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反而随便起了柔儿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而非楼将军的女儿。
如此安排,倒不是楼夫人小气剽悍,而是楼将军亲自说的,其中缘由看柔儿出生只比六娘早几天就明白了,因为一些原因,宁愿将这个“五”字空出来,也不愿意让柔儿占了五娘这个名字。
柔儿是个早产儿,生就体弱,加之敏感多思,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弄得别人像是在欺负她一样,就算是和她同龄的六娘也不喜欢她。
柔儿的丫头见自家姑娘如此,愤愤不平的说道:“六姑娘怎么这样啊,姑娘作为姐姐和她打招呼都不理睬。”就算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在,丫头也不敢说楼沂南的坏话,楼沂南是家中一霸,没有人得罪得起。
“平儿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打扰了哥哥和小妹说话。”柔儿连忙摆手,捏着帕子垂头叹息,看起来很是落寞。
“哟,表妹这是怎么了,在这边垂泪,莫不是受到了欺负,说与哥哥听,哥哥给你报仇。”
柔儿抬头一看,是她表哥秦书怀,面上带出了些许羞红,轻声的喊了一声,“表哥。”
“表妹还是笑模样比较好看,瞧,这是我给你带的小玩意儿,虽然不值当什么,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秦书怀手上拿着个扇坠子,粉嫩嫩的丝络围着蝴蝶玉佩,看起来也十分的讨喜。
柔儿欣喜一笑,接到手中,“谢谢表哥。”然后状似无意的问道:“表哥没有和哥哥在一起吗?我见哥哥刚刚才回家。”
秦书怀正打量着柔儿柔软的身段,闻言眼前一亮,“任之兄回来了啊。”任之是楼沂南的字,书中记载“太阳者,南方。南,任也。阳气任养物,於时为夏。”阳气主生,绵绵不绝,由而得名。
“嗯,哥哥和六妹一同回来的,六妹看起来有些不好,也不知道怎么了?”柔儿看着手上的丝络,轻轻的说道。
秦书怀眼珠动了起来,他有意和府中六姑娘亲近亲近,他生得好,要是能够被六姑娘看上,成为大将军府上的乘龙快婿,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哪怕六姑娘已经定了亲,他也不会嫌弃的。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妾的侄子,并不是府上的正经亲戚,总是待在大将军上名不正言顺不顺的。柔儿也不是不好,长得漂亮、性子温顺,可惜就可惜在是个妾生子。
“六姑娘不是生病了吧,严不严重,近段时间天气多变,身子不爽也是有的,我这边刚好有上好的金丝燕窝,正好送去给六姑娘滋补身子。表妹,我有事先走了,燕窝待会儿给你也送来些,你和姑姑也要多用用才是。”
“嗯,谢谢表哥。”看着表哥走远了,柔儿将丝络往袖中一塞,一点儿都没有刚才视若珍宝的模样,淡眉轻蹙,“作为外男,表哥怎么在内院胡乱的走动,要是惊到了府中的姑娘,岂不是不好。”
“奴婢听说秦夫人带着表少爷过来找夫人的,所以在内院的吧。六姑娘有少爷护着,不会有事的。”平儿扶着柔儿往院子走,对着水一般的姑娘,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
“可,小妹总有落单的时候,表哥要是没个轻重的,惊到了小妹就不好了。”虽然是担忧之词,但听起来总是带着几分的怪异。
六娘性子里藏着执拗,刚才楼沂南没有正面回答,她心里面担忧记挂得很,就怕哥哥被外面的人给带坏了,“哥哥,你一夜未归,想必母亲担忧得很,母亲问起你去了那儿怎么说呀?父亲不日就会回来,要是让父亲知道你在外面过夜,就不好了。”
楼沂南哭笑不得,小妹还真是执着,直接问达不到目的后,就拐弯抹角的问,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但小妹是真心为他好,这份心楼沂南能够感觉得到。
楼沂南总不能说他在青楼(女支)馆搂着心上人这样那样一夜吧,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赶紧招呼身后的仆从,说道:“快扶六姑娘回去洗漱,换一身衣衫,你用过早膳了吗?快要中午了,肚子饿的话,先吃些小点心垫垫。”
“在四姐家用过早膳才回来的,不对啊,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回答六娘的是楼沂南近乎逃跑的身影,六娘嘀咕,“哥哥肯定做了什么不让我知道,要是让爹爹知晓了,又要挨打了。”
楼沂南整一个皮猴,淘气得很,从小被父亲教训,但打归打了、骂归骂了,他还是照样的我行我素,弄得大将军楼振山头疼不已。
我行我素的楼沂南没少让家人为他担忧、头疼,之前的他不懂得珍惜家人,觉得家人的爱都是理所当然的,当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再理所当然的爱那也要有爱自己的人存在,后来家人都不在了,只给他留下一个为了仇恨而生的心,重头再来,回首望去,自己竟然如此的不珍惜家人。
快要见到娘亲了,楼沂南心中有着近乡情怯的彷徨,脑海中思绪良多,脚抬起又落下,竟然没有挪动半分。弄得跟在他身后的松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主子这是怎么了!
