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一挥,让梁小松当场掏出两个亿递给李导。
梁小松说:“我们公司新签了几个艺人,李导可以看看。”
李导固执的说:“不行,这部戏大概要拍两年,你们公司签的那些艺人能耐得住吗?”
梁小松第一次认真的看向李导,这个中年人有他的追求和执着,但对人性看的很透彻。新签的新人,浮躁者居多,半年内没有作品和曝光度,往往会心浮气躁,失去初心。在这个快餐文化泛滥的娱乐圈,谁肯花两年的时间做一件不知道结果的事情?
梁小松笑着说:“那就按李导说的办。”
两个人又谈了些细节的事情,梁小松问的很详细,李导回答的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他早有准备。
谈好之后,关常送李导出去,临分别前,李导说:“我看过你演的《黄埔风云》,说实话,演技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有些地方有刻意的痕迹,当然,在你这个年龄,有这样的演技已经很不错了,演技需要磨练,短时间内提升不了。我原来不打算用你,但老温很喜欢你,说你有潜力。现在离开拍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尽量多读些书,四书五经史记多看看,明史一定要看。想要演好一个历史人物,首先得清楚他的生活背景。”
关常没想到李导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自从他获得最佳新人之后,见到他的人多是祝贺和恭维,至今没有人指出他的不足。才见过两次面的李导,毫不留情面的说他演技一般般,真让关常赶紧压力巨大。
他连连点头,真诚的对李导说:“谢谢李导!”
李导笑了笑就离开了,关常直接从公司去新华书店,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全部买了。
两个月,关常足不出户,埋头啃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跟肖正清说话都文绉绉的带着古味,肖正清忍着笑,听关常掉书袋子。
两个月后,关常带着李胜男到了横店,终于见到了《崇祯十七年》的主创。
李导、温老师,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关常竟然见到了他的大学老师――徐老师!
徐老师笑呵呵的过来握住关常的手,说:“关常,没想到啊。”
关常赶紧回过神来,说:“徐老师。”
李导拍了拍手,大声的说:“人都到齐了,明天开工,有几件事情我必须跟大家说清楚,进了剧组就得听剧组的安排。除了手机之外,不能带其他任何通讯设备,电脑、爱拍,通通不能带,现在带过来的麻烦交给助理送回去,这是一。第二,除非家里有重大事件,否则不能请假,宣传、访谈,一概不允许请假;第三,不接受粉丝探班和记者采访,直系亲属每个月可以探班一次,但不能超过两天时间;第四,不准喝酒、聚餐,不准在拍摄期间吃零食。暂时只有这四点,以后有其他要求我再补充。”
李胜男小声的说:“这不是拍戏,这是蹲号子吧。”
关常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李导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接着说:“刚想到一点,任何人不能搞特殊,不能摆老资格,不能欺负新人,不能对编剧指手画脚。”
小李吐了吐舌头,关常憋住了,没敢笑出声。
剧组包了一间条件简陋的小旅馆,连导演和监制也不例外,所有人都住在一起。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家条件很棒的酒店,李胜男问关常要不要自己掏钱过去住,关常说不用了,他不能搞特殊。
吃的也很简单,连盒饭都没有,大锅菜、稀饭、馒头和咸菜,每人两个不锈钢饭盒,排队打饭。李导还说,这个饭盒要自己洗,拍戏这段时间内,都用这个饭盒。
小李连连吐槽,说穿越到了二十年前,关常让他小声点,他注意到温老师和徐老师他们连助理都没有,都是自己排队打饭。
第二天,当温老师和徐老师等人穿上戏服时,关常和小李惊呆了。
皂青色、大红色、深蓝色的麒麟朝服,前襟、、胸前、后背、肩袖的上端和腰下绣有纹样,左右肘下,分别缝有一条本色制作的宽边。根据品阶的不同,绣的纹样也不一样,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品五品麒麟、六品七品虎彪,锦衣卫指挥使、司礼监太监和各部掌印太监的服装又各有不同。朝服用丝绸织成,上面的绣样全是手工绣成,其中不乏金丝、银丝线,每一件都很精美。
当关常看到他的那件戏服,他吓得不敢往身上穿,龙袍,金丝织成的龙袍,跟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一样,每一根金丝线闪闪发光,彰显着皇家的尊贵。关常小心的问服装师:“真是金丝吗?”
服装师说:“专门在苏州定做的,仿南京博物馆里万历皇帝的那件,不过,博物馆的那件是真的金丝,你这个是铜丝,原料不值钱,手工比较麻烦。”
关常吐了吐舌头,说:“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是文物。”
服装师笑着说:“有很多道具是文物,李导和温老师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拍那些摔东西的戏时,让你摔那件你就摔那件,看准了再摔,万一把古董摔碎了,我们又要吃一个月的大白菜了。”
关常捂着小心肝,拍李导的戏真是亚历山大啊,比王导还恐怖。胶卷多少钱,古董多少钱,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吗!
