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小家伙脾气不小,敢挥拳头招呼长辈了?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的礼仪。”
景昀撇了撇嘴角。
龙翎捏他鼻子,“你啊……还当你懂事了,这么一副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景昀已经很久不当孩子了,更不记得自己孩童时都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又有什么行为习惯。
不过眼下却似摸到了一点门道,总之怎么脾气不好怎么来!
于是他道:“那人说我心里装了许多烦心事。”
他看向龙翎,故意将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引导:“提摩关心族长,族长却是丝毫不领情呢,一想到此,自然就生气了。”
“呵!”龙翎抱着他前后晃了晃,“你倒是有理了,怎么的?身为族长的我还不能对你发气了不成?可是你自己说的,要将那件事查个清楚,眼下你半点成绩都没拿给我,我可告诉你,这件事妥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故作威胁地要将景昀往地上扔。
景昀下意识揽住龙翎脖子,不满道:“我当然要查清楚,可族长在那之前就不搭理我了……”
他说着一顿,啊呀一声睁大眼睛,倒是把亓笙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学了个七八成,问:“听族长这么说,难道是在怀疑我?”
龙翎呃了一声,感觉自己挖了个大坑然后自己跳下去了。
“我没这么说……”
“你说了!”景昀霎时不干了,怒气冲冲地道:“提摩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你怀疑谁都可以,怎么能够怀疑我!”
前半句是趁机表表态,后半句倒是带了点景昀的真心。
死孩子怎么能怀疑我呢?虽然我很欣慰你没有感情用事,但……我还是很不爽的!
龙翎见他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好笑的捏他鼻子,“行了,没人怀疑你。”
……骗鬼呢。
景昀撇嘴,心里和脸上的内容却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收敛起表情,道:“如果族里真的有问题呢?”
龙翎脚步一顿,“族里?你为什么不提你阿爸,却只说族里?”
“阿爸如果在内城看到火曜石发光,再召集人马赶来援救,无论如何时间也是不够的。除非他一开始就在外城。”
景昀收敛起神情,沉稳说话的样子,一瞬间又变得懂事可靠了。
龙翎有趣地看着他,不答反道:“你严肃的时候像个小老头。”
景昀:“……”
“我还是喜欢你乱发脾气的样子。”
“……”景昀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幼年到底发了多少“脾气”。
人无完人,熊孩子总是会长大的。他就不能放过自己,不要总提陈年旧事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可靠懂事,到底哪里不好了?
景昀觉得简直无法跟少年的龙翎沟通,可细细想想又疑惑,当年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和他相处下来的呢?
龙翎眼看到了戏园门口,不再说话,等进了场,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了。戏园里搭了大棚,光线暗淡,这里鱼龙混杂,反而没什么人注意到两个半大孩子。
有小二上前掺水,看清了龙翎的样子正吓得要大叫一声,被景昀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景昀道:“别声张。”
那小二呆滞地点头,慌手慌脚地又端来果盘零食,这才抹着冷汗跑了。
景昀坐到一旁的椅子里,锣鼓开场,四周喧闹的声音起到了完美的掩护作用。
龙翎这时候才说道:“关于这一点,不管是否有隐情,相信他都能找到很好的理由。”
景昀想起自己在茶馆碰到苏鹰,而原本应该在和长老们谈事的父亲也出现在茶馆门口,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不过他没有将这件事直接说出,在没有确切证据以前,他并不想扰乱龙翎的判断。
景昀道:“假设父亲没有理由出现在外城,那么就有可能是谁对他说了什么。”
龙翎挑眉,“所以你才说‘族里有问题’?”他奇怪地道:“为什么不能是什么人传了消息进来?如果是行脚商人呢?”
景昀一愣,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误区。因为知道苏鹰是细作,所以他所有的猜想都是围绕着苏鹰的,显然忘记了在不知内情的龙翎看来,他的说辞是十分没有道理和逻辑的。
景昀只好道:“这也……有可能。”
龙翎笑出声,只当景昀并没有考虑得很细致。一个八岁的孩子思考一个这么复杂的问题,能细致到哪里去呢?
