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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无怪乎那段日子宋文斐总显得心事重重的,他竟半点都没察觉,“大哥,这事儿不怪你。”宋八代猛地站起来,“咱们去找二哥,他法子多,现在又是国公府世孙……”

这还是在舟上呢,他站得又猛,小舟晃荡了两下将他甩出去,宋文斐忙伸过手来抓他。宋八代倒是抓住了,连着宋文斐一起拉下水。

好在池子不深,池底都是淤泥,两人半凫半爬滚到池子边上,对视一眼,双方都是湿哒哒脏兮兮的,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三弟,大哥就不说谢了。”说开之后宋文斐只觉得心底的郁气都消散了,“父亲已经把私塾关了,全家都京城来,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你跟二弟的。你帮我跟二弟说一声,我这些日子实在是……羞于见你们。”

“又跟我们客气了。”

正说着,宋文斐身边伺候的玉子过来了,“就知道爷又到这里来……诶哟少爷,你们这是怎么了,都湿了?”

“回去换换得了。”宋文斐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

玉子委屈地闭上嘴,又忍不住道:“那两位爷可要快些了,国公爷已经回府了,只待把世孙少爷的名字写入到族谱之后,便要开席了。”

这可是大事等不得,宋文斐和宋八代匆匆回去换了身衣裳便过去。

到的时候,卢国公与众位宋氏族伯恰好从祠堂出来,宋七代站在他身边,器宇轩昂。卢国公笑着拱手,“这些日子辛苦各位族兄了。”

众人还礼。

宋七代拜了四拜,“宋玺在此谢过各位叔伯。”

☆、第29章 六年后

蓬蒿断落,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到处都是掉落的箭镞和战旗,同战壕的士兵认领了尸体,剩余的敌军尸体堆在一起,烈火焚烧,空气里只剩下血腥恶臭。

这场恶战虽损失了很多人马,但是作为定西的征西大军,这一场战争堪可载入史册。早把生死置之脑后的士兵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被送至军营后方的伤患也不例外,无论如何,他们总算又活下来了。

“唉哟李老您轻点!!!看在咱们兄弟伤得不轻的份上,能不能给换小宋大夫来?”这群常年把药当饭吃的兵痞就是半瘫了也不知道老实,才进军医营帐就开始嚷嚷起来了。这一吆喝就打不住了,声援一波接着一波。

布帘被撩开了。

在一众黝黑黝黑的汉子里忽然走出一个姿容清秀的男子,约莫十四五岁,墨发以竹簪束起,杏眼灵动,嗔视若笑,气韵风流而神态娇憨,叫人一见就有说不出的喜爱。

他一出现,众人起哄得更加厉害,李军医也跟着火上浇油,“你再不来他们可要掀了我这营帐。来来来都交给你,我总算能歇息片刻了。”说着真打算把接骨接了一半的伤患丢下不管。

宋八代擦了擦汗水,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李老您自个儿打的好算盘,这外头还有二三十个伤患才刚送过来,我可都让他们找您去。”

众人大笑。

宋八代又转身折了回去:“大哥这伤在背上可要当心些,晚些时候我再过去给你换药。”又扭头叮嘱跟着伺候宋文斐的玉子,“记着,千万别让大哥的伤口沾了水,吃食上要忌辛辣和油荤。”

宋文斐黑着脸走出来。

还在嚷嚷着的汉子们立时给人掐住了嗓子似地,全都哑了。

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站起来行礼,“参见宋参将。”其他人如当头一棒,七零八落地跟着行军礼,刚刚喊话的那位恨不得就这么晕过去了才好――要知道宋参将也在,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那些混话。

宋文斐冷冷扫了众将士一圈,大阔步走出去。

宋八代倒是好脾气,笑眯眯地接过李老手上的活,缝合,接骨,定骨型,包扎,动作行云流水,末了朝医童喊道:“照着方子给他开三剂药,黄连最是清热败火,给他多放三两。”

众人哄笑,那个大汉苦了脸,连连告饶。

宋八代拍拍台面,“下一个下一个。”方才在他跟前还排着的长队,眨眼间就跑了个干净。李老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怒视跟前这一群墙头草。

全喜撩了帘子进来,面色惊慌,“三爷,大事不好了――”

宋八代脸色一变,示意他噤声,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子,宋八代颤声问道:“可是二哥……”自打宋七代被今上赐名“玺”入宋氏族谱之后,碍于身份宋八代就没有再唤过他二哥,这会子是真急了。

全喜白着脸道:“说是咱们爷让流寇的箭矢射中,箭头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人已经昏迷了,是宋参将背回来的。小的不敢耽搁,立即跑过来跟三爷说,就怕这万一,万一……”

