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再等会儿,”我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你看我还没有铺盖呢。”
“别着急,明天你家里的人就给你送来了,”梁所用手点着窗口上面的一块铁皮,义正词严地说,“犯了罪不等于没有了人格,要懂得自尊。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弱点,在欲望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只要你还有追求,就一定会有前途。”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的烟袋不停地划圈,搞得我的脑袋一直在跟着他转,像陀螺。
我还有前途吗我还有追求吗我躺下了。头顶上的天花板悠悠转着,我觉得自己是在坐在一个磨盘上。拉磨的驴很敬业,我都有些晕了,它还不停歇,嗖嗖地转。我不敢睁眼了,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轻得就像一粒灰尘。苍白的记忆不知疲倦地从我的身边流过,我躺在冰凉的“磨盘”上,茫然地期待着明天的来临,我知道,明天不会因为我在晕着它就不来了。
我是强奸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儿疼。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白了一下又赫然归于黑暗。
怎么回事儿我用力闭了两下眼睛,慢慢张开。哦,天亮了闷闷地甩一下脑袋,我摸着膝盖坐了起来。
后窗射进金色的阳光,天空瓦蓝瓦蓝。我知道,此刻的我远离人群,孤独地蜷缩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了。
刚才是谁在打我我倒头看了看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发现这是一个模样有点儿像高跟鞋后跟的馒头。
门下面的大窗敞开了,一只黑乎乎的勺子随即伸了进来。明白了,原来这个窗口是用来送饭的。
眼前的这把勺子黑乎乎的,下面吧嗒吧嗒滴着白汤。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面粉制成的稀饭在这里有个相当壮阳的名字老虎熊。
管他什么“熊”呢,有粮食味儿就好。有一溜口水顺着我的一边嘴角掉到了地板上。
“人呢把碗拿到外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外面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吃屎也得趁热乎”
“来了来了,”我匆忙擦一把嘴角,爬过去,冲送饭老头陪了个笑脸,“大叔,我还没碗呢。”
“刚来的”老头把勺子抽了回去,“这碗饭就免了吧。记着,一会儿跟所长要吃饭家伙。”
“别别,大叔”说这话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吃过饭,门口来了一位长相英俊,一脸和气的警察,以后我知道他是这里专管内务的管理员,姓刘。我早就知道,在这里,凡是穿警服的全称所长,犯人们可不管你是什么“官衔儿”。见他在打量我,我的心里直发毛,茫然地站起来冲他陪了个笑脸。他不看我了,拿一只大号茶缸子在我的眼前一晃,看来这就是饭碗兼喝水的用具了。拿进茶缸,我坐下了,恐惧与懊悔又泛上心头。
一缕晨曦破窗而入,晨曦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雾气。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
