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看来,戚垠便显得特别高大,乐辰眼里露出丝不舍,然后闭上眼,脚用力一蹬,身体就开始往下面滚去。
陡坡上一层残雪,渐渐地沾了满身,身体非常冷,但是,已经顾不得那种冷,耳中一阵轰鸣,头脑开始眩晕,紧紧抱着头,滚动的过程异常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乐辰静静地躺在平地上的雪里,眼睛直直望着天空,太阳从云朵里射出耀目的阳光,但是,那阳光却是冷的,冷得他心也寒了。
大地上一片静寂,世界也仿佛静止了,乐辰觉得除了自己的心跳,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他什么也不想感受到。
戚垠站在山脊上望着下面,看到乐辰在陡坡上越滚越快,即使雪光刺眼,他也没有眨一下眼睛,一直定定的盯着那个人,他害怕眨一下眼那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看到乐辰滚下斜坡,在平地上停下来,人并没有消失,他的心踏实了,过了片刻,看到乐辰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又觉得心慌。
戚垠从斜坡上跑下来,一路用剑减缓速度,加上他轻功卓绝,下那几十丈的陡坡倒也不难。
戚垠到乐辰身边的时候,看到乐辰仰面望着天空,眼中毫无神采,面色悲伤,甚至带上了绝望之色。
戚垠心里一下子也泛起了伤怀绝望,就像那种被敌军包围奋身也突围不出的感觉。
戚垠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人,只好站着,过了很久,看乐辰仍然毫无反应,他便说道,“我们回城,天晚了。”
手臂和膝盖都有擦伤,身体也在滚动过程中被震得发痛,身上沾了雪,有些已经融化,雪水渗透衣服让人异常寒冷。
乐辰却觉得这些痛都敌不过心里的那道伤,他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他不想在这里,他想回去,想回去。
乐辰渐渐支持不住心中的那股悲伤绝望,开始呜咽起来,眼泪流出来模糊了视线。
视野里好像又看到了妈妈,妈妈在朝他招手,但他伸出手却并不能够到那只温暖的手,也无法触摸到她的人。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乐辰无法抑制心中的难过,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句。
戚垠握上乐辰伸出的手,将他拉到怀里,吹出口哨,他的坐骑便跑了过来。
之后几天,乐辰的风寒渐渐好了,但他人的精神却更差了,整个人处于恍惚状态,面色木楞,眼中无神采,常常一个人喃喃自语,还会突然就悲伤地流出泪来。
戚垠看他这样,心里难受,但也没有办法。
戚垠并不是善言谈之人,只能放任乐辰自己疗伤,想着他想通了就好了。不过,他并不不放心将乐辰送回军医馆,便一直让他在自己的房里住着,而他自己去了副将的房里住。
这日,天上又下起了大雪,乐辰看着雪花突然来了精神,跑到雪里去望着天空发呆。
很快,他身上便被覆上了一层白,但他却毫不疲倦的望着往下掉雪花的天空。
“你们从何处来,又将到何处去?
你们从天上来,你们怎么回到天上去?
雪落到地上了,雪还有变成水的时候,水还有变成云的时候,可我能变成什么呢,我什么也变不了,我只能在这里……”
乐辰喃喃说着,便又伤心地哭起来。
戚垠去了军府议事厅议事,副将明义候在议事厅外,戚垠的院子里只有几个守卫士兵,大家都知道乐辰是个疯子,看他在院子里不动,虽然想将他劝回房去,但大家又互相推诿,最后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由得乐辰被雪覆盖成了个雪人。
戚垠回到自己院子,看到乐辰,乐辰已经冻僵想动都动不了了。整个人呼吸微弱,像是临死的样子。
戚垠气得对守卫大声呵骂,让他们军法处置,把乐辰抱进屋中,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将人用被子裹起来,让准备热水,去请太医来救治。
对于乐辰的求死做法,戚垠根本无法理解,只想将这个害人的祸害打得脑子通透为止,但是看到乐辰气息微弱,整个人象块脆弱的玉雕,他又哪里能出手伤害,捧在手心里怜惜还来不及。
乐辰好几次真的就像要断气的样子,太医出了全力,戚垠又去大将军处跪求了救命良药,这才将乐辰一条小命救回来。
乐辰能够说话了,可以下地走路了,戚垠满脸愤恨地将自己的剑摔到他脚下,呵斥道,“你要死,就用有骨气些的法子,学那娘们儿病病恹恹算什么,用剑了断吧!”