“不会的。”宋八代头也不回,“你去拿我的药箱,叫上宋御医和秦御医……”话没说完人就没影了。

军医营帐距离主帅营帐并不远,宋八代跑得耳边生风,恨不得再多生出一双脚来。

“吁――”急促的皮鞭抽打之后,马蹄堪堪停在了宋八代跟前。宋八代懵懵懂懂的,抬头一看,竟是一水的深蓝色禁卫服饰,后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他急忙跪下来行礼,“奴才参见王爷。小的莽撞,冲撞了王爷的座驾,请王爷恕罪。”

马上落下一抹明黄色,一双精致的马靴停在宋八代跟前,“小八又跟本王客气了,快快起来。”说着伸手来扶,顺手握住了宋八代的手,“他们可有惊吓到你?让本王看看可有伤到哪儿了。”

说着另一只手欲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宋八代再次跪了下去,堪堪躲过那只手,嘴里只一再敷衍:“王爷宽宏大量不怪罪,是小的福气。听闻小宋将军受了伤,想必王爷也是过来探望的,小的不敢阻了王爷的正事,这就告退。”

恭亲王似是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拍了一记脑门:“是啊,本王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参见恭亲王。”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两丈开外传来,宋八代欣喜地抬头――救场的来了。

宋郸是个十足的武将,皮肤黝黑身材魁梧,面上肃穆威严。恭亲王扫了他一眼,又像是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样,急忙把视线转开,“宋参将不必多礼。如此匆匆来见,可是小宋将军的伤势恶化了?”

宋八代心里一紧。

宋郸面无表情,“御医已经在诊治了,只是将军中箭之处在胸口,伤势严重以致尚未苏醒。小八是将军最疼爱的弟弟,小的以为让小八过去,兴许能唤醒将军,这才匆匆赶来。”

恭亲王无比惋惜地看了一眼宋八代,半响才道:“既如此,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一试吧。”

宋八代气得想朝他两腿之间来一脚,有这么说话的吗?

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恭亲王一答应放人,宋八代就紧跟着宋郸跑了。直至进了宋玺营帐,看到已经坐起来正在喝水的宋玺,宋八代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宋郸大哥不是说你昏迷不醒吗?”宋八代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解开他的衣襟,宋玺抓住他的手,“没事了,御医已经给我上了药,无大碍。”

宋八代狐疑地看着他,低头嗅了嗅,秀气的鼻子在宋玺胸口处动来动去。宋玺心里像被上百条猫尾巴扫过一般,又痒又麻,慌忙躲开一些。

宋八代眯起眼睛,“二哥果然伤得很重,全喜,给我把剪子拿来。”

宋郸打了个冷战,默默退出营帐去。

全喜尚不明白局势,屁颠颠把过了火的剪子递过来,还贴心地把宋八代那一套十八根的缝针一并放在他手边。

宋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又急忙换上讪笑,“诱敌之策麽,是祖父的意思。我才打算跟你说,你自个儿就发现了。咱们小八可真聪慧,这世上大抵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小八了。”

全喜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脚底抹油溜了。

宋八代挥手,“少拍马屁,给我说清楚,怎么忽然就来这么一出了?”

宋玺讨好地坐过来,“这场战打了这么久,除了因为临边几个小国沆瀣一气之外,主要还是因为邪教害人。一日不把这些害群之马清干净,他们就有东山再起之日。祖父命我假装中箭身亡,届时必定军心大乱,趁机引出乱党之首。”

宋玺都这么解释了,宋八代也没好再怪他,一边暗自磨牙一边收好剪子。

门外小兵来报,全喜挡下了,进来替他通传,“爷,恭亲王命人过来传话,说是打猎乏了,等明日再过来看爷,还有就是,就是……”

“有话就说。”

全喜一咬牙,托盘而出:“恭亲王请宋大夫过去,说是骑马久了身子酸痛,让宋大夫给他按一按。”

“啪”地床头的水壶碎了一地。全喜打了个哆嗦,头都不敢抬。

宋八代往宋玺脑袋轻拍一掌,“好了,至于气成这样麽?要是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吃亏的还不是你?不就是按一按,多大的事啊!”转头看全喜,“这宋大夫还没走远呢,你脚程快定能赶上,能替王爷分忧,宋大夫想必是很愿意的。”

全喜一愣,随即顿悟,“诶,小的这就去。”

这位宋大夫也确有其人。近几年二皇子盛宠不衰,先是封了恭亲王,又以“监军”的名头空降至征西大军,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捞军功来了。而这位宋大夫实际是宫里的御医,是恭亲王的随行大夫,让他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宋玺哈哈大笑,伸手将宋八代揽过去,“你这不长个儿的原因我算是知道了,瞧这满肚子的坏心眼儿!”