晨曦很快就变成了热辣辣的阳光,顿时让我感觉如芒在背,心一下子又恍惚起来,不明白现在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窗口吹进来的风让我的眼睛感觉痒痒的,我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摸了一把眼皮,除了夹在指头缝里的一块干巴巴的眼屎,我什么也没有摸到。
“咩咩,咩咩”随着两声熟悉的羊叫唤,隔壁唱歌的家伙回来了。
看来这个老家伙没受什么“磕打”,这才半头晌呢。
我稳稳神,扒着后窗台轻声喊:“大哥,受苦了啊。”
“不受苦来这里干什么唉,有句老话叫女愁哭,男愁唱,这话讲得可是真对啊豁出去了兄弟,支起耳朵来,老羊肉大哥我再给你唱上一首。听着啊,爷们儿开始唱喽”这人挺怪,刚蔫了一下又振作起来了,精神头还挺足,咳嗽一声,张口就来,“我躺在大铺上呀,忽然我想起了美丽的姑娘,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呀,对不起我的岳父丈母娘喂,老强奸,哥哥我唱得怎么样啊”
歌是好歌,节奏快又上口,可我怎么就变成“老强奸”了呢大哥,你可千万别乱叫,俺还没有对象呢。
有心跟他解释一下强奸犯与经济犯的区别,又怕坏了他的兴致,我只得憋着嗓子言不由衷地叫了一声好。
“老羊肉再来一个”
“老膘子加把劲嗨你的嗓子比驴好”
好家伙,原来这里的人还真不少呢,怎么昨天就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呢看来还是梁所的震慑力大。
有人鼓劲,老羊肉越发来了精神,清清嗓子又开了腔:“摸呀摸呀摸,一摸摸着个老鼠窝”旁边一个破锣嗓子尖声叫道:“大伙儿给老羊肉加把劲儿嗨,钢铁就要炼成啦一二三,预备唱”那个破锣嗓子好像是在用脚跺地板,跺一下唱一句:“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老羊肉扯着嗓子号丧般的跟上了:“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喧嚣片刻,随着一声呵斥,我透过小窗缝隙看见刘所提着钥匙跑过来了。
不多一会儿工夫,老羊肉耷拉着脑袋被押了出来。
那个破锣嗓子高叫一声:“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走廊内猛一安静,随即“轰”的一声,大伙全笑了,像是在锅底点了一个炮仗。
一个声音幸灾乐祸地喊:“扬扬,老羊肉快要被你玩成二逼啦。”
第二章 狱中伴侣 上
笑声刚过,我就听见了刘所的怒吼声:“林志扬,闹够了没有出来”
我有点儿明白了,这个叫林志扬的家伙肯定就是刚才怂恿老羊肉唱歌的那个破锣嗓子,没准儿是老羊肉出卖了他。我侧着身子移到窗口往外看去,一个挺着腰板,一脸不屑的瘦高个儿被刘所牵着向外走去。林志扬把自己破煤球一样的脑袋昂得高高的,身子一横一横地往前走。他似乎是个“熟练工”,靸拉着鞋子,一路“呱嗒”,很快就消失在铁门的尽头。
“嘿嘿,扬扬这把算是摊上啦,刘所专门治痒痒。”刚才起哄的那个家伙还在幸灾乐祸。
“治什么治做个样子罢了,所长也是看人下菜碟啊。”左隔壁这人说起话来像个女人。
“他算个什么人嘁,二唬头一个,没碰上比他厉害的就是了。”
“面汤,你小子一脸耳光窝儿,等扬扬回来我告诉他,看他不骟了你个小x养的。”
听这意思,这个叫扬扬的是个猛人,大家都有点儿怕他呢。有心硬着头皮跟他们搭讪几句,想了想又忍下了。他们不认识我,备不住哪句话说不好,先让人家给“呛”个半死。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胸口闷得想把手伸进去掏两把。我绕着狭小的屋子来回走了几趟,莫名地又是一阵烦躁。我想出去喘口气,哪怕是老李来提审我也好。记得上学的时候我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人是群居动物,离开群体是活不长久的闷闷地坐了一阵,走廊里又热闹起来,开门声,说话声,脚镣划地声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也没有心思再趴到窗口上看了,心里一个劲地自责:我真是财迷心窍了。
