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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受了一次惊吓。

阮乐接替了公司,当初他先进入了时尚圈,后来又转入娱乐圈,我和元轩都想着他既然喜欢,就做下去,我们可以为他撑起一把保护伞。

更何况阮乐本就聪慧,他不像我,也不像是元轩,比我俩都更聪明,比起元逸,我更担心他,多一分聪慧,就是多担负了老天的一份厚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当时想,如果有这样的代价,让我来承担好了。

我知道他最初的感情,但那时不被允许的,元逸更是不知道,总是当做兄弟之情。

幸而阮乐心中明了,我不点破,元轩更是沉默,居中人于情之一字懵懂,如此,竟也是走了出来。

随时间过去,他也总会淡忘的。有些事情不如意,也只有勇于承担,才能成长。我对他并无他求,只希望他过的快乐些。

只是后来没想到,出事的是元轩。

阿尔茨海默病,我没想到他会得这种病。

起因就在有一天早上,起床之后照常说“早安”,他问,“你是谁?”

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是清明,带着茫然和懵懂,甚至有点无助。

当时我只感到全身冰冷,体会了来自于世界的恶意。

那天早上我解释了很久,他是谁,我是谁,我们如何相识,又如何走到这一步。

他似乎是从心底深处有熟悉感,所以很快的接纳了“我有一个伴侣”这个事实。

但于我而言,这是天降的灾难。

从三十岁后,从未表现过畏惧等情绪的他,开始不喜欢外出,总是发呆,不爱说话,不爱社交――尽管他从前也不如何参与这些,但现在连我也被阻挡在了世界之外。

我和他仍然生活在一处,却似是有一层界膜隔离,认识十年的时候出现过这种感觉,没想到五十年后又有了这种让人恐惧的情绪。

每天早上起床,身旁都是陌生人,这种感觉让人生出隔阂,我不厌其烦的对他解释,用最温和的态度面对他。

事实上我也要疯了。

后来和他一起去了医院,听到医生的解释。

渐进性记忆障碍,认知功能障碍,人格改变及语言障碍等神经精神症状。

医生吐出这些词语,我觉得那一刻,我患上了理解障碍,有些不能理解他说的这些词语。

我觉得那一刻,元轩眼中有惶恐。

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样。

如果我绝望了,他会更绝望的罢。

后来我开车回家,路上的车子很多,但置身其中,也只看得见前后左右,还有身旁的人,轻微的呼吸。

医生说,此刻的元轩,就像是一个小孩。

他对这个世界很是小心翼翼,这是我的感觉。

我从来不知道他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以为也是那么冷漠,不留情面。

但父亲说过,元轩小时候,也只是很沉默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爱毒舌,和人像是隔了千里之距。

小时候长相精致,像一个冰雪娃娃,后来的性格越长越歪而已。

但此刻看到的他,也只是话很少,望着车窗外的景象,一言不发。眼中谨慎的很,像是与世界为敌。

“我们回家。”我开口给他解释。

元轩点头,或许他不记得我是谁,但觉得熟悉。

不然他怎么只跟着我走?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夜幕如同野兽,张开大口吞噬了一切,我沿着似乎通向天边的路,驱车前行,元宅已经成为了老宅,甚至有成为荣海市保护住宅的趋势,毕竟这宅子年份确实有些了。

这片地方人渐渐的多了,围绕着几处没有拆的古老宅院,是新兴的商业区域。

我只希望在我和元轩离开之前,这里还能够保持它一贯的平静。

也许是夜晚的静默让人心情沉淀了下来,呼吸着新鲜而冰凉的空气,我想,也没什么,左右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不认得我,我也认得他。

不如把每天早上都当做重新相识,再重新熟悉对方,把关系拉近也好。

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说爱也有些肉麻,他于我,我于他,都是打断根骨连着筋的家人,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

这样,很好。

我不奢求他能够把这病治好,再想起从前。毕竟去想这样的事情,只会让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陷入绝望。不如想着,如何每天让他再次认识我。