宋八代给了他一肘子,提着药箱屁颠颠跑了。长不高已经很痛苦了,还要经常遭遇嘲笑和调戏,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他一走,宋玺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胸前的纱布染上一丝猩红色。他不慌不忙将纱布揭下来,重新换上宋御医给他的药,再次包扎好。诱敌之策是真的,他受伤也是真的,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要是给宋小八知道了,估计又得睡不着了。

宋玺想着又笑了起来。宋文斐拿了吃食进来,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说你能不这么笑么,怪寒碜的。”

宋玺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没事就滚。

宋文斐抱臂看着他,“就最后几句,国公爷现在痛失爱孙正病着呢,虽说营里守卫外松内紧,也难保没混进一两个奸细,小八还是接到你身边来,一来做戏做全套,二来跟着你也安全些。”

☆、第30章 大捷

外头的谣言已经传播开了,国公爷撑着病体一连几次到宋玺的营帐探望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于是关于宋玺的病情到底如何,外头什么猜测都有。宋八代只做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库里调出好些上好的药材之后又折回了宋玺的营帐。

宋八代到的时候,全喜刚把烤炉架好,片得同刀锋一般薄的肉片摆了四五盘。宋文斐和宋郸正在喝酒,十年花雕,味道甘醇浓烈。

宋八代回头细瞧了一回外面的守卫,不太放心,“这么喝酒吃肉的,稍有些风声传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

“放心吧。”宋文斐给他换了个小碗,满上,递给他,“守这七营的都是跟咱们出生入死的亲信,这里面还有国公爷安插的人,你大可放心。再说了,这肉是宋郸那厮猎来的,酒也是他顺的,不走营里的账目,咱们悄悄地吃,进了肚子就啥都不剩了。快试试,晚了就没了。”

宋八代抿了一小口,入口甘甜,过了喉咙辣的,后劲十足。

宋玺就着宋八代的碗想来一口,宋郸手指一弹,弹在宋八代的麻筋上,酒碗顿时倾斜,躲过了宋玺的猴子偷桃。

宋八代满头雾水。

宋文斐解释道:“就算伤得不重也不能沾酒,国公爷吩咐过的。”

说完只听得身边响起两声极为明显的吸气声。转头,宋郸面无表情坐到一丈开外去,宋玺是恨不得碾死他的表情,宋八代……宋八代笑咪咪地看着他,“伤得不重,嗯?”

“这事……是这样的……”宋文斐踢了宋郸一脚。

宋郸终于大发慈悲放下酒碗,“他们是怕你担心。”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宋八代叹了口气,起身打开药箱,那些带来充场面的药材倒有了用武之地。宋玺配合得很,让过来就过来,让宽衣解带就宽衣解带,像是那家养的小狼犬,半点将军的肃穆威严都没有。

再次上了药,换了新衣服之后,宋八代就着炉子给宋玺熬了点粥,就着肉香和同伴们嘴角的油滋滋,宋玺喝了三大碗粥。

吃饱喝足,宋文斐和宋郸换上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脚步沉重地走出军帐。

宋八代让全喜送了些水来,两人擦了身体,又洗了脚,这才躺到床上去。怕压着宋玺的伤口,宋八代侧着身子蜷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宋玺贴过去,“还生气呢?真不是有心瞒你的,当时那几个流寇都到了边界,我恰好就撞上了,能不追麽?只是没想到门巴横插一脚,这次是我大意了,不过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麽,那箭就擦过去而已,明个儿伤口就该结痂了。”

“我没有生气。”宋八代转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二哥,咱们多久没回家了,你可还记得?”

宋玺想了想,道:“咱们是元节一十六年去的京师,在京师待了两年,之后随着祖父北征,与岐凉打了三年的拉锯战,战事毕,又恰逢西部动乱,便又举兵来了这里,也快一年了。这样算下来,也有六年了。”

“六年啊,感觉像做了场梦似的。”宋八代指着宋玺收在最里面的木匣子,“光家书咱们就收了七十三封,大姐的三姐儿都会走路了,二姐的两个哥儿也都会叫娘亲了,大哥也都逃了三回亲了。”

“噗嗤。”宋玺忍俊不禁,“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童一样。要我说是咱们父亲太心软了,要他逃一次就打折他一条腿,这两次也就到顶了。”

宋八代也给逗乐了,“你说大哥这是什么毛病,家里给说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连见一见都不肯呢?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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