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寡妇十6
他看着高个小伙儿挺乐起来有个方方正正的嘴。不乐时有一对黑森森的眼。葡萄的眼和少勇嘴。他的重孙该是够俊。这时他一抖,他觉着一个人到了他跟前,离他最多七八步远。那人的气味年轻,壮实,阳气方刚。那人闻上去刚出了一身透汗,脱光了膀子,短头发茬晶亮的满是汗珠。那人慢慢走近他,问他话。是个和气人,话一句一句吹在二大脸上,软和得很。二大向前伸出手。那人这时才知道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二大笑了笑,对那人说:“是挺不是”
二大知道他惊坏了。
二大又说:“你个儿大。我能知道你有这么高。”他伸手去摸他汗湿的头。他是顺着他热哄哄的汗和脑油气去比量他个头的。
二大说:“挺给惊坏了。可不敢这样惊吓他。我咋知道你是挺”二大哈哈地笑起来:“我啥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上小学年年得奖状。我还知道两年前你娘给你说了个媳妇。我还知道啥我还知道你在镇上的工厂做工。是啥工是翻沙工。我都知道吧不说了,看把咱娃子惊得。”
他扶着树慢慢转身。那瘫了的半边身子就算全废了,他往前,它留在后。二大废了的那条胳膊被一只手架住了。二大朝这手的方向扭过脸。
“孩子,你不怕我”二大问。
那手在他胳膊上紧了紧。
“你别搀我。我摸着哪儿都能去。这山坡叫我逛熟了,逛腻了。你娘等着你砍的柴呢。看这一地橡子,没人拾了。前年你还拾橡子压面吧好喽,没人拾橡子就是好年头。别搀我了,孩子,你们人多,指你干活呢。”
扶二大胳膊的手慢慢松开一点,最后放开他。二大知道他还站在那里看他。他颤颤地转身,笑全歪到一边脸上。“回去吧,孩子,知道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二大明白他还没走,看他歪斜的脸上跑着眼泪。这正是知青在史屯搜寻史春喜的第二天,二大和挺头一次相遇了。二大想他臂弯里抱的那个小东西现在长出这样壮实的手来搀扶他,那带一股甜滋滋奶味的小东西现在一身爷们气味,他是为这流下泪来。二大和挺脸对脸站了很久,挺把二十多年听到的猜到的看到的,在这一刻全核实了。
黄昏时分,二大在窑洞外点上艾,把蚊子熏熏。他抬起头,闻到一股甜滋滋的奶味。他一动不动,闻着那奶味越来越近。不久,这奶味就象在怀里一样,暖哄哄的直扑他脸。他伸出手,手被一只年轻女人的手接住了。年轻女人的手领着二大的手,到了一个洋面团似的脸蛋上。
二大说:“挺,孩子有六个月了吧”
挺的手伸过来,在他的废手上掰着。他数了数,四个月。二大笑起来:“个子老大呀象你媳妇是教书的杂货店女账房是个使笔多使庄稼家什少的闺女。”
挺和媳妇把孩子抱走,二大看见的天光暗下去。葡萄的气味他老远就闻出来了。少勇跟在她后面。眼瞎可真省事,看不见的都不用去搭理,不去搭理少勇也不会太难堪。他多么难堪他也看不见。二大只当少勇不在,有话只和葡萄一人说。他不说和挺一家相会的事。他还是说二十多年前,三十多年前的事。说到小时的少勇,就象说另一个人。他说少勇小时候心最软,见谁家扪的小狗小猫都往回抱,有一回舅母来家里哭穷,少勇把去城里念书省的饭钱给了她,结果舅母拿了那钱上街上买了条日本货的洋裙子。二大这天话多,笑也多,东扯西拉,嘴忙得口水从瘫了的一边口角流下来。葡萄把一条手巾塞在二大手里。她不去为他擦,她明白二大要强,不愿人戳穿他的残疾。
