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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拍着夏瑜的背,一手替他遮去飞溅来的鲜血,“瑜儿乖,别哭了,你要当小皇帝了,要高高兴兴的。”

夏渊啐了一口血出来:“老子还没当,白让这小子捡了个便宜。”

荆鸿衣袖拂去一支箭矢:“有人放冷箭,殿下小心。”

“知道。”

“王德顺叛了安庆王,他是聂司徒的人。聂司徒要反,太子妃想当太后,我不知安庆王原本作何想,但他现在不过是只替罪羊。”

“知道。”

“你的神威军……就剩十三人了。”

“城防处还有,可保我们出城。”

“出城了……殿下!!”

“没事,给你挡一箭,这叫英雄惜英雄。荆鸿,把孩子丢下。”

“瑜儿,乖,他们不会伤你。饿了?别拱了,说了我没有奶水……”

“丢下!”

张谦抱走了襁褓,夏瑜伸着小胳膊,哭得声嘶力竭:“鸡糊……”

那哭声,比雷鸣还要响。

皇城之外,荒山野岭。

随他们出来的神威军只有寥寥数人,躲在一座山洞中,身上的伤口都被雨水泡得发白,屁股刚沾了地,下一瞬就昏睡了过去。

荆鸿挨个查看了一番:“这样不成,明天要去买药。”

夏渊笑道:“幸好盘缠足够。”

“去哪?”

“瓯脱。”

“……”荆鸿为他清理箭伤,“你还信我?”

夏渊道:“父皇那日找我,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身为王者,不是不可信人,而是无论被什么人背叛,都要给自己留有一条后路,如此才能不生,不灭。”

荆鸿拗断箭尾,烧红了匕首,去挑埋在肉里的箭头。

夏渊看着荆鸿:“我倒是觉得,留有后路便不是‘信’,用人不疑,无论外界看来怎样,我仍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唔!”

“所以你就来救我了?”荆鸿将箭头置于地上,撕了里衣给他包扎,“殿下,你还是太意气用事了,你心中信我便已足够,这种时候应当知道孰轻孰重,我亦不希望成为你的拖累,误了你的大事。”

“误了大事?”

夏渊笑了,笑得洒脱。

他手指拨弄着那个带血的箭头,又把那温热的血涂抹在荆鸿唇上。

他说:“还能误了什么事。有些人,初见时,便已误了终身。”

第55章 忘川人 …

宇文势坐在容青殿中,听着外面的喧嚣,闭眼扶额。祭典上的鼓声,像是一下下敲在他的脑中,令他头痛欲裂。

“桑琳,把门窗关了,太吵。”

“是。”

桑琳关好门窗,便垂首站回了原位。她不作侍女装扮,反倒穿着一身侍卫服,明明身段娇俏,面容清丽,却无甚表情,那一声“是”也回得极其漠然。

大殿中静默半晌,宇文势的头痛没有丝毫缓解。他猛地一拂袖,将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瓷片碎裂,馥郁的茶水渗进了地砖的缝隙中。

月祀。

自那日起,月祀对他而言就不再是举国欢庆的祭祀节日,而只是……他们的忌日。

他不想去祭坛,尽管他知道这是身为王的义务,可是他半点都不想再踏上那块地方。两株琼浆果树也让他挪了位置,那人不在,他种给谁吃?

没有了那个人的月祀,就跟他小时候见到的一样,不过是王族披上华丽的衣裳,享受万民的膜拜,虚伪地敬神,虚伪地施舍,无趣至极。

“今年的猎舞祭司是谁?”

“是程将军。”

“程厚?哼,绣花枕头。”

原本猎舞只是月祀的一个过场,不管舞成什么样,最终只要点燃神柱就可以了,百姓对此也不怎么在意,比起这种东西,他们更关心君主会分发多少余粮和肉食。

前任君主为了节约开支,甚至一度取消了猎舞习俗,宇文势即位后,一般也就是让武将舞表演一番武技,然后射箭点燃神柱罢了。

直到那年谢青折成为祭司。

那是真正的猎舞,他踏出的每一步,舞出的每一刀,都带着一种残酷的美,像是将月光、火光和血光全部揉碎了展现在众人面前。宇文势犹记得,那夜祭坛下鸦雀无声,百姓们仰望着那个白袍浴血的猎舞祭司,惊为天人。

从此在宇文势眼中,其他人都是“绣花枕头”。

宇文势起身,将锦袍散落的衣带系好:“还有什么看头?”

桑琳想了想:“程将军似乎也要猎狼。”

宇文势嗤笑一声:“东施效颦。”

他向着偏殿小门行去,忽然顿住问道:“桑琳,你哥待你如何?”