乐辰坐在床上满脸震惊。
第一卷 孟陬 第九章 回心
第九章回心第九章回心
“你,你让我用剑……了断?”乐辰心中突然一阵空茫,甚至原来的那些浓烈地化不开的绝望悲伤都被排除在大脑之外,他突然什么也想不到,只剩下茫然。
他难道真的要死吗?
戚垠没有给他回答,但是那样冷酷的眼神和淡漠的神情却是最明确的答案。
乐辰将目光定在脚前面的那把剑上。
剑柄上面有古朴的纹路,剑身呈厚重的墨黑色,剑锋上隐隐泛着冷光,一看就让人觉得阴寒恐惧。
这是乐辰第一次见到戚垠随身所佩的长剑开鞘的样子,剑上泛着杀气,黑色的剑身如同要夺人魂魄的带着阴森的寒光。
乐辰看着那剑,就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他咬着唇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跳下床去将那剑捡起来。
就像是第一次拿上膛的枪一样,心里都会带上紧张兴奋与恐惧,乐辰手有些抖,双手握到剑柄上将剑拖起来。
戚垠的剑就叫‘墨黑’,古朴沉重,这剑是他的师父前任将军留给他的,原是一把出土的古剑,后来开刃试血,从此便饮血几十年,上面的阴寒杀气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因为已经传了数代将领,此剑已成为天下名剑,说是能驾驭这把剑的人都能当上将军。
乐辰久病初愈,身体瘦了一大圈,精神也不好,力气小得可怜,费了全力才将剑拿起来,他抬头去看戚垠,戚垠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漠然。
乐辰被戚垠的眼神一惊,身体不自主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剑突地摔到地上。
当有人关心有人爱护的时候,人总不免变得软弱,觉得身后有依托,能够依靠别人,不努力有什么关系。
乐辰家中两姐弟,姐姐比他大了五岁,在他读大学的时候,姐姐已经在工作。他姐姐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而且人很好强,从小到大总是最好的,这样的家庭里,第二个孩子不免有压力,处处被人拿着和姐姐对比。但是乐辰家中正好相反,乐辰从小就长得可爱,学习成绩虽不是最好的,但也不会差,各个方面都在中上,家中的女儿太自强自立了,父母养孩子难免不过瘾,便把对孩子的溺爱都用在儿子身上,姐姐也对小弟溺爱,从读大学起每次回家带一大包东西,百分之八十是给弟弟的礼物。乐辰就这样长大的,并不是吃不得苦,只是,当有人依靠的时候,他会习惯性依靠别人,能请别人帮忙的时候,他自己便不想动手。
突然到了这个世界,他便好运地遇到了戚垠,并且戚垠还对他特别好,他那养成的软骨头脾性便表现了出来,蹬鼻子上脸,把戚垠当成家里老妈老姐用了。
原以为戚垠会一直对他好,一直忍受他的,没想到这个人转眼就变得这般冷漠无情。
乐辰愣瞪着眼,一直望着那把名剑。
家回不去了,也许回得去,但找不到方法,难道就真的不活了吗。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个想法从没有在乐辰心里形成过,现在突然袭上他的大脑,他有些发愣。
他又将那柄剑拖起来,紧紧握着剑柄,剑上的寒气让他打颤,他却执拗地将剑拿着。
乐辰再抬起头来看戚垠,戚垠手中握着剑鞘,冷眼瞧着他,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乐辰突然觉得非常伤心,比回不了家还要伤心。他在这个世界连唯一的依靠都没有了,戚垠也不管他了,他能怎么办。
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泪水滴在剑锋上面,被削成两半,一半直接掉到地上,一半从剑身上滑下去,在剑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泪水不断地往下掉,地上渐渐被打湿了。
乐辰哭着哭着,看着那从剑上滑下的泪水发呆,心里好像变得通透了。
他不能回去了,他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姐姐,他只有自己,那他应该更加珍惜自己才对。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他都是自己,只要他活得好,活得精彩,虽然没有电视,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没有各种名牌衣服,没有电脑,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电热水器,但是,这里的人还不是活下来了,他这三个月不也活下来了吗,既然都是活,那么在原来的世界还是在现在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在以后,他还有机会回到家中,要是他现在就死了,那还有什么以后。