二大这样讲到少勇小时候,看着的都是挺。眼瞎还有个好处,想看见啥就能看见啥,想把它看成啥样就啥样。二大这样讲,也就把这二十多年对少勇的恼恨全消了。他讲着,叫少勇明白,他二十多年来再恼也是思他念他的。二大不讲挺的事是因为一讲就白了。挺的事怎么能讲白讲白了该心痛懊悔怨恨了。人都活成这样,做成这样,只有什么也不讲白,不用去认真地父父子子祖祖孙孙夫夫妻妻。
二大从葡萄和少勇给他送的饭食明白世道又变了一回两回。看不见听不见就能应万变。他只想知道季节变化,花落花开树枯树荣,雨水足不足,雪下对时令没有,山里的那只小豹子有没有栖身处,找得着食不。他只想知道葡萄过得还难不难,挺一家是不是美满和睦。
葡萄给了女知青十个柿饼的这天,二大全瘫了。少勇的诊断是,他这次恐怕活不过去。他们在夜里把二大搬回家。地窖里箍了砖,抹了石灰,地也铺了砖。二大躺得平静舒坦,在第七天早晨睁开了眼。少勇说:“这一关过来,又能熬一阵。”
二大不再能动掸,也不再说话,脸白净得象玉。
女知青离开史屯之后,葡萄把那个女婴抱给二大。他闻到那甜滋滋的奶味,咧嘴笑了一下。从此葡萄下地,她就把孩子留在二大旁边。他闻得出孩子哭了,尿了,他嘴里发出老狗一样的声音,又温厚又威严,孩子便安静下来。
葡萄看着老天一点一点在收走二大,又把它收走的一点一点给回到孩子身上。二大闻得到孩子吃粮了,吃鸡蛋了,长出两颗四颗八颗乳牙。
葡萄领着他的手指,在他另一个手心上划,划出个“平”字来。是孩子的名字是少勇起的二大点点头,笑笑。
第九个寡妇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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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他的头其实没有动。
葡萄告诉少勇说:“咱爹没点头。他心里可能想了个别的啥名字,嘴说不出来。”
少勇说:“那叫他划呗。他走到床边,把孩子抱到二大身上,孩子两个脚欢蹦乱跳,在二大的肚子上手舞足蹈。孩子扒到白须白发白脸的老人胸上,抱住他的头,嘴贴在他腮上,口水流了老人一脸。老人高兴地怪声大笑。葡萄说:“快抱开她她有啥轻重,再伤着爹”
少勇把孩子让葡萄抱回去,拉起他父亲的左手,又摊开他左手手心,抓着他右手的食指,叫他写下他给孩子想的名字。
二大的手突然有了劲,反过来拉住少勇的手,摸着那长长的手指,方方的指甲,手背手心手纹。他摸出了它的老来,那一根根筋在手背上凸来。这个二儿子有五十三岁了。
二大象是累了,慢慢搁下少勇的手。
两人把睡着的孩子放在二大枕边,一前一后上到院子里。院子里一层银,刚刚下了一场薄雪。少勇上最后一个脚蹬时胳膊软了,一下子没撑上来。葡萄站在窖子口笑他,他白她一眼:“你做奶奶我做爷爷了,还不老”
进了葡萄的屋,少勇说:“你还不要我”
葡萄看着他,抿着嘴。过一会她说:“不嫌丢人。”
他说:“咋着”
她说:“这么一把岁数还有啥要不要的。”
他说:“那也不能叫人看着,老说我上你这儿来搞腐化吧”
她说:“搞腐经咋着”
他搂住她说:“你咋不变呀老也没见你长大。那我可搬来了每星期六晚上我回家来搞腐化。”
史屯人在村口刚开的小饭铺里打牌聊天时,常见少勇拎着吃的用的进村。问他哪儿去,少勇说:“我能哪儿去回家呀。”
人问他咋老有东西提,他说:“我给人开刀救了命,人送的”
大家都觉着他象当年的孙二大,爱露能,爱张扬了。
这天少勇路过村口小饭铺时,见旁边开了一家木器店。店主正在刨一块板,嘴里叼得烟把他眼也熏细了。少勇打招呼:“春喜掌柜”