桑琳道:“很好。”

宇文势又问:“若是我要杀你,你哥会如何?”

桑琳没有说话。

“他会叛我么?”

“不会。”桑琳谨慎回答,“他会用自己的命,换我一命。”

宇文势笑了:“是,桑沙确实是这样的人,不像他……”

他进了小门,桑琳知道那处是禁地,未敢跟随。但她没想到,待宇文势再度出来时,竟然怀抱着那人的尸身。

宇文势径自出门,桑琳不得已问道:“祭天仪式就要开始了,君上要去哪儿?”

宇文势脚下不停:“去祭人。”

“君上,属下……”

“任何人不许跟来,待会儿我自会过去。”

桑琳无奈应是。

定君山山南一侧是月祀祭坛,百姓们提着灯笼往祭坛赶去,在山脊上形成一条隐隐绰绰的长龙。宇文势提气飞掠,抱着谢青折的身体绕过大半座山,气息丝毫不乱,落脚时,正停在山北深处的万古冰川上。

此处一片荒芜,寒风夹杂着冰渣呼啸而来,宇文势护住谢青折暴露在外的皮肤,带他穿过冰川隘口,来到一处背风地段。

这里忽然就静了,没有一丝声音,月光洒在冰面上,映出晕白的色泽,一直照到清透见底的冰层之下。

“青折,我们到了。”宇文势抚去粘在他发上的小冰粒,轻声道,“你看,青婉她还好好的在这里,跟从前一样漂亮。”

“你们兄妹俩长得真像,我那时候常常想,若是让你扮上女装,怕是要分不清你们两个了。不过你到底是男儿的骨架,身量也比青婉高,还有这里……”

宇文势低头吻上他脸颊上的小痣:“青婉总说,你这张脸就这处不好看,还说要帮你给点了,我倒是觉得恰到好处。有时候一晃神,我以为你哭了,有时候以为你的脸上沾了血,想给你擦,却擦不掉……”

冰封的墓地中,宇文势对着两具尸体,絮絮话着家常。

他说:“青折,你看多有趣,这河里封着一个你,我怀里抱着一个你……还有一个你,何时才会回来呢?”

定君山南,猎舞缭乱。

定君山北,人已忘川。

“殿下,这好像……不是去瓯脱的路吧。”

孟启烈在闷头跟着走了三天之后,终于发现方向不太对。他的第一反应是:荆鸿故意带错路,要害他们!所以蹭到夏渊面前,鬼鬼祟祟地说了这么一句。

夏渊道:“不急着去殴脱,追兵都往西去了,我们等他们过去再往那边走。”

孟启烈一愣:“哎?这是殿下的意思?”

夏渊反问:“你以为呢?”

孟启烈眼神闪躲,生硬地转移话题:“啊哈哈那就好。殿下,殿下,我们去哪里呀?”

夏渊瞥了他一眼:“你那么兴奋干什么,先去蔗溪。”

孟启烈蔫了:“哦好。”

他们买了辆马车,让受伤较重的几名士兵轮流休息,荆鸿正在车里给他们敷药。他看到孟启烈找夏渊探口风,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叹了口气,没去打扰。

孟启烈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夏渊先说话了:“孟小师父。”

“嗯?”夏渊很久没喊过他师父,孟启烈有点错愕。

“你觉得荆鸿是那种会痛敌叛国的人吗?”

“这……”孟启烈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殿下。”

“他是我的辅学,那时候他教我读书习字,助我修习武技,把那什么秘籍毫无保留地给我,这些你都是亲眼所见,你都忘了吗?”

“那也许是他骗取信任的方法……”

“不会的。”夏渊摇头,“你不了解他,他宁可背负一身的罪过,去做自己最不齿的事情,也绝不会背叛自己效忠的人,除非他死。”

孟启烈沉默片刻:“可是那封自荐书……”

夏渊道:“三弟出事后,他想去殴脱接应,想去……会会那个蒙秦王,可是我没有同意,还跟他大吵了一架,所以他才会擅自出宫出城,与什么畏罪潜逃无关。至于那封信,大概是他求见蒙秦王的叩门砖。”

孟启烈点了点头,他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事憋心里难受得紧,问明白了就舒服了,他对荆鸿一直以来都很敬佩,如此怀疑也是因为担心太子的安危。

不过还有些关窍他想不通:“殿下,那时你明明可以去奉天殿阻止聂老贼,为何执意要先去德落寺?说实话,我觉得你……太儿女情长了。”

夏渊笑了笑:“儿女情长是真的,但我当时说我们去不了奉天殿了也是真的。”

“怎么说?”