正准备腾出那只还算有劲的手掐自己两把,门响了,刘所站在门口喊我:“出来。”
“去哪儿”我知道这不会是提审,但是我不知道这当口他叫我出去干什么,心忽然就有些空。
“搬着马桶去厕所。”
“原来是上厕所啊,”我明白了,指指马桶问,“去厕所也把尿撒在这里面吗”
“耍什么嘴皮子”刘所转身就走,“去厕所倒马桶,顺便上大便。”
我搬着空马桶走到门口,不知道厕所在哪里,茫然地看着刘所。刘所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站着的几个光头,见我还呆在那儿傻愣着眨巴眼,摇摇头笑了:“哈,这小子脑子不怎么跟趟呢”抬手往前面一指,“厕所在那边。进去别磨蹭,把马桶涮涮,上完了大便就自己回来,”掉头冲走廊头上站着的光头喊了一声,“林志扬,刚才我是怎么教育的你回号子反省去”
瘦高个子林志扬正抄着手跟一个矮胖子在低声说话,见我过来,猛一跺脚:“嗨,你抢元宝哪,这里全是屎。”
我怕他踹我,一闪身进了厕所。
厕所里没人,眼前一片黄乎乎的大便。我屏住呼吸把马桶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拽下裤子,找了个稍微干净一些的坑蹲了下来。
刘所的催促又响了:“林志扬,让你回去你听不见”
林志扬边回应边扇了我一巴掌,骂声“小x养的”,一别脑袋走了。
狗一般地蹲在那里,我感觉很受伤,心中仅存的那点儿自尊顷刻间荡然无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没得罪过他呀。怏怏地提上裤子,别两把裤腰,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凄凉,感觉头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我双手抱着冷冰冰的马桶,感觉像是抱着自己的亲人,在这里,只有马桶才不会欺负我。
走在回号子的路上,刘所拽了拽我的头发:“放下马桶,到值班室剃头。”
回号子放下马桶,我跟在刘所后面进了值班室。一个穿劳改衣服的人在给一个看上去像是国家干部的人剃头。劳改服呲牙咧嘴地推,干部呲牙咧嘴地叫:“兄弟慢点儿哎,你这不是剃头,这是拔猪毛啊哎呦,这手艺。”劳改服闷声不响,手上越发用力,干部的眼泪出来了:“嗨,嗨嗨怎么了这是,我这还没正式当犯人呢,这就开始拿我不当人了,头不是你这样剃的哎兄弟”
刘所扒拉开劳改服,用一根指头挑起干部的下巴,稍一端详,扑哧笑了:“保国,怎么是你呀,又回来了”
干部的眼神很无辜:“可不是咋的冤枉好人啊,还是说我诈骗,我诈骗谁了我”
刘所接过劳改服的推子,把干部的脑袋往怀里一兜:“我给你剃吧。”
这个叫保国的家伙连声哎哟:“刘所,你的手艺还不如刚才那伙计呢,真拿我当犯人了还”
“以后要遵守纪律,不要随便跟别的号子搭腔。”回监号的路上,刘所叮嘱我。
“知道,我哪敢跟那班人搭腔啊。”我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心像雨中的小鸟一般凄惶。
“别丧气,只要你好好交代自己的罪行,政府还是给你出路的。”
“我知道”除了这话,我似乎不会说别的了。
“有什么心事告诉我,要依靠政府。”刘所关门走了。他前面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邓丽君的一首歌,感觉怪怪的。
“我操,香啊今天是不是吃西餐”刚坐下打了几个冷战,林志扬的破锣嗓子就在隔壁响了起来。
“开饭喽”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接着一阵大乱,乒乒乓乓的缸子碰撞声煞是热闹。
看着这碗纯洁得像十五的月亮的菜,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词:天然去雕饰,清水煮胡子。这次的馒头倒是软的,可那股猫屁股味儿还在飘着。我叹口气,气势汹汹地把馒头掰碎,泡在菜里,用汤匙胡乱捣了两下,拉开一个拼命的架势对准了饭碗。
