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绿雪亭鸾凤双盟 翠姻舫鸳鸯独散
诗云:
十分春色梦中描,一段香魂镜里销;
采药不因迷玉洞,分桨曾许嫁蓝挢。
梨花月静窥秦赘,杨柳姻低斗楚腰;
见说妾家门近水,请君验取广陵潮。
说这小姐见了云客的诗,也不轻易开口。想了一会,转身对绛英道:「那人虽则像个风流才子,只是这样行径,岂可草草相合若是今生有缘,须教他回家,寻个的当媒人来说合才好,不然终无见面之理。」
绛英道:「妹子差矣世上有才有貌的,甚是难得。後日就嫁个王孙公子,倘一毫不称意,终身便不能欢喜。他既投身到此,自然是个极有意思的。又且见他诗句,观他丰仪,一发可信。自古宰相人家,青锁分香之事,後人传为美谈。莫非天遣奇缘,岂可当面错过」
小姐却被绛英撺掇几句,话得有条有理,心内便有些难舍的光景,轻轻说道:「既然如此,为之奈何」
绛英道:「这也不难,後日姑娘诞辰,我们庆贺完了,过了一日,正是中秋佳节,何不备酒东园只说请母亲同看月,当夜叫他躲在那里,便好问个端的。待他回去,等个终身之计便了。」
小姐也无可否,说道:「慢慢的斟酌。」
你道绛英小姐为何这样帮衬他原是有情意的人,见云客如此可爱,但借玉环小姐之名,自己也好占些便宜。若是小姐无心,他一身如何干得外事所以尽情撺掇。也是云客应该花星照命,里面有此帮手。看看过了两日,适值夫人寿诞,外面担盘送盒的尽多,自不消说得。小姐着梅香展开锦屏,後堂罗列珍奇宝玩,只见:
玉烛银盘,光焰里照见仙姬开洞府。
金猊宝鼎,瑞烟中引将王母下瑶池。
陈列的海错山珍,先献上蟠桃千岁,
供养的长松秀柏,幸逢着桂子三秋。
正是鹿衔芝草添锦算,鹤舞琼筵进寿杯。
当日夫人受了庆贺,恰好忙了二日。到第三日,是八月十五。小姐早晨起来,吩咐梅香,着家人备酒东园,与夫人庆赏团圆佳节。午间先唤数个侍女,随了绛英小姐,先到东园,把园内收拾整齐。批了几张封条,各处封得停当,不许外人侦探,着管园的园外伺候。
却说那绛英小姐,一到东园,虽则整治亭台,排列酒席,这也倒是小事,他心里自有主意。一路封锁外门,转过花栏,引过竹径,见一双小小亭子,叫做「绿雪亭」,倚着太湖秀石。前列牡丹高台,後连蔷薇远架,四面围着万竿翠竹。就是天台仙路,也没有这般幽雅。
绛英密约赵云客,住此亭中,却将一条封皮,对了小门。那些梅香,并不知里面有人,又不敢开门探看。专待良宵,与小姐订盟鸾凤。到下午来,数十妇女,後拥前遮,簇着夫人小姐,竟到园中来赴家晏。
绛英下阶迎接,欢笑移时。夫人命两位小姐同坐,先吃了茶,次用点心。渐渐的赤乌西下,白兔东升,一轮飞镜,照着两位嫦娥。但见画堂中,沉香缭绕,绣烛辉煌,小姐露出纤纤嫩指,双捧盘花王爵,上献夫人。然後分班侍坐,真个富贵家气象有个小词,道他酒筵全盛,又想他两人的意思:
玉爵分飞琼液,金体首献燔熊;
奇珍不数紫驼峰,还有约胎为重。
藕片双丝牵系,莲房并蒂相逢;
宵来家晏意稠浓,看取团圆谁共。
两位小姐分劝夫人,饮至二更,夫人起身罢酒。小姐吩咐梅香:「铺设卧房,服侍夫人先睡。我同吴家小姐月下走走,你们把些酒席,各人多吃几杯,也见得夫人的恩赐。」
那些梅香使女,承小姐之命,个个欢天喜地,将热酒畅饮一香。只见绛英携了玉环小姐之手,慢慢的走到「绿雪亭」边,开了小门,低唤赵郎来迎仙子。小姐欲行又止,被绛英一堆,进了小亭,把门关好,自己等在太湖石後。
