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应非池对周满说:“周满,小学这东西,跟学堂一样的吗?”
周满买了肉,正把肉剁碎了做丸子给他吃:“对啊,就是小孩子学习世界、认识世界的地方。”
应非池点头:“嗯……那……周满,我能不能也上小学?”
“你?”周满惊讶得剁肉都忘记了,转头来吃惊地盯着他。他家孩子的脸在照明符温柔地光线下认真而且坚定。周满是做老师的,对心理类知识略有涉及,一下子就猜到了问题的关键。也对,孩子总是要自己长大的,他不能什么时候上街都牵着他的手。
当自己是这世界唯一的依靠固然很好,但周满更希望他在具备直面世界风雨的能力后,仍然将他视为唯一的唯一,最安全的最可靠。
“嗯,好啊。”周满点头,“也差不多开学了。”
开学是要做很多准备的。首先要把破旧的教室打扫干净,其次就要修缮屋顶,确保冬天的雨季来临时,学校不会漏雨。随后还要把桌凳都弄干净,把院子里的杂草都除掉。不过这些事周满只需要交代一声就好,应非池会有各种各样的符咒把事情做完。而周满自己,则又要出门。
“这次是去乡里,要去教办拿书回来。你在家把屋子整理好,其他的事,不用担心。这次我请了辆拖拉机去,因为东西太多了,我们两个人拿不完。”
拖拉机?应非池一听这名词脑子里就浮现看过的各种车子,登时有点胆怯,赶紧点头:“好啊好啊,那我在家里。”
然后果然乖乖在家打扫屋子了。
傍晚的时候,应非池坐在屋檐下打坐入定,坐着坐着就想到了周满,一下子脑子里全是“周满怎么还不回来”、“周满中午吃什么”、“周满在外边有没有被人欺负”、“那个什么罗锐有没有趁机接近周满”之类的念头。心烦气躁,入定是再也不能了,刚站起来,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砰砰剖剖――砰砰砰剖剖――”
那声音轰鸣,一听就不是生灵发出的,指不定又是什么奇怪的钢铁怪物。应非池脑子浮现一个比三轮车四轮车更厉害的五轮车,一个轮子在前旁边各有两个轮子,呜嗷呜嗷地往学校开来。
也许这无论钢铁怪就是周满口中的拖拉机!
应非池心惊胆战得开了门,扒在门边只伸出个头,大半个身子都在门框后边,小心翼翼地看着。
远远地一阵阵黑烟冒出,拐弯处首先冒出了一个四方的钢铁盒子,盒子上有许多难以描述的小东西,总之很是怪模怪样。随后是长长的两个青色的钢铁手臂,手臂后边连着一个棚,棚后边还有个没有盖子的四方钢铁盒子。棚下面坐了个人,应非池见过,就是吴东。车子后边驮着许多东西,一个人背对着道路坐在那些东西上,应非池一眼就认出那是周满。
噢,那奇怪的砰砰剖剖的声音就是从打头的四方钢铁盒子里发出的!
应非池看着那传说中的拖拉机摇摇晃晃、走一丈颠三颠地开过来,终于在学校前面的台阶前停下。吴东不知道按了哪里,车子忽然不叫了,安安静静地停着,带上钢铁固有的冰冷不愿搭理人。
这种东西纯属凡物,镶上最上等的灵石也没办法飞起来啊,要来有什么用?
“啊呀!”吴东看着应非池大笑,“阿满,你家娃仔来接你了!”
周满跳下车厢,仰头望了应非池一眼,应非池也在望他。可能因为分别,或者是天气的缘故,两道目光就像有实质一样胶着在一起,热烈得几乎融化。
两人的心同时一跳,周满赶紧转开视线说:“吴东叔,你开车辛苦了,天也晚了,你先把猪肉拿回去给阿婶煮吧,免得臭了不好,东西我跟非池搬就得了。”
说着就把买来的猪肉拿了出来。
吴东见他客气,也实在怕猪肉变臭,只好拿着猪肉离开了。等吴东一离开,应非池就跑进屋拿了个搬运符出来往拖拉机上一挂。一个又一个的纸箱从车厢里飞出,整整齐齐地堆在办公室里。
东西在搬着,应非池就悄悄地看周满,周满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天气太热,一颗接一颗的汗珠往下掉。应非池又有想变成汗珠的冲|动了,而且这次还特别想咬一口周满的喉结。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他上辈子难道是妖兽?动不动就想咬人!
应非池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的奇怪念头甩掉。周满看他愁眉苦脸地折腾自己,立刻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头疼?下午修炼伤到了?”