太和殿前,跪满了文武百官,十六岁的朱由检身穿龙袍,缓缓的走向金銮殿。
这场戏其他人只需要跪在那边,摄像机对准的是关常的背影,身量刚刚长成的瘦弱少年,根本撑不起宽大的龙袍。
他的步伐不稳,他战战噤噤,他对未来充满了恐惧。
“咔!”李导叫道,“关常过来。”
关常长吁了口气,温老师他们已经站了起来,鼓励的对关常笑了笑,关常笑了笑,几步跑到李导跟前,李导说:“你说说崇祯登基时的心情怎么样?”
关常说:“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两天前哥哥去世,他才得知自己将要做皇帝。但宫中由魏忠贤把持着,他又被人提醒不能吃宫中的东西,小心被下毒。我想他应该很害怕,毕竟进了宫之后,生死未卜。”
李导说:“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但同时你要知道,朱由检生在皇家,跟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关系很好,他们兄弟情深,朱由校曾经指着龙椅让朱由检做两天,而朱由校又没有儿子,表面上看,朱由检不参与朝政,但他心里应该想过,天启驾崩后,他是最有可能继位的那个人,他不会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他上位后不久就清除了魏党,他也试过改革。所以,他虽然害怕,但他骨子里有皇家的骄傲,他害怕的同时还有对未来的抱负和决心。”
关常点了点头,说:“他对魏党深恶痛绝,有心杀贼,但满朝文物,又不知道该相信谁,他很迷
茫。”
李导说:“对,我们会加一个镜头,把每个大臣的表情拍进去。”
这场重拍了一遍,关常把刚才跟李导讨论的那些心理,用背影表现了出来,他略微的偏过头,快速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臣,哪一个会站在他的这一边?
就在关常满怀心思的走向金銮殿时,另一台摄像机,在每个大臣的脸上过了一遍,这些演大臣的演员,事先并不知道会给他们增加这个镜头,但在镜头下,每个人物的内心各不相同,跟他们以后的政治立场和选择遥相呼应……
第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这场戏一共拍了五遍,关常愧疚的看着那些一遍遍跪在那里的演员,李导安慰他:“没事,不全是你的问题,上次就是摄像没跟上。”
晚上回到旅馆,关常找温老师和徐老师请教,看见温老师和徐老师在洗衣服,他赶紧过去,说:“我来帮两位老师洗吧。”
徐老师捶了捶腰,说:“老了,我们年轻的时候上山下海、扛道具搭布景、做饭洗衣服、连续几天不睡觉都是常事,现在不行了,我得跟老李说,再加台洗衣机,楼下就两台,根本不够用,又不能跟女同志争。”
温老师笑着说:“算了算了,老李也不容易,这部戏耗资太大,老李压力很大。”
关常说:“要不两位老师把衣服整理好,我让小李白天用洗衣机洗。”
徐老师说:“好主意,白天大家都拍戏,洗衣机还空着,那麻烦小李姑娘了。”
关常笑了笑,帮两位老师洗好衣服晾晒好,擦干手卷着袖子坐在床上,说:“今天这场戏,我拍的不好。”
徐老师说:“从小荧屏的要求看,这场戏拍的已经是精品了,但老李是用大荧幕的要求来拍,还差点火候。”
温老师也说:“老李以前搞摄影的,对这块要求很高,习惯就好了,你不要太过于妄自菲薄。”
关常起身给两位老师倒了水,说:“我很佩服你们,就算镜头没有对着你们,但你们浑身都是戏,非常的投入。”
温老师笑着说:“他们这帮人都是演话剧的,不管观众的视线在不在他们身上,上了台换上衣服立刻就能进入角色。像你老师”说到这里,温老师指了指徐老师,说,“他在话剧圈里混不下去才去你们学校当老师,哈哈哈。”
徐老师拍了拍关常的肩膀,说:“想演好一个角色,就要多想、多琢磨,内心的想法要靠表情、动作、语言表达出来,但首先得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粗暴的背台词、摆动作。”
关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回去后先给小李说了洗衣服的事,接着又投入到剧本中去。
举行过登基大典之后,崇祯静静的等着魏忠贤来杀他,但魏忠贤并不准备杀他,有一天,他以退为进,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崇祯驳回了魏忠贤的请求,当天晚上,崇祯亲自接见了魏忠贤:
乾清宫内,只有崇祯和魏忠贤两人,崇祯坦诚的对魏忠贤说:“先皇曾交代过朕,若想江山永固,长治久安,有两个为朕必须信任之人,一是张皇后,另一便是魏公公。朕一日不敢忘记先皇遗言,还望公公收回辞呈,伺朕如伺先皇。”
魏忠贤抬头看向崇祯,崇祯眼神清澈、和善、坦诚,他微笑着看向魏忠贤,不发一言,烛光流动,魏忠贤的眼角湿润了,他抹了抹眼,跪下来重重的磕头,哽咽的说:“臣万死不辞!”
魏忠贤头触地的那一瞬间,崇祯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和厌恶。
他的哥哥天启皇帝极度信任魏忠贤,而魏忠贤仗着皇帝的信任,坏事做尽,平日里耀武扬威、鱼肉天下,而他愚蠢的哥哥竟然把国家的权势交到这样人的手里。崇祯发誓,他一定会把这条恶狗铲除,还大明一个清平的天下。
当魏忠贤将要抬头的一瞬间,崇祯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的笑容。
“好!”李导喊道,“不错,准备下一场。”
关常赶紧走下龙椅,扶起演魏忠贤的那个老演员,说:“魏老师,辛苦了!”
