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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夏渊想起一切,兴许明日便要杀了自己,只不过,现在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回护,对他而言,已然足够。

荆鸿笑道:“殿下为何让臣逃?哪里就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他向着夏渊走去,与他一同站在那四人的围攻之中。

与他相对的一名暗杀者瞬时而动,迅速向两人攻去,却在距离他们三步之遥处戛然而止――不能前进了,一步也动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那个文士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夏渊趁此机会,提气挥剑,眼看就要一箭穿心,那人突然惊醒,全力后退,夏渊的剑尖紧追不放,那人十分机敏,将手中双钩向着荆鸿掷去,并且对同伴说了一句:“撤!”

不能无功而返,杀一个也是好的!

然而他的同伴们终究晚了一步,一个已经被赶到的萧廉杀了,另外三个负伤的见逃脱无望,以血肉之躯护住那名头领逃脱,而后自尽于此。

顾天正掐住一人下巴,想留一个活口拷问,可惜没有成功。

宫中侍卫尽数被惊动,奈何那名刺客早有准备,竟逃得踪影全无。

此时,他们听见太子的一声悲号:“荆鸿!!”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只铁钩插在荆辅学的肚腹中,他一身的血,洒满了太子的怀抱。

――那太子天生愚笨,你若是做了他的辅学,想必要吃不少苦头。

――宫闱多纷争,为师是怕你深陷其中,到时纵然想拉你脱身,亦是无法啊。

――荆辅学,你好自为之。

――荆鸿,你的心肠究竟是软是硬,是红是黑,我竟分不清了。

――太子殿下没事,我看你是要病入膏肓了。

――讳疾忌医!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血沫堵塞了荆鸿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

他痛得面目狰狞,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笑。

想来这一年多的时日,他一直在提心吊胆,一直在作践自己这副身体,好像这样便能填补心中的愧疚。

愧疚吗?

是啊,他是心有愧疚,可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报复。

命数让他再一次地存在于世,让他在那两人之间周旋回还,他不能让他们死,难道还不能让他们痛吗?

她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凭什么那些错误和杀孽,都要由他一人承担?

他的恨……谁来为他平。

窦文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死不活的荆鸿,和“半死不活”的太子。

两人的衣服上都是淋漓的鲜血,为了方便医治,荆鸿的衣裳已被褪下,止血的药物和绷带一层层地缠在他身上。

可夏渊仍旧是那件血衣,看上去比那个受重伤的正主还要凄惨。

窦文华难得轻声细语:“殿下,你也受了伤,请让臣为你诊治。”

夏渊不理他。

窦文华冷笑一声:“好吧,既然殿下不愿医治,臣也不勉强,不过你这一身脏污坐在这里,荆辅学这一身伤极易感染,到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一听这话,夏渊瞬间跳起,三两下就剥掉了自己的外袍,吩咐红楠取干净衣服来。

“是。”红楠眼眶红红的,诺诺应下。

“红楠,这身衣服不要洗。”夏渊突然说。

“哎?”

“荆鸿的血,不要洗。”

说完这句,还未等窦文华给他看伤,夏渊就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数日后,蒙秦王宫。

宇文势闲闲靠在椅背上,目光冰冷:“那样一个白痴太子也杀不掉,你还有脸回来?”

殿中所跪正是那天刺杀夏渊那群人的头领,名唤戚杰。戚杰道:“属下自知罪无可恕,甘愿领罚。但有一事,请君上容属下汇报。”

在宇文势的眼里,此等无能之辈丢尽了蒙秦的脸,已然是将死之人了,从前或许还会有个人劝他收敛脾性,如今那人不在了,他哪有心情听这些废物的废话。

宇文势敲了敲扶手,往地上扔了一把刀:“我之前说过的吧,杀不了夏渊,提头来见。我不想听你的那些借口,来,干脆一点,自己拎好自己的头,自己割脖子吧。”

戚杰身形微颤:“君上!请听属下一言!”

宇文势皱眉,厉声道:“闭嘴!你是要我亲自动手么!”

戚杰一咬牙,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道:“说完这一句,属下定立时斩下自己头颅!君上,属下在华晋皇宫中,遇到上卿大人那样的人了!”