云客见了真正小姐,又惊又爱,不敢轻易犯他,跪告道:「小生赵云客,前在西湖月下,天付姻缘,遇见小姐。自此以後,日夜想念。今宵良会,这段心情,便好申诉了。小生家住钱塘,资财不亚贵府。小生的功名富贵,视如拾芥。惟念佳人难得,所以屈体相亲。若小姐垂怜苦心,果然见爱,就於月下订个盟约。小生即日归家,罄悉资财,央媒说聘,为百年之计。」
小姐道:「前日见你的诗笺,已知是个才子。又被表姊绛英说合此事。但是寻媒来聘,必得的当的人到京,与我父亲说知。我家父亲是执性人,切不可草草。若是要用银子,甚是不难,你略住几日,我央绛英先付些你做盘费。你前失落的一幅诗绢,我已收好,这便是姻缘之期了。」
云客喜出望外,心上颇有千金一刻,莫负良宵之念。怎当得玉环小姐,大家风度,正如天仙下降,毫无凡俗气质,可以亵狎。略住片时,便出亭来。绛英是个极伶俐的,一见小姐,恐怕他有些羞涩,双手携住道:「你的心事,总是与我心上一般的。赵郎之言,谅非虚语,凡事我当与你做个停妥。」小姐低头不言,两人仍走到夫人房里。诸婢尽皆沉醉,服侍两位小姐睡了。
次日早晨,梳洗完後,就收拾归後堂去。云客由得园亭,不胜狂喜,便要起身回家。思量独自一身,来此四五月,我家父母,不知怎样思想我了。起初只为小姐,故此羁迟。如今便好归去算计。只是前夜所交的假小姐,不知邻近谁家昨晚因园中热闹,不见他来。今夜待他来时,必要考究明白。
是日,打点收拾铺陈,寻觅皈路,不觉忙了一日。挨至黄昏时候,前夜那个美人,同着丫鬟,携了一壶美酒,两盆时果,竟到云客房里来,开口贺云客道:「昨晚的事,甚是喜庆。妾与侍儿,特携酒果奉贺。」
只这一句。吓得云客心头乱跳,想道:「昨宵私会,就是鬼神也不得知,怎麽这个女子,又晓得了我日里遍访近邻,全无踪影,这一定是山妖木客,变形而来的。我且今夜多劝他几杯酒,将好语诱他,看怎生光景」
因笑对美人道:「昨晚之事,娘子何以知之小生思乡念切,正想与娘子一叙,早已备下醇酒在此。又蒙带酒果而来,正合我意。」
便把椅子摆好,两个促膝而坐。丫鬟暖起酒来。云客的酒量,原自宽洪。两个闲辞浪语,饮至二更,那美人已有八九分酒意,又被云客留心苦劝,吃了一会,不觉沉醉起来。云客搂抱上床,与他脱了衣服,兼且乘着酒兴,两边鏖战一番。只见那美人不胜酒困,一觉睡去。也是合当有事,连夜相交,俱是云客先睡。惟有这一夜,云客因自己关心,并未合眼,他竟呼呼的熟睡了。云客此时,愈加疑畏,细看他身躯,全然不像女人的模样。但见胸前所佩的宝贝,光彩烨烨,萦绕其身。
云客想道:「往常读稗官野史,见有精怪之事,炼成阴丹,其光绕身。人若触之,即便惊醒,若於从呼吸他的光,他反受人之累。我今夜且把这句书试一试。」
就在床上,轻轻对了他的身子,将口吸那宝光。谁知这个光,始初旋绕不定,自从被云客呼吸,那光便渐渐的入至口中。
云客吸一口,即咽一口,吸至一半,这宝贝也觉小了。云客腹中,温暖异常,知道书上的话,应验起来,索性一口紧一口,把他的光吸尽。只见光也尽了,胸前的宝贝也不见了。
云客朦胧假睡,察其动静。那妇人突然醒来,便将身子坐起。正像失落了魂魄一般,把手推醒云客。
云客顺手扯那妇人道:「娘子好好的同睡,为何独坐床上」
妇人长叹数声,泪如雨下道:「我在广陵城里,修炼数十年,不想今夜全功尽弃。」
