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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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过去很久吗

谭晶晶盯着我,“你还真是得了个怪丢脸的病。”

营养不良。而且是长期的。

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天淋了雨没睡好大喜大悲精神紧张还因为长期偏食少食。肌体对我的怠慢没有立刻反击,而是处心积虑地积蓄,然后在我即将喝到滋养大补的鸽子汤的前夕,把我击倒在自己家的地板上。

我疲倦地看着医院浅蓝色天花板上柔和的日光灯,无奈地笑了笑。是的,营养不良,师伟郁结在我的心里,我的情感早就营养不良了。

跟在葛萧和医生身后进来的,就是何晓诗。她看见我醒了,立刻乖巧地笑着跑过来:“姐姐,你醒了呀”她对坐在一旁的谭晶晶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问:“你要喝水吗姐姐”热情得真像我嫡亲嫡亲的小妹妹。

医生量量我的体温,问问我的感觉,对葛萧和谭晶晶叮嘱了些日常饮食起居的一二三四五,就说:“今天出院也行,明天出院也行。”说完笑笑就走了。

谭晶晶说:“问题不大,回家得了,不然还得占人医院一张床,再说,鸽子汤还在家里晾着呢。”

我点了点头。

谭晶晶就坐镇指挥,“葛狗,你是背她还是抱她啊”

何晓诗眼睛就瞪成了杏核,左一翻右一翻地瞪着谭晶晶。

谭晶晶斜了她一眼说:“妹妹,你还没和葛萧登堂入室哪,对他身边的亲朋好友还得客气一点儿,不然保不齐哪天谁一念之差就给你进了几句谗言,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地方。”

葛萧无可奈何地说:“谭晶晶,别胡说八道了,帮我扶一下乔北。”

折腾到家,已经后半夜了,谭晶晶和我一人端了一碗鸽子汤喝着,葛萧把自己和何晓诗关在阳台上,不知在说什么,透过蕾丝窗帘和大扇的玻璃,只看见何晓诗的手臂,像倔强而快速生长的藤蔓,一次又一次地缠绕上葛萧的轮廓。

谭晶晶说:“这次葛狗遇上了克星了。”

葛萧当婴儿的时候,脸上就经常被阿姨姐姐们掐,随后活的这二十多年也见识了各种示好行为,江水明早就说他是“有老幼通吃的本钱,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葛萧是擅长脱身的,然而这次,他似乎对擅长追捕的何晓诗有些无计可施。

等到阳台门拉开时,何晓诗已经笑逐颜开,葛萧脸上带着些许无奈。

看来胜负已定,聪明的何晓诗拿捏住了葛萧的某个脉门。

葛萧说:“我带何晓诗出去吃点儿东西,谭晶晶你也一起去吗”

谭晶晶嬉笑着说:“算了吧,我要一起去,妹妹要吃的可就是我了。”

我真的很害怕又剩下我和谭晶晶,不仅是怕谭晶晶会又提到师伟,也怕,我会忍不住问。我放下汤碗说:“我有点儿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儿的。”

一个独居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幻想。

我幻想过我和师伟之间的无数种开始,比如,我疯狂地打电话给他,每次只说“我一直都爱着你”就挂断;比如,我毅然辞职,拎着一只小皮箱只身去深圳投奔他;比如,我扑进他的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亲吻他那张让我朝思暮想的脸。

我也幻想过我和师伟之间的结局,只有一种。他站在距离我几步之外的位置,冷冷地看着我,而我则手脚冰冷,眼泪纵横。不管是梦中还是醒着,这都是我和师伟之间的唯一结局。

不是因为我太悲观,而是因为我太客观。

情感中,太清醒的人注定得不到狂风骤雨般的深爱。

我活该。

葛萧来敲我的门时,是6点过3分。

我昏沉沉地爬起来给他开了门,又从他手里接过香菇小笼包和豆浆牛奶之类的东西,对着他开玩笑:“啊,晓诗妹妹睡醒了吗你就自己出来瞎溜达”我开玩笑的水平是相当低下的,具有很不好笑的效果,基本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类型。果然,葛萧瞪了我一眼,关了门,手里拎着排骨青菜之类的东西直奔厨房。

第七章家百合的春天

早在十几年前,作为我生活中唯美浪漫派的典型以及杰出代表,江爸就将完美饮食具体定义为:色香味意形养都能得高分的食物安静优美的用餐环境若有还无的与食物品种和用餐环境相匹配的音乐用餐者诸事皆空的悠然心态为吃而吃,不可有借着餐桌拉关系办事情的凡尘杂念,最重要的,就是共同用餐者是否和你有同样的品味与品位。如有,之前的一切就锦上添花;如无,之前的一切就成了对牛弹琴。