☆、第十一章 诱导
果然等长老们从火曜石的惊喜消息里回神之后,也想起了正经事。首当其冲的就是狐疑景冥到底是如何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他们的。
景冥的解释非常自然。
“他说这是天意,前段时间不是下过一场大雨吗?”弦长老坐在椅子里为龙翎解惑道:“他挂心自己栽培的草药地,专程前往鹿延照看,又担心内城无人看守,干脆将火曜石带在身上,又带了些已经碾磨好的药粉,一路走一路为合作的药铺送去。”
鹿延是中城里的一座小城,附近支流多,种植蔬菜瓜果最是适宜。半年前景冥跟长老们略做商量,圈了一小块地出来专门栽培一些常见的草药,以免去族人翻山越岭采药之苦。
种植的草药晒干碾磨好之后,便由景冥逐一分散给族内比较大型的药铺,以低廉的价格贩卖,自己只收取很少一部分佣金。
这一提议受到许多人的赞同,龙族相对其他几大族来说一直较闭塞和传统,哪怕是行脚商人也不常行与此,大多只在外城转悠一圈便很快离开,中城和内城基本不常看见商人的影子。
究其原因一是龙族没有什么让行脚商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二则是前往龙族的路并不好走。
从龙族一行人外出狩猎便能看出,除开常走的大道,便没有其他道路可通往龙族了。绕过山谷的小道因常有毒虫毒草,行脚商人是不会愿意冒这个险的。
对于龙族来说,族地是易守难攻之地,龙翎曾想过修整道路,却遭到了长老们的一致否决。
原因不外乎族长尚未长大,年轻一代也未能成长起来,若是这时候被外族围攻要如何是好?闭塞一点就闭塞一点吧,好歹安全。
也因此,许多货物,粮草,药品都要依靠每两个月才溜达过来的行脚商人提供,又或者是族人自己翻山采摘寻找。
所以对于景冥的提议,大家是举双手赞成的。长老也因此同意了,到目前为止,效果似乎还不错。
弦长老继续道:“他都已经到了鹿延,顺便来津封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祭师原本就有守护族人的义务,按道理说,他们应当每半年巡游一次龙城,以便了解民情,凝听族人愿望,再传达给真主。”
弦长老的意思龙翎明白,因为景家早已没有了能力,每半年巡游什么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两百年前的巡游是龙族盛大的活动,仪仗立队,万人恭送,每到一个城池便要举办“天听”仪式,族人送上贡品,倾述愿望,祭师则需要认真凝听。
既然能力没有了,没有人会愿意浪费钱财来做这样的活动。早在龙翎的曾曾祖父那一代,巡游就已经被取缔了。
知长老接过话道:“在他到达津封的当天晚上,火曜石突然发光了。景冥心里不安,连夜召集了人手出来寻我们。”
龙翎点头,“火曜石呢?祭师难道还带在身上?”
“这怎么可能。”知长老摇头,“火曜石乃我一族重要之物,虽然祭师早已没了能力,每一代祭师上任后火曜石却依然由他们保管着。在族内,他们随身携带亦无妨,可若要离开龙城,无论如何是不能带在身上的。万一被有心之人盯上可怎么是好?”
龙翎想着也是,若是一直带在身上,之前就该早早拿出来了。
“他交给了津封城主代为保管,想必不会出事。”意长老道:“这会儿已经打发他去拿回来了。”
龙翎嗯了一声,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往后仰头,眼睛半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坐在一边不吭声的景昀,此时仿佛才引起了长老们的注意。
知长老看他,“提摩,你觉得火曜石是为什么发光?”
景昀摇头,“提摩不知。”
意长老显然心情不错,难得温和笑了笑,“若你父亲的能力真能恢复,我龙族日后还有何惧?”
景昀也一脸开心地点头,“真主定然是睡醒了。”
弦长老也笑起来,“是啊,真主睡了这么多年,也该醒醒啦。”
屋内一时气氛良好,三个长老也难得有闲情逸致,逗起了景昀。
龙翎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景昀则顺着长老们的说话,自然而然地问起:“苏鹰怎么也在津封呢?”
弦长老显然知道了景昀之前无礼的事,蹙起眉头道:“说起这事,提摩,你的礼仪都被吃进肚子里了吗?如何能对长辈无礼?”
景昀撇嘴,提高嗓门道:“他又不是我龙族中人,我不必视他为长辈。”
弦长老顿时拍桌,“苏鹰拼着半条命从野兽嘴里救下你母亲,他背上的爪痕到现在也还触目惊心,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人之恩的?!”
景昀一抖肩膀,低头不说话了。
知长老拉拉老伙计的手臂,“诶,小孩子嘛。”他说着看向景昀,温言道:“你说得不错,苏鹰不是我族中人,据他说本家是居住在虎族边缘的部落中人,要说是虎族人,却也算不得,不过是世代仗着虎族庇护,既没给过税,也没纳过贡,我估计虎族也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意长老冷声道:“若他是虎族中人,哪怕是死在野兽嘴下,也不过自己找死。”
龙翎动了动眉头,微微侧头看了意长老一眼。
意长老继续道:“苏鹰这次是来帮忙修补津封屋舍的,西边的房舍已太过老旧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恐怕会妨碍地道通行,若是等出了事再来修补就迟了。”
龙翎终于开口,“苏鹰知道龙城的地道?”