说完这句,戚杰手臂用力,刀刃顷刻间在他脖子上划下血印,却被堪堪阻住。

手腕被紧紧捏住,骨头都发出了咯吱声,戚杰甚至觉得手腕比脖子还疼,方才还坐于大殿之上的君王,此刻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戚杰痛得冷汗直流,但还是忍着如实相告:“君上,那夜刺杀华晋太子,有一文臣在场。那文臣识破了我们的元殊阵,三言两语就助那太子破了阵法。”

宇文势还是不信:“就算他能识破元殊阵,那个白痴太子能打得过你们?”

戚杰:“那太子武技不弱,而且……”

“而且什么?”

“君上,臣曾在月祀台下见过上卿大人的猎舞,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太子的招式,似乎和上卿大人有些相像。而且在那太子力竭,臣即将得手之时,忽然感觉脚步凝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这么邪性的事情,不是跟当年上卿大人杀……”

“够了!”宇文势拂袖,“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谢青折已经死了,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乌足金锥之下,他的身体现在就在容青殿的那间房中,他还和他在一起,寸步不离,怎么可能会跑到那个白痴太子身边?

可是,除了他,怎么会有人识得那个改造过的元殊阵?那样的猎舞又怎会再现世间?还有临祁的灵术……

巧合吗?还是说,那真的是……

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的谢青折不仅仅只剩下那具安静的身体!

宇文势沉声道:“找到那个人!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带到我的面前!”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人,只要见到他,只要真的是他,就算只是他身上的一缕残魂、一粒灰尘,他也要将他留下。

容青殿的书房中,有整整一面墙的书柜,都是谢青折的。

手指划过那些珍藏的书册,宇文势信手翻开其中一本词集。他记得青折跟他说过,这是前朝一个许姓书生留下的孤本。

他本是瞧不起那些个文弱书生的,不过这人的词确实有些可取之处。

宇文势看着被青折加了批注的一句话,轻声念了出来:“……飞沙万里,静月如钩,本欲两处皆不见,奈何翻作满怀愁。”

【第二卷 王者无双】

第35章 初见月 …

铮铮铁骑踏响,王者无双,休夸你四百座军州,八十里望江。

官道尽头,两辆马车停在山脚下,马车不甚华丽,但宽敞舒适,前后大约有十名侍从和婢女跟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行的阵仗。

伴在马车旁的侍婢朝里道:“娘娘,马车上不了山路,得劳驾您骑马上山了。”

车里传来温柔女声,像是怕吵到谁,她语气很轻:“让马匹驮着行李上山吧,千华山山势陡峭,骑马反而耽搁时辰,而且我们此去是为祈福,徒步才更显心诚。”

侍婢身:“娘娘说的是。”说罢她撩开车帘,搀扶车中人下来。

年轻少妇下得车来,她容貌算不上顶美,但风姿绰约,一双美目尤其动人心魄,身着朴素衣饰,却掩盖不了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与灵气。

一阵山风吹来,少妇拢了拢身前的轻裘斗篷,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神色间隐含忧愁。

那男孩约莫五岁,生得煞是可爱,然而因身染重病,小脸烧得通红,神志也已不甚清楚,一路行来,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昏沉沉地睡着,喂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着实让人心焦。

少妇走到后面的马车那里,对刚下车的老者道:“傅太医,还是先想办法给这孩子散散热症吧,再这么烧下去……”

老者探了探孩子的体温,无奈摇头,在他额头上贴了一帖药,又在手背上扎了两针,叹息道:“清寒帖是应急的方子,只能暂时缓解热症,哎,殿下这病实在是难倒老夫了,现下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少妇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脸颊,纵然心中焦急,还是镇定道:“我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他能活下去,只要不待在那座皇宫里。”

一行人徒步上了山,路上少妇坚持要自己抱着孩子,直到后来体力不支,才让一名侍卫背着孩子上山,她自己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到了山巅,巍峨庄严的千华寺呈现在众人面前。诵经声远远传来,让人心绪宁静,仿佛将那些尘世浮华都丢在了山下。

方丈亲自相迎:“恭迎皇后娘娘。”

沈凝玉双掌合什:“佛门清净之地,大师不必拘礼。”

方丈道:“老衲已给诸位在后院安排了厢房,大皇子殿下可在此安心静养。只是后院中还住了另外几位香客,他们亦是前来本寺斋戒祈福,素来安静虔诚,还望娘娘不要介意。”

沈凝玉道:“无妨,大师只需将我等当做寻常香客就好。将心比心,都是为了至亲之人前来祈福,本就没有尊卑之分。”

方丈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娘娘宅心仁厚,大皇子殿下定会受到佛祖庇佑。”

沈凝玉叹了口气,冲着大殿方向深深作礼,瘦弱的背脊流露出一个母亲的脆弱:“但愿佛祖垂怜,保佑渊儿早日康复。”

沈凝玉每日在佛前诵经祈福,并嘱咐傅太医继续为夏渊诊治。也不知是不是祈福真的起了效用,到了第三日,夏渊竟清醒了过来。

侍婢连忙通报给皇后,沈凝玉一路小跑过来,扑到床前紧紧抱着他,抚摸他的手都在颤抖:“渊儿,渊儿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夏渊还有些迷糊,揉着眼睛问:“母后,这是哪里?”

