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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中天府之国,歌舞升平仓廪富足,长久待在这里,百姓们都快忘掉长安是什么样子了吧。若是照皇兄您的想法,十年之后,等国库充盈再行兴兵,恐怕军队百姓早就消磨了全部斗志了,他们会问‘我们在四川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到长安去’,您到时候要如何回答?”

“只有三五不时打一仗才能让所有人都记得,我们的老家在北边!”

柏钧昊坐回到龙椅中,盯着书案上签发诏令的玉玺发呆。

“臣弟知道皇兄忌惮臣弟,不想臣弟再立战功,可是臣弟今日所作所为秉承先帝先王遗志,为的是大楚的千秋功业,不管您同不同意,臣弟都会发兵。不仅羽林军,临近川陕的驻军臣弟都会抽调!”

坦荡的目光没有丝毫胆怯地迎上柏钧昊愤懑的眼神,柏钧和站起身,走到柏钧昊对面双手撑在书案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您如果愿意下旨成全,他日凯旋归来,一切战功荣耀尽归陛下。”

“如果朕不愿意呢!”

轻蔑的一笑,柏钧和从未在皇帝面前露出过如此犯上僭越的神色。

“您若是想试试在调兵遣将上是您的圣旨管用还是臣弟的王令管用,尽管试。但臣弟奉劝陛下不要自取其辱。”

柏钧昊张口预言却被柏钧和给堵了回去:“您最好也别在粮草军械上耍心眼,且不说父卿还在成都坐镇,就算是付泽凯也不会眼看您拿大楚国运开玩笑。”

“您若是真敢如此在臣弟背后使绊子,臣弟不介意料理了北燕之后就班师回朝来和您论一论鼎之轻重,鹿死谁手。”

“瑞王好大口气,倒像是笃定自己能打胜仗一样。”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柏钧昊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掌心流了出来,却丝毫察觉不到疼。

“没人敢说自己不打败仗,但前有爱侣安危,后有大楚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柏钧和不敢输。”

又深深看了柏钧昊一眼,柏钧和后退几步来到御阶之下躬身一礼,“臣弟要说的话说完了,夜深了就不打扰皇兄休息了,希望明日出征时能听到皇兄传来的佳音。臣弟告退。”

殿门闭合的声响背后传来书案倒地纸笔零落的声响,柏钧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皇兄,你到底不适合做皇帝,也许这里面真的也有我的错吧……可说到底都是造化弄人……

付东楼不知道柏钧和那么快就猜到了叱奴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发兵那般神速,付东楼心中所想的不外乎两件事――逃跑和传递消息。但这两件事现在都没法做。

因为付东楼腿上伤得重,叱奴没办法继续带着他赶路,只能在此处扎营休息半天,付东楼便利用这半天将周围的山川景致仔细看了一番。

此处都土路,甚至土路都算不上,所谓的路都是脚踩出来的。若是有个旬日时间没人来,杂草便能把路掩盖上。叱奴能驰马的那一段也就是树少一些开阔些,也没有正经的道路。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找到这处的,也不知道顺着走下去会到哪。

看来他们往返大楚国境不是一次两次了……

“喏,上好的伤药,止血收口快得很,像你这种小伤用了之后疤都留不下,就是药性烈用着有点疼。”叱奴将一个小铜盒并着水囊和一块干净的白布扔到付东楼怀里,蹲下来问了句,“要不要帮忙,你自己来是不是会不得劲。”

“用不着,我又不是没长手。”赏了叱奴一个白眼,付东楼朝人堆那一指,“你过去跟他们一处,我没弄好招呼你之前别往这边乱看。”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叱奴促狭地戳戳付东楼的大腿,“难道你那处太小不能见人?”

“滚你大爷的。”付东楼懒得跟他说混话。扒着大腿上药的姿势不雅观,这群鲜卑武士也不是风泱雪襟那样的小厮,让付东楼当着他们的面上药是不可能的。

被一双俊美的蓝眼睛不容置疑地拒绝,叱奴也不继续自讨没趣,还帮着付东楼压低了树枝略作遮挡。

付东楼咬着牙扶着腰换了个方向坐着,费了好大劲才把裤子褪下来。磨破的伤口出了血,血痂与布料粘在了一起,脱个裤子让付东楼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天色已晚,月光被茂盛的树木一挡也不甚明亮,虽然看不清楚,但见两边大腿内侧的两片比周遭颜色深了很多,就知道定是伤得不轻。

不知道白布干不干净,付东楼没敢用来擦拭,只把白布咬在嘴里用清水冲了冲伤处。斯斯拉拉的痛感让付东楼额头青筋直冒,更别说水干之后一上药,付东楼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这尼玛是伤药还是毒药啊……疼死老子了!