云客亦坐起来道:「这话怎麽说」
妇人道:「赵郎,我实对你说,我本非妇人,那广陵城中积年的狐精是也。原非有祸於人,但要借些男子的阳精与我阴丹共相补助,以成变化之术。不比夫人家的女子,丰衣足食,只图自己快活,把别人的精神,当做流水一般,时刻浪掷的。不意今夕醉中,被你识破,把我的丹吸去。幸喜与你同睡月馀,阳精充实阴胎,得以苟全性命。不然阴丹已散,殆将死矣。我如今别你而去,不复更能变人。潜匿原形,仍旧取星光月色,采炼成丹,多则半百,少则一二十年,再图後会。勿以异类,遂谓无情。郎君贵人,幸勉自爱,我亦从此隐矣。」
言讫,披衣而起,执手呜咽。云客听到此处,也觉得凄恻起来,亦把好言慰谕。天色将晓, 泪言别,云客送至後庭,同了丫鬟冉冉而去。
原来这狐精,住在广陵城中,但遇大家园中无人走动处,便隐匿其间。他的阴丹,原常在口中吞吐的,因见云客睡觉,恐怕在口中吞吐易於逗露,故意佩在胸前,唤做宝石,夜间光照帐里,使人不疑。谁想醇醪误事,丧其所守。可见私房酒席,不是轻易吃的。
云客清早起身,到孙爱泉家,寻便与蕙娘一别,约他娶了小姐,一同归去。午後归至东园,算计道:「我在扬州城里,不上半年,诸事已就。不过一两日工夫,就有回头之期了。」
自吞了狐丹,反觉精神健旺,也是天遣奇缘,因祸得福。从此以後,一心挂在王家小姐身上。只道瞒神赫鬼,放出偷天妙手,谁知这段姻缘,更有意外之虑。
自小姐赏月之後,归到兰堂,绛英探问消息,小姐道:「赵郎之言,与姐姐料的,一毫也不错。只是待要留他,恐怕泄了风声。不如付些银子,先打发他回去,叫他上紧把姻事算计起来。这五百两银子,与我带了,只说我暂时皈去看看兄嫂。待我到家,传一密信寄与赵郎,极便的事。」
小姐即将五百金,付与绛英。绛英往夫人前去,说道:「几时不见兄嫂,暂要回家一两日,便来。」
夫人道:「既是这等,着家人把轿子送吴小姐去。」
绛英随了梅香,一境归家。其兄往乡间去了,不在家里。见过了嫂嫂,乃到一间房中安歇。心上忽然生起计来,想道:「赵云客的才貌,谁人不爱玉环叫他回去,若是他去央媒说亲,竟来聘玉环。我这一段情意,丢在那里不如寄信云客,只说小姐有红拂之意,明日早晨寻只船,约到一处等待。到了明日,我竟同他先去。就是後来聘了玉环,也丢不得我。」就写一字,密付梅香,约云客如此原故。
云客在园中,忽得此信,便寻定一只船,等在府东北市河下。又把一字递与梅香,说道:「谨依来命,在开明挢下伺候。」
云客只道王家小姐,不知其麽计策,脱身出来。但是骤然回去,也要小心的。
等到次晨,只见一乘小轿,随一梅香,竟到船头。云客亲扶下船,急急撑开。原来不是王家小姐,到是吴家小姐。绛英备述心言,说:「我今日辞了嫂嫂,只说又往王家,无人稽察,所以来得容易。还有拜匣内白银五百,为路费之资。」
云客是个风流名将,就如淮阴用兵,多多益善,岂不快活玉环小姐的事,且待归去商量。
这一路风月舟中,新婚佳趣,倒是实实受用的。把船两头冒好,竟出了扬州城。随路行来,至一村落,暮烟凝合,夜色萧然。梢公住橹停宿,此夜鸳鸯共枕,比那孙蕙娘家,更加安稳。只多了梅香同伴,不好恣意取乐。绛英花蕊初开,半推半就。云客风情荡漾,如醉如痴。虽不敢大奋干戈,也落得暂时云雨。只有梅香在铺边细听,睡又睡不着,熬又熬不住,翻来覆去,但求速速完事,省得闻了此声,心性意乱。若是小姐当不起久战,何不把我做个替身也分些好处。云客为舟中不便酣战,且绛英又是新破瓜,难於进退,弄到一二更,也就住手了。