我这里刚吞了两口饭,一阵哗啦哗啦的开门声就在门口响了起来。
是不是又要提审我紧着胸口往后偎了偎,端正姿势抬眼看去。
门开了,随着刘所的一声咋呼,“咕咚”一声跌进一个人来。我登时明白,这个号子要加人了。好啊,终于来了一个陪我解闷儿的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伸手接住他的被褥,眼前蓦地就是一晕:好家伙,这个人猛地一看像个女人,还是后来十分流行的那种“熟女”型号。他白白胖胖的脸上光溜溜的没有几根胡须,那神态就像是刚刚被日本兵强奸完了的村姑一样,木呆呆的令人异常不爽。
“哥,你早来啦”村姑在门口站定,神色夸张地来回扫了两眼,随即冲我咧了咧瓢一般的大嘴,“这儿就你自己一个人啊,哥。”
哥人我看着别扭,话我听着更别扭,且不说你一看就比我大,光这句“早来啦”就让人很不得劲。谁愿意早来这种地方这人没趣得很。我怏怏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没有搭腔。
见我不搭理他,村姑更加不知所措,又tian舌头又挤眼:“哥,你看我住哪儿”
住哪儿住监狱呗,你还想住总统套房怎么着我歪歪头,看着越发局促的他,一咧嘴,反问:“你说住哪儿”
他把双手顺着脸搓上去,顺便摸了两下头皮,冲我憨笑道:“哥,你看着安排,我随便。”
呵,原来他这是有点儿怕我呢。就我这面条一样的身板,你怕的哪门子劲哟。得,怕就先怕着吧,我倒是乐意他这样,我比较喜欢当老大,尽管当一个人妖长相的家伙的老大多少有些滑稽。矜持地咳嗽了一声,我拉长脸,冲门口努了努嘴:“靠马桶睡吧。”
“好嘞,俺哥真是个爽快人。”村姑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口气被他喘得像刮风,看起来他相当满足。
“哥,你是哪儿转来的”我正在眯着眼睛研究他,冷不丁被他的这声问话吓了一大跳。“我是收审所转来的,”他似乎很健谈,也不管我接不接茬儿,弓着腰往我这边挪了挪身子,窜稀似的直咧咧,“大哥,我叫邱美香,美是美丽的美,香是香蕉的香,籍贯河南省会石家庄,文化程度大学不,小高中,高中,住本市河西区,破门进来的,不多,全加巴起来才弄了五千块钱,亏大发了我。哥,你是卖什么果木的”“强奸。”我说,说完了心里就想笑,邱美香他还真的取了个女人名字。我端着架儿,拿眼盯着他看。
他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俩眼瞪得像牛蛋:“哥,别开玩笑。就你这派头怎么也得是个诈骗的吧。”
我派头好诈骗的就该好派头得,还是别跟他争了,我这事儿搞不好还真得定个诈骗罪呢。我浅笑一声,漠然把脸转向了窗外。
“哥,你真的强奸好家伙,我哥是个能人啊说说,说说来,哥你加巴起来戳了几个”
看来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我就打发你个满意吧。我讪笑着转回头,冲他矜持地摆了摆手:“没几个,也就简单戳了个五十三岁的老太太。”
“嘿,哥你了不得哎”邱美香抬起手来想拍我的肩膀,一想不妥,方向一变,“啪”地拍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哥,你有种人常说老x干姜,越嚼越香会玩儿,你比我会玩儿哎。我没福,才戳了半个小x儿就给弄到这里来了。”
这家伙终于露馅啦。刚才不是说你是破门的吗这话还没捂热乎呢,就又成戳那个的了。这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儿,河北省会给安插到河南去了,看来家住河西也是假的,口音不太地道,好像是郊区的。我索性不理他了,在脑子里唱起了昨天半夜刚谱写的“咿呀”歌来:咿呀咿儿哟,咿呀么咿儿哟
邱美香并没觉察出我脸上的变化,兀自靠在墙上喋喋不休:“哥,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起码得问问清楚人家到底办没办成事儿吧我哥,我还没等给她放进去呢,就给绳进来了。哥”