我们都把江爸的这段经典之论牢记心头,但很坦白地说,除了江爸亲自操办的家宴之外,这段经典之论还真的只是理论。我们真正用之实践的,是江爸说完上面这段经典之论之后,嘻嘻哈哈地补充的一点推论和一点说明。

适时,江爸筷子上夹着娇艳欲滴的水晶虾仁,对着包括江水明在内的这群小辈谈笑风生,“完美爱情和完美饮食也是一个道理,外貌相当才学匹配性情相近,最重要的是,和你谈情说爱的那个人对生活对婚姻的认识与期望和你是否匹配,如果匹配,那是皆大欢喜,如果不匹配,那是孽缘一桩。”他细细品了品虾仁,继续说:“当然,时间可以衍生出的财富变化性情变化都是不可预知的变量,所以,完美爱情比起完美饮食,缺乏稳定性啊”

过了二十刚出头那段劲劲儿事事儿的年龄段,谁都知道了变量的威力和危险,但托江爸的福,高三听过这段话后我就从来没让任何“变量”伤害过自己,一发现变量可能会出现不管是我的变量还是对方的变量就当机立断提前走人。这就导致我所谓的恋爱,每每只是浅尝辄止。

摄入营养不全面,量又不足,当然会营养不良。爱情上形单影只不说,我还真的得了营养不良。

这是完美理论的强效副作用致命的bug。

葛萧端着小白菜排骨汤和重新蒸过的包子豆浆走出厨房时,我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坐在餐桌旁边了。看见他在厨房和餐桌之间穿梭不停地往来着,我忍俊不禁,“晓诗妹妹好福气哦,我都能看见以后你贤夫良父地床前屋后种瓜种豆。”

谭晶晶的打趣和我的揶揄历来是让葛萧讷讷无言或转移话题的两大法宝。果然,葛萧立刻掏出根烟点上,扑闪着大眼睛说:“快吃,你9点上班,没时间磨蹭了。”我这才笑着吃包子喝汤。

一贯早起的葛萧显然已经吃过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唉声叹气,“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每次来你家,冰箱里除了干巴巴的面包就是腻死人的蛋糕。”

我淡然,“别以为给我做了两顿饭就可以当我代理小妈,我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冰箱里想放什么就放什么,行不行”我突然想起来问他:“何晓诗人呢该不会人家还没醒过来你就偷偷溜出来了吧我可是特恨对小美女始乱终弃的主儿的。”

葛萧拿起我刚拧开的泡菜罐头,眯着眼睛看上面的说明书,“你看没看过这上面都说了什么要不我给你念念食品添加剂那一项吧”

我一把夺过罐子,“这么多年你正牌女友的位置一直空缺,好不容易有个晓诗妹妹不嫌弃你,对你一往情深的,你别不知道好歹行不行”

葛萧没言语,嘴角叼着烟一手拿了一罐泡菜直奔阳台,一拉窗子,左右开弓地一扬手,就看见那俩泡菜罐子嗖嗖地就奔了小区旁边的一个建筑工地,然后他笑眯眯地拍拍手,心满意足地回来,坐在我对面微笑,“嗯,快吃,然后我送你到单位去。”

我掐死他的心都有,“那俩泡菜花了我二十多块呢再说了,你还要去我们单位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啊我同事都死盯着问我是怎么勾引到你的呢”

葛萧很严肃地说:“你就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干里结下的一段绝世姻缘。”

我险些噎住,“爵士姻缘我还摇滚姻缘呢。葛狗,你耍这嘴皮子,是要向江水明同学学习靠拢啊”

葛萧看了看墙上的钟,“出门吧。”

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街上多的是行色匆匆低头赶路的人,但但凡是瞧见了葛萧的男性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挺胸抬头,女性都会露一个国际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快到我单位门口时,我斜着眼睛看了眼泰然处之的葛萧,说:“你就偷着乐吧,亏着这是现代社会,不然你要么是当人家男宠,要么是脸上给贴两张符再拉出去剁喽”

葛萧乜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当你男宠嘛,要不要”

我一阵反胃,“我还是给你脸上贴两张符然后拉出去剁了吧。”

葛萧微笑着指了指前边,慢悠悠地说:“呃,我觉得,那是你的同事。”