沈凝玉眸中含泪:“这是千华寺,我们现在在宫外,等你的病养好了,我们再回去。”

这是夏渊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他没有多少力气,为她擦眼泪的手指轻得像羽毛:“母后,你不要哭,渊儿会好起来的。”

沈凝玉笑着点头:“嗯,母后知道,我的渊儿最坚强了。”

皇后的贴身侍婢已背过脸去抹泪,她都看在眼里,大皇子病重的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也几乎水米难进,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母后,渊儿肚子有点饿。”

“好,母后这就给你准备吃的。”

“母后跟渊儿一起吃吧。”夏渊用自己孱弱的手臂环抱着母亲,像是在撒娇,“母后瘦了,不吃东西的话,也会像渊儿一样生病的。”

“好,母后跟渊儿一起吃。”

侍婢端来的清淡的粥菜,夏渊不要沈凝玉喂,执意要自己吃,就算小手抖得拿不稳勺子,也不要她帮忙,他看着沈凝玉说:“母后你快吃啊,凉了就不好了。”

待沈凝玉把饭菜都吃完了,夏渊勉强吃进去几口就吃不下了,没多久又腹痛,尽数呕了出来,之后再度沉沉睡去。

沈凝玉在床边守着他,一步都不肯稍离。

侍婢道:“娘娘也休息会儿吧。”

沈凝玉摇了摇头。

侍婢忍着泪劝道:“大皇子殿下为了让娘娘吃点东西,硬逼着自己进食,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娘娘好福气,可别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孝心啊。”

沈凝玉叹息:“这孩子的心思就是太通透了,他父皇又宠他,才会在宫中招人嫉恨。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他愚笨一些,只求性命无虞。”

“娘娘……”

“紫鹃,你也熬了两天了,去睡会儿吧。我的孩子,我守着就好。”

又过了两日,夏渊的病情明显好转,多少能吃下一些东西,也能下地走路了。

沈凝玉询问傅太医,傅太医欣然道:“照这样下去,殿下应当不久就能痊愈了。”

她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夏渊醒来,觉得身上酸软得紧,想出门走走,舒展一下。这什么千华寺,听着很了不起,他来是来了,却终日被闷在房间里,小孩子本就好动爱玩,他哪里憋得住。

于是趁着紫鹃去熬药,他笨拙地给自己套上衣服,一身乱七八糟的带子都没有系好,就偷偷溜出门了。

夏渊在自己住的这处园子里绕了一圈,被两个侍卫跟着。

他走一步,他们就跟一步,走一步跟一步,两个大人围着他,让他好不心烦。但他没有让他们走开,他知道他们不会听自己的话。

又绕了两圈之后,夏渊突然一指院子那头:“大胆!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两个侍卫都是一惊,立刻过去抓人,就在他们分神之际,夏渊躲到之前绕圈时踩好的点,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侍卫抓住了前来送药的紫鹃,紫鹃一脸茫然地问他们怎么了,那两人知道被耍,赶紧回头去找,夏渊拿了颗小石子,咻地一下丢到隔壁院墙中,发出轻微的O声,让他们以为他跑去了隔壁。

紫鹃放下药碗,也跟着慌慌张张地去找人。

……哎呀真好玩,终于清静啦。

夏渊捉弄完了他们,拍拍手,从角落处钻出来,向着另一面的小院溜去。

这里是千华寺的一座偏僻小院,夜幕低垂,院子里没点灯火,暗得紧。不过夏渊并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里莫名地让他有种安心感。

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人,所以只是打算悠闲地探个险散个步就回去。他看到小院的东南方有几株开了花的树,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然后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块板子翻看,那板子似是白玉质地,晶莹剔透,被一根红绳挂在树枝上,那是他够不到的高度。

晚风拂过,树上的白花落了好些,那人青色的衣袂也被吹起,白花瓣灌进了他的衣袖。那人没有在意,专心辨认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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