等到都收拾好重新穿好了裤子,付东楼几乎脱力了。

再抬头看看月亮,付东楼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柏钧和。瑞王虽然有兵权,但想调兵来救自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更何况皇上那心眼儿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

居然没怨柏钧和,付东楼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一闭眼就想到了那句“吾心悦汝”,唇角禁不住挑了起来。

罢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上帝还不救不自救之人呢,逃跑计划还是要好好想啊……治好伤是第一步。

看了一眼装着伤药的铜盒,付东楼心情复杂地把它收进了袖子里。摸到腕子上的那枚玉佩,付东楼忍不住跟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娘祷告了一番:“亲妈啊,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啊,不然你这个儿子可能真就要交代了……”

☆、第六十三章

史朝义顺在榻上,一手撑着额头斜靠在软枕上假寐着。除了烛火“吡啵”的响声,大殿内再无别的动静。

忽而有一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来到史朝义跟前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他,正当太监以为皇上睡着了准备退下时,史朝义有些干涩发紧的嗓音骤然响起。

“什么事?”

话音儿不高也不急,却把太监吓了一跳。

“启奏陛下,南酆将军求见。”

史朝义坐起身,“传。”

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史朝义从内室走了出来。正厅中站着一个身着黑甲戴着面具的男人,听到史朝义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行了一个军礼:“参见陛下。”

“爱卿深夜求见有何要事?”

“臣刚接到密报,柱国上将军将楚国的准王卿付东楼劫走了,现在上将军与付东楼两人行踪不明。”

“就是那个会造新式织机和武器的付东楼?”史朝义不禁露出一丝喜色,“朕的狼王果真出手不凡,竟能将此等人才劫来。那付东楼本就有胡人血统,想必在楚国过得也不顺遂,等他到了朕必定国礼相迎,让他知道我大燕才是他该效忠的。”

“陛下未免太过乐观了。”南酆平静的声音好似一盆冷水浇灭了史朝义的热情,“在臣看来,柱国上将军抓了付东楼,反而对我大燕有百害而无一利。”

眉头一皱,史朝义沉声道:“此话怎讲?朕知你素来看不惯令狐纯,但此事确是功劳一件,你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了吧。”

南酆躬身一礼,“陛下莫急,且听臣细细道来。”

“令狐纯劫走付东楼对我大燕有三大不利之处。其一,我们以《浮世录》害付泽凯的计谋彻底失败了。”

“你这话不通。付东楼说是被我们劫来的,可也能说是被我们救出来的。有了付东楼‘畏罪潜逃串通胡人’这一项,付泽凯还能洗得清?”史朝义摆摆手,“楚国那个皇帝小儿心胸狭窄,他能容得下付泽凯?朕看不像。”

“陛下,此前付泽凯被软禁,楚国一直怀疑《浮世录》之事乃是我们栽赃的而不得证据。如今付东楼被令狐纯劫走,且不说楚国是否识破了令狐纯的身份,只要知道劫走他们准王卿的是胡人,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现在楚国想要放出付泽凯,只说是我们栽赃在先,劫走准王卿在后即可,现成的证据,完全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必要了。”

史朝义捻了捻胡须:“也可这么说,端看楚国如何应对了。但这至多算是令狐纯莽撞了些,也没酿成什么大祸。”

“其二便是付东楼未必真的会为我所用。”南酆继续道,“陛下应当已经看到过新式织机的图纸了吧,付东楼确有大才,可他在楚国过得日子未必不如意。”

“最初的时候确有传闻说柏钧和看不上他,可经过辞爵之事,世人皆知瑞王对未来王卿的宠爱。况且若不是真的有心付东楼,柏钧和怎么会带付东楼去羽林军营还让他插手新式兵器的制造?”

“更不要说前几天刚过去的瑞王府行聘,说是瑞王以整个王府聘付东楼也不过分。如此一来,陛下您觉得付东楼会很容易投向我大燕吗?臣听说他本就有龙阳断袖之癖,柏钧和一表人才身份贵重又倾心于他,付东楼只怕早就对柏钧和情根深种了。”

“如此把付东楼劫来,还不如让他留在楚国更保险,只消他造出什么新东西我们便偷什么就是。虽然令狐纯几番失误将陛下早年埋进成都的细作损失殆尽,可这几年臣接手之后新安插进去的人依旧是毫发无伤。”

“我大燕人才济济,好儿郎不知凡几,怎就能没有强过他柏钧和的。付东楼喜欢男人朕给他找就是,只要他肯为大燕效力,朕给他找一院子男人随他挑。”史朝义当皇帝有几分样子,就是这后宫生活实在有些荒唐,后宫中娈童男宠不在少数。饶是如此,南酆也没料到他能说出这话。