次日绝早,催梢公发船。晓雾蒙蒙,莫辨前後,正要开船,忽然前面一只船来,因在雾中照顾不及,船头一撞,把那一只船撞破了。那一个船中,立起三四人来,先捉梢公乱打。
云客不知其故,出了船舱,说道:「不要打,若是撞坏了船,我自赔修。」
船上人那里顾你一齐挑上船来,就把云客扭住,把船中一探,大叫道:「这位女娘是认得的,缘何在此」
你道什麽人,就认得绛英来不知这船上坐的,就是绛英的大兄。扭住云客的,就是绛英的家人。因下乡几日,趁早要归家,不想撞着绛英。家人急急报知,倒把吴相公一吓,说道:「如何妹子随着这个人,往那里去」又听得云客是杭州的口声,心上大骇道:「莫非是个强盗,打劫家里,抢妹子来的」速叫家人,把云客不管好歹,先将绳绑了。
绛英在船中叫道:「哥哥不要乱嚷,这是我自己要去的,不干那人之事。」
吴大听见此话,明明道是私奔,越发大怒起来,道:「若然如此,我在扬州府中,体面搁在那里」叫家人搜他船中,带些甚麽。家人取一拜匣,打落了锁,扯开,内中尽是银子。
吴大骂道:「这个草贼,盗我家许多银子」
只把云客当做贼情看待,这也是全体面的好计。一面叫两个家人,把自己的船,拖那绛吴与梅香在船上,吩咐家人竟送到王老爷家,不要到家里去出丑。自己跟几个家人,绑了云客,解到扬州府来。绛英乱哭乱嚷,那个顾他只有云客,吓得魂飞魄散,一言也辩不出。
当晚进了扬州城,吴大把那匣中银子,拿出四百两,做个打官司的盘缠。只将一百两连那拜匣,做个真贼实盗。一路考问缘由,云客只是不说。又把船上梢公相打,喝道:「你们船上人,惯同别人做贼,知他甚麽名姓」
梢公禀道:「相公息怒,小的是乡间人,不比别处快船,挂了贵府灯旗,不是捉贼,就是做贼。昨日早晨,只见那个人说道,要载家小到浙江去,叫小人的船,其馀都不晓得。」
吴大恐梢公牵连他妹子的事,竟不拷问他,一腔毒气,独呵在云客身上。渐到府前,呈词手禀,也不及写,同那几个家人,竟扯云客,解到府中。吴大击起鼓来,知府坐堂,手下人簇拥那一起进去。
吴大是个扬州名士,府堂上公差大半相熟,没有一个不帮衬他,跪到知府面前说道:「生员今早捉得一个草贼,特解到太公祖大人案下,乞求正法。」
知府问道:「怎样捉的」
吴大道:「生员两日有事下乡,今早雾中,忽一只船撞破生员的船,与他理说,他反肆毒手,把生员的家人打坏了。里党中人不服,把船押往,搜他船中一个拜匣,那是生员家里的。匣中银子一百两,锭锭都是生员家里的物,真赃现证。连忙差人到家,果然昨夜逾墙而入,钻穴相偷的。这是天罗地网,着他败露。」
知府唤云客上前,喝问道:「你做贼是真的麽」
赵云客年纪不多,生平不曾经衙门中事,又见吴大利口,一时难与他争执。思量说出她妹子的事,先认一个罪名在身上,这句话又说不出。
只向前禀道:「生员名唤赵青心,也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学生。这银子是自己的,那吴秀才明明要诈人,反冤屈生员做贼,望公祖老爷电鉴。」
知府道:「你说是钱塘秀才,本府那里去查你只这匣是你的,还是吴家的」
吴大挺前证道:「这匣子祖父所传,里面还有印记,难道不是真赃」他明晓得分与妹子的拜匣,正好将他执证。果然匣中有吴家印记。
