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保护唐钰,他用尽自己最大的毅力扭过头,咬牙:“驾!”
唐宁管不了许多,看到后面一路跑,一路挣扎想摆脱身后沉重马车的棕马,一瞬间有如神助,一把抓住车辕,被拖行数米,好容易爬上车辕,就见马车里的席瑞就要被甩出车窗,身体一扑,一把抓住席瑞的手。
还好席瑞瘦小,不怎么重,唐宁没怎么费力就把他拉了回来。
两个人抓着摇晃的车壁,总算能喘口气。
但是唐宁知道危险还没结束,这可是泥石流,如果不尽快跑出这片山区,被埋是迟早的事。
唐宁咬牙,艰难爬到车辕上,拉住马的缰绳,试图让它平静下来。当初套马的时候,为图稳妥,一匹马前后栓了四个绳子在车辕。唐宁没有舒鸿宇和马夫的本事,砍断缰绳还能控制马不乱跑。
他从靴子里摸出匕首,这匕首是谢白筠送的,削铁如泥,他没费什么力砍断了后面左右两股绳子。
然后他回身拉出席瑞,对他说:“不要怕,快,爬到马身上,抱住马脖子,千万不要松手,死都不要松手!”
尽管马车快颠坏了,尽管那棕马不停地撅蹄子,但席瑞死死记住唐宁的话,借着唐宁背后的推力艰难跨上马。
待席瑞死死抓住马脖子,唐宁咬住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脚蹬着车辕爬上马,把席瑞护在怀里。
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几乎看不清前方,雨点打在脸上生疼。
唐宁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死死抓住缰绳,把马头左右两边绳子全部割断。棕马没了束缚,撒开蹄子就往前跑,边跑边撅背,似乎想把背上两个累赘甩下来。
唐宁牙咬的咯吱响,压在席瑞身上,在他耳边喊:“抱住马马脖子,死都不要松手!”
掉下来他们就死定了。
话还没说完,一块大石摔碎在半山,碎块迸裂,其中一块极速砸在了唐宁的背上。
唐宁一口气没喘上来,背后剧痛,脑袋一片空白,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棕色的鬃毛里,根本分不清,但是席瑞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心里一揪,早已习惯了磨难的他,被甩出车窗都没有哭的他,终于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背上之人救了他,收留他,哪怕他只是让他做个奴仆,他也感激不尽,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苦难的生活用血的教训告诫他,千万不要奢求。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大人,心地也如菩萨一般。从来没有人对他这般好,在危难时刻没有放弃他,用性命保护他。
从母亲去后,空空如也的心被温暖塞满,撑开,涨涨的。从前他孑然一身,穷得一无所有,就像游魂一般无牵无挂,而此时,背上之人并不宽阔的胸膛,让他感到了不可承受之重,让他感到了踏实。
路上的水越流越多,山上落下的碎石碰撞着,互相推挤这,迫不及待的汇入越来越宽的溪流。
原来这就是泥石流,从没见过泥石流的唐宁,不知道怎么逃生,也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雨水几乎是泼在他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只有身体底下有个小生命,在颤抖,在发热,在传递给他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唐宁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袖,压着他的胳膊,努力不让他摔下去。
舒鸿宇打着赤膊,逆流的泥水已经没过他的小腿肚子,平时爱若性命的宝剑被他拿来当了拐杖,他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哪怕只有一小步,也能离唐宁近一点,再近一点。
突然前方一阵马嘶,马背上的人重重摔下,小孩尖细而绝望的声音几乎冲破耳膜:“大人!大人!”
唐宁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高高扬起的前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最后一个念头的是,千万别踩到小黑。
唐宁是被脸上动来动去,毛茸茸的小东西弄醒的,他打了个喷嚏,把小黑抖落到床上滚了几滚。
听到声音,两个小脑袋立刻出现在旁边,“大人,您终于醒了!”一只细瘦的小手贴上他的额头,欣喜道:“烧退了!”
唐钰一把拍开席瑞的手,把自己肉嘟嘟的手贴到爹爹额头上,扭头对席瑞喊道:“你去喊鸿宇哥哥来!”