说着就转身捧起应非池的脸,四周暮色渐起,只有面对面地查看,才知道小孩的脸色是不是不对。然而当双手捧起他的脸,才发现他的脸竟然小得只够自己的手掌。当手掌接触到他的皮肤,才知道竟然柔滑如斯、温软如许。当面对面低头查看,才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距如此奇妙――周满必须低头,应非池必须仰头,否则便看不见对方的脸,但这么一低一抬之间,两人的呼吸就纠缠在一起,萦萦绕绕。他的目光迷茫而又单纯,他的气息熟悉而且美好,他的嘴唇莹润,嘴角微微翘起,好像……
周满神使鬼差地低下头,应非池鬼使神差地闭上眼。
“阿满啊――
粗豪的声音蓦地传来,惊醒了一帘幽梦。两人像被施了符咒的傀儡一样同时跳开,脸同时望向来人,死都不看对方一眼,任凭心头惊涛骇浪扫过又哭天抢地的失落。
“阿满。”吴东笑呵呵地走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东西搬完没有?你阿婶喊我叫你们去吃饭。”
“哦,搬……咳!搬完了。”周满开口,声音莫名地有些嘶哑,赶紧渴了一声。
吴东一看车厢空了,赶紧招呼两人跟自己走。周满默默地走在前面,手背在伸手招了招。应非池现在是看不得他的眼也看不得他的脸,一看心头就跳得失序,只能按照他的手势往前走。
吴东婶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做的又是最好吃的红烧肉。可惜,当晚的两个客人都没有心情,一口接一口地灌米饭。
一个想:刚刚究竟是要做什么呢?为什么那么甜蜜那么期待又那么紧张?气都喘不过来了。
另一个想:唉,忧愁啊,今晚还要睡同一张床,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孩子真的还小,未成年啊!
可怜美味的红烧肉,就这么被无视过去了。
第20章
【20】
担心都是多余,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电光火石一般的情绪,来得快埋得也快。越是聪明的人,越能预知危机的存在,早早地躲避它。
于是当天晚上什么都特别的事都没有发生,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又是忙碌的一天――小学准备开学了,周满要开始准备学生报名的事。
学生报名有什么要准备的呢?这个时代的小学报名,要做的事情很多,至少报名流程里交学费、集资、公粮三样一点都不能少。周满知道集资和公粮这种东西是乱来的,但是现在的情况下他还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将事情一点一滴记下,折损了乡亲们多少,将来就成千上万倍还给他们。
重生与穿越也不是万能,但周满清楚那些事情永远无法改变,哪些事情需要忍一时将来改变,那些事情是立刻就能改变的。
周满要挽救灌江小学高得出奇的辍学率和文盲率,他比谁都清楚,将来的社会没有文凭和知识是多么地寸步难行。
他要挨家挨户地动员家长给学生报名。
既然他要出门,学校就必须有人留守,以防学生来报名时没有人在。作为住在学校里的唯二人员,应非池就成了唯一的人选。不过鉴于应非池特殊的来历,周满决定给他做上岗培训,时间是一天。
“所以你要认真听,好好学。”周满说得郑重其事。
应非池赶紧点头,心里有些紧张:一定要学会啊,学不会的话周满会不会把那个什么罗锐叫来帮忙啊?罗锐来了就不走了怎么办啊?
周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摸摸他的头说:“你只要把这几个字记熟就行。”
他取出一本薄薄的本子,枣红色的壳,看上去很硬。周满指着封面上的字说:“这个叫户口本,就是我们这里的户籍凭据,这里的字是从左到右横着读的,知道吗?”
应非池点头,又皱眉认上边的字:“居民……口本?哦,户口本,户字有些奇怪。”
“简体字以后上小学了再教你。”周满打开户口本,指着第一页说:“这里是户主,后面的每一页这个地方写的都是居民的名字。你要把报名学生的名字以及户主的名字都记下,知道吗?”
“嗯。”应非池乖巧地点头,“还有呢?”
周满合上户口本随手放在桌上,取出一叠白纸、一支毛笔、一盒墨水放在桌上。“你要把自己收的每一样东西都记得清楚,学费是20元,集资你看户口本上有多少人的名字就是每个人5元,公粮是一个人10斤。公粮收了以后搬到办公室后边的仓库里,等找到车子了再送往粮所。等确认每一样都收完了,你就把单据誊写一份交给孩子的父母,最后给小孩子发课本,让他们9月1号来学校上课,一切就是这样了。办公室里我已经分好类了,你每样拿一本给他们就行。”
他说着招手:“你过来,我教你认钱。”
他招手的样子贴别好看,就像叫自己家小孩一样,分外地透着一股亲密。应非池屁颠屁颠地跑到他对面,两个人盘腿坐在屋檐下,借着一块照明符的光看钱。
“纸币分一、二、五三个等级,单位是分、角、元,就像你们古代说的文、贯、两一样。这里是一分、二分、五分,这堆是一角、二角、五角,这几张是一元、二元、五元、十元。每十个往前进一位,十个一分是一角,十个一角是一元,记住了吗?”