史春喜直起腰,肩上披的破军衣掉在刨花上。
少勇说:“生意好哇”
史春喜说:“回来啦”
少勇说:“现在史屯的年轻人结婚也要打柜子了。
史春喜说:“有空来坐坐”
小女孩平一岁时,街上来了个小伙儿,一口京话。他向人打听史屯落实地主摘帽平反的事。史屯人都推,指着旁边的人说:你“问他吧,我不知啥情况。”小伙儿打听着打听着就问到史老舅了。他说:“听说你们这儿早就对地主富农宽大;有个土改时被镇压的地主就在你们村藏了二十多年。”
史老舅说:“你是哪儿来的”
小伙儿说他是北京来的。他从一个老作家嘴里听了一句半句有关一个叫孙怀清的老地主。
史老舅看看旁边的老人。他们正在玩牌,赌烟卷。老人们都不吱声。史老舅说:“俺们能跟你说啥咱又不认识你。”
小伙儿说他是写书的,想把老地主孙怀清受的冤熬的苦都写下来。
史老舅又看看旁边的老人们。老人们全缩短脖子笑笑。史老舅:“你写不写,跟咱有啥关系。你看你还戴着黑眼镜呢,你长啥样咱都看不见。”
小伙儿把墨镜摘了,叫他们看看他有张什么样的脸。他摘下墨镜时,扭头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挑着担子从旁边走过去。他问道:“听说那个老地主儿媳把他救下,一直藏在家。对了,她名字特别,叫王葡萄。”
史老舅扬起下巴对那个挑担子的女人背后吆喝:“哎,咱村有叫王葡萄的没有”
女人回过头。她有一双直楞楞的眼睛,把小伙儿的目光堵了回去。
她说:“谁”
史老舅说:“人家找个王葡萄。”
女人说:“找呗。”
小伙儿说:“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地主富农都已经落实政策了。上级要纠正土改时左倾的问题。你们尽管大胆告诉我情况。这回上头的政策不会再变了。”
女人说:“谁知道咱敢信你的话你来咱这儿又耽不长,咱信了你的,明天来了再来个谁,咱又信他,还活人不活人了”
小伙儿干笑笑,没办法了。老人们又去赌他们的烟卷。他们相互看看,知道没把葡萄供给这陌生人是对的。葡萄和全村人都对孙二大的事守口如瓶。他们自己之间,对孙二大也装糊涂,不挑明了说,何况对一个半路杀出的陌生人。
葡萄挑着一担鸡蛋去供销社,走到史屯街上看见中学生们到处贴红纸浆纸;“欢迎市计划生育视察团”。她刚进供销社门,听女人们唧唧咕咕的说话声。几个穿白大褂戴白帽的人把几十个女人往赤脚医生医疗站撵。葡萄隔着街看不出那些穿白衣戴白帽的是男还是女。她认出这群女人里有李秀梅的儿媳枝子,有史老舅的孙媳。
一个白衣白帽大声说:“手术很小,歇两天就能下地。一次进去四个,剩下的在门口排队。请大家不要插队,听见喊名字再进去。喊到名字的,先到那边,领两个午餐肉罐头两斤红糖”
女人们听到这全高兴了,叽叽哇哇地相互问这说那,咯咯嘎嘎地笑,又打又踹地闹。
第九个寡妇十8
等葡萄把鸡蛋卖了,见几个女人怀里抱着肉罐头红糖,逛庙会似的嘻嘻哈哈地进了医疗站。女人们伸脖子踮脚尖看纸箱子里的罐头多不多,怕排到自己给领完了。
一个烫了刘海的年轻女子从街那头跑过来,踩在骡子粪上也不在意。她跑到医疗站门口就挤进人群。一个白帽白衣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吵她:“挤啥挤这儿全挨家挨户统计了名字,你挤到前头也不给你先做。”
年轻女人不理她,只管往门里挤。嘴里大喊:“嫂子嫂子咱妈叫你回去”
两个白衣白帽把她往门外推:“马上要上手术床了你捣什么乱”
年轻女人说:“俺妈不叫我嫂子做手术”
白衣白帽说:“你妈不叫就中了你妈是上级”