席瑞笑笑,“是,少爷!”一溜烟跑了。
唐宁发现自己是趴着的,笑着伸出一只手揉揉唐钰的头:“小破孩,这么小就会使唤人了,他是弟弟,你要让着他。”
唐钰红着眼圈,脑袋拱了拱唐宁胳膊,“不让,爹是我的。”
唐宁心疼了,搂着儿子脑袋道:“早知这一路凶险,我说什么都要送你回去,钰儿受苦了。”
唐钰踢掉鞋子,往自家老爹怀里腻歪:“不要,爹,你不要丢下我。”
“哎哎,多大了还跟你爹撒娇呢,快下来,小心你爹伤口裂了。”舒鸿宇捧着药碗,带点酸味道。
说着舒鸿宇把药碗递给唐宁,唐宁皱着眉,一口气全喝了。
“我们这是在哪?”
“在你雍州的衙署。”
“怎么在这?”
“我们所有的东西都丢了,随身带的银票被水打湿了,银子不多,只有你身上的官印没丢,况且只有雍州才有好药,只能连夜赶到雍州了。”
“其他人还好吧?”
“没出人命,车夫不知跑哪去了,工钱也没要,估计是不敢来了。陈贵被他们打晕了,幸好他还知道找官府,我刚把他领回来,让他回去瞧瞧,看看还能不能把马车弄回来。”
“让他回来吧,东西丢了就丢了,那边危险得很。”
“没事,外面雨小了很多,今天雨已经停了,那边是上游还好,到是雍州,恐怕有些不妙,积水太多,有的地方已经及腰。”
舒鸿宇调好药膏,边说着边轻轻撩开唐宁背上的薄被,唐宁的背上贴满干了的药膏。
舒鸿宇停止说话,专心地揭开一片片药膏。药膏下面是被沙石刮擦出的一道道交错的口子,有的地方很深,肉都外翻了。
唐宁疼得直抽气,想问什么也没力气问了。
“这些都是皮外伤,养半个月就没事了,麻烦的是你被砸伤了肺,有没有觉得呼吸困难?”
“还真有点。”
“这得慢慢养,平时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大笑大哭,按时吃药,过得一两年就好了。”舒鸿宇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突然想起来道:“对了,忠王和知州派人来说,让你好好养着,养好了伤再接手事务不迟。”
“那现在是谁在处理事务?”
“好像是个知事。”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说着,席瑞进来道:“大人,外面一个姓符的知事递了帖子求见。”
☆、第一百零二章 世子大人
符知事在唐宁床前行了个礼。
唐宁趴在床上,伸手扶了扶道:“符知事太客气了,快坐快坐。”
一边席瑞已经机灵地递上一把木椅,符知事再行一礼方坐下。
“本官衣衫不整,只能如此见符知事了,还望知事不要怪本官失礼啊!”唐宁略有些不好意思道。
“哪里,哪里,是下官打扰唐大人养病了,冒昧来访,失敬失敬。只是下官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连日大雨,江水泛滥,下官连日测量推算,应该不会有大水,但是雍州地势较低,城内积水严重,世子大人格外重视内涝,限制下官十日内必须解决。下官实在焦头烂额,才来打扰大人养病,唐大人三元及第,博览群书,求大人给下官指个明路。”
唐宁皱眉,他来大昭几十年,发现城市一般很少内涝,一方面因为古代城市管道已经发展的相当成熟,工匠基本都会设计下水道;另一方面,古代没有水泥铺地,雨水打下来能够很快渗透到泥土里,转成地下水。
他刚到雍州,两眼一抹黑,哪里能拿出方案来,说不定还没有这个符知事懂得多,这符知事问他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十日内根本不能解决内涝,想拉他下水?
“本官初来乍到,具体情况如何也不知道,不知符知事可有雍州的管道图?”
“这个……城防、管道这些图都在王府里,没有世子大人首肯,我们是看不到的。”
“那符知事可知是何原因,引起这内涝?”
“难道不是连日大雨的原因?”
“这是主因,难道没有别的原因吗?毕竟雍州地处江南,夏季多雨是正常的,建城之时以及平时维护,工匠都会考虑到排水问题,雍州以前会有内涝吗?”
“近几年雍州风调雨顺,以往积水不超过两日自然消退,像今年这样积水及膝,倒流进屋里的倒是从没发生过。”
“本官没有实地考察,不敢断言,符知事有没有排查过,是否是哪里管道堵塞的原因?”