仅仅是一扇门的距离,竟然难倒了楼沂南,他多长时间没有见到娘亲了,仔细回想,娘亲的样子已经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但她对自己的爱却那样的清晰,好想听到娘亲唤自己一声,这么一想,心中那些担忧都变得可笑。
福熙园是楼家平时待客的地方,院子里栽种着四季鲜花,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鲜艳的颜色,让人心生愉悦。楼沂南匆匆走到福熙园,听仆役说夫人正在待客,速度便慢了下来,待走到廊下听到从堂内传出的声音,便侧身躲在窗旁,八月份盛开的木芙蓉娇艳欲滴,烂漫多情,但堂内传出来的声音却着实让人讨厌。
“夫人,书怀要读书交友,我这破身子也离不开汤药,这一天一天过得真是没有滋味,唉,可怜我的书怀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打算,不能够安心读书。”声音虚浮无力,听得出来说话的人也是个体弱之人。
“为了生计奔波,的确会耽误了读书。”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端庄。
“可不是嘛,我家书怀长得好、读书好,这就是状元的苗子,就算是现在家世看起来有些不好,但以前也是大家出生,什么样的姑娘配不上,我看柔儿就是个好姑娘……”
“嫂嫂说了那么多,口渴了吧,喝些水润润嗓。”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听起来水润多情,尾音处带着些缱绻多情的味道,和江南的水一样,绵绵的。
“我不渴。”秦书怀的母亲秦夫人也是个拎不清的,这对母子也不知是脸皮够厚,还是够无知,仗着是府中柔儿姑娘的婶娘、表哥硬是在大将军府住了好几年,还老是张嘴要钱,当然要钱的对象并不是楼夫人而是妾侍秦氏,也就是母亲宅心仁厚,容得了这对母子住在府中,没有将之赶出去。
前世,楼沂南对家中之事并不在意,但也没有到漠不关心的地步,对秦氏母子知道的也挺多,秦夫人在府中磨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能够娶一个楼家女当儿媳妇,她相中的是柔儿,但她的好儿子心可不小,看中的是府中的嫡出姑娘。
在六娘出事“失节”后,秦书怀跑出来说不嫌弃六娘“失节”,愿意娶她。也不看看自己那副狗样,连府中的烧火丫头都配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太阳者,南方。南,任也。阳气任养物,於时为夏。出自于《前汉?律历志》
☆、第四章
秦氏母子所图,无非是权势富贵,为了钱权,就连尊严都可以舍弃,没脸没皮的赖在大将军府,还恬不知耻的想要娶府中的姑娘。
楼沂南看不起秦书怀,特别是秦书怀投其所好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知道他回京后不喜束缚,就整日跟在楼沂南身边,推荐他去些“好玩”的地方,带他见所谓的好朋友,无外乎是一些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不懂得为家中分忧解困,斗鸡走狗倒是一把好手。回京后的一年是楼沂南过得最颓废的一年,名声败得差不多未尝没有秦书怀在里面推波助澜。
楼沂南本身并不看重这些,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但累得父母姐妹担忧,却是自己大大的不是了。
屋内还在继续说话,秦夫人被秦姨娘阻拦了一下,不怎么清楚的脑筋里也明白现在不是提起儿子婚事的时候,便说起了别的事情,她今日主要的目的还是来要钱的,眼看着儿子渐渐长大了,却连个正经的营生都没有,她作为母亲的也十分的焦急,想要用钱去通融通融,当然最好的是大将军府直接给个官位给自家宝贝儿子。
“书怀文武双全,他的先生总是夸赞孩子有本事、有灵气,就是时运不济,被学舍里的其他人排挤,我要是有钱肯定为儿子打点打点,他的先生说了,书怀此次下场一定可以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同样的话,楼夫人已经听了三遍,第一次还附和一下,第二次就淡了很多,第三次她根本就不想理会。田地别家好,儿女自家好,虽然看不上秦书怀,但听了秦夫人言过其实的夸赞她也不会反驳,浅浅一笑就算是应付过去了。
可是总有人自作多情,歪解你的言语表情,秦夫人就是这样,楼夫人一笑,她就觉得有戏,“夫人此次也不用给太多,百八十两就够了,日后我们书怀飞黄腾达了一定会记得夫人的恩情的。”
楼夫人错愕,她什么时候说要给钱了。楼夫人的表情让秦夫人心中不快,“难道夫人连一点儿小钱都不愿意接济我们一下,虽然小门小户出生,但也不能把银钱看得那么紧。”
秦姨娘想要开口阻止秦夫人已经来不及,楼夫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楼沂南哂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弹了弹衣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他走了进去,“娘,孩儿回来了。”