我顺着他的手指往前一看,顿时傻眼了,一干姐姐妹妹正坐在一个早餐铺前集体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主编诡秘地笑着和我打招呼,一口洁白璀璨的牙:“来上班呀。”她又对葛萧说:“来送女朋友上班啊”

我瞬间抓狂,丝毫不顾高跟鞋在脚底下扭曲呻吟,连跳带跑地朝她们扑过去,龇牙咧嘴地喊:“这完全是个误会,这人根本和我没关系。”

主编握住我挥舞着的手,神色暧昧地说:“一起吃的早餐吧看,你男朋友笑得多开心。”

真是百口莫辩我气愤无比地回头看葛萧,这家伙居然一脸纯洁无比的笑容,站在那里装聋作哑顺便扮无辜。

报社晨会上,主编坏笑着说:“这期情感讨论版我们做个帅哥的爱情靠不靠得住吧。”

在心照不宣的哄堂大笑中,我咚的一声趴在会议室的长桌上。

下午葛萧给我发短信,说他晚上的飞机回大连,问我去不去送他。

我恶狠狠地回了条中气十足的信息:“你对我来说,就是被扔出去的那俩泡菜,明知道你在哪儿,可就是没兴趣再看见你。”

那端沉默一会儿,才回复过来,“泡菜的荣耀,不是被当做日常品消耗掉,而是安静地留在某个回忆的片段里,静寂成化石,最终,重见天日。你要记住作为帅哥级泡菜的葛萧的郑重宣言哦”

我大笑,把葛萧的这条短信转发给了谭晶晶。15秒后,谭晶晶回了条短信:“葛狗真是一罐天上地下少有的绝品泡菜,顶级泡菜级帅哥。奶奶的,大意了,我们一不留神,就便宜了无知无畏的何晓诗了。”

一个人对待生活和情感的态度,是在成长轨迹中有据可查的。

就是在青涩无瑕的少年时代,江水明的吊儿郎当也是有口皆碑的,而且他有本事把这种本领发挥得相当不是地方。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高二那年元旦迎新年晚会上那次,新中国成立后曾留学苏联的退休老校长作为有杰出贡献的嘉宾被邀请来出席。虽然退休多年,但老校长有着那一代人所特有的热情和激情,浑身都是不服老的劲头,而且思想活跃开放,须发皓白的他给大家带来的歌是当时挺流行的一首歌,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学校大礼堂里的气氛空前热烈,全校师生都被老校长的活泼感染得连连欢呼。谁知,就在老校长唱出那句经典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时,一个相当优美相当有胸腔共鸣感觉的声音压住伴奏音乐炸响:“不采白不采,白采谁不采,采了也白采。”瞬间,全场都被镇住了,然后,哄堂大笑。老校长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满脸涨红,不知所措。

那句话就是江水明对着话筒唱出来的。他的歌曲独唱是下一个节目,他正在侧台那里备着呢,听见老校长的歌声,一时心血来潮,就很急智地接龙了几句。据说事后他对着学校校纪主任承认错误时,还爆出一句相当老实但听着相当不老实的话。

主任问他:“你错在哪儿了”江水明回答:“我错就错在,应该先检查一下话筒开没开。”

本来他写份检讨给老校长当面道个歉就行了,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变成了他写了份检讨在全校大会上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朗读一遍,然后江爸陪着他去给老校长道歉。结果,因缘际会的是,对唐宋字画颇有研究的老校长和江爸相当投缘,江爸还送了老爷子一张他当场绘就的松鹤延年。

第二天我笑着问江水明:“这事儿给你什么启发啊”

江水明回答:“惹祸不怕,有一技之长就很容易摆平。”

请注意并重读以上所提到的江水明的这三句话。因为早在那时,这三句话就注定了江水明对待情感或者说情感掩饰下的纠葛的态度。

不管在谁看来,江水明速战速决的床伴战略都是挺危险的,就像在刀丛上头的钢丝线上一边儿拿着大顶一边儿往前蹦跶,可他居然从来没遇过险翻过船。最主要的原因是江水明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情感上亏欠任何女人。江水明一向认为,那些招惹女人怨恨的男人,多半是在分手这一点上磨磨叽叽丢了爷们儿气,其实女人极其坚强,大多数都能坚持过分手这个事实的打击,但是被借口尤其是蹩脚的借口欺骗,这口气是咽不下的。因为,被伤了自尊,是另一回事儿。江水明还认为,让女人丢自尊的男人,是做男人很失败的男人,相当让他不齿。正是由于他分手时那种坦荡诚实也坚决的态度,那些女人也别有一番滋味地把江水明当做她们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回忆点。