记倒是容易记,但如果应非池也不知道什么是文、贯、两,不过他自动把分角元换成下品灵石、中品灵石、上品灵石,这就好理解多了。“嗯嗯,记住了。”
于是,这上岗前的培训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周满一大早就游说去了。应非池坐在办公室里,铺了白纸倒了墨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用研的墨水呢,然后在门口放了个触发符,闭上眼默默地修炼。
也不知过了多久,触发符被惊动,应非池从打坐中醒来,知道有人来了,心中一阵紧张。
“阿满在咩?”嘹亮的中年女声叫道。
应非池从来的第二天开始就跟周满学当地话,现在已经能听懂不少了,只是不会说。他赶紧应道:“是来报名的吗?进来办公室吧。”
一个皮肤微黄的中年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黑底红边的服饰,周满说这是他们过山瑶的服饰。那妇人背上还背了个大背篓,走进来看到应非池,脸上愣了一愣,随即出现局促的神色,赶紧把背篓放下,用浓重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说:“你好,你是新来的老师嘛?我们是来报名的。”
“我知道。”应非池第一次面对当地人,紧张得手心出汗。他摊开白纸,说道:“那个……首先,那个……户籍……不,户口本……”
“哦,带了带了!”中年妇人从口袋里取出户口本放在桌面上,应非池赶紧翻开先把户主的名字抄上,然后往后翻。这一翻,傻了,他不认得数字,大多数简体字也不认得,对着好几页的户口本不知道哪个才是学生的信息。
周、周满!应非池下意识就抬头寻找依靠,猛地想到周满不在,心中不禁一阵难过与彷徨,然后不由得笑了――真是的,才跟周满住在一起几天啊?他就变得这么依赖这么软弱,比那些养尊处优的修士还不如。堂堂应非池,阆风派那么艰难的环境都能撑下来,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就算周满愿意宠坏你,你也不能成为周满的拖累。
“这位……嗯。”应非池犹豫了一下,决定忽略称呼,微笑道:“请问报名的学生是户口本上的哪一个?”
妇人赶紧接过户口本翻给他看:“是这个,叫陈米。”
原来他们这里的陈字是这样写的。应非池快速地抄下名字,心中暗暗记住,然后说道:“学费20元,集资一个人5元,公粮一个人0斤,你家4口人要交集资20元,公粮40斤。”
“唉,越来越贵了!”妇人叹了口气,从腰带上翻出一个破旧却干净的小布包,打开了取出4张10元的纸币给应非池,然后指着背篓说:“里面是40斤谷子,你这里有称没有?我称给你看。”
“啊,不用称。”应非池一边记下钱款一边瞥了背篓一眼,说道:“我看出来了,40斤一点不差。麻烦你把谷子堆在地上,我等下自己收拾。”
就随便堆在地上?妇人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瘦瘦小小,看起来还不如她隔壁阿梅健壮的少年,表示非常担心。不过一想到周满总会回来的,她就不多话了,立刻就不多话了,动作麻利地把谷子往地上一倒,拍了拍竹条编织的背篓,问道:“还有什么咩?”
“没有了。”应非池将誊写好的单据拿起,轻轻地吹了口气,将上面的水汽吹干,然后双手交给妇人,微笑着说:“这个你收好。”
“哎哎!”
等妇人接过单据,应非池又把书都捡了一本,放在妇人的背篓里,说道:“这个是课本,9月1号记得来上课。”
妇人看看课本又看看应非池:“这就完了?”
应非池微笑:“嗯,这就完了。”
“老师!”一直默不作声扯着母亲衣角的小女孩忽然用当地话问道,“你是教我们的老师咩?”
“我……我不是老师。”应非池低头看着小女孩红扑扑的脸,微笑道:“我跟你们一样,是周满老师的学生。”
他解释得清楚,小孩子却听不懂普通话,只是望着他开心:“老师,你长的好靓,我好爱看你!”
应非池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妇人倒是没有在意――瑶家的儿女,不都是这么热情的嘛?于是妇人呵呵笑着把背篓一背,领着小女孩走了,留一个被调|戏后的应非池在原地脸红。
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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