那时知府看见,便道:「贼情定是真的,今日且收下监。他说是钱塘秀才,待移文到钱塘去,若果然秀才,申文学院;不是秀才,就将这贼一棒打死便了。」
云客泪下纷纷,口中但叫冤屈。公差不由分说,拖到监中。吴大出了府门,顿然生出一计。不知将赵云客,怎样摆布。
评:
昔有人入山,遇见一仙子,与之三言两语,便欲求合。仙子笑曰:「汝欲生男育女耶」其人曰:「非也。」仙子曰:「然则何为急於求合」其人曰:「某生平嗜好在此,不能禁耳。」仙子引入石室,其人才上床,即化为老龟,壳重足轻,艰於行动,屡向仙子叩头乞命。仙子曰:「汝生平嗜好,以致如斯。速宜改却前非,不然此壳将历劫不脱矣。」老龟盘旋山岭,不能自归而死。夫萼绿华,杜兰香,亦曾下嫁,此其情所不免也,若失情未至而欲先之,则一生平嗜好之老龟耳。趟云客初遇玉环,可敬可爱而不可亲,若是肉蒲团,便形出许多贱态矣。要知真正情种,决不轻易宣淫如鸡犬者也。读者无嫌寂寞,直至後回便见。苏庵尝有诗纪事云:「世间男女尽飞虫,一上身来便打雄;试问有情谁似鹰夜深孤影向长空。魄散香魂冉冉轻,木客山妖尽有情;闻道一生落花底,活现尽拟惜苕荣。」
第七回 陈灾兆青 含情 解凶星红鸾吊燕
诗云:
云欺月色雾欺霞,
风妒杨枝雨妒花;
纵使自怜珠有泪,
可能终信玉无瑕。
杜鹃啼处三更梦,
灵鹊飞来八月槎;
莫道风流容易遘,
锦屏心绪乱如麻。
吴大陷害云客一事,只为有关体面,故此下个毒手。一出府门,便生计较道:「看这贼奴,原像个斯文人。只因我连日下乡,不想妹子做这件勾当。今日幸得不分不明,送他监里。此後覆审,加些刑罚,倘若从实招出,我的体面倒不好看。若是听府支移到钱塘,果是秀才,又宽他几分了,後日反做一冤家在身上,又似不妥。」
反覆思量,忽然悟道:「不如将些银子,在府房中捺起申文,也不要再审。只吩咐监门禁子,不许送饭与那贼徒吃,过一两日,自然饿倒下来。那个剖明此事我的体面暗暗里全了,岂不周到」
看官,那吴大这样算计,就是活神仙,也难救得赵云客,看看的要饿死了,不要说两位小姐一个蕙娘将来无穷懊恨,就是我做小说的,後面做甚出来若真要云客出头,不是知府救他,定是鬼神救他,方才免这场大祸。谁知那二项,一毫也不见影响。正是:
瓮中捉鳖,命悬手下。
我只得将赵云客,暂时放在一边,听他饿死便了。且把吴小姐归家之事,说个下落。
却说绛英小姐,被哥哥撞见,着家人仍送到王府中。自侮命运 ,累及云客,无辜受祸。一日不曾吃饭,哭得手麻眼暗,渐到王家府前,家人叫一肩小轿,请小姐上岸。
绛英含羞忍耻,上了轿子,随着梅香,竟进王家宅门。家人通报,吴小姐到来。夫人小姐亲自迎接,见绛英花容憔悴,夫人道:「小姐脸带愁容,莫非家中与嫂嫂淘些闲气麽且进房去吃茶。」
玉环携手进房,含笑问道:「姐姐到家,有甚麽闲气,如此不欢」
绛英但低着头不说。玉环不好再问,只唤侍女,快备夜饭,且待宵来,细细问他,心上想道:「又不知我的事体,可曾料理」私问绛英的梅香,梅香不敢直说,应答模糊,也不明白。
到夜来,银烛高烧,绮疏掩映,排着夜饭。两位小姐,只当平日坐谈的模样,玉环再三劝酒,绛英略略沾唇。夜饭完後,侍女出房,两个促膝而坐。
玉环小姐道:「姐姐,你的闲气且慢慢的讲,只问你昨日事体如何」
此时绛英不好相瞒,只得说个明白。道是:「妹子不知,今日为我一人,弄出许多祸事,且并要带累你,为之奈何」
玉环道:「莫非赵郎败露,他竟不别而行麽五百金小事不与他也罢,只是教他得知我前日与你说的意思才好。」