“老兄,”我打断他道,“别着急叨叨,先把那个哥字去掉好不好我听着别扭。”
邱美香看了看我,很不理解地翻了一串白眼:“我这是尊敬你啊好好好,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叫你哥,我不叫你还不行吗哥”
“老胡”我有些生气,猛地打断了他。
“对,老胡老胡。老胡,你给评评理儿,没放进去能叫强奸吗”这小子一脸茫然,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我胡乱摇了摇头,示意他坐稳当了,作律师问案状,把头一歪:“别急,先说说看。”
邱美香伸出舌头tian了一下嘴唇,顺路把鼻孔下面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嘎渣捎走了:“哥”
我瞪了他一眼,他的反应很迅速:“老胡老胡,我是真的没有咒念了,一个字,冤枉啊。”
我笑了:“那是一个字”
邱美香郑重其事地掐了掐指头:“俩,应该是俩字。”
班长“唰”地拉开了小窗口:“胡四你听着,以后不许跟隔壁的家伙乱说话,他现在犯神经病了。”
我茫然,抬头应道:“班长,我没跟他说话呀。神经病我看他是很正常的一个人嘛。”
班长面色肃穆地说:“这两天他就情绪烦躁,他爸爸遇到车祸了。”
邱美香漠然哧了一下鼻子:“那就赶紧把人家放了啊,犯人也得进孝不是”
班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胡四,你家里有钱吗”
问这个干什么我笑道:“班长,别闹啦,我家里有两床被子,七八个臭虫。”
班长的语气忽然沉重下来:“唉,真可怜,我要是有钱就救救老羊肉他爹。”
想起老羊肉的毯子,我的心头一热,站起来走到门口:“老羊肉他爹需要捐款吗”
班长沉默片刻,用手轻轻划拉了两下窗框:“是啊,梁所发动全所干警捐款呢。”
捐款这可是个表现的好机会,我连忙接口说:“我也捐”
邱美香一把拉回了我:“老胡,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咋的人家不让犯人捐,咱们不是公民,没资格。”
一听这话,我颓然倒在地上,像一瓣被拍过的大蒜。
走廊上传来一阵叮当叮当的声音,像是勺子和茶缸的碰撞声。我不解地问邱美香:“今天多加一次饭”
邱美香拧了一把嘴唇:“加饭你说的那是干休所。还给你加饭呢,不掐你的口粮就算不错啦,是送水。”
说着话,门下面的窗口就被推开了,一张干核桃似的老脸贴在窗口上,尖着嗓子问:“几个”
邱美香怏怏地应了一声:“老贾你没长眼吗三个。”
核桃脸老贾小心翼翼地往里瞅了瞅:“把缸子拿到外面。”
邱美香应声把我和他的缸子递了出去。老贾边慢腾腾地往缸子里添水边嘟囔:“你个小熊就这么糊弄我吧,这不才两个”
邱美香翘起小指,“啵”地将指甲上的一溜鼻涕弹到他的脖子上:“那个还没来,在我的蛋子里养着呢。”
老贾把屁股撅到窗口,反着手往里扇乎两下,屁股一撅一撅地走了。
邱美香屏住呼吸,探手将缸子拿了进来:“这个小子老是放屁,看守所第一屁匠,出名了都。”
“他也是个犯人”我躲开屁臭的范围,问邱美香。
“也是,劳动号。就是刑期少留在这里的,你要是判的少也可以要求留在这里。”
“留在这儿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大的,自由啊,可以跟着所长出去逛逛,滑溜眼珠子啊,现在满大街好娘们儿。”
这倒是不错,要是我判得少,无论如何得要求所长把我留在这里。好些日子没见着美女了,眼涩得厉害。
邱美香喝了两口水,冲着屋顶一个劲地抛媚眼:“刚才说到哪儿了唉,我这脑子”
老贾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用勺子猛磕了窗口一下:“呔我是你大爷。”
我吓得一哆嗦,连忙爬过去拉上了窗扇。
