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出神。卓二郎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孙如兰有些脆弱的模样,他的心里盈满了愧疚,这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他见识过阿姐撒泼的样子,知道怀着身孕的孙如兰根本不是对手,倘若没有丫鬟的那一剪,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卓二郎压下心里的思绪,快步走上前,孙如兰被他的嗓音惊醒,赶忙回道:“妾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
“……辛苦你了。”卓二郎在床榻边坐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须臾只憋出了这几个字。孙如兰闻言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她现在仍然心有余悸,眼前还会时不时闪过卓依莲那张狰狞的面孔,她闭上眼彷佛就能看见那一大滩血,还有卓依莲脑袋上的大洞。
卓二郎见她面上闪过惊惧,便赶紧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你别想太多,把身子养好才是正事,你现在怀有身孕,可得为着孩子多想想。”孙如兰怔了怔,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妾知道了。”
卓二郎又安抚了孙如兰好一阵子,觉着对方的情绪稳定了,便想要离开时,孙如兰开口说道:“妾原本今日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的,可如今妾是哪儿都去不得了,还请郎君入宫向圣人解释一番。”卓二郎皱了皱眉,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好话后才离开。
待到卓二郎离开了,孙如兰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泄光了,她瘫软在床榻上,将一旁服侍的宋妈妈和丫鬟们唬了一跳,她们正想去请太医时,孙如兰淡淡地说道:“不用了,我只是放松下来,没有大碍,都下去罢,妈妈留下。”丫鬟们听罢只得恭敬地退下。
“妈妈,把我睡着时的事儿再说一遍罢。”孙如兰靠着引枕,低声说道,宋妈妈坐在踩蹬上,压低了音量将事情说了一遍,孙如兰静静地听着,待到宋妈妈语毕,她这才问道:“阿郎将杜小郎君送回了杜家?”
“嗯,阿郎抱着小郎君出去,回来后就不见小郎君的踪影。”宋妈妈说道,孙如兰点点头,“想来卓郎应是用了借口,既如此我也要麻烦妈妈了,卓郎给了我面子,并没有动我房中的丫鬟,可此事兹事体大,少不得妈妈出面了。”
“夫人放心,老奴省得,老奴已经先将那些丫鬟都关在绣房里,除去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之外,旁的人老奴自是不放心的。”宋妈妈低声回道,孙如兰听罢满意的点点头。
“今儿个的事,虽说无论谁来问我都问心无愧,只弟妹和大姑子争执,传出去本也不好听,更何况大姑子竟是意外磕死了,这下子就是我有理也说不清。”孙如兰皱眉说道,心里真是恨透了卓依莲,对方想死也找块干净的地儿去死呗,死在侯府算什么事儿?且还是和她推搡间死了,倘若传了出去,侯府还有什么名声?
幸好二郎处置得当,第一时间便将那些知情的丫鬟和婆子都扣押了,然后又将小郎君送回杜府,只大姑子回了母家却得了急病暴毙死了,传出去也没有多好听,实在让人烦闷至极,这卓依莲就是死了,还给侯府带来了麻烦。
卓二郎和孙如兰有同样的想法,他昨日才进宫一趟,今日又要进宫,心里忍不住也对卓依莲死在侯府颇有微词,只他见了圣人之后,却是没有提起卓依莲的死,只说孙如兰动了胎气要静养,今日无法入宫面见皇后娘娘。
窦淳听了他的解释,没有多说什么便将他挥退了,待到卓二郎离开之后,卓惊凡便从书房的里间走了出来,他走到窦淳的身旁坐下,静默了一瞬之后,这才开口说道:“我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结局。”
“按照卓二郎所说,还有探子呈上来的密报,卓娘子的性情显然已经癫狂,怕是在杜家太过压抑,久了便爆发了。”窦淳不在意的说道,死了一个卓依莲对他来说实是小事,就是卓依莲没把自己磕死了,光凭着她那些狂妄的言语,窦淳也不会放过对方。
“当初杜家还是卓容雍和萧宛娘千挑万选的,谁知选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因着他已经向窦淳坦白自个儿的来历,此时便不用再假意称呼父亲母亲,毕竟他和卓容雍、萧宛娘之间,着实没有多少情份。
