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信”我打断了宫小雷,“谁的信”
宫小雷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反正跟你有关,我看见杨队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纸,好像就是那封信。”
谁会给我写信怎么这封信还这么神秘我突然感觉一阵烦躁,一歪身子躺下了:“全乱套了,全乱套了不想了,睡觉。”
宫小雷默默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叹口气说:“可不是乱套了嘛,蝴蝶也严管了。”
我忽地坐了起来:“他也严管了为什么”
宫小雷反问道:“问我你在严管队里没见过他”
我一进去就上了小号,怎么会见过他我不耐烦了:“我在问你呢。”
宫小雷横了一下脖子:“他把林志扬给打啦,脑袋肿成了气球,牙也掉了不少,冷不丁一看就跟个老太太似的。”
蝴蝶早晚跟林志扬有这么一出这我早有预料,可是我还真想不到这事儿会来得这么快,这个人也太猛点儿了吧
我问,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宫小雷说:“今天一大早,蝴蝶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回来了。当时我正在给上中班的伙计们拉水,看见蝴蝶站在内管过道里招呼林志扬,好像是让林志扬下来给他开门。林志扬下来了,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林志扬就倒下了蝴蝶可真猛啊,拳加。林志扬站起来就倒下,站起来就倒下,跟条破麻袋似的。”
我有些纳闷,按说蝴蝶不至于这么没有脑子啊,在内管过道就动手了那得多少目击者啊。我问:“当时没有内管队长在场吗”
宫小雷眯着眼睛笑了:“全忙活越狱的事儿去了,没有政府,全是值班的。那些值班的管什么用一看那阵势,先尿了。”
“呵呵,”我也笑了,“这小子真行,趁这个机会专程回来打架的。”
“你没看见,当时的场景血腥极了,连我这久经沙场的老将都不敢看呢,血肉横飞呀。”
“你也太能夸张了吧林志扬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吗”
“有个屁,”宫小雷哧了一下鼻子,“估计没等蝴蝶下手他就尿了,心虚不是一天两天了。”
“算了,不提他们的事儿了,我害怕。”我重新躺下,把被子拉过了头顶。
第二天上午即将开饭的时候,杨队来了。
杨队的心情似乎很不好,胡子老长,眼睛里也布满血丝,一进门直接就坐在了我的对面,哑着嗓子问我:“你觉得你在这里改造了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
我下床,蹲在地下回答:“杨队对我好,杨队的恩情我终生难忘。”
杨队苦笑了一下:“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再问你一遍,你提前真的不知道他们要越狱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杨队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我相信你,你先看看这个。”
我猜这就是宫小雷说的那封信了,连忙展开来看。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老辛的字迹。那些字迹歪歪扭扭看不分明,大意是:胡四兄弟,我辛明春对不起你,以前我对你做的事情很有愧,我不是故意跟你过不去,有些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要记恨我,我要走了,不管前途是死是活,请你宽容地对待过去发生的一切最后的签名是用红色圆珠笔写的,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把纸都划破了。不知不觉地,我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心里很乱,我没想到老辛会给我留下这么一封信。
闷了一阵,杨队说话了:“怎么样看了以后你有什么想”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手把纸条递给杨队,颓然坐在了地下。
杨队慢慢站了起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啊什么才是真实的”
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眼前浮动着的是一片五彩的云雾。
杨队来回踱着步,一字一顿地说:“人,首先要敢于面对现实,一切不切实际的想到头来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们的现实是什么就是拼命改造,好好做人。”
“杨队,我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回到社会上做个像样的人。”
“这我相信,你的底子不坏。”
“既然政府相信我,那么我举报了他们的犯罪行为可以减刑吗”
“我已经给你报上去了,不急。奖励了你,会鼓励大家敢于跟犯罪行为做斗争的。”
“谢谢杨队,我记住了。”我的眼泪终于不可遏制地掉了下来。
杨队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胡四,改造好了,走出监狱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好好干吧,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想多说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自己最清楚。我被组织上停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重新工作。好好干,我走了。”
一缕烟雾在他的脑后飘散,在宁静的空气里渐渐消失。
我擦一把眼泪,冲他的背影大叫一声:“杨队,我会好好改造的”
整个走廊安静极了,我几乎能够听到大墙外面的喧闹声。我孤独地坐在床上,窗口吹进来的风让我感觉阵阵发冷,我躲到风吹不到的暗处,缩起脖子,将两只手抄在袖管里,没命地咽唾沫,喉结擦动领口,让我不时干咳。我就这样一直傻坐着,心里想着一个一个曾经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想到了老羊肉,想到了老傻,想到了小广林武想到最后,我伏下身子往伤心里使劲地哭。
第二十八章 尾声
尾声一九八五年五月十日,阳光凛冽,天有些冷,乍暖还寒的感觉。
我夹杂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往支队礼堂走去。
抬头望着远离高墙的天空,我看到了漂浮在那里的一朵朵色彩艳丽的云彩,阳光透过云彩把大墙照得一片灿烂。