魏忠贤当时不到六十岁,但古代人显老,这位老演员正好也姓魏,关常平日叫他魏老师。魏老师已经七十岁了,腿不太好,平时一跪一起很吃力。李导曾经提议过,这种跪拜的戏份用替身,但被他拒绝了。前期两个人的对手戏很多,关常很尊敬这位前辈,两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一起对戏。今天这场戏能一次通过,全依赖于两个人前期的讨论,这场不足三分钟的戏,两人私下里排练了不下于二十次。
魏老师揉着膝盖,笑的像个小孩,说:“我的戏份年前能拍完,还来得及赶回家过春节。你们可要呆在片场过春节喽。”
关常已经听说了,李导的戏全年无休,什么时候拍完什么时候休息,中秋春节都不许回家。他没家人,在哪里过春节都一样,奇怪的是其他人也都毫不在意,似乎习惯了李导这种做法。关常原本以为李导名气不大,后来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名气不大仅限于普通观众的不熟知,在业界内,李导才是真正的大牛人。他拍戏不为赚钱、不为收视率,只拍他想拍的,能不能上映他不在乎,有没有人看他不在乎,他只享受拍戏的这个过程。他的很多片子都拿不到放映许可证,有时候运气好拿到了许可证,往往刚一上映又被禁了。因此,李导又被人私下里称为“禁片之王”。
他找的演员多是一些话剧团里的话剧演员和演艺学校的老师,拍戏都不是主业,玩票兴致的,片
酬极低。拉来的投资多是花在场景、服装、器材租赁等等上面。据说李导原是小康之家,这么多年玩下来,已经接近赤贫……
别人拍戏是赚钱,李导拍戏是败家,关常当时听了之后,冷汗直流,他有种跟李导同流合污的感觉。当天晚上主动给家里的财神爷打电话说这事,肖正清哭笑不得,说:“就为了这事?你大胆的败,公司赚的钱足够你败家。”
得到肖正清承诺的关常安下心来,他跟李导不一样,他有个能赚钱的男人。
他正洋洋得意间,转念一想,他也是个男人,这似乎没什么好得意的。
“两个月”后,魏忠贤躺在一间阴冷小屋的床上,在呼呼的风声中回忆他的一生……
那天,正好是农历年二十八,魏老拍完了他所有的戏份,收拾简单的行礼,告别剧组回家了。
魏老已经尽量低调了,但大家的眼中仍然充满了羡慕妒忌恨。
为什么当时没有争取魏忠贤这个角色!
为什么!
关常让李胜男送魏老回家,顺便让她回家过年,过了正月十五再来剧组。
其他人继续留在片场拍戏,李导的妻子专门从家过来,亲自下厨为大家做了饺子。
拍完了一天的戏,吃着饺子,看着春晚,关常觉得这个春节,竟然比往常任何一年都要热闹。
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一年又三个月之后,春暖花开的日子,开机整整两年的时间,《崇祯十七年》的最后一场戏却是在夜晚拍的:
骨瘦如柴的崇祯皇帝,这么多年的忍饥挨饿,他已经撑不起一件衣服
他缓缓的走上煤山,就像十七年前,他缓缓的走向那座龙椅一样
他比十七年前更瘦了、面容憔悴,但依然镇定、冷静
每走一步,他的脑中便闪过一副画面
哥哥的临终让位,他的年少登基
面对阴毒魏忠贤时的冷静和聪明
满人步步入侵时的决心和愤怒
处死袁崇焕时的疯狂和敏感
天灾连连时的无助和无奈
誓死留在紫禁城内的决心
最后则是下令后妃上吊、儿子逃走、砍掉小女儿的一条胳膊的心痛
身后是数不清的火把和震天的呼声,身边的太监王承恩惊恐的说:“叛贼攻入内城了!”
崇祯淡淡的交代最后的遗言: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取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尸,误伤百姓一人。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他独自走向那颗歪脖子树,走完了他短暂而又精彩的一生。
镜头的最后,定格在关常的背影上,春风吹过,空旷旷的衣摆遮不住的悲凉……
关常久久的站在那里,没有人能看到,他早已泪流满面。
“扑腾!”关常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李胜男愣了一下,小声问李导:“崇祯是上吊死的吧!”
李导大声叫道:“关常!”
“长期营养不良、思虑过多,没什么大问题,好好的开导,做点好吃的补补。”白大褂医生对肖正清说,“看你的样子,不像吃不起饭的,你弟弟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
肖正清瞪了医生一眼,医生摸了摸脸,梁小松在一旁说:“谢谢医生,我们会注意的。”
“对不起!”李胜男小声的对肖正清和梁小松说,“李导要关常减肥,说崇祯皇帝到了后期,常常吃不饱饭,关常的脸太胖了,形象上不符。”
肖正清回到病房,关常刚好醒过来,正跟李导说话,李导连连道歉,关常示意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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