绛英把私随他去,撞着大兄等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我只恐独来聘你,教我无处着落,故此先要跟他。谁想这般祸种,倒因我做出来。幸喜妹子的事,一毫也不走漏。但赵郎为兄所陷,不知怎的下落」
玉环闻得此言,心中虽则一惊,却也倒有门路,对绛英道:「既然此事不谐,前日原是我央你去的,我也不怪你。为今之计,只先要打听赵郎的消息,便好相机而动。」
绛英道:「我如今也顾不得体面,过一两日,还要归家,与哥哥说个明白。他若必要害赵郎,我便与他做个撒手的事,看他如何安放我」
小姐道:「不要草率,明日先打发梅香归,探听一番,再作道理。」
这一段,也是私房的话。只不知赵云客的救星,可曾落在下界了吴大自府回家,也不说长说短,睡了一夜。
次日早晨,吃了饭,身边带着几两银子,将二十两送与府房,捺起申文,将四两付与禁子,不容他买饭吃,只待三四日後,递个病状与知府,又将三四两银子,与府堂公差,偿他昨日帮衬的礼,自己道做事周匝,完了府堂使用,又往到朋友家去干别项事。赵云客自昨晚进监,监门又要使费,公差又索银子,牢内头目,又要见面钱,满身衣服,俱剥了去。夜中苦楚,不可胜言。
挨至第二日午後,还没有饭吃。异乡别省,全无亲戚,可以照顾。只道命犯灾星,定作他乡冤鬼。那晓得红鸾吉曜,一时吊照起来。扬州府有个狱官姓秦,名衡石,号程书。他原籍湖广武昌府贡监出身,虽是个狱吏,平日间极重文墨的。有一妾生两个儿子,一个就在扬州府进了学,一个还小,在衙内读书。他奶奶亲生一女,名唤素奴,因他母亲日夜持斋念佛,止生这一个女儿,故取名叫做素奴。素奴长成,精通书史,自己改名素卿,年方一十八岁。人才风韵,俊雅不凡。
那秦程书本日亲到狱中,查点各犯,原是旧规。做了狱官,时常要到狱中查点的。只见各犯唱名点过,临了点到赵云客,说道:「那人新进狱门,本司还不曾见面。」想是犯人进监,狱官原有些常例的,故说此话。又见赵云客一表人才,赤身听点,问道:「你是什麽人犯什麽事,到此狱中」
云客俯身跪诉道:「生员赵青心,原是杭州府钱塘县学生,家里也是有名的,薄产几千亩。前日有事到扬州,带些盘费过来,在街上买一拜匣。不想是府中吴秀才家的。昨日早晨,大雾中开船回去,正撞坏那吴秀才的船。被他狼仆数人,乱打一番。窥见生员船中,买些货物,顿起不良之心。以拜匣为名,冤屈生员做贼,把行李货物,都抢了去。父母老爷详鉴,生员这个模样,岂是做贼的知府不曾细察,堂上公差,又俱是吴家羽翼,一时就推到监里。生员家乡辽远,无门控诉。伏望老爷大发慈悲,救生员一救。」
秦程书见他这一副相貌,又兼哀诉恳切,心上就发起慈念来,说道:「既然如此,後日审究,自然有个明白,本司今日也做不得主。但是见你哀辞可怜,果然是文墨之士。本司保你出去,在衙里住几日,待审明白了,再理会。」
禁子得了吴家使用,禀道:「这是本府太爷要紧犯人,放不得出去的,夜来还要上押床,老爷不可轻易保他。」
秦程书喝道:「就是府太爷发监的犯人,不过偷盗事情,也不是个斩犯,你便这样阻挡。」禁子不敢拦阻,任凭狱官领云客到衙里去。
原来秦程书最怕奶奶,奶奶平日敬佛,不许老儿放一分歹心,又因大儿子在学里,一发把斯文人尊重,对云客道:「我衙内有个小儿子。你既是秀才,与我儿子讲些书史也好。」