“不管如何,程柔也该有动作了,常慧娘这个棋子废了,她肯定忍不住要出手了。”窦淳敲敲书案,眯着眼沉吟着说道。……
正如窦淳和卓惊凡所料,当程柔知晓常慧娘竟被孙如兰给斗倒了,且被送到乡下的庄子去后,自是一阵气闷,她好容易才找到常慧娘这样合适的人选,要知道卓二郎偏好的面貌可是她费心力打听出来的,没承想常慧娘这样不堪重用,入府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败了。
程柔心里对卓府恨极,眼见着常慧娘失败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因此趁着侯府买下人时,带着丫鬟混了进去。侯府因着之前处置了一批丫鬟和婆子,所以才会突然要买下人,听闻的几个人牙子自是带着手头上最好的“货”来到侯府,侯府的管事挑了挑,最后留下了十个丫鬟和八个婆子。
八个婆子里有四个被分到正房,四个被分到了厨房,丫鬟们则是补了各处的缺,其中有一名丫鬟被分到了孙如兰的正房,补了孙如兰院中一个三等丫鬟的缺。那一个丫鬟长得颇为水灵,虽说年纪大了一点儿,行事却极有规矩章法,显然之前的旧主调教得好。
孙如兰很快就注意到那个丫鬟,问过几句话后竟是一下子就提了对方为二等丫鬟,之后没多久,就被调入了正房侍候,虽不能近身侍候孙如兰,却也极有脸面了。那丫鬟平日沉默寡言,手脚利落,因此颇得孙如兰的赏识,就是卓二郎都听孙如兰提过一两回,竟也是记住了丫鬟的名字和面容。
这一日,卓二郎在清辉园耽搁得久了,回到后院时天色都暗了,他带着长随和几个小厮走向孙如兰的正房,才刚过了一个月洞门,就听见旁边有一阵细小的啜泣声。卓二郎脚步没停,只是对着长随挥挥手,长随心领神会,使了一个小厮去查看。卓二郎进了正房之后,孙如兰正等着他用膳,他赶忙走到对方身旁坐下,温声说道:“下一回不用等我了,你先用膳罢。”
孙如兰笑笑没说话,夫妻两个安静的用着膳,用完膳后,孙如兰使人送上茶水,卓二郎正关心的问着肚子里的孩子时,他的小厮回来了。小厮没有进门打扰阿郎和夫人,只是恭敬地站在门外,长随见了走了过去,小厮便低声将事情禀报了一遍。
长随闻言眼神闪了闪,挥了挥手让小厮候在一旁,他自个儿进了正房,卓二郎见了他,淡淡地问道:“何事?”长随走上前,弯腰在他耳旁将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卓二郎听罢嗤笑了一声,“她既是如此好心,本侯便允了她所求,即刻便调入太夫人的院中罢。”长随领命而去。
待到长随离开之后,孙如兰这才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卓二郎勾起唇角笑了笑,柔声说道:“夫人房中不是有个丫鬟叫做绿柳么?”孙如兰眼神闪了闪,点头说道:“嗯,前些时候妾见她手脚伶俐,提为二等丫鬟的那一个。”
“正是,那丫鬟倒是个软心肠的,听闻母亲院中有个丫鬟病了,她竟是在西边的月洞门旁哭泣,还说想替了那个丫鬟的差事,好让那丫鬟能够安心休养,你说她这样的好心,本侯自是如了她的意。”卓二郎笑着说道,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而孙如兰听了脸色也是僵硬无比,这个绿柳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竟给在夫君必经之路上哭泣,还求着母亲院中的差事,这是做什么?想要越过自己攀高枝?孙如兰在心里把个绿柳骂了狗血淋头,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显,甚至讶异的惊呼道:“什么?这丫头竟是如此大胆,卓郎大可不必理会她的要求,哪里有丫鬟自个儿决定去处的?母亲院中的丫鬟病了自有妾安排,如何会需要她一个二等丫鬟强出头?”
“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些小事就别理了,她既然想去母亲的院中侍候,便让她去罢。”卓二郎挥挥手,将这事儿决定了下来,孙如兰紧攥着手中的绣帕,强笑着又和卓二郎说了几句话,便借口身体疲累将卓二郎打发到其他侍妾院里。孙如兰因着有身孕,自是无法侍候卓二郎,因此卓二郎又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正房。
待到卓二郎离开之后,孙如兰的脸色马上拉了下来,她沉声问道:“宋妈妈,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绿柳如何会跑到西边的月洞门?!”宋妈妈的脸色也不好看,丫鬟出了这档子事,她这个管事妈妈少不得得担一个管教不周的罪名。……
另一边,得了卓二郎准话的绿柳已经收拾好东西,随着卓二郎的小厮来到萧宛娘的院子。萧宛娘的院子安静得很,院中的管事妈妈见了绿柳,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对方全身,须臾,阴阳怪气的开口说道:“侍候太夫人可是细活,这丫鬟皮糙肉厚的,干得来么?”