“他们早有准备,而我们在父皇驾崩的那一刻就处于弱势。若我当时不顾一切冲阵去奉天殿,那就是把聂老贼他们逼到了绝境。狗急了还要跳墙,他们肯定会疯狂地压制我们,而且他们当中还有禁卫军的高手,都是顾天正那样的,真要硬拼,恐怕我们到不了奉天殿,就要全军覆没了。”

孟启烈不服:“可如果我们放手一搏,或许也还有制胜的机会啊,神威军的儿郎怎会怕了他们!”

夏渊道:“安庆王就是放手一搏的,你看到他的下场了?安庆王也有篡位之心,只是聂老贼快他一步罢了。不过现下我那二弟是他们的一大隐患,他们对他放不得他这个“逆臣”,又杀不动他这个王爷,就这么磕着他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孟启烈感叹:“好吧,就是我们出城的路也同样艰辛,牺牲了不少弟兄。”

夏渊敛目:“我知道,待我回京,定会给他们家人丰厚抚恤,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孟启烈突然想起:“对了,城外怎会有那么多驻军?谁召集来的?”

夏渊道:“能一下子调动所有驻军的,只有一个人。”

孟启烈顿悟:“……皇上!”

夏渊点头:“父皇知道自己寿数将尽,应该是想调军守城,助我顺利继位的,只可惜未能及时下令,便撒手去了。之后宫里闹成那样,那些驻军浑然不知该听谁的,各自为阵,最后只会大乱。所以我们那时出城,其实是钻了空子。”

孟启烈服气了:“我明白了。”

夏渊却道:“还有最重要的两个原因没说。”

孟启烈洗耳恭听状。

“那封信上有血迹,我担心荆鸿受委屈了,他被关在德落寺,若不去救,指不定聂老贼怎么拿他威胁我,想想就不能忍!”

孟启烈:“……”

“还有,荆鸿想去殴脱见宇文势,我陪着他去,放心些。”

孟启烈:“……殿下,我怎么觉得你前面说了那么多,都是在给这句找借口?”

夏渊:“呵呵。”

看天色,他们今晚多半又要露宿野外,萧廉自请去林子里拾些干柴,夏渊允了。

过了一会儿,顾天正说要去打些野味回来,夏渊也允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孟启烈见那两个人一去不复返,有点担心,便说要去寻他们,荆鸿道:“孟小将军还是别去的好。”

孟启烈问:“怎么了?”

荆鸿尚未回答,夏渊道:“让他去吧,慢慢找。”

于是孟启烈欢快地去了。

很快他就了解到,荆鸿的话,还是应该听的。

第56章 长针眼 …

萧廉说要去拾柴,不过是个趁机放松的借口,他扎了一捆枯枝,随手扔在地上,便寻了根大树杈一躺,枕着胳膊闭目养神。

顾天正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打到了三只兔子两只果子狸,才找着萧廉扔地上的那捆柴。一根衣带垂下来,在他面前晃荡着,“找我呢,”

顾天正抬头看去,那人的脸背着光,外袍散着,手里提着那根衣带忽上忽下,逗猫一般。他漠然道:“下来。”

萧廉笑了笑:“你上来就是。”

顾天正挑了挑眉,倏尔出手,手腕在那根衣带上缠了两道,用力一拉。

萧廉险些被他拽掉下来,继而长腿勾住树干,身体倒挂,借着腰力硬是翻了回去,不仅死死拽着衣带不松手,还作势要把顾天正拉上来:“这树杈结实得很,不骗你。”

顾天正抿唇,跟他较起了劲,再度使力。

萧廉忽地闷哼一声,面露痛苦。

顾天正顿时僵住:“怎么了?”

“伤口崩了。”

“你……”他一怔之下松了力道,萧廉趁虚而入,一下把他给拽了上去,待坐到了萧廉对面,顾天正下半句刚巧说完:“……没事吧。”

萧廉摇头:“没事。”

顾天正伸手摸了摸他背上的伤口,见没有渗血,不确定地问:“骗我?”

萧廉扑哧一声乐了:“逗你玩呢,总这么一本正经的,你不累么?”

顾天正脸上无波无澜:“不累。”

萧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欺身靠近,手掌扣住他的后颈,吻在了他的唇上。顾天正背后就是大树干,根本避无可避,只得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吻。

萧廉舌尖顶开顾天正的牙关,长驱直入,瞬间侵占了他的呼吸,容不得半点抵抗。顾天正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任他施为。尽管萧廉的职阶比他要低,但这人从未表现出丝毫屈从,他从来不听他的劝诫,从来都是随自己的心意做事,这样的人……顾天正竭力稳住声音:“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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