“怎么可能!”弦长老激动道:“那可是我们一族的秘密,怎能随便与外人知。”
景昀突然说:“那可不一定,苏鹰为人亲和,与谁都能很快称兄道弟,加上他舍己为人救我母亲一命,他若是刻意打听,有几个人能引起警觉?”
三位长老包括龙翎突然一下都静了。
龙翎坐直了身子看他,“你好像一直在针对苏鹰?我记得临走前,你二人关系还十分好。”
景昀垂下头,“今日他说破我心事时,我就在想,这人并不是龙族中人,却与我们所有人关系都十分密切,甚至是口无遮拦,景昀没去过其他族地,他人如何我是不清楚,但若换成我流落到陌生地方,恐怕早晚坐立不安,虽能与人为善,却是不敢随便说话的。”
知长老道:“小部落的人懂些什么?恐怕大字不识几个,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修养了。他救了你母亲,在我族养伤,我们自当奉他为贵客,好生招待,才能突显我龙族气概。至于他自己闲不住,总是要找事情帮忙做……”
知长老摸了摸老脸,“多一人帮手未必不好,何况工头会付他双倍的酬劳。只要提醒众人注意不要泄露秘密便可。”
意长老到底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此番听了景昀的话,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提摩说得不无道理,还是让他回内城好生休养,这些事就不要让他沾手了。”
弦长老转头去看龙翎,龙翎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景昀身上,“你还有什么疑惑,干脆一次说个清楚吧。”
景昀此时已经完全了解了苏鹰在龙族里的所有情报,虽然绕了很大的圈子,但也算值得。
他摇头,“暂时还没想到。”
龙翎看着他严肃的小脸,忍不住笑出声。
“行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伸手弹了弹衣摆,“今儿个晚了,长老们早些休息。”
他说着就带景昀往外走,三位长老却是心事重重,送走他们之后很快便派人去找苏鹰回来。
景昀跟着龙翎一路回了客房。
两张床铺并排摆着,龙翎却一扫刚才的困倦之意,双目炯炯盯着景昀,“你非要跟着我一起去见长老,便是为了苏鹰?”
三位长老不会多想,不代表龙翎不会。
这人故意将话题绕到苏鹰身上去,若是自己也和之前一样将他视为不懂事的孩童,必定不会发现其中蹊跷。
可他已经几次三番觉得景昀偶尔所为皆带有目的性,自然会刻意注意几分。
景昀被拆穿,反倒不紧张了。
他与龙翎几乎同吃同睡,二人幼年时期关系本就很好,想要故意隐藏反而麻烦。只是真亦假来假亦真,真话假话半搀和到一起,反而容易让人无从分辨。
眼下趁龙翎年纪还不大,而自己还能找找借口时诓他一诓,未必会被识破,也未必是件坏事。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如今自己反而能牵着龙翎的鼻子走。只要把握好分寸,便能提前教导龙翎,也能暗自提醒龙翎许多事,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样一来他既能分心照看整个族群,调查当年蹊跷之事,也能护卫龙翎安全,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通这一层,景昀立刻道:“其实我与族长离开内城之前,就已经怀疑苏鹰了。”
“哦?”
“他总是变着法的套我的话,询问龙族的情况。”景昀道:“只是我之前没有多想,况且也没有证据,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这话就是半真半假了,他不记得当年苏鹰有没有套过自己的话,就算真的套过,这样的做法找不到证据也非常正常。
龙翎看他,“那为何现在又说了?”
“……因为他让我不高兴。”景昀理直气壮地道。
龙翎一愣,忍不住失笑摇头。
要说这理由,说可笑也可笑,可说有道理,却也是说得通的。
他玩味地坐进椅子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觉得他有什么目的?”
“打探龙族的消息,定然不安好心。”
“若他真的不安好心,何必说自己是居住在虎族附近部落里的居民呢?这样反而容易引起怀疑,选个天远地远的小部落有何不好?”
景昀没说话,他的提醒点到为止就够了,其他的,不需要他来一一阐明。
所谓说多错多,何况三位长老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哪怕龙翎还不太相信,也不重要了。
见景昀不说话,龙翎拍了拍他的脑袋,“睡吧。”
屋内烛火熄灭,两人各自滚进柔软被褥。
景昀面朝墙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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