管事妈妈这话纯属瞎扯淡,绿柳虽称不上有多美貌,但是也绝对不粗鄙,那小厮听了管事妈妈的话,脸色也有些僵硬,他转头看了看绿柳,在心里嘀咕着,这样的如果都算皮糙肉厚,那府里大部分的丫鬟全都不能看了。
不过不管管事妈妈如何挑剔,人是阿郎送来的,管事妈妈又哪里敢驳回,只得捏着鼻子将人领了进去。管事妈妈把人带到耳房里,交给另一个丫鬟,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绿柳怯生生的望着那丫鬟,那丫鬟穿着一等大丫鬟的服饰,问了她几个问题,便让她在耳房里帮忙。
绿柳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凡是太夫人要入口的吃食或汤药,在送入正房前,都会先送到耳房来,然后再经由大丫鬟送入正房。绿柳见状眼神闪过一丝微光,觉着真是老天都在帮她,让她一到这里便有了下手的机会。
待到厨房又送来熬好的汤药后,绿柳趁着大丫鬟不注意时,快速的将指甲缝中藏着的药粉弹入汤药中。做完这一切的她心口砰砰跳,她故做镇定的站在一旁,看着大丫鬟将汤药端起,然后送入正房。她没有资格跟入正房,不过等了一会儿后,眼见着大丫鬟拿了一个空碗回来,她在心里轻吁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她回了自个儿的房间后,便赶忙将行李收拾好,然后到厨房里找到了当时一同进府的婆子,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话,那婆子听说她已经将药下到汤药中后,冷笑了几声,低哑的嗓音说道:“好,做得好,我也已经将毒下到吃食和井里,明日这荣亲侯府里的人都要死!”
“是么?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程柔,或许该称呼你一声婉太妃?”谁知她二人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她二人唬了一大跳,连忙转头望去,却惊骇的发现,本应该在宫里的皇后卓惊凡,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荣亲侯府。
那婆子抖着双唇,眼中先是惊愕,随后便充斥着恨意,既然卓惊凡都识破了她的身份,她也就不用伪装了,因此本来佝偻着身子的婆子,竟是直起了腰,她瞪着卓惊凡,咬牙切齿的说道:“卓惊凡,又是你!你三番两次坏我的事,还杀了我的孩儿!我和你拼命了――”语毕便向卓惊凡扑了过去,只卓惊凡身旁的宫人们如何会让她近身,其中一个内监伸脚一踹,便将她踹到一旁。
“主子!”绿柳见状连忙扑到程柔身旁,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卓惊凡冷眼瞧着她们主仆情深,唇角勾了勾,淡淡地说道:“绿柳?或者本宫该称呼你白芷,既然你如此忠心,便随着你主子一起去罢。”
“皇后娘娘您别得意,奴婢早前已经对太夫人下毒,明日一早太夫人必定会毒发身亡,只要太夫人一死,届时皇后毒害清平国夫人的消息就会在京都传扬开来,奴婢等着看您的下场!”绿柳猛然抬起头,怒瞪着卓惊凡。
“喔?你说的是这一碗汤药么?”卓惊凡丝毫没有动容,举起手便有宫人将一碗汤药送到他手上,白芷见了那汤药,瞳孔微微一缩,面色变得惨白。卓惊凡嗤笑了一声,“本宫既是识破了你们的身份,如何还会让你们得手?今日本宫前来,是为了送你们一程,好叫你们死个明白。”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宫人接过药碗朝着程柔二人走去,程柔和白芷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人架着她们的双臂,然后将药灌进她们的嘴里,卓惊凡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盯着程柔喝下毒药。待到汤药灌下后,卓惊凡踱步走到程柔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望着程柔不甘心的脸庞,回想起上辈子在宫中见过的端慧仁皇后的画像,眼前这蓬头垢面的丑陋娘子,丝毫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和画像上的雍容华贵。
他缓缓地蹲下身,直盯着程柔的双眼,轻声说道:“这辈子既然有了我,那便容不下你了,我放你在外面逍遥够久了,倘若你安份的躲到天涯海角去,兴许我会放过你也说不一定,可你偏要和我斗,就算你是我的老祖宗,为了窦淳,只好请你去死了。”
程柔自是听不懂他的话,可无所谓了,程柔已经睁着一双眼断了气,程柔一死,卓惊凡心里的大石轰然落地,大梁朝的开国皇帝和皇后终于都死了,而梁家的血脉也断在了他的手上。他缓缓地站起身,望着死不瞑目的程柔,淡淡地说道:“这个丫鬟和婆子居心不良,本宫已经代为处置了,荣亲侯和夫人有无意见?”
他的话音刚落,卓二郎便扶着孙如兰走了出来,他二人面上都有着一丝惊惧,虽说早就由圣人口中得知这一个计划,可他们着实没想到,程柔竟是如此丧心病狂,想要整个荣亲侯府给她陪葬。幸而圣人和皇后早就盯着程柔,侯府才能避过这个大劫,此时听卓惊凡问起,二人自是连忙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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