玄色的面具下看不出南酆的表情,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陛下难道是想把柱国上将军赐予付东楼?只怕秦国公主不肯。”

秦国公主史钰儿是史朝义的掌上明珠,只看她的封邑是秦国便知了,大唐故都长安就在秦国公主的封邑之内。史钰儿一心仰慕令狐纯,到了及笄之年便央求史朝义将自己赐婚给了令狐纯。

令狐纯未免史朝义与朝臣猜忌自请戍守长安,一是有坐镇长安为大燕守国门的意思,二来这地方是他老婆的封邑,他跑来长住也没人好说什么。

史朝义刚说北燕比得上柏钧和的人多得是不过是要面子的话,却被南酆毫不留情地揭了底,一时间面上讪讪,可也不好发作较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此事再议。令狐纯是驸马,朕怎能委屈女儿。朕听说付东楼美貌倾国,大不了朕封他做贵妃便是。朕的贵妃又怎会比不上楚国的瑞王卿。除了这两点,第三处不利是什么?”

“第三处不利便是时间与局面。”南酆作揖算是对刚才冒犯君王致歉,他实在不想继续听史朝义荒诞的言论了。

“对楚之战宜缓不宜急。陛下须知,这天下本就是汉人多,不管是复唐也好复隋也罢,都会有人响应,因为汉人根本不认可我胡人主宰他们。”

“这些年陛下在我朝休养生息大兴教化,宁可压着前线将士不与楚国交兵也要先繁荣市井,为的不就是消磨汉人的斗志向他们证明我们胡人也能开创盛世吗?”

“照此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后,我大燕境内的汉人谁还记得唐朝隋朝都是什么,只知道跟着陛下能吃饱饭过好日子。到时候楚国还想打过来,怕就没有多少人呼应了,所以说我们拖得越久便越有利。可现今却不然,南边的那群遗老遗少可是夜夜梦回长安呢,我们也没有一战灭楚之力。”

“再者我们刚刚搅浑楚国朝堂,楚国皇帝与柏钧和都有意将付泽凯之事引到咱们身上,楚国民情激愤更有开战之声,但以楚国皇帝对瑞王的忌惮,原是断不可能许他出兵的。可就在这个当口付东楼被劫走了,这下楚皇还有什么理由阻止瑞王出兵去救于国有功的瑞王卿?”

“更别说付东楼因湛露居博古苑之事,在楚国境内贤名鹊起,就是我朝的一些文人也心向往之。本来好好的内乱之局,被令狐纯这一昏招彻底打乱,我们亲手把开战的口食送给了楚国,有外敌在,楚国上下立时间一体同心,谁还会在意《浮世录》之事。”

史朝义在南酆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在殿中不住踱步。

诚然,付东楼是个人才,但也要为我所用才行,否则就是个祸害。南酆说得有道理,现在不是跟楚国开战的时机,加之关中春旱,即便要打,关中的粮草调拨也是个问题。

“依爱卿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理?令狐纯已然把人抓了,总不能给楚国送回去,付东楼便当真不能为我所用吗?”

“依臣之见,笼络付东楼只怕很难。单从名誉地位上看,我大燕很难再给付东楼一个相当于瑞王卿的身份。您舍不得女婿难道就舍得皇后之位?而那付东楼的胡人血统,也不过只有一半罢了。”贵妃再好听也是个小老婆,瑞王卿可是瑞王正室且是瑞王唯一的伴侣,您能比?

史朝义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大手一挥道:“既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叫他再回去给楚国效力,传旨令狐纯,叫他杀了付东楼就是。”

南酆劝道:“陛下,付东楼是要死,但也不能就这样杀了,否则岂不是给楚国提振民心士气,柏钧和焉能不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报仇。”

“那当如何杀?”

“不如将此事交给令狐纯去处理,也能借此机会看看令狐纯的忠心?”

殿中响起浑厚的笑声,史朝义指了指南酆道:“当日你来投奔朕说只要朕将来灭了楚国助你南诏复国,你便愿意为朕效劳还奉上了南诏内库之财。令狐纯不信你,当庭质问了你几句,你居然对他怀恨至今,时刻不忘记给他挖坑下绊子,当真小心眼。”

南酆似是也笑了下,语气轻松地道:“臣比令狐纯大上好几岁,臣驰骋疆场的时候令狐纯还不知在哪呢,臣如何会跟他计较,全是为了陛下着想罢了。毕竟臣也曾经是一国储君,无论是为君之心还是为臣之心,臣都能揣度几分罢了。”

“满朝文武也就只有你敢明着说自己揣测上意。”

南酆摇摇头,继续献计道:“由令狐纯全权处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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