所以,和我和谭晶晶不一样的是,江水明和他的历任所谓女友都保持了良好的售后服务关系。他很有底气地教训我们,感情这回事儿,就是,要么认准这潭水一脑袋扎进去淹死拉倒,要么大家就不掺和一丁点儿感情,绝对不能有所保留又瞻前顾后。

他的确有资格教育我们。因为他不掺和任何感情地和女人们厮混到29岁,然后认准了杜宇这潭水一脑袋扎进去淹死拉倒。

葛萧回大连这天晚上,江爸突然分别打电话给我和谭晶晶,喊我们到家里去吃晚饭。

即使江水明不在南京,我和谭晶晶只要一想吃点儿大小馆子里吃不着的珍馐美味,也会到他父母家蹭饭吃。通常是谭晶晶打电话过去,肉麻兮兮地喊江爸是“江大画家”,并说“乔大记者”要采访“江大画家”,江爸就会在那头很受用地大笑:“孩子们明天过来吧,江爸推了外头的事儿,给你们弄点儿好吃的。”可是江爸主动喊我们过去,机会却并不多随着他作品的热卖地位的升迁和职位的兼任,再加上学生里出了几个风头稳健的名家,他在家吃饭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了。

我和谭晶晶一合计,估计是为了江水明江公子的事儿,谭晶晶就给江水明打电话问该怎么说他“勾搭有夫之妇”这件事儿,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江水明按照一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光明磊落的风格给了四个大字:“实话实说。”

我们俩就一边儿吸溜吸溜地喝着饭前半小时的开胃汤,一边儿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前因后果都实话实说了。尤其强调了杜宇是有夫之妇这个事实。

江水明辞了上海的工作跑去抚顺画画这件事情,他是如实告知了家里的。但江爸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毕竟他从小就想把儿子培养成继承自己衣钵的开山大弟子或者关门小徒弟,这努力一直是失效的。如今,江水明居然醍醐灌顶般辞了公职专心画画,江爸大喜之余其实是大惊的,否则他也不会不直接问江水明,而是反复想了几天才召我和谭晶晶前来问话。

听完我俩的话,江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让我和谭晶晶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口没遮拦。好一会儿,江爸喝了口茶,特别认真地问我:“乔北,我只问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我和谭晶晶都立刻附身过去,聚精会神,“嗯嗯。”

江爸眉头紧锁,郑重其事地问:“杜宇漂亮不”

“噗。”谭晶晶屏气凝神含在嘴里的一口汤都喷了出去。

这句话充分证明了江水明不靠谱基因的来源,充分证明了江水明是江爸嫡亲嫡亲的宝贝儿子。

正常的家长问话应该是:“杜宇和她老公感情好不好啊有没有离婚的迹象啊江水明和她有没有发展的可能性啊”正常的家长道德标准也应该是:“那不行,人家毕竟是结了婚的人,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培养出江水明这样儿子的江爸,在得知杜宇乃天上人间少有之冰雪聪明气质绝佳之绝代佳人之后,大笑三声,精神振奋地说:“得此儿媳,平生之愿足矣。走,吃饭去。”

我无限崇拜地看着江爸,深刻懂得了什么叫做高山仰止。

席间,情绪高涨的江爸妙语连珠,虽然说的都是些坊间趣闻市井怪谈,但他眉目之间的喜悦显然还是源自宝贝儿子的感情终于瓜熟蒂落。直到始终笑而不言的江妈拾掇碗筷进厨房,江爸才郑重其事地收了笑容,端着盖碗茶清了口,而后盯着谭晶晶说:“晶晶,其实你才是江爸心中儿媳妇人选的第一人啊,只可惜水明这小子没有他老子的好眼力,悟性也不济,这么多年硬是错过了你啊”说罢,真心实意地长叹了一声。

我要是小柳,肯定会条件反射性地告诉江爸,其实谭晶晶已经是他的后备儿媳妇了,可我从来就是个很能守住秘密的人,不惯于抢在当事人之前公布消息,所以我只是斜了谭晶晶一眼,见她淡笑着用牙签专心致志地挑西瓜吃,并没有要说的意思,我就生生地咽下了话,又顺便压上了一块甜橙。