年轻女人说:“俺嫂子一做手术,就是给骟了,就做不成女人了”
等在门外女人们说:“不是女人了那是个啥呀女人也做不成,孩子也生不成”
白衣白帽们说:“你们还生不都有孩子了吗”
一个女人说:“我有闺女,没孩子”
白衣白帽们说:“闺女就不算孩子”
枝子说:“我可不能叫他们给骟了。我男人该不要我了。”枝子说着从人群里出来。
白衣白帽指着那个烫了前刘海的年轻女人说:“告诉你,这个公社的结扎人数不够,你得负责你是破坏计划生育的坏分子”
女人们一见枝子往村口走,全都没了主意。另外两个人叫枝子等等她们。这时医疗站里炸出一声尖叫:“老疼啊”
所有女人撒腿就跑。
白衣白帽叫喊着:“回来你们跑不了”女人们见四五个白衣白帽在后面追,一下子跑散开,散进蜀黍地里没了。
领头的白衣白帽招集了民兵中学生把蜀黍地包围起来。民兵搜索,中学生们打鼓敲锣,对着一大片一大片油绿的蜀黍地喊话,唱歌,歌词一共两句:“计划生育好,计划生育好,社会主义建设少不了。”
一个年轻媳妇在蜀黍棵子下面大声说:“这么好你妈咋把你给屙出来的”
民兵们在晌午蜀黍地里所有的女人都搜了出来,带回到医疗站去了。有的媳女又哭又闹,满地打滚,叫唤:“骟人啦救命啊”
白衣白帽们大声劝说:“不是骟是结扎”
民兵们也乱了,逮这个捺那个,挨了女人们踹,也顾不上还她们两巴掌。黄昏时,眼看史屯公社的计划生育指标就要完成了。清点了下人数,发现还少两名。白衣白帽们在村子里到处转悠,一个年轻女子见了他们就跑。他们一看,脸熟,额头上一大蓬烫过的前刘海。他们连抱带挟,把她弄进医疗站的临时手术室。年轻女子又咬又啐,啐得周围的大白口罩上全是口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的话脏得不可入耳。
一个白衣白帽和大家商量,干脆给她用全麻。
年轻女人骂着骂着就乖下来。一边给她做手术,他们一边说:“烫发呢农村也有这种货。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手术做完,他们发现闯祸了,这个女子是个没结婚的闺女。
在白衣白帽在史屯搜找媳妇们去做手术时,孙二大突然会说话了。他用硬硬的舌根和一岁的小闺女说:“平平,会叫老姥爷不会”
平的手指头在嘴里咂着,看着白胡须白头发的老人直笑。
葡萄下到地窖里,听二大说:“老姥爷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
葡萄走到床边,二大脸稍微移一下,说:“葡萄,你坐。”
葡萄眼泪流下来。她明白老人就要走了。
二大说:你看,平叫我给讲事故哩,我老想给她讲个故事。一急,就急好了,会说话了。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叫着:“葡萄大娘葡萄大娘”
是李秀梅的儿媳枝子。葡萄从地窖口伸出头,叫她:“这儿呢,枝子”
“他们上我家来了非要把我拉去骟那个啥视察团明天要到咱史屯,骟了我咱史屯就得先进了”
葡萄叫她赶紧下到地窖里。她刚去拴门,听见一大群人往从李秀梅家往这里跑,晃着电筒,在黑夜里破开好多口子。李秀梅的大儿媳领着这群人。葡萄听她说:“枝子肯定躲在王葡萄家只管进去,一搜准搜出来。”
这个大儿媳做了手术,不愿小儿媳比她全乎,圆满,葡萄这样想着,就抱来一根树杆,横杠在门上。那是她伐下的橡树,准备让史春喜的木匠铺给打个柜子。
李秀梅的大儿媳在门外喊:“葡萄大娘,别锁门,是我呀”
葡萄说:“锁的就是你”
大儿媳说:“你把门开开”
葡萄说:“凭啥开”
大儿媳说:“你叫枝子出来,就一个医生,想和她说说话”