照例,一阵激昂的赛歌过后,各个方队的犯人随着一声口令,齐刷刷地坐下了。
台上挂着一条醒目的横幅:一九八四年度奖惩大会。
我早已经知道,开完奖惩大会我就要跟这里彻底拜拜了。我的心里很坦然,全然没有了几天前的兴奋与忐忑。
过去的日子如轻烟一般从我的面前闪过
杨队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到队上来过,管生产的楚队长暂时代理了中队长的职务。我还是干我的值班组长,值班组里加了人,连我一共五个人。管得人多了,我这个“干部”当得十分有派。
这期间,我大哥来了两次,最后的一次让我欣喜若狂弟弟,准备好,十天之内院来人
接下来的十天,我瘦了好几斤,本来的刀螂变成了牙签,眼睛也变成绿颜色的了。
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于队领着我往队部走的时候,起了很大的风,四面八方全是风吹来的落叶。从队部回监舍的路上,我举着被雨淋湿了的裁定书放声大哭。在我的哭声中,雨也下得急促了许多,我觉得老天爷也哭了。回到监舍,我反复地看这行字:所犯伤害罪量刑过重,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六个月。
我回忆得异常吃力,像在梦里奔跑那样慢,阵阵心悸让我不停地哆嗦。
宫小雷递给我一条手帕,推推我,声音轻得像风:“四哥,好事儿怎么还带哭的别激动,擦擦眼泪。”
我边擦着眼睛边说:“小雷,好好干,你也快了。等你回家了,咱哥儿俩做大买卖去。”
宫小雷摸着脑袋笑了:“会很快的,会很快的。你出去以后经常回来看看我,我觉得你走了我好像没有主心骨了。”
我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台上叫我名字的时候,我还在跟宫小雷轻声说话。旁边一位伙计推了推我:“叫你呢,厉害,提前释放啊”
我轻飘飘地往台上走去,行姿似乎有点儿顺拐。
散会回到监舍,我一一跟朋友们拥抱了一下,跟着于队走出了中队的大门。大院里飘着柔和的风。
穿过大操场,刚走到总内管值班室那里,有人在身后大声喊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眨一下眼,对于队说:“等我一下,我跟朋友说个话。”
于队回头看了看,咧开嘴笑了:“那不是董启祥嘛,好家伙,听说他调到教育科去了。”
董启祥疾步跑了过来:“于队,我真替胡四高兴怎么,你去送他”
于队抬手打了董启祥的胳膊一下:“你不是也来了吗跟我一块儿送送他。我们大队的刘大队长说了,明天就去教育科提你下到我们队上来,来了就接替胡四干值班组长。哈哈,你们两个可真有缘分啊。”
真没想到我拉着董启祥的手笑道:“祥哥,在教育科好好的,你跑到下面来遭什么罪”
董启祥大大咧咧地搡了我一把:“别说了,那里能憋死人。我整天要求来你们队,好歹批了,谁知道你又走了。”
我打哈哈道:“像你这样的老油条到了哪里都不会吃亏的,哪像我”
“还是你厉害,”董启祥摸着我的肩膀往前走,“听说过蝴蝶的事情了吗”
我点了点头:“听说了,改判了,再有七八个月就回家了。”
“昨天我碰见他了,这小子还在中队里值班,混得还算不错。”
“那是,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哥啊。”
“别太表扬他了,”董启祥暧昧地笑了,“没有你帮他申诉,他再大哥也得在里面憋成一条蛆。”
“那是我应该做的,他本来就判得冤,”我换个话题问,“林志扬还在教育科吗”
“还在,学裱画儿呢,老实得跟条鼻涕似的,谁在他的面前一提蝴蝶,他立马夹着屁股走人,真好玩儿啊。”
“蝴蝶这小子也够记仇的,社会上的事情跑到劳改队里解决来了。”
“这种人你不了解,他们依靠什么立足哥们儿义气啊,他的兄弟被林志扬砍成那样”
“别啰嗦了,快点儿走。”于队回头催促道。
出监不需要经过总内管走廊,过了操场拐过一个弯儿直接就到了前门。灰色的大铁门那里稀稀拉拉站了五六个等待出监的朋友,一个个瞪着发亮的眼睛盯紧大门,像一群撒出笼子,正准备参加越野赛的兔子。于队把我往旁边一推:“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登记一下。”
大门“哗“的一下拉开了,门外阳光灿烂。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日夜盼望的自由,真的就在眼前了我想立刻冲出去,可是我的腿迈不动,像是被人使了定身。
门外,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开到岗楼旁边停下了。从车上跳下来四五个武警,一字排开,用枪指着车门。
“可能是越狱的被抓回来了,”董启祥推推我,用下巴指了指从车上押下来的一个人,“你看这伙计是不是你们中队那个叫什么春的”
果然是辛明春如果不仔细看,你断然不会相信眼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是他。
我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网恢恢”四个字像猛然抖落的横幅,一下子铺展在我的眼前。
老辛的脸已经变成了一个烤地瓜的模样,鼻子嘴巴上的血迹已经结了痂,像贴了一片片肮脏的黑纸,只有那双鹰一样的眼睛还露出往日的煞气。董启祥看他一眼,说声“我过去问问情况”,疾步朝站在门口的一个队长走去。
老辛好像没看见我,仰起头,冲天大叫了一声:“我回来啦”
我有点儿发蒙,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你回来了,我要出去了,全新的生活在等待着我。
一只蜜蜂那样大的苍蝇悠然飞过我的头顶。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一点一点飘向了阳光灿烂的墙外。
不知什么时候,董启祥绷着脸皮回来了:“刚才我听教育科的队长说,他们杀人了。那个叫姚光明的拘捕,被当场击毙。听说他们刚跑出去,就在玉米地里把那个操闺女的老头儿给掐死了完了,姚光明这个人完了,这个人彻底在世界上消失了。”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胡四,回到社会好好做人”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我猛地转回头来:杨队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杨队站在岗楼门口的那缕阳光里冲我挥手,阳光下像个金人。
董启祥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一甩头,大步往回走去。
大门重新打开,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顿时感到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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