饭后,我们又陪江爸江妈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这才告辞出来。天色已近午夜,江家小楼这一片名流住宅区的路灯恰到好处地昏黄,渲染出夜色阑珊下的一点儿趣味。谭晶晶的高跟鞋清脆地敲在路面上,节奏清晰,声音荡来荡去,越发衬托出夜的安静。我想,这倒是个很适合说出心底话的场景与场合。

果然,谭晶晶带着笑意说:“前天中午我和师伟一起吃午饭,他说看见你和葛萧也去那家餐厅了,不过没进去”

怕什么来什么。我头皮一阵发紧,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正涉及这个话题,聪明如谭晶晶,是不会听不出“不想妨碍你们”只是我事后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苍白借口的。恐怕很多事情是要水落石出了。我稍一停顿,正想硬着头皮来个急智闯关游戏,谭晶晶的手机忽然响了。

谢天谢地。

谭晶晶接了电话,声音乖巧甜美:“田阿姨好。”

只有在葛萧的妈妈面前,谭晶晶才会这样声音嗲嗲措辞温柔。因为对方实在是个比她强势太多的女人。谭晶晶向来对业内业外这样的长辈和前辈保持着绝不造作发自肺腑的毕恭毕敬,所以这些长辈愈发疼她爱她,肯不遗余力地提拔她。

葛萧的妈妈姓田,刚从某省厅中高层领导的位置上退下来,早在半辈子官场生涯里练就了声色不动而意图已然执行的本领,今天却在深夜时分拨打谭晶晶这个小辈的电话,显然是有什么让她无法等到明天一早的事情发生了。田阿姨也会沉不住气这倒是蛮罕见的。

虽是葛萧的妈妈打来的电话,我还是快步走出了小巷,留谭晶晶一个人站在路灯下说话。仿佛这样,我就把谭晶晶问出的那个问题一并留在了身后。

灯火辉煌霓虹闪耀的夜,让南京沦落成现代都市样本群中的一个,毫无特点和韵味可言。白天的柔婉静美,全然不见。一如清水芙蓉的绝代美人,自甘堕落地披了一身的桃红柳绿。

我站在梧桐树下,用鞋尖一下一下地踢着水泥地面,担心着一会儿谭晶晶若是再重提那天的事情,我该如何应付。

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过了好一会儿,谭晶晶才哈哈大笑着从小巷子里跑出来,她抱着我,笑得前仰后合,在过往行人诧异的目光中很努力地克制了半天,才乐不可支地张嘴喷出一句话:“刀枪不入的葛萧真的百分之百碰到克星了。”

事实证明,葛萧真的是个守身如玉的好孩子,纵然是在大连和南京两地面临青春靓丽的何晓诗咄咄逼人的攻势,显露出无可奈何的劣势,也坚决保持了最彬彬有礼的距离;事实同时还证明,何晓诗真的不是一般知难而退安心吃素的小美女,就算是葛萧金蝉脱壳了两次,她也锲而不舍地决心要把唐僧哥哥的肉咬在嘴里吞进肚中。

谭晶晶完全笑岔了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今天下午葛萧回了大连,小美女还完全不知情地在宾馆里等他参加完室内装饰展览就回来找你呢不过何晓诗到底是何晓诗,知道被放了鸽子后,马上一分钟也不耽误,就摸到了葛萧他们家”

我有点儿发愣,“葛萧总不至于傻到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给她吧要不就是她跟踪他”

谭晶晶抚掌大笑,“这就是我开始喜欢何晓诗这丫头的原因了从你家出来后,葛萧就拿钱要何晓诗自己到宾馆去,并且明确表示自己还有其他事情。何晓诗居然不闹也不纠缠,乖乖地同意了,但是因为都说了我一到南京就在机场丢了我的钱包啊,当然就没有身份证啊,葛萧就陪她去了宾馆,并且用自己的身份证做了登记”

我也忍不住笑了。葛萧家从他外公那一辈开始就住在莫愁湖南侧的那个家属大院里,身份证上的地址当然就是他家的地址了。就算地址只模糊地写了某某大街某某号,在那地方打听帅了二十几年的葛萧,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葛萧妈妈理所当然地被寻上门来的小美女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时又惊又喜。葛萧事先没打招呼又自己回了大连当然是个疑点,但是何晓诗的落落大方和举止得体立刻赢得了葛萧妈妈的好感。葛萧妈妈一边吩咐保姆加菜,一边跑到客厅给葛萧打电话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葛萧当然被这个突然情况弄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却偏偏又有嘴说不清,临了还被妈妈警告“咱家没出过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人”。葛萧妈妈放下电话,已经认定这是小夫妻两个闹脾气自己的儿子理屈词穷且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了。