堂内装饰并不奢华,但一桌一椅、摆件帷幔都带着低调的雍容华贵,有着百年世家积淀出来的厚重,其中气韵是其他人家怎么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
中间榻上坐着的端庄雍容的妇人便是楼沂南的母亲楼夫人荣氏,荣氏出生并不是大家,其父只是个大夫,楼沂南的几个舅舅不是行医就是教书,并未做官为将,可以说是世代书香却绝对不是世家大族。秦夫人那话便是在攻讦母亲出生不高,将楼家的钱捂得太紧。
“楼儿回来了,昨日去了哪儿,你只让石墨回来禀告一声,可把母亲担心坏了。”荣氏站起身,连忙迎了上去,看到儿子其他人在她眼中就什么都不是了。
楼沂南走上前扶住母亲,看着娘亲红润的面庞,眼睛有些酸涩、喉间就跟堵了棉花一样,怕母亲看到自己脸上的异样,楼沂南连忙将脑袋搁在了母亲的肩膀上,喊了一声,“娘。”简简单单的一声,却饱含了只有楼沂南一人能够明白的辛酸,上一世他没有守在母亲身边,致使母亲惨死,这就成为了楼沂南心中的一个结,也使得他与祁承乾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
过去多说无益,将现在将来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
荣氏能够感觉到孩子喊声中的难过,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没有直接问,只是抚摸着儿子的发顶,“真是越大越回去了,还撒娇呢。”楼沂南从小要强,小小年纪就扬言要独立,除了小时候根本就没有如此依赖过她,长这么大了弄这么一回,心里面疑惑的同时也觉得异常的满足。
“在娘的眼中,儿就算是再大那也是孩子。”楼沂南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嬉皮笑脸的说道。
这下子算是暴露了,脸上的伤口毫无遮掩的呈现在了荣氏的眼中,荣氏心疼的想要触碰他面颊上的伤,但又怕弄疼了他,手悬在空中,满目的心疼,“脸上怎么受伤了,还疼吗?”
“没事的娘,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搽了药过两天就好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父亲是大夫,荣氏也学过一些医理,能够分辨伤口,楼沂南脸上的伤一看就知道不是碰到的,而是被人打的,但在外人面前她也不会去追问。
“不要紧,外公的药很好,搽药后不会留下痕迹的。”他还指望着自己一张俊脸抱得美人归呢,要是留下痕迹,不知道会不会被祁承乾嫌弃。
母子说话,气氛融洽温馨,但总有那么些人没有眼力见儿的,秦夫人就是其中翘楚。
“楼外甥也太过不小心了,磕磕碰碰的伤到了可不好了,还是我家书怀文静,一向守礼。”
说她,楼夫人可以平静以待,但涉及到的儿女,楼夫人就是豁出去也要争辩清楚。感觉到母亲的怒意,楼沂南按了按母亲的手,秦夫人这样的人还用不了母亲出手。
楼沂南这才正眼看向秦夫人,长得也还算是好,穿得落魄却在头上插了两根金钗,显得不伦不类,眼神过于灵活,面相带着尖酸凄苦和仅剩的一丝傲慢,总体来说是个看不清自己的病弱妇人,而她身边站着的秦氏就显得温婉多了,就算是穿着老气的石青色,也挡不住身上的颜色,反而衬出了几分的娇嫩柔弱,柔儿长得很像她,只是柔儿身上少了些成熟的妩媚。
府中妾侍都不是父亲有意要纳的,都是别人送的,其中秦氏以前是宫女,是被皇帝送进了府中。观府中三个姨娘,唯独秦氏生下了女儿,就可以看出这也是个厉害角色,最起码让父亲乐意了。
秦氏恨不得堵住秦夫人的嘴,心中愤恨,她怎么有这样拎不清的亲戚,突然感觉到了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去,正对上楼沂南的眼睛,心中一跳,总觉得楼沂南此刻的目光森寒无比,跟嗜血的狼一样。
楼沂南轻轻一笑,视线平移到秦夫人的脸上,貌似随意的问道:“母亲,舅舅、舅母们未来府中,怎么有人称呼我为外甥。”不等荣氏回答,楼沂南继续说道:“秦夫人还请慎言,要知道嫡庶有别,一个妾的亲戚还攀不上我们楼家,这要是让别人误认为我们认了这门亲戚,会被全天下人耻笑的,有一就有二,要是日后随便来个什么阿猫阿狗的说是我们家的亲戚,难道我们也要认,还请秦夫人自重。”
秦夫人气得手都抖了,秦氏面色也不好看,楼沂南一向是踩人踩到底,从来不留情面,“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有听到过,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可别怪我不客气。竹烟,到管家那儿拿八十两银子,当做是做善事了。”
“你,你……”秦夫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苍白的脸此刻也涨得通红。
“难道秦夫人不要,那就算了,松烟……”
“算了,我不和你计较。”看在钱的面子上,秦夫人也傲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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