一天一天,也许总会有一天他睁开眼睛,不认得我,却坦然的接受我是他家人这个事实。

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我把元轩弄丢了。

那段时间是我最为惶恐的时候,迫不得已,联系了阮乐和元逸。

我想如果元轩是清醒的,他其实不会喜欢这么多人知道他病了。

他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会得这种病。

元逸和阮乐倾尽全力寻找,他们各自的伴侣也一同回来,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终于找到了他的下落。

我是在机场外面见到元轩的,当时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似是在发呆。

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落魄,如此伤心,他失神的望着前方,眼圈青黑,走进他的身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香烟的味道。

强作镇定,望着登机口,像是什么重要的人离开了。

他没有看到我,因为我隐藏在柱子的后面。

后来他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自己的膝盖,背一抖一抖。

可怜的他大哭起来,我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抱住了他,他仿佛感知到了是我,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走了,不见了。”元轩哽咽道。

我拍了拍他的背,用沉默回答了他。

他口中的“他”是谁,这时候于我而言是一个谜团,但我并不想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问他,所以带他回家。

路边行人匆匆,没有人多看我们两个一眼。没人可以看透,擦干眼泪,走路依然风度翩翩的元轩此刻其实是孩童的灵魂,有着大人的外皮。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谁会花费多余的时间去关心别人呢?都是那样的匆忙,如同以前的我一样。

我拉起了他的手,带着他四处去散心,明知道这样子做真正的效用并不会有多大,但是仍然这样做了。

因为从前我们,并不会有这样闲暇的时光,牵手走在街道上,掩饰身份是一样,觉得没必要这么肉麻是一样,都是利落的性格。

但现在老了,脸皮却也学会扯下来,觉得要做,就这么做了。

整整一天,我们手拉手,我没有敢告诉他,我感到了及其的幸福。

我心中对自己带了那么一点鄙视,可是仍然接受着这样的幸福。

我们相遇在少年,我爱他在蜕变的那一刻。

现在在我们中间横亘着一条那么宽阔的时间长河,和一道看不见的空间深渊,但我们彼此相爱。

尽管他忘了,但我没忘。

元轩走的时候很清醒,一切仿佛回到了我们再次重逢时候的样子,他眼睛中带着光芒,问我,“我做错了那么多事情,你恨不恨我?”

他二十四岁的时候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想来那时候万千滋味上心头,又是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起来的性格,所以不会开口问,只是做一些事情。

他的所有好,都不会让人知道。

但现在夕阳落下,星辰初上,心澄澈如初,他问我恨不恨他。

“哪里能记得那么多事?”我握住了他的手,笑着对他说,“我只记得你的好。”

即是曾经有过嫌隙,有过怨恨,但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忘记了那些东西,只余下他的好,记在心上。

他终于笑了,眼神是满足,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得了圆满,闭上眼睛。

他头发带着一些花白,我还是觉得他很好看,从很久以前看到的时候就是这么想,一晃眼半个多世纪都过去了,在我心里还是很好看。

只是再多的眷恋不舍,终究来到了告别,先走的是他,先失去温度的也是他

从此天地广博浩瀚,于我都无什么不同,没有什么吸引。

那时候时间很慢,一生很短,大概只够喜欢一个人。所以,喜欢上便是一生。吵吵闹闹也好,和和美美也好,大家都不会分开,因为骨血都在交融着,分开无异于壮士断腕,痛入骨髓。

如今骨髓已断。

皇天后土,再无眷恋。荣海西城,一扑黄土,长风万里。

元家宅院已经过了百年,百年之后,这里也许会被拆掉,也许会留下来,但那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曾经一点一滴的记录着所有的事情,也在耄耋之年翻阅这些曾经,因为只有我,还在念念不忘,这么留恋。

