是几人几十人甚至成百上千人的损伤,但女人们几年才能生一个孩子又要几年才能让一个孩子长大你曾经是汗庭之中寄托了大汗无限希望的二王子,那你就应该知道,咱们那些兵马的战力可比得上当年成吉思汗一统各部的时候明人确实是远远不如他们当年把我们的先辈赶回草原时的情形了,可是,我们的兵马同样不是那支征战天下所向无敌的铁骑”
乌鲁斯博罗特一直觉得火筛老了,可此时此刻听见这一番话,他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个昔日的勇士。即便是老了,上阵杀敌比不上年轻人,可却依旧老而弥坚于是,他终于开口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了一个亲兵的声音:“太师,抓到了几个明人奸细”
“明人奸细”乌鲁斯博罗特一时愕然,随即气急败坏地说道,“这种时候抓到奸细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斩首示众,还用得着来报”
“这种时候来的,定然不是普通人物,你要杀了必然会后悔一辈子”火筛接着乌鲁斯博罗特之后开了口,见对方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却也不解释,直接开口吩咐道,“把人押到大帐来,我要亲自问”
回到铺着虎皮的居中位子上坐下,火筛又重新端起了那杯奶茶,见乌鲁斯博罗特终于也拿起了那个侍女放在高几上的另一杯奶茶,他便一面好整以暇地喝着这温润暖胃的液体,一面思量着今次来的会是谁。倘若还是之前的那个曹谦,那么,即便事情可以谈,他却非得把人扣下不可。单单屠灭了他麾下那个小部落,这笔账他就不能轻易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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