“下官只能查主干道,其他小道错综复杂,没有图,下官也不管冒然动手。”
“世子大人既然很重视内涝,怎会不把图给你,忠王爷怎么说?”唐宁诧异道。
“哎,”符知事笑道:“大人不知,忠王爷身体不好,已多年不管事了,这些年雍州多靠世子大人精心治理,才能有如此繁荣景象。下官也曾找世子大人求过图,但是世子大人也有别的考量,并没有把图给下官。”
“哦,”唐宁别有意味的哦了一声,这别的考量大有意思,“如此,这事就难办了。”
符知事站起身行礼道:“还望大人不吝良方。”
唐宁暗暗吐槽,这符知事什么都没说,就让他拿办法,这不是为难他吗,他能有什么办法,但是第一次见属官肯定不能弱了气势,更不能显得无能。
于是唐宁只能皱眉不悦道:“符知事一问三不知,就让本官拿出良方,哼!哪怕是良医还得讲究对症下药呢。”
“不敢,不敢!”符知事低头继续作揖。
“本官有伤在身,无法亲自巡查,符知事又没有管道图,若让本官拿出治本的方法着实为难。不过本官这里倒有两个治标的方法,或可撑过眼前这一关。”
符知事眼前一亮,道:“还请大人赐教!”
“第一,拓宽河道。”
符知事一脸失望,脱口道:“此事难度太大。”
唐宁没理他,继续道:“ 第二,在城外地势低处挖蓄水池,再在城内挖沟渠,将水引至蓄水池。”
符知事略一思索,一拍手道:“此事可行,但工程不小,恐要世子大人批准。”说着看向唐宁,这主意是唐宁出的,也该唐宁领功才是,况且以前没有主官也就罢了,现在唐宁就在这,他怎么也不能越过唐宁跟上官接触。
看符知事这样倒不像是来刻意为难他的,还知道尊重自己这个上官,暂且就当他是真心忧虑这内涝问题罢,于是唐宁便挥手道:“本官身体不便,你代本官去一趟便是,只是本官是知州大人的副官,此事难道不应禀报给知州大人吗?”
“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已由世子大人接手,知州大人不会管的。”
唐宁听了,面上没什么,只让席瑞送客,心里却嘀咕开了,看来这雍州官场弯绕还挺多,什么都是世子大人说了算,世子说了接手,主官竟然问都不问,这知州可是朝廷封的官。再听这符知事对世子多有维护,看来忠王世子在雍州威望还挺高,以后遇到世子,还得小心才是。
又过了几天,在舒鸿宇的精心治疗下,唐宁背上的伤口皆已经结痂。唐宁再也躺不住了,要起来转转,符知事每天都会来汇报进度。
世子终于准了这个方案,但是他要派人在旁监看,哪里可以挖,哪里可以不挖全都由监督之人说了算。
唐宁再也躺不住了,他被关在衙署,虽然有舒鸿宇经常出去转转,回来告诉他雍州的情况,但是舒鸿宇不能代他去接触同僚上官,别人固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但他也没法知道别人的深浅。
何况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是继续躺着,他的火就烧不起来了,这次洪水是他立足雍州的挑战也是机遇,若失了立足的先机,以后可就难了。
这日唐宁早早起来,昨日他已给王府和知州府里都递了帖子,换上刚刚做好的青色官服,镜子里的唐宁面如冠玉,青色肃穆的官服让他原本淡淡清冷的气息带上几分高傲。
舒鸿宇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远远站在门外,幽深的黑眸里是习武之人特有的锐利目光在看到翩然而至的唐宁时,乍然散开,如黑夜里绽放的烟花。
舒鸿宇不是仆人,若不是舒鸿宇不放心他第一次出门,唐宁都不会让他跟随,两人在忠王门口分开,唐宁在王府等了一个时辰,才等来世子大人不在的回复,而忠王早已不见客很久了。
尽管唐宁看着白白嫩嫩,面皮薄的样子,但如果他在和同僚说话时各种脸红,各种不好意思,那一定是装的。
什么是厚黑学,脸厚心黑。唐宁做不到心黑,但脸厚肯定已经练出来了。
所以他面不改色地出了王府,与守在门外的舒鸿宇会和,带着他一路去了知州在雍州自己买的宅院。
知州姓章,名灏,字山石,已年过五十,面目慈和,对唐宁也十分客气,当然官场第一次见面大多如此,没到关键时刻,大家都不会撕破脸皮,若不是唐宁受伤,雍州又处在水患时期,唐宁还能得到一个接风宴的招待。
谢绝了知州的留饭,舒鸿宇带着唐宁出去尝了尝雍州的特色小菜。来雍州七八天,已舒鸿宇的脚力,早就把雍州摸了一遍,现在他对雍州比唐宁熟得多。
吃完饭,在街上转了几圈,虽然城里内涝,二人都要卷了裤子走,但周围的百姓却不见沮丧之色,神态间虽有些忧愁,但还是比较安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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