从三楼的窗户往外看去,一切都富有生机,因为春天来了。

花园里四处开放着玫瑰,那些免于灾害的树木,还是如往日一样的郁郁葱葱,蜜蜂飞舞,空气中似乎都闻得到花的香味。

也有荆棘,也有灌木,越来越多的植物扎根,一切看起来多姿多彩,然而透过时光去看,一切又都在走向消亡。

这是一个循环,必不可少的循环,前人,后人,前浪,后浪,元轩已经跳出了这个循环,过不了多久,我也将跳出去。

而我曾经看过这些东西最美的时刻,然而看着它们变化,枯萎,凋零;然而新的事物又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会替代这些凋零,成为新的生机。

阮乐的孩子在院子里奔跑,他年龄还很小,垂髫小儿,脸上的笑容也很纯真,迈开小短腿,跑的很欢快,再过几年,就会跑的像风一样。

我看的到,也代元轩看到了这一幕。

元轩见证了他的出生,却无法看到他长大成人的那一天,阮乐要孩子要的晚,机器代孕早已经开始盛行,只是他和柯蒂斯觉得自己时间恰当了,才决定通过细胞培养得到了这个孩子。

而看到他,我仿佛看到了元轩的影子。

我们身上带着上一辈的影子,我们的下一辈也带着我们的影子;我们传承着某些东西活下去,但我们也决然和过去不同。

就如同,从前住在元宅的那些老人,终结了他们那个时代,而现在身为元宅最为年长的人,我也将终结一个时代。

而后来的人也将开启一个时代。

R&Y已经成为了传奇,我曾经拿着一把钥匙,开启了财富之门,而这扇门还留着,我的钥匙也给了下一个看门人。

荆棘穿过胸膛,鸟儿依然歌唱,不可改变的法则被每一代人遵循,直到生命耗尽――我明白,也将这样做。

因为鸟儿的名字就叫做荆棘鸟,其实这种鸟没有脚,只能不停地飞。

时针已经走向了下午三点,午后的太阳不是那么的毒辣,我放下了手上的书,眯着眼睛,又看了一眼窗外。

阮宝似乎是累了,他呆呆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院子。

院子有些空空荡荡,大概他不习惯一个人玩耍,所以会坐下来发呆。

阮宝和阮乐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他似乎一点都没有继承他两位爸爸的能言善道,智力启蒙很晚。

然而那种呆呆的样子,却让我对他十分钟爱,阮宝对世界毫无防备,是至为纯善的人。

我慢慢从楼上走下去,走到门口。

他现在下台阶很慢,腿脚有些不利索,很早之前就在楼梯上铺满了软软的地毯,很是厚实,就是为了防止老人摔倒,摔出问题。

阮宝听到了转头看身后,看到是爷爷来了,不像那些聪明的小孩子,会开口笑,会撒娇,会扑到大人的怀里。

他只是抬着头,眉头稍稍皱起,然后站起来,往我这边走。

他走路也很慢,但很稳,水一样的眼睛看着人,因为腿短,所以走起来颤颤巍巍,但还是走到了祖父这边,拉起了祖父的手。

我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藤椅上,让他躺到了自己的身旁。

阮宝躺的很规矩,水灵的眼睛看着我。

他还没有开口说过话,阮乐和柯蒂斯都很担心,害怕他存在什么智力问题。

毕竟细胞培养和机器孕育,就算成功的几率那么大,也可能存在哪些弊病。一旦碰上了意外,就是百分之百的悲剧。

我让他们心定下来,阮宝只是大器晚成,不可能存在智力缺陷的。

我只是在忧心阮宝以后的人生,阮宝平日里的行为都证明,他对于这个世界太不设防了。

但我忧心也没有用,别人的人生,顶多施以援手,却无法踏过时间长河,过来看着他一辈子。

他合该有自己的人生,希望可以有一个人可以对他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希望一切厄运苦难远离他,有人爱他,保他百岁无忧。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很软,阮宝低头,他手中有着玩具九连环,他经常这样一个人玩。

他专心致志的对付着手中的玩具,不多时就解开了。

“真聪明。”我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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