要好好的活着才是正经。
没有了家人的爱护,他要更加坚强才是。
乐辰伸手去摸‘墨黑’的剑身,剑身上冷冷的剑气在他的手还没有靠近的时候,便让他感到了冰寒恐惧。
戚垠虽是冷眼,但心里却是从没有过的紧张,看到乐辰伸手去碰剑身,他都想迈上前一步将剑夺走,但是,他不能那样。
乐辰心一横,闭上眼睛,将手往前一送,手掌便在锋利的剑锋上面划拉出一条两寸长的大口子。
乐辰突然出手的动作太快,在戚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划破了,戚垠几步上前一把将剑抽开,蹲在地上狠狠地看着乐辰。
最开始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感到手掌一凉,肉都凉了,之后才是痛,血开始汩汩流出来,一下子就流了满手掌。
乐辰睁开眼睛看着手掌中的血,感受着传到脑神经里的痛,他想,这就算是起誓吧,他要好好活下去。既然回不去了,那他就要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戚垠快速点了乐辰臂上的穴道,拿着他的手腕开始唤外面的贴身副将。
乐辰将手从戚垠手中抽出来,忍着痛语气坚决坚定地说道,“大哥,你不要管我了,我自己知道包扎伤口。”
血在地上滴出一片绚丽的红梅印子,乐辰脸色发白,整个人却发出了求生的毅然光芒。
戚垠望了他的细致的眉眼一眼,将剑插回剑鞘,快步出了门。
最后是明义拿了他的金疮药和纱布来给乐辰,乐辰自己做了包扎,向明义道了谢,起身便要回军医馆里去。
明义没有将军吩咐不敢放人,乐辰只好等到了晚上戚垠回来。
他站在戚垠面前,语气郑重气势十足地说道,“我以后不会求死了,我会好好地活着。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这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的恩情的。还有,我要向你道歉,其实,我和你结拜,也是我想利用你,以后我不会做这种混帐事了。你看不起我,就不用再理我,要是觉得我这个人还是有点可用之处,你还愿意和我结交,我俩便还是兄弟,只是,我是真的比你大三个月,我们做兄弟,那么,就该你叫我大哥,我叫你小弟。”
戚垠被乐辰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眼神柔和下来,嘴角也带上了笑意,说道,“你才十七岁,总想做老大怎么成。”
乐辰被他这一句激怒了,吼道,“老子二十三岁了,哪里是十七岁。”
“以后还做兄弟吧,小辰。”戚垠听乐辰这样大吼,居然笑了,眼角上吊,眼瞳里像是带上了阳光,脸部表情变得生动,左脸颊上居然还现出了个酒窝。
“你笑起来真小,还想做我大哥?”乐辰看着戚垠的笑,想着居然叫了这个人两个月大哥,就脸红起来。
乐辰第二天就回了军医馆,军医馆方面认为乐辰身体弱,不适合在伤兵馆里做事,便将他调到了药局里做事。
乐辰想这一定是戚垠帮的忙,心里不免温暖异常。想到以后戚垠有了孩子自己就收那孩子做干儿干女,当成自己的孩子养,也算能够报答戚垠的恩情。
经过一场大病,军医馆里的人看着乐辰还是原来的那个乐辰,但是,他又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好像一下子变得沉稳,不再像原来那般活泼好动,话少了,看人时眼神变得沉实,不再像原来那般飘忽不当回事。
戚垠之后还是会来看他,一个月多的时候见两三次,少时也会见一次,每次都是乐辰说话,戚垠听着。
戚垠不来看他的时候,副将明义会将要给乐辰的东西拿来。
乐辰望着天空,这天空还是这般辽阔空茫,但是,这天又不是原来的那样空荡阔远了,这天空下面有了他,还有他所踩所踏的土地。
第一卷 孟陬 第十章 引人遐思的背影
第十章引人遐思的背影第十章引人遐思的背影
工作清闲之后,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转眼已是次年四月,药局庭院里的槐花已经开过,槐树长上了茂密的叶子,将整个院子蒙在它的阴影里。
夏蝉一到晌午就叫得特别厉害,让人午睡也睡不着。
乐辰翻着药学书看,然后将自己知道的那点现代人体生理学皮毛著书立说,打上他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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