一到衙中,把些衣服与云客穿了,着他住一间书房里教书。一日三餐,好好的供给他。只因云客是个犯人,时常把书房门锁好,钥匙付奶奶收管。大儿子出外与府中朋友做放生会,每人一日,积钱三文,朔望聚钱,杂买鱼虾之类,於水中放生,以作善果,这也是奶奶敬佛的主意。是晚回衙,闻得父亲保一个斯文贼犯,在书房教兄弟的书,便到书房相会,说起诗书内事,云客口若悬河,随你百般盘问,毫无差误。
大儿子故意要试他才情,就对云客说道:「今日小弟做放生会,各友俱要赋诗纪事。小弟不揣,欲求兄代作一首,未审可使得」云客谦逊一香,提起笔来便写,立成放生诗一首云:
四海生灵困未休,鱼虾何幸得安流;
腐儒仅解开汤网,尘世谁能问楚囚。
虫孽未消终有劫,风波难息岂无愁;
放生莫放双鲤去,恐到龙门更转头。
大儿子见了此诗,赞叹不已,到里面对父母道:「那书房中的犯人,果然文才淹博,相貌过人,後日必定大发的。只是吴秀才冤屈他,也觉可怜。」妹子素卿,在房中听见哥哥说话,心内也要去看他一着。到第二日,程书出衙理事,两儿外边游玩。
衙内无人,素卿与母亲散步到书房边,一来随意闲游,二来看那书房中的犯人。门缝里张了一会,见云客身材俊秀,手里拿一本书,朗吟诗句云:
因贪弄玉为秦赘,且带儒冠学楚囚。
素卿颇晓诗书,听云客朗吟诗句,便有些疑惑起来,想道:「人家屈他做贼,其实不像个贼料。他这吟的诗句,倒有些奇怪。莫非是一个风流才子,到这里来妇人面上有甚勾当,被别人故意害他,也未可知且到晚间背了母亲,去试他一试。若是果真冤枉,便与父亲说知,尽力救他,後来必有好处。」
你道素卿为何顿发此异想原来秦素卿自小生性豪侠,常道:「我身虽为女子,决不要学那俗妇人,但守着夫妻儿女之事。」濑水击绵,救亡臣於饥困,盘餐加璧,识公子於逋逃。便是父母兄弟,一家男女,无不敬服他,道他是个女中男子,并不把女儿气质看待。他要看人,就依他看人,他要游玩,就依他游玩。
素卿也有意气,平时见了庸夫俗子,任你王孙富贵,他竟毫不揣着。
那一晚,乘衙内无人。母亲又在佛前礼拜,私取钥匙竟把书房门开了。云客忽见一个女子,韵度不凡,突然进来,反把他一吓。只因近日监中,一番磨难,身上事体未得乾净,那些云情雨意,倒也不敢提起。见了素卿,拱手而立。
素卿问道:「官人何等人家犯法羁住在此」
云客哀告道:「未审姐姐是谁小生的冤,一言难尽。」
素卿道:「我就是本衙老爷的女儿,名秦素卿,平生有些侠气。官人有事,不妨从直说出。我与父亲说明,当救你出去。看你这等气质,决不是做贼的。缘何他家冤你做贼想是你有甚麽妇人的勾当,被人害你麽」
云客道:「这个倒没有,小生家里还未有妻子,外边安敢有甚歹事」
只把监内告秦程书的话,说了一遍。素卿道:「这个不难。待我与父亲商量,算个出脱你的门路。只是有句话对你说,我一生率性,有话就说。不像世上妇人暗里偷情,临上身还要撇清几句。你既是没有妻子,犯了屈事,在这里来,倒像有些缘法。你若是此冤昭释,後日富贵,慎勿相忘。」
云客谦恭尽礼,但要营求脱身,图谋玉环小姐的约,那里又有闲情敢与素卿缠扰谁知不缠扰素卿,倒是极合素卿的意思。素卿仍锁书房,行至</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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