邱美香骂声娘,伸手拿过茶缸灌了一口水,眨巴两下眼睛接着说:“不管他,咱唠咱的。开始了啊这不,那天我在坡里看瓜,晚上睡不着觉就想心事儿咳咳,我就想啦,俺村刘老五他大闺女长得挺好,俩大跟我家地里种的小香瓜似的,我骑上车子就去了。到了他家,爬墙进去瞅着西间开着窗户,我就跳进去了。黑影里也看不清楚,光看见俩白乎乎的影子躺在炕上。管他呢,反正俩闺女,都是母儿,哥们儿我一遭划拉了算完。喂,哥老胡,老胡你在听吗”
说实话,我还真没正经听呢,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这也太没劲了。
我欠欠身子,讪讪地说:“接着说你的。”
“你在听我就放心了。老胡你可真是个文明人,说听就听,说不听就不听这不,我爬上炕,伸手来脱炕边那个姊妹的裤头,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她翻了一下身子。我怕惊醒了她,摸摸索索从桌子上捞了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就剪开了她的裤头当时我心跳得要死,整个人都晕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嘴巴剧烈抖动,眼睛里仿佛要伸出一只鸟来。
好,这个有点儿意思,我得好好听着。
“我剪完了她的裤头,捏着上面的那一个角,顺手就是那么一掀,嚯别笑话,没办法啊兄弟,谁到了那种关头也这样。我找她的窝场儿什么窝场儿咱从来没干过这营生,哪知道哪儿是窝场儿反正照腿中间那块儿就那么一下腰,刷锅老胡,做完了饭刷锅你知道吧”他用手在我的眼前刷锅那样迅速地划圈,很职业的样子。
“知道。”我感觉眼晕,怏怏地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台上有一缕阳光暧昧地闪着。
“才刷了半圈儿人家就醒了,照我的脸上就是那么一大下子。”他把脖子往我的眼前一伸,迅速摆了个挨刀的姿势,“老胡你看她把我给挠得。你说我还有什么情绪办这事儿这不是害人嘛。这枪也软了,人也害怕了,赶快跑吧。我翻墙出去骑上车子就窜,窜到半路觉得蛋蛋那块儿凉森森的。下来一看,乖乖,原来我是没穿裤子,这是撇在人家炕上了呢。不行,我得回去拿裤子”
“你别说了,路上就被人家抓了是不你真牛。”我实在是不愿意听他继续絮叨下去了。
“老胡,你说这能叫强奸吗”他摊摊手作冤枉状,把眼睛瞪成了铃铛。
第二章 狱中伴侣 下
猛人汤勇下午,家里给我送来了铺盖,我总算是有了自己的“装备”。
跟刷锅的闲聊中,我了解了不少以前听都没地方听的“内幕”,原来我沾了大便宜呢。一般刚进看守所应该先进大号,大号里少则七八个人,多则十好几个人。进去得先挨上一顿“帮助”,除非你在外面名声很响,或者是你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懂些规矩,否则这顿杀威棒是免不了的。刷锅的说,基本情况跟水浒传里描述的差不多。这几天凑热闹的多,大号里住满了人,我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劫。
晚上“放茅”就是各号子的人搬着马桶去厕所倒掉排泄物,顺便上厕所。运气好了能在里面拣个带尿臊气的烟头什么的。火柴是没有的,但是伙计们有办法,从棉被里抽出点儿相对干燥一些的棉花,棉花里再夹根笤帚苗什么的,放在地板上用鞋底下力地搓,搓着挫着就冒烟了,然后抓住时机把棉花一扯两半,对准冒烟的地方,嘬起嘴巴,痨病鬼喘气那样抽搭着吹,火苗就慢慢被吹出来了,这多少有点儿老祖宗钻木取火的意思。不过,暂时我还没享受到这种乐趣,因为这里不让吸烟。
晚上放完茅刚回号子,“咩咩”的羊叫声又从隔壁传了过来,这是老羊肉又回来了呢。叫声显得有气无力,像母羊难产。
我趴到后窗上紧着嗓子吆喝了一声:“肉哥,咱爷们儿又吃亏了”
老羊肉有气无力地应道:“还好啦没死人。”
林志扬的公鸭嗓子又响了:“老肉,没死咱接着唱啊。”
老羊肉哼唧道:“唱不出来啦,找不着</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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