葛萧妈妈认认真真正面侧面地了解着何晓诗的家世身世,何晓诗也就面带微笑老老实实说了个清清楚楚。一个门当户对家教得当温柔可人的准儿媳形象就在眼前,前任田副厅长心花怒放,当即为现任私人贵族学校及教育产业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儿安排了留宿地。等到夜深人静,葛萧妈妈才回过味来,一向循规蹈矩又绅士风度十足的葛萧不太可能做出这种男女之间“不负责任的事”,于是才想起给谭晶晶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

我一边招手拦出租车,一边笑着说:“那你怎么和田阿姨说的”

谭晶晶已经笑得跪在了地上:“哈哈,这是整个事件画龙点睛的地方,我特别体贴地说,田阿姨,放心吧,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升级当奶奶啦”

既没有承认何晓诗的准儿媳身份,也未明确加以否定。这真是典型的金牌经纪人谭晶晶式回答。避重就轻,含糊其辞,煞有介事,引人遐思。

我也忍不住笑道:“要知道你这么说,葛萧准有掐死你的心。”我问:“人家何晓诗可是一直拿你当头号情敌仇恨着,你怎么反倒这么帮她”

谭晶晶揉着眼睛笑道:“葛萧在情感上一直太一穷二白了,需要一剂猛药辣药来提神醒脑,不过,主要是,何晓诗这丫头太有坚持到底的决心了,太像江水明那个一根筋了,我不忍心不帮这丫头。”她又意味深长地笑道:“现在在情感上犹豫试探的人太多了,干脆坦白的,有几个”

我突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急忙扭过头去:“今天空车怎么这么少”

我站在飘舞的白窗纱后,指间夹着一支红焱星星点点的烟,打量着外面。

天空中有一轮明月。尽管此时的房间里照例没有灯光,月光还是洒不进来。城市里的光就像是撕破了的棉絮,飘得到处都是,飘得密不透风。

夜风有些凉,薄薄的真丝睡衣挡不住微微袭来的寒意,但沿着新浴过的肌肤轻轻滑动的衣襟,像极了情人温柔的抚摸和温暖的轻吻。像极了,想象中,师伟温柔的抚摸和温暖的轻吻。

又一阵风,我打了一个冷战,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慌乱地在粉红色的水晶烟灰缸里按灭了香烟。凌晨两点半。突然想起一首老歌的歌词,凌晨两点半,你不在我身旁。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是几点,你又何尝曾经在过我身旁

我倒在柔软的床上,却闭不上眼睛,就在这时,已经关了静音的手机明明灭灭地闪了起来,嗡嗡的振动声在夜里很响。我的心忽然有些上上下下地不规则跳动,我盯着那光闪烁了许久,才猛地伸出手去,抓它在手里。

我的手机,24小时不关机,从来不会没电,从来不会不在服务区,从来不会转到语音信箱,从来不会无人接听。每位和我合作过的同事或是合作方的拍档,都对我的敬业赞不绝口,都对我的事业至上精神五体投地。我从来对此保持微笑。只有我自己明白,这条线路,是在为一个人守候,为一个几乎不会打电话给我的人守候。

想起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的电话号码,但我还是那么认真地守候。我相信他会打给我。不是么不久前,我等到了他的电话,晚上7点多,凌晨4点多,这次,是他么

我涩涩地说:“喂”

那端,是轻轻的呼吸声,而后,一个男中音响在我耳边:“这么晚还没睡”

实在是渴望你的声音太久了,实在是等待你的声音太久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喉头略带哽咽地说:“我我在等你的电话。”可是话一出口,在半迷醉状态的我忽然清醒过来那端的他,不是没有笑容的师伟;声音的主人,是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葛萧。

这清醒更让我尴尬,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下意识地挂了电话。

其实,除了时常黑白颠倒的谭晶晶,我的死党们是不会在很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的。葛萧这么晚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可我盯着电话,没有勇气回拨过去。葛萧应该意识到,我把他误认成谁了。误认成一个在深夜我也在等他电话的人。

过了大概三分钟,手机又振动了。这次我确认了,是葛萧的号码。我定了定神,接了。

葛萧不是江水明,对我意乱情迷的误认,葛萧不会揶揄,不会调侃,不会取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的熨帖,“那事情你知道了吧明天我不得不回南京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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