葡萄蹲在台阶上,脸挤住门下头的豁子。人腿又满了。“不然就把咱妈带走了大儿媳在门外哄劝道。”
葡萄说:“那就把你妈带走吧。你妈该干啥干完了,骟就骟吧。”
她拿起一把斧子,站在院子中间。
“葡萄大娘,你可别逼人翻你墙啊”
葡萄大声说:“这是我王葡萄的家,谁翻墙我剁谁,进来个手我剁手,进来个脚我剁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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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上的手和脚一下子都没了。
大儿媳又喊:“枝子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你叫她放明白点”
葡萄不吭气,掂着雪亮的板斧来回走,眼睛瞪着墙头。一个脑袋上来了,葡萄的板斧飞上去。“光当”一声,斧子砸破了一个瓦罐。他们也懂,先拿个瓦罐试试。外头一片吼叫:“王葡萄你真敢剁那要是真脑袋咋办”
葡萄也吼:“上啊真脑袋上来就知我咋办了”
外头安静了。葡萄抽空下到地窖里,对抱着平的枝子说:“可不敢上来”
二大用硬硬的舌头说:“葡萄,来人了”
葡萄上去握握他的手。他马上笑了笑,明白葡萄叫他放心。
枝子说:“可躲也不是事呀”
葡萄说:“躲吧。说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可咱没有庙。”她看一眼二大。枝子眼睛跟着她。葡萄的意思是:这不是躲得挺好
第二天,蔡琥珀来了。她是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主任,穿一件男式西装,驮着的背让她看着象个老汉。
她伸出手指点着葡萄:“你呀你呀,葡萄,你这个觉悟算没指望了,这么多年都提不高你知不知道,枝子一人影响了全县的荣誉”
葡萄不理她,笑眯眯地扎自己的鞋底。
“你把她藏哪儿了”
“谁”
“韩枝子。李秀梅小儿媳。”
“她呀,天不明我就叫她去陕西了。我那儿熟人多,十个枝子也能给藏起来。”
“这事是要追查的”
“查呗。”
“查出来要封你家的窑洞,你知不知道”
“咱这要啥没有,就土好。哪儿挖挖,挖不成个好窑洞啊”
蔡琥珀走了后,葡萄知道这事还没完。她对枝子说:“沉住气,他们再咋呼你也别出来。”
天擦黑,二大从昏睡中醒过来。口齿比前一天更清楚。他定住神闻了一会,明白少勇不在身边。葡萄把平抱起来,让她坐在老姥爷床上。老姥爷手摸住平的小脚,嘴里用力咬着字,说道:“看看,咱昨天那故事也没说成。今天老姥爷精神好,给你把这故事说说。”
孙二大知道葡萄坐到床沿上了。她两三个钟头就给他翻一回身。他说:“葡萄,叫我把这故事说给平。”葡萄还是要给他翻身。他笑了,说:“不用了,闺女。”
他想坐在他头右边板凳上的女子是谁呢她来这地窖里做什么是葡萄把她藏在这儿,叫她躲什么事的他这样想着,故事从他嘴里慢慢地拉开来
孙家是史屯的外来户,是从黄河上游西北边来的。来这里有两百六十年了。来这儿的时候,孙姓儿子里头有一个娶了个姓夏的媳妇。媳妇能干灵巧,嘴会叫人,见人先笑。那是个谁见谁爱的媳妇。最刁的婆子也挑不出她刺儿来。十六岁